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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斗Secret Feud(2 / 2)


“不过——我倒也不是无论如何都要赢。要说的话,主要想法是‘不希望现学生会输掉’。我还挺中意现在的金伯利的,不想回到戈弗雷主席就任之前的情况。”



“……之前的情况吗?”



“嗯。我想你们也知道,在金伯利,在选举中获选的学生主席有权组织学生会。将谁任命为什么职务完全由学生主席发号施令,所以一次选举就会让学生会整个变样。而且戈弗雷主席也正是这样构建起现在的学生会的。



现学生会的核心成员,我从当时就有来往。缘分是从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后盾的自警团开始的。在这种情况下希望帮他们一把,你们也能理解吧?”



密里根向他们寻求共感。不过——即使这些话不完全是谎言,奥利佛他们也没有天真到相信这是她参选的主要原因。应该认为她是基于自己的目的想要获得学生主席的立场。问题是,对于这个事实他们应该怎样回应呢?



另一方面,六人中最为烦恼的是卷发少女。她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在仿佛将脸泡进水桶里似的纠结之后,她小声挤出回答。



“…………我支持你。”



“谢谢你,卡蒂。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密里根伸出双手,怜爱地抓揉少女的头发。魔女手上不停,又将视线转向其他五人。



“如果我收集到了票数,也可以根据需要将它们分给现学生会一边的候选人。但是根据选举战的趋势,也有可能是他们将票分给我。联手作战就是这个意思。”



确实应该会是那样,奥利佛也这样想。……根据目前为止听到的这些,密里根现在的立场应该是“根据选举的趋势也许会有获胜的机会”,并不是独占鳌头的有力候选人。必然的,她也并不那么执着于自己获胜。即使只是给现学生会阵营卖个人情,以后也能得到好处。



奥利佛默默推测着她的意图时,凯突然举起手来。



“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了。你随便问吧,凯。”



“嗯。选举是明年举行,也就是说不论谁当选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对吧。学姐那时候已经是六年级了,就算当选学生主席,也会在下一个年度结束的时候毕业。那样的话,会再次举行选举吗?”



“啊啊,原来如此,是问系统上的问题啊。从结论来说,不会的。首先,学生主席的任期固定是三年,如果在这期间本人毕业的话,可以从学弟学妹中自由指定人选继承剩下的任期。所以四~六年级学生都可以参选。七年级终究是不行的啦。”



“啊,是这样的机制啊。也就是说,即使学姐在任期中途毕业,也可以随意选人托付后面的事情。”



“没错——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应该也不是完全由我自由选择。即使我顺利当选学生主席,之后显然也要借用戈弗雷派阀的力量。不过我可以强力推荐。卡蒂,你觉得怎么样?我毕业的时候你也五年级了。”



“停!我脑子都塞满了!现在不要让我有再多烦恼了!”



卡蒂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信息。密里根微笑着看着她的样子,然后转向同桌的其他人。



“我自认为还挺有人望的。能否当选姑且不论,但也不打算只当个炮灰。要参选的话我也是认真的。



所以我想借用你们的力量。你们在低年级中存在感较强,对同年级的和学弟学妹们也有不小的影响力。你们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明确表现出‘会投票给薇菈·密里根’的姿态就可以。光是这样就可以产生趋势了。”



说明完了情况,接下来就是正式的请求协助选举活动。六人面面相觑,密里根又温和地继续说。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们也受过戈弗雷主席的照顾,如果在现学生会推举的候选人中有想要支持的人,也可以投给那边。不过,就像刚才说明的那样,给我投票也是在支持他们。你们能记住这一点我就很开心了。”



说完了这些,蛇眼魔女站起身来。



“我话说完了。那么——我就在这里和低年级们混个脸熟吧。”



说着,密里根干脆地离开了桌子。剩下的六个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隔了一阵子,眼镜少年最先开口。



“……我会投票给那个人。反正也没有其他想要支持的对象……考虑到萨尔瓦多利那件事的时候被她救了,我没法拒绝。”



“如果是这个逻辑的话,当时留守的我也无法拒绝……”



“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在下就支持密里根大人吧。”



凯和奈奈绪也跟着皮特表示支持密里根。看着他们的反应,雪拉沉思着低下头。



“……我并没有忘记卡蒂被掳走的事情,但那之后也受了她很多次照顾。更重要的是卡蒂自己都说要支持她呢。……话虽如此,我姑且想要看看其他候选人的情况再决定。”



说着,她瞥了奥利佛一眼。过了一会儿,少年也开口。



“……我也暂时保留。我还有要确认一下的事情。”



奥利佛慎重地说。事关整个学校的变化,以他的立场不能轻易做决定。雪拉也微微点头,拿起自己快要冷掉的红茶。



“……不管怎样,既然预想到选举会是混战,那就有些在意其他候选人都是什么人了呢——”



就像密里根说的那样,在金伯利,学生会的编组由在选举中获选的学生主席全权负责。设置哪些职位,任命谁来担任——这全都会根据学生主席拥有的人脉来决定。



当然,立志要当学生主席的学生不会一个伙伴也没有。他们大多都率领着很多支持者——也就是在当选时会成为学生会的前身集团。戈弗雷那时候是有他过去组织的校内自警团,提姆·林顿、蕾赛缇·英格威、已故的卡洛斯·惠特罗等核心成员都是从当时就在一起的。



而另一方面,也有相反的模式。因为集团原本就是由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产生的,所以即使学生会这个组织框架消失了,成员间的交流也不一定会同时消失。也就是说——某个学生会解散后,其成员依旧作为一个有强大影响力的集团存续下来的情况也不在少数。有时,他们也会找机会『再起』。



迷宫第一层‘寂静迷宫’。从高年级到低年级,这一层有许许多多学校非公认的据点。



“——完成了。为开战讨个好彩头……不,提前庆祝胜利吧?”



身材偏瘦的男生说着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调好的鸡尾酒调入面前排列的三个玻璃杯里。然后他拿起装满酒的玻璃杯的杯脚,像丢飞镖一样向三个方向投掷。酒在杯子里旋转,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圆滑地收入每个人的手中。



“根本就没有设想过完胜以外的结果。要想想我们花了多少年做准备。”



靠着墙站着的女生说。她的皮肤比以肤色白著称的大英魔法国的人还要洁白,而且最主要的是她有一对尖尖的长耳朵,显示出她是一位精灵。男生放下调酒器露出苦笑。



“区区三年,对精灵来说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吧?”



“我很性急,所以才走出了森林。不要让我重复这么多次,<醉师>。”



精灵女生笑着说,一口气倾斜口边的杯子。酒精抚过舌头滑下喉咙,她默默品味、沉醉、叹服。在校内的酒友间被称为“一万贝尔库一杯”的技术不是吹出来的。



“——我一定会将他们全部打垮给您看。不论是戈弗雷推举的候选人,还是其他不三不四之流。”



给人感觉很认真的男生没有喝手中的酒而是放到桌子上,走到坐在房间最深处的一位高年级学生面前跪下。接受跪拜的男生摇晃着长长的金发静静点头。他体型纤细高挑,五官立体相貌俊美,右半边脸却被陈旧的烧伤搞得黑红溃烂。正因为原本是能称得上完美的造型,他现在的面容才更有一种异样的可怕。



“啊啊,没错。让<炼狱>掌管我们学校就到今年为止了。



要以你的当选来宣告曾经的校风复活。放声高歌吧——我们才是金伯利学生会!”



美貌壮烈地扭曲着的男生宣告。——他的名字是莱昂西奥·埃切巴里亚。在上次选举中,和艾尔文·戈弗雷竞争学生主席的男人。



——你想看诺尔吐血惨叫、满地打滚的样子吗?



胸口刺痛。每次格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无与伦比的无力感就会折磨少女。



——这里没有任何你能做的事情。



不用他说就早已明白。不——现在已经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来。在与狂老的死斗中,她应当舍命保护的主君燃烧生命战斗的身影。



那幅景象展示出了一切。既有对已故母亲永不满足的憧憬,也有对似是而非的自己深不见底的否定和绝望。面对那激情的混沌,她从心底颤抖。爱慕、痛苦、矛盾、纠葛,怎能在一个人心中凝缩到如此地步。



她忘我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机械神出现、他开始魂魄融合起,自己作为一介密探就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了。从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她就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木偶。



想要陪伴他的伤痛。



想要治愈他的痛苦。



想要更加地、一直地,接近那个人的心。



然而,她却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方法。潜藏、偷窥、时而偷袭。作为密探她学会的技术只有这些。其他的东西都被教导说不需要而舍弃了。



所以。就连一句现在该说的慰劳的话,都无法顺利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莎?那个,泰蕾莎?”



在低年级学生熙熙攘攘的谈话室一角,响起少女担心朋友的声音。



泰蕾莎盯着虚空一动不动,同年级的莉塔·阿普尔顿不安地看着她。即使这样对方也毫无反应,坐在她对面的丁恩拍桌子。



“……喂!莉塔在叫你呢!”



被他用强硬的语气呼唤,泰蕾莎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焦点。仿佛在看路边石子般的无机质目光先看向丁恩,然后又转向旁边的莉塔。



“……我没注意到。有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怎么今天比平时更沉默。……发生了什么事吗?”



莉塔战战兢兢地问。泰蕾莎听到后立刻扭头不再看她。



“没什么。……就算有,也不会对你们说。”



她拒人千里之外地说,半无意识地端起眼前的杯子,送到嘴边。但是——就在她想要喝下的瞬间喉咙痉挛,华丽地喷出红茶。



“泰、泰蕾莎——?!”



“总算让你上钩了!”



莉塔慌张起来,丁恩却握紧拳头大呼快哉。泰蕾莎低头呛咳起来,过了一会儿抬起脸来,用肿得通红的嘴唇说。



“……这是什么?”



“是红茶啊。稍微加了一点隐藏滋味。”



丁恩在脸旁摇晃着装着液体的小瓶说。那里面是愤怒芜菁anger radish汁。陷阱成功的喜悦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少年盯着泰蕾莎说。



“这种小把戏,平时的你肯定可以瞬间看穿。今天相当没有防备地喝下去了呢。不是你的风格。——有什么非常让你在意的事情吗?”



“不明白你要说什么——你想死吗?”



黑色的眼睛带着杀意回看少年。朋友彼得·寇尼许看到后立刻捅了捅丁恩的侧腹。



“丁、丁恩!你最好道歉……!”



“你傻吗,她总算理我了啊。”



少年满不在乎地说着,大步逼近泰蕾莎。看到他的动作中渗出愤怒和不满,而且不是一两天积累起来的,莉塔和皮特也说不出调解的话。



“我说,你该懂了吧?——从你第一堂课愚弄我开始,我就一直在挑衅你啊。”



“……”



“你可以鄙视我。虽然可气得要死,但是现在你确实比我厉害。但是——我不能忍受『没有进入你的视野』。不管是我、皮特、还是从一开始就一直照顾你感受的莉塔。”



咬紧的臼齿嘎吱响了一声——紧接着,丁恩转过身,背对着泰蕾莎说。



“我不擅长说三道四的。你也是这一类的吧?——给我到外面来。”



“……”



丁恩说着走起来。几秒种后,泰蕾莎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莉塔和皮特也连忙追了上去。



走出谈话室的四人到达校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生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看热闹的人陆续聚集过了。



“哦,一年级之间的打架吗?”“决斗形式?那我来当裁判。”



至于高年级的,不仅来看热闹,甚至还有人半义务性的主动提出当裁判。学弟学妹们的行动让他们想起自己低年级时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这所学校代代相传的习俗。丁恩站在草坪上和泰蕾莎对峙,环视着这个场景自言自语。



“……真的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啊。不愧是金伯利。”



他一半感叹,一半惊呆。不过,这些感受也瞬间忘去,少年拔出杖剑指向对手。泰蕾莎也回过神来举起杖剑,双方先一起咏唱不杀咒语。如果忘记了这个步骤,高年级学生们还是会制止的。



“两、两位……!”



莉塔看不下去想要阻止。但是站在旁边的皮特将手放到她肩膀上。



“……我们就在旁边看着吧。丁恩变成那样的话就无法阻止了。”



“可是……!”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和泰蕾莎,迟早会这样。”



皮特平淡得令人意外地说。听到这些话,莉塔也回想起他们至今积累的各种摩擦。总有一天会在某处爆发——她也同样这么觉得。但即便如此,



“……丁恩大概赢不了啊。”



莉塔小声嘀咕。她已经预测到两人交战时的结果了。皮特听到后表情严肃地回答。



“也许吧。即使如此——我也相信丁恩。”



他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表示对朋友的信赖。在他和莉塔并排注视下,丁恩施展完不杀咒语后突然挥动左手,殴打自己的鼻梁。



“咦?!”“没事,这样就好。”



莉塔大吃一惊,彼得却十分冷静地说。在他视线前方,丁恩鼻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草坪。



“丁恩流出鼻血就能冷静下来。”



像是印证他这句话一样,少年摆出的架势中有了一种重量感。丁恩摆出自我风格明显的拉诺夫流上段,用平静的声音对敌人宣布开战。



“让你久等啦。——我要上了。”



“……你随意。”



相对的,泰蕾莎这一边甚至没有摆出什么架势,不认为对方是值得她做好准备的对手。正因为如此——为了颠覆这种侮辱,丁恩的杖剑一闪。



“呼……!”



咔嚓,一声轻响,泰蕾莎的杖剑架开了这一击。开幕的间距是一步一杖。既然事先没有设置规则条件,那就应当视作是包括咒语在内的综合战,但两人都不打算拉开距离。这只不过是心情的问题。双方都不想后退。



“……哈……!”



另一方面,丁恩的剑路有着奇特的沉着。他不会放任心情轻率地上前,但也并不畏缩,一边由上段施加压力一边寻找对手的破绽。泰蕾莎毫不费力地招架他的攻势,但也没有转而反击。看着两位一年级的战斗发展得意外地平静,周围的学生们纷纷表达感想。



“哦,两边动作都很不错嘛。”“不过男生这边多余的动作要多一些。”



“判断的迅速和果断程度很不错。”“女生那边实力更强,不过有些生硬啊。”



攻防进行到十回合,双方的实力基本上都能看出来了。注视着战斗的莉塔露出惊讶的表情。



“——丁恩这么能打啊。”



这是她真实的感想。她本以为泰蕾莎会一下子就制服丁恩结束战斗。泰蕾莎莫名消极确实是原因之一,但丁恩漂亮的动作更让她惊讶。和他平时跟着感觉走而失败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莉塔,你知道沃伦峰惨案吗?是五年前的事件了。”



观战期间,旁边的彼得突然抛来意想不到的问题。莉塔愣了一下,但这个听说过的词立刻让记忆苏醒。



“——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说是野生的狮鹫从村庄里抓走孩子,在被猎杀前牺牲了好几个人。”



“对。被抓走的孩子一共有十九人。其中十七人被狮鹫杀死吃掉了。”



少年沉重地点头,说出这一起害兽事件的凄惨始末。莉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个,感到困惑,彼得在他身边严肃地说。



“只有两个人生还。就是我和丁恩。”



莉塔屏住呼吸。另一方面,杖剑交错已到二十多回合——丁恩和泰蕾莎都没有给对方决定一击,战斗还在继续,两人和开始时一样以一步一杖的间距对峙。



“——你真的是状态糟糕得要命啊。我都能看得出来。”



丁恩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虽然通过流血让头脑冷静下来,多少能战斗得像样一点,但也有一些事情是正因为冷静了才看得出来。比方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他已经被砍了十多次脖子了。



“什么事让你那么在意?是比揍扁眼前的我更重要的事情吗?”



“……”



泰蕾莎一直不说话,她表情毫无变化,内心却无比混乱。她到现在都还没决定要怎样结束这场决斗。



在之前的攻防中,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剑横扫对方脖子,或是一剑捅进胸膛。但是如果随便出手的话,有可能会被人看出沁入身体的暗杀手段。她必须“在一年级的技术范围内”“从正面堂堂正正地”斩落丁恩·崔佛斯才行。这个限制也意味着她连一成的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再加上还有泰蕾莎自己是否接受的问题。如果只要赢就能满足的话,她早就那样做了。但是并非如此。即便不带不杀咒语砍断对方脖子,也无法平息她现在的焦躁。她现在首先不知道的就是自己怎样才会满足。



“好,我来猜猜看。我想想……是那个吧,你该不会是被那位特别喜欢的学长讨厌了吧?因为你实在太冷淡,他已经不想看见你的脸了——”



不只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瞬间不需要再烦恼了。



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了。泰蕾莎左手握拳,打向对方的下巴。



“——嘎……!”



丁恩吃了意想不到的一击,脚下踉跄,仰起身。接着又被追击的脚尖踢贯穿腹部,他忍不住跪倒,泰蕾莎迅猛地扑过来。在周围观众哑然地注视下,她将杖剑丢在地上,不停殴打对方的脸。



“哦……哦哦……!”



丁恩一边拼命防御,一边从当做盾牌的双臂间隙中回看对方。少女的脸上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表情。愤怒、焦躁、难为情、不中用,全都搅合在一起无法收拾的表情。仿佛在叫喊着什么似的,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一样——和平时面具般的无表情似是而非,是一张有血有肉的人类的脸。



“……哈哈。你不是也能露出那种表情吗……!”



一直被殴打的丁恩脸上,露出和情况相反的笑容。他明白了,『就是想看这个』。所以他也丢开杖剑,像是回礼似的殴打少女的脸。于是她也盛大地喷出鼻血。



这已经不是决斗了。没有招数也没有技术,只不过是单纯地将心情和固执灌注在拳头上互殴,完全就是小孩子的打架。互殴持续了五分钟以上,不知第多少次被打中下巴的丁恩仰面倒下结束了。泰蕾莎依旧骑在对方身上想要继续打,充当裁判的高年级插进来从后面架住她。



“到、到此为止!女生获胜!”



“唔、唔嗯,终盘变成一团糟了呢。”“哈哈。不也挺好的吗,有一年级的风格。”



观众们看到结束之后纷纷离去。泰蕾莎被高年级安抚着逐渐恢复冷静,最终回过神来直视眼前的场景。丁恩脸上被胖揍一顿肿起来,仰面躺在地上,自己的视野也被同样肿起来的眼皮夹得狭窄。还有两位同学站在一边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泰蕾莎……”



即便如此,莉塔依旧下定决心走到朋友身边。泰蕾莎突然像弹起来一样背向她一溜烟地逃离校庭。不等对方开口叫住,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校舍里。



“走掉了。……喂,丁恩。你还活着吗?”



“……哦……啊……”



嘴唇的空隙中漏出些微的呻吟。皮特苦笑着蹲在朋友身旁。



“啊,你这是下巴裂开了啊。赶紧去医务室吧。莉塔,帮我搬一下。”



“唔、唔嗯。”



莉塔连忙点头,他们从两边架起丁恩,吃力地走回校舍。



同一天夜里,奥利佛今天也朝着大哥大姐等待着的据点静静走下迷宫一层的通道。石制的道路每天都会改变形状,但走得多了就能看出其中的规律。现在的他即使一边注意躲避陷阱、魔兽和其他学生的气息一边选择分歧,也能不会迷路地走向目的地。



“——你在的吧。Ms.卡斯腾。”



他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出声说。声音在通道中反射,回声消失后又回归寂静。少年停下脚步,暂时等待回应。



“……如果不想面对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奥利佛叹了口气,准备再次迈出脚步。突然,他背后的空气略微摇晃。



“……在。”



转过身,他十分熟悉的隐形少女就跪在那里。她的头比平时低得更深,看不到表情。奥利佛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原因。



“看这边。”



“……”



君主下了命令,泰蕾莎便无法拒绝。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颊、额头、眼睛周围——各处都留着令人痛心的青紫,奥利佛看着她的这张脸露出苦笑。



“被搞得挺惨的啊。是和Mr.崔佛斯打架留下来的吗?”



奥利佛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对方的脸颊。——她应该也自己拼命治疗过了吧。以泰蕾莎的治愈水平,难以完全消除几小时前收到的跌打伤痕。根据个人水平是有可能处理好不留痕迹的,但少女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在不习惯的环境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这我懂。不过……即使算上这一点,同年级的同学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对吧?”



少年温和地继续说着,从腰间拔出白杖伸到泰蕾莎脸旁。然后他咏唱咒语,仔细地、纤细地消除伤痕。泰蕾莎默默接受他的治疗,又有些疑惑地开口。



“……您不叱责我吗?”



“我不能叱责你。因为一年级时的打架,我比你搞得还要夸张。”



奥利佛带着自嘲回答,结束处置后仔细确认少女的脸。泰蕾莎在这期间一直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在说没脸见他。



“令我吃惊的反而是你‘打架了’这件事。平时的你即使被挑衅,也只会无视对方走开吧?……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直率地问。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很久之后——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想要向您谢罪。”



“谢罪?……你在说什么?”



“在那次作战中——我没有收拾掉穿出结界的目标。”



泰蕾莎用透着自责的声音说。奥利佛大吃一惊,然后又露出苦笑。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如果是介意那件事的话,不如说应该是反过来。在那个时间点上令对方身受重伤的价值大得无法估量。你做到了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反而应当以此为傲。”



奥利佛说出赞赏。但是泰蕾莎使劲摇头拒绝。这件事是横在她心中的明确的过失。



“如果那时候收拾掉目标的话,我方的损失就会少得多。”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这不是你该负的责任。”



奥利佛严厉地断言。他作为指挥那场作战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地意识着责任所在,一丁点也不打算推到少女身上。



“但是,我也明白你会这样想的心情。……死了十一人。十一个人啊。在我的指挥下,只为了讨伐一个敌人。”



脑海中浮现出将愿望托付给他后死去的同志们的面孔,咀嚼着他们曾经的样子、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语,奥利佛用手攥住眼前少女的肩膀。那里生命的温暖,令他感谢得想要哭泣。



“正因为如此。……你能平安无事,令我松了一口气。”



他带着打心眼里的放心说。——不是因为做到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没做到什么。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救赎。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双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眼泪。



“?!”



奥利佛惊讶地屏住呼吸。泰蕾莎像是眼泪的阀门坏掉了一样不停哭泣。看到她这副在以前难以相信的样子,奥利佛慌张困惑地不停呼唤她。



“你——你怎么了,Ms.卡斯腾……为什么要哭……”



不知道哭泣的理由,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奥利佛拼命竖起耳朵,想要从她混在呜咽中的声音中分辨出原因。



“……为、为您派上用场,明、明明是我的,使命……”



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表明心意。无法分担的疼痛,存在于伸手也够不到的地方的那个苦难,是令她最为痛苦的事情。



“……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我一点也没能减轻……您的疼痛、烦恼……痛苦……!”



有意义的话语到此就结束了,泰蕾莎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奥利佛像是被驱使着一样抱紧她。一下子便收入怀中的身体,比他想象地要小太多。



“——减轻了。



现在,减轻了哦。『泰蕾莎』。”



他第一次称呼少女的名字。令他心存犹豫的心灵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没有发现。……你没有立刻出现,也是因为在意这个吗?”



奥利佛后悔自己如此迟钝。明明被她如此强烈地挂念着,却一直到她自己说出来,都放任她独自心痛。



“……你不必介意。疼痛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因为我做了相应的事情。因为我不停地犯下无法赎清的罪孽。将你用作部下也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被挂念的资格。与少女之间的关联本身,对奥利佛来说就是一项罪过。……但是,那不过是他的理由。既然为他赌上性命的臣子,愿意从那立场上牵挂他的话——。



“你有什么希望我做的事情吗?……我想稍微给你一点报答。为了你的努力,也为了你的心意。”



奥利佛将对方抱在怀里,至少要这样问。希望能对他有所求,这不如说是他的恳求。在不知道的时候获得牵挂,不知道的时候令她痛苦,在惹她哭泣之后才知道一切。他不希望自己和这位少女的关系,就仅此为止。



“……把……”



“嗯?”



些微的话语碎片混在抽泣的声音里传入耳中。一瞬间就理解了。他像是要挽回之前的迟钝一样,从中汲取了少女的愿望。



“——这样可以吗?”



左手抱着膝湾,右手环着后背,奥利佛轻轻抱起少女的身体。轻得令人悲伤。泰蕾莎纤细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身体紧紧贴上来,用鼻子蹭着他的肩膀。就像是紧紧攀住父母的孩童一样。



“……这样啊。你想要抱抱啊。”



“——!”



奥利佛脱口而出,少女的手指抗议似的捏住他的肩膀。少年微笑着,用手掌轻拍对方的后背。



“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就这样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吧。



……稍微走两步吧?我也那么想。”



奥利佛抱着泰蕾莎转向前方,再次在通道中走起来。他心想,即使被别人看见也无妨。抱着痛哭的孩童行走,直到她停止哭泣——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人对此心存顾虑。



结果,奥利佛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走到了大哥大姐等待着的据点。



“……”



“……我说了要到她心满意足为止。请你不要生气,大哥。”



一进入房间,大哥格温无声的视线就扎过来,但是奥利佛欣然承受了。少年抱着怀里的泰蕾莎坐在平时的椅子上。少女一动也不动。本以为到达据点就会离开,看来是他太天真了。奥利佛完全放弃,大姐夏浓温柔地对他微笑。



“太好了,呢,泰蕾莎。……你之前一直,想要撒娇,呢。”



对这个声音,泰蕾莎依然默默地不回答。不过——从她红透了的耳朵上可以一眼看出想要继续被抱着的愿望和害羞之间的纠葛。



“……是这样吗,泰蕾莎?”



少年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抚摸眼前红红的耳垂。泰蕾莎的身体瞬间惊得一跳,她的手指无比用力地拧住少年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奥利佛反复道歉,然后总算收紧心情转向大哥。



“我想谈谈主席选举的事情。——要让谁获胜?”



他基于校舍的现状,从最为在意的话题开始说起。格温一边继续保养中提琴,一边回答小弟的提问。



“这种时候反而该问,不想让谁获胜。”



“此话怎讲?”



“戈弗雷统治下的金伯利对我们来说便于行动。主要原因是我们和他们关系良好。但是如果回归之前的体质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虽然那边姑且也有同志——但毕竟我们一直支持戈弗雷,说实话,跟前学生会派阀也就相应地不对付。”



“也就是说,基本方针是支持现学生会推举的候选人。”



“嗯。如果难以实现的话,至少也要让思想上接近戈弗雷的学生当选。当然,同志中也有几个人打算参选。因为我们让一些人潜入现学生会了。”



格温平淡地叙述预定。这些内容奥利佛大体上都接受,稍微思索犹豫了一会儿,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能不能更加积极地占据学生会?”



少年低声说。考虑到和戈弗雷的关系,心情无比沉重,但他也是率领一个组织的君主,如果是有效手段的话就必须加以考量。这句话就是带着这种觉悟。



格温完全理解了小弟的这些意图——但在此基础上依然摇头。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太显眼了。作为大前提,没有被人认知到存在是我们势力的优势。让少数同志混进去的程度也就算了,要许多人大张旗鼓地经营学生会就比较困难了。说不定会从那里被老师们抓住尾巴。”



合情合理的否定反而让奥利佛放心了下来。——不用直接背叛那个强大又温柔的男人。至少现在还不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校内监察开始了。和预想中一样,我们学生也作为杀害教师的嫌疑人被纳入视野了。”



话题立刻转向下一个,奥利佛也将意识切换到那里。选举中的活动止步于支援戈弗雷阵营,这边才是他们自己的战斗。



“也有可能让间谍混入学生里。虽然绝对不会让他们混入同志中——但你今后结交新的知己时切莫大意。”



“当然。……不过……”



听到新的知己时,他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是一张可疑的面孔。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已经不只是有哪里怎样可疑了,简直是除了可疑没有别的感受。奥利佛一边回想一边说。



“……你知道尤里·雷克这个二年级学生吗?据他本人说,是从普通人学校来的转学生。”



“收到情报了。毕竟是这个时期,不能忽视——但如果是教师方的间谍的话,投入方式也太露骨了。也许只是偶然,或是有某种意图……现在我们也分辨不出。继续派人调查他吧。”



听到大哥的话奥利佛也点头。……“驻镇”、“驻村”的魔法师常会和普通人一起长大,因为这些原因推迟入学魔法学校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如果将他第一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照单全收的话,尤里就也是这种情况。虽然把从普通人学校调动到魔法学校称之为“转校”有些少见,但也许是他本人用和普通人一起生活时的感觉说出来的,或者只不过是觉得将“插班生”说成是“转校生”更容易传达意思。



确实很可疑。但如果有所企图的话就太露骨了——奥利佛也完全同感。不管他有任何企图,或是完全没有企图,现在都只能慎重监视他的动向。



“不管怎样。虽然选举战也不容小觑,但我们的最优先事项是这边。促使教师方内讧的秘密活动已经开始了。你的替身泰欧借我几天。”



“当然没问题。……那么具体是?”



奥利佛询问详细的作战计划,格温淡淡地说出可怕的内容。



“挑衅凡妮莎·奥迪斯。在教师之中,她最为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