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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1



凑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呵欠,唔了一声大大伸了个懒腰想赶走睡意。



他每次打呵欠,都有酒味散播到四周,让坐在餐桌对面吃饭的两个小孩停下手。



「大叔你酒臭味好重。」



勇气一边用餐巾在鼻子前面扇风一边抗议,但凑只摇着头连打呵欠。



「我头痛得快裂开了。」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拿药?」



凑似乎连回答都嫌麻烦,摇摇手驳回这项提议,啜了一口已经不热的咖啡。



无限取用式的餐点让两个小孩非常兴奋,取餐用的盘子上堆得高高的。



「你们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真亏你们一大早就吃得下这么多。」



沙耶与勇气互相对看一眼,流露出苦笑与叹息。



「老师,我们吃的不是早餐,是午餐。」



「大叔你一直睡到中午啊。」



凑望向窗外。船舱外围有一圈做为通道的甲板,更外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冬天罕见的强烈阳光从很高的角度洒下。



「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叫了好几次啦。可是你不但不起来,还踢我。」



「我……那个,老师穿成那样,我不太方便叫老师起床。」



沙耶低下头,说得十分腼腆。



凑忿忿地啐了一声,但或许是想不到其他可以抱怨的理由,之后只默默地喝着咖啡,茫然望向窗外。



「人喝醉酒,真的就会记不住当时的事情吗?不是因为尴尬才故意假装记不住?」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喝个烂醉试试看啊。鲍鱼跟鲔鱼中肚肉很好吃,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就表示你根本什么都没记住?」



昨晚雇主表示为了答谢他们驱逐船鬼,船上的付费菜单全都任他们免费享用,于是凑就大吃寿司,酒也是从最贵的开始一路点来喝,在酒吧搭讪美女调酒师,在赌场听到筹码不能换回现金就大吵大闹而被赶出来,最后还在雪茄吧抽着雪茄睡着,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勇气与沙耶都未成年,即使想跟在旁边盯着也没办法。到了深夜才看到船员扛着烂醉的凑回来,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事情经过,只好代替在地板上大声打呼的凑连连低头道歉。



「你不要出太多洋相好不好?」



「竟然不懂完工后的庆功宴上喝的酒有多好喝,小孩子这种生物实在是一点梦想跟希望都没有啊。」



「哪有什么完工不完工,大叔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我也完全赞同勇气的说法。老师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只顾着喝酒,而且还吐在我睡衣上,老师该不会连这件事都忘了吧?」



「只有遇到我想脱掉她衣服的女人,我才会装酒醉吐在她衣服上。如果我吐在你身上,那一定是把你当成地板了。毕竟你那么平。」



「这是什么话嘛,差劲透了!先跟你说好,这次的报酬是属于我和沙耶大姐姐的喔。你可要买新的游乐器给我,就是年底刚出的那款。电视也要换成荧幕大一点的。而且事务所里的漫画我全都看完了。」



「我想要新的吸尘器。」



「你们是异形吗?我看你们根本就想侵蚀我的住处,据为己有吧?」



「你那脏兮兮的事务所,就算送给我我也不要。」



「冰箱要不要也买个新的呢?现在的冰箱,下段空间完全都不冰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聊着间,他们吃完了午餐。



两个小孩吃完饭后,就一边看着早上拿到的《白凤日报》——也就是船上的活动节目表,讨论要去看哪些节目。



悠闲的时光缓缓流动,凑似乎放弃抵抗睡意,双手抱胸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老师下午要怎么办?我们要去游泳池。」



「大叔你就乖乖在房里睡觉吧。」



「嗯?」



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松开双手,结果碰到装了水的杯子。杯子当场一倒,里面装的水和冰块洒在桌上。



「老师,请你振作一点。」



沙耶立刻拿擦手用的小毛巾擦拭桌上。擦着擦着,有船员发现了这起小小的问题,便拿着毛巾过来。



「请问各位有受伤吗?」



凑也不对擦拭桌面的船员和沙耶道歉,目光始终凝视桌上。



「大叔,杯子是你自己弄倒的,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啊?」



勇气提出责难,但凑始终注视桌面,一动也不动。



「这位客人,您还好吗?」



即使船员问候,凑仍然沉默不语,只顾着凝视桌上流动的水。他的表情中完全没有先前睡昏头的模样,眯起眼认真注视的眼神,简直像在观察实验用的动物。



「老师?」



沙耶终于发现情形不对劲,战战兢兢地叫了凑一声。但凑没有回答,反而突然站起。



接着他一边快步行走,一边环视四周。他似乎在找东西。



「大叔,你怎么了?」



坐在四周的其他乘客也注意到凑异常的行为,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



凑的目光停在摆设于大厅中央的盆栽,接着就抓起一把铺在盆中做为装饰的玻璃珠。



还来不及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凑就把手中的十几颗玻璃珠洒在地板上。他一共洒了三把,几十颗圆滚滚的玻璃珠在地上滚动。



「大叔,你在做什么!」



「老师,你酒还没醒吗?」



两人责怪凑的这种行为太缺乏常识,但凑仍然不理他们。不,他甚至没注意到两人的抗议,就只是持续注视随着船身摇晃而往左右滚来滚去的玻璃珠。本以为玻璃珠撞上右侧的墙壁后会滚向左侧,结果没滚多远又往回撞在右侧墙上。



「珠子滚动的情形不正常。」



凑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念着。



「由于我们已经来到外海,船会比昨天更晃一点。也许您会感到不舒服,但还请多多见谅。此外,这位客人,您做这种事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船员表情僵硬,但仍然很有礼貌地应对。他把满身酒味的凑当成了酒品差的醉汉看待。



「就是啊大叔,我们是搭船啊,船当然会左右摇来摇去,玻璃珠也当然会动了。要是你酒还没醒,就回房间去啦。」



「这样的话玻璃珠应该会更平均地散开来才对,可是珠子却全都往右滚。你们仔细看。」



凑伸手制止想捡起散落玻璃珠的船员,然后比对玻璃珠的滚动情形与外面的景色,自言自语地说:



「难道原因不是昨天那一只?船为什么会往右斜……?」



「的确是往右没错啦。」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沙耶与勇气至今已看过数次凑正经时的表情,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彼此对看一眼之后分别向凑发问。



「这艘船也许快沉了。」



2



「你说得没错,船身的确有若干倾斜。」



佐治一如往常地顶着一张扑克脸,在舰桥前面挡住凑等人的去路。他的眼神十分严厉,看来并不相信昨晚发生的事。



「可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船上没有一个地方有异状。要是有什么问题,不用你们指出,我们就会先发现了。」



「没有异状?昨晚闹出进水的事,不就没查出是哪里漏水?说不定现在的情形也是船鬼干的好事。」



佐治对凑的说法嗤之以鼻。



「明明就是你们说已经解决了怪物。昨天那场闹剧你们闹不够,现在还想捏造鬼故事?」



佐治并未实际看到船鬼。虽然勇气与沙耶说解决了船鬼,但现场只剩下坏掉的木箱,而最重要的凑并不在场。佐治怀疑是凑趁两个小孩引开佐治与船员注意时,暗中动了手脚,以便进行下一步的骗局。对于不相信异怪现象的人来说,这样的推断极为合乎情理。



「可是船在倾斜。」



「只有一点点,根本不用在意。竟然因为这样就说船会沉,理论再怎么飞跃也该有个限度。有时候海浪也会造成这样的情形。」



「海浪?哪里有海浪?你倒是说说这风平浪静的海上哪里会有造成倾斜的大浪?」



凑手指的方向上,只见一整片风平浪静的海面。



「那你的根据又是哪里来的?」



「是这个。」



凑拿出的是昨天里中佳乃给他看的手机照片。照片中,昏暗的光线下一只拿着长柄杓的手臂十分醒目。



「你应该知道两个月前的意外吧?这张照片是白浪号上的一名船员在船即将沉没时传给情人的。我刚看到的时候,也以为这是巧合,以为只是单纯因故障之类的原因而沉没的船上,刚好有船鬼出没。可是白浪号发生意外的海域就在这附近,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如果这船鬼有办法弄沉巨大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说不定也会有办法弄沉这艘船。」



凑难得这么雄辩,但佐治只以冰冷的语气回应:



「你说这种不入流的灵异照片就是根据?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在航海这方面只是个外行人,我们则是专业人士。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刚刚那些不合逻辑的理由呢?船长您说是吧?」



听副船长提到自己,船长赶紧点头。



「嗯、嗯,说得也是。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没有前例。各位会觉得担心,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但还请相信我们。」



船长挤出和善的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可以请你们出去了吗?」



佐治摆出一副他现在没空理会假灵能者的态度,抓住凑的手臂,强行将他带出舰桥。



佐治将凑等人赶出舰桥,确定门上了锁之后,回到舰桥内。里面有着表情阴沉的船长与一群船员。



「左舷的压舱水槽已经满水了。」



所谓压舱水槽,指的就是用来让船身保持平衡的压舱物。大型船只都会有可以装载海水的大型水槽,透过注入或排出海水的方式来保持平衡。



「往右舷倾斜的情形只能修正到这样了。」



船员陆续将情形回报船长,每次收到报告,都让船长平常温和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还会继续倾斜吗?」



「压舱水槽明明都满了,实在不对劲啊。」



「是啊。我们正在查明原……」



佐治回答到一半就皱起眉头,赶紧转过身去。刚才他一不注意就答了话,但先前跟他说话的嗓音却让他觉得陌生。严格说来他确实听过这个嗓音,但并不是舰桥内熟悉的嗓音。



不知不觉间凑已经站在他身旁看着仪表,沙耶与勇气也待在他身后。



「你、你怎么进来的?」



「毕竟你给过我们这个啊。」



凑亮出ID卡。佐治一把抢过ID卡,跟着就折成两半。



「我说你啊,折断自己的ID卡很好玩吗?」



佐治注意到刚折断的ID卡很眼熟。他本以为这是他昨天交给凑等人的ID卡,但上面贴的却是自己的照片。本来应该放在胸前口袋的ID卡,不知不觉间已经不翼而飞。



「你、你、你这家伙……」



「佐治,你冷静点。我们不清楚这种异状发生的原因,听听他们的意见又何妨呢?」



船长安抚佐治,接着面向凑问说:



「你们认为这是船鬼干的好事吗?只会弄出积水的船鬼,有办法制造这样的情形?」



「我还没有断定。是什么地方进水?没有目击报告吗?」



「没有。哪里都没进水,而且也没有人表示目击到船鬼。如果有人目击到船鬼,我不会说谎,一定会跟你们说。」



听船长说完,凑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说:



「船鬼这种异怪,就只会用长柄杓把水舀到船上。不可能根本没有地方进水,而且要让这么巨大的船一晚就倾斜,应该需要几百只、几千只才够。」



「可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迹象。我巡视过整艘船,也只微微感觉到有一点点船鬼存在的气息,我想就算有,顶多也只有几只。如果有几百只在船上,再怎么说我也一定会发现。」



勇气对凑提出反驳。



「你们闹内讧啦?如果只有几只,不是连游泳池都填不满吗?」



佐治露出看不起他们的笑容。



「不,多半就是船鬼。」



「你凭什么断定?」



「压舱水槽的异状让我觉得不对劲。我想说不定真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只有几只的船鬼有办法造成这艘船倾斜。」



佐治本想反驳,却无法正面否定凑这番充满奇妙自信的话语。



「压舱水槽的情形怎么样了?」



「就跟我们刚才说的一样,左舷压舱水槽已经满水,没办法再增加重量了。」



佐治指向仪表,向凑表示他并未说谎。



「右舷的压舱水槽已经把水排光了吗?」



「已经排过了。要是再继续排水,就可能会失去复原力。」



「这是什么意思?」



船长向听不懂情形的勇气与沙耶解释:



「船身吃水太浅,就会容易翻船,必须吃水到一定深度才行。压舱水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置的,也就是囤积海水来压舱。你们可以从不倒翁来联想。船就和不倒翁一样,就算多少有点倾斜,还是有办法恢复原本的姿势。可是如果放低的重心所占的重量比例低到一定程度,就会轻易倾倒,再也恢复不了。」



现在左舷水槽满水,右舷则注入三分之一左右。这就是现在这艘船维持平衡能力的极限。



「不是仪器故障吗?」



「压舱水槽里设置了多具用水压来测量水量的仪器,不太可能全都一起故障。」



「那,要是倾斜越来越严重……」



沙耶一直默默听着众人说话,这时才首次开口:



「就表示白凤号会沉没?」



3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水平线,好漂亮。」



「是啊,幸好我们有来。」



路过的夫妇聊着这样的话题,但看在佳乃眼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美丽。她曾经那么喜欢海洋,现在却只觉得海是轻而易举就能吞噬人命的可怕事物。



如果不是因为这艘船的航线会通过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沉没的海域,她甚至打算从此再也不接近大海。



佳乃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机器。形状像是手机,事实上是户外用的GPS。



这是她已过世的情人友和半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与友和认识于风帆同好会。佳乃当时正准备考一级小型船驾照,友和教了她许多有关大海的知识。



那时佳乃假装闹别扭,责怪友和竟然挑这么粗犷的东西当成送给女性的生日礼物,友和却大力强调这款机种多么小巧、精密优良又好用。当时他们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后来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使用这台机器。



她去问过了沉船的座标。说得精确一点,是发出求救讯号的座标,因为实际沉船的瞬间并没有任何人在场目击。



再过一会儿,船就会从沉船座标旁通过。



「是这边吗?」



她一再比对GPS与海面,希望能尽量在更靠近友和的地方献花。



「你真的死了吗?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佳乃朝着一望无际的水平线如此问道。



至今尚未打捞到遗体。别说遗体了,连沉船都尚未发现。长达一个月的搜索全都徒劳无功。



留在佳乃手上的,就只有一封发出时刻与沉船时间一致的邮件。邮件没有标题或内文,只附上一张照片,拍到一条令人不舒服的手臂。



佳乃刚认识友和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个爱海成痴的人。他平时就已经长期在远洋工作,却连假日也会跑去海边,而这一点他始终未变。改变的是佳乃的心意,她变得越来越欣赏友和爱海成痴的模样。



所以他死在海上,也许至少比死于车祸或疾病要好。连朋友和友和的父母亲都这么说,想借此让自己接受。



佳乃或许本来也能这么想。如果最后那封邮件能写上几句像是最后邮件该写的话语,而不是附上那样的照片的话。



若是如此,也许佳乃就能够相信友和虽然运气不好,但能死在他心爱的大海上,也算是一种幸福。



「友和,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意外发生到现在过了两个月,她仍想相信友和还活着,但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用来送别的花是纯白的百合。她拿着这束花站到栏杆前,水蓝色的绑带在风中飞扬,散发出百合的芳香。佳乃打算将这份无法承受的心情随着花束一起抛进海里。



她的身影笼罩在一阵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之中,看在他人眼里,可能会觉得她想跳海。



佳乃轻轻深呼吸,慢慢放开了拿着花束的手。



「啊!」



当花束的重量从手中消失,佳乃不由得惊呼一声。她赶紧伸手去抓掉落的花束,但已经来不及了。



落下的花束漂荡于海面上,既未被邮轮的螺旋桨卷入,也并未沉入海中,就这么被邮轮抛在后方。



就算献了花,心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不,当手中的花束掉下,这束花再也回不到佳乃手中,更让她深切体认到友和也和这束花一样,真的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令她更加心痛如绞。



但佳乃硬是压抑住情绪,告诉自己心情已经做出了整理,转身背对大海。紧紧握住GPS的手握得发白。



花束被船抛下,漂浮在海面上。



眼看这束花不是遭波浪吞没,就是会被鱼儿当成食物吃掉。然而,这束花所走向的命运却不属于这两者。



花束四周起了泡沫,使得花束开始不规则摇摆,泡沫变得更加剧烈,看上去有如海面沸腾了一般。花束在泡沫中翻来覆去,最后终于被泡沫吞噬,沉入海中。



泡沫并未平息,反而更加剧烈。



甚至还开始移动。



说得精确一点,泡沫只是某样事物留下的轨迹。有某种东西在海中移动。



顺着泡沫移动的方向看去,那是大型邮轮白凤号的船影。



4



「之前都没下到这么深的地方过耶。」



只准许工作人员进入的区域中有部分重要区块,昨天他们都未能获准进入。



这个地方只在钢架与铆钉涂上油漆,做了最基本的修饰。看上去不像在豪华邮轮之中,比较像是重视实用性的军舰。



奋勇走在前面的是勇气,带着梓弓的沙耶跟在他身后。



再后面的是凑,佐治则跟在最后放亮了招子,认定他们一定是想玩花样。



「我还是觉得是压舱水槽有问题。压舱水槽不就是要用注水或放水的方式来压舱吗?」



姑且不论有没有办法只靠少数船鬼来填满压舱水槽,但对船身倾斜度影响最大,而且有船鬼出现也不奇怪的海水水槽最为可疑,这就是他们得出的阶段性结论。



「既然是往右倾斜,一定是右边装满了水。船鬼就是在那边舀水灌进去。这样不就可以说得通了吗?」



勇气大力主张是仪器故障,意气风发地前往压舱水槽所在的区块。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扇装有手动转盘,看起来很坚固的舱门前。



「这里就是右舷的压舱水槽。」



佐治推开三人走到前方,转动转盘。



「等一下。如果只是仪器故障,里面其实装满海水,打开这扇门会有什么后果?」



佐治以明显看不起人的表情表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如果里面装满海水,就会因为水压太沉重而打不开门啊,小弟弟。所以你不用担心。」



佐治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动转盘,打开舱门。



勇气怕有海水灌进来而缩紧身体,沙耶也跟着照做。然而完全没有海水流出的迹象,凑丢下他们两人快步走了进去。



此处就像一个细长的水池,摇动的水面高度,与满水位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奇怪,没有多少水耶。」



勇气歪着头纳闷。



「仪器都正常,你满意了吗?」



佐治关上舱门,把手动转盘转回原状。



「这样就可以确定你们可笑的妄想是错的了,应该够了吧?」



「可笑的妄想是小鬼的,不是我的。」



凑无视勇气的愤慨,朝佐治走上几步。



「可以让我们看看另一边的压舱水槽吗?」



「左舷的水槽?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做个确认。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应该没关系吧?」



「我宝贵的时间会少掉啊。」



佐治嘴上抱怨,但还是领着他们前往另一边的压舱水槽。



他们按照先上楼再下楼的麻烦步骤前进,几分钟后抵达了另一边的压舱水槽。



「喂,勇气,你的妖怪天线有没有反应?」



「跟刚才一样啦。这层楼隐约有点迹象,只是很微弱。就算有船鬼,我想顶多也只有几只。」



「明明装满水却不会下压,反而往上浮。有没有可能这里面其实根本没有水呢?」



佐治默默地指向舱门旁的仪表。上面有个仪表显示出压舱水槽里装了多少水,指针几乎指到极限。



「你自己看,是满水。」



「真的吗?」



「你刚刚说这个小弟弟笨,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说的话其实跟他一样?」



佐治一副觉得事实胜于雄辩的模样,转动转盘试图打开舱门,但这次舱门动也不动。



「由于水压的关系舱门完全无法打开,也就是说里面是满水状态。」



凑推开佐治去推舱门。他只微微用力试图打开,但立刻就放弃了。



「咦?就这样?」



「我讨厌做苦力。」



「可是我在这一带感觉得到异怪存在的迹象啊。」



「就是啊,老师。船鬼会舀水,所以如果船身倾斜是船鬼造成的,那最可疑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沙耶与勇气觉得应该再试试看,两个人一起去推舱门,但舱门仍然动也不动。



「没用的。这扇门承受着好几吨重的压力,推不开的。」



「知道了啦。可是,你们会不会觉得冷?这里一向都这么冷吗?」



「说得也是,我觉得比待在右舷的时候要冷了些。」



「是你们的错觉。你们也差不多该了解到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声响。是某种东西在敲打铁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是异怪吗?」



凑四处张望,佐治则只投以觉得厌烦的视线。



「是你在敲墙壁吧?可不可以请你别再闹了?」



佐治一副无法继续奉陪的表情,把舱门上的转盘转回去,就转身准备离开。



像是金属在哀嚎的尖锐声响再度回荡于四周,这种穿脑般的声响令人非常不舒服。



「九条先生,请你不要再……」



若凑在说谎,他惊讶的模样未免太逼真了。



声响再度响起,回荡在狭窄的通道内,让勇气与沙耶都抱着头蹲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声音?」



「佐治先生,这是有人在进行什么作业的声音吗?」



被问到这问题的佐治,他诧异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5



安娜贝尔的工作是打扫客房与铺床。



她在白凤号工作三年,日籍的工作人员和旅客都对她很好,待遇也不差,可说是一处待起来非常舒适的职场。何况能够到世界各地旅行,更是再吸引人不过。



闹船鬼的事情虽然令她觉得毛骨悚然,但听说昨天那个姓九条的男子已经解决。在那之后为九条的丑态收拾善后的这件事确实令她不想多说,但因搭邮轮太兴奋而喝得烂醉的客人并不稀奇,跟船鬼比起来,这种善后工作本来就属于她日常工作的范围之内,而且担任九条助手的女生,更是对自己这种外籍船员一再道歉并处处帮忙,反而让安娜贝尔觉得她好可怜。



今天安娜贝尔负责为佐藤夫妇住的白凤号豪华套房铺床。这对老夫妇让儿子继承公司,自己悠哉地养老。夫妇两人都非常和蔼可亲,不是那种需要绷紧神经应付的客人。



「失礼了。」



白凤号豪华套房将近有五十平方公尺,内部非常宽敞。佐藤夫妇两人相依相偎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尽管她也不是没想到可能会打扰到这对夫妇,但既然是他们请服务人员铺床,她也就不去多想,做好自己的工作。



安娜贝尔前往寝室,换完床单,打扫有两组洗手台的盥洗室,刷洗浴槽与马桶。最后收完垃圾,准备好清洁用品时,她注意到待在客厅的佐藤夫妇有些不对劲。



两人依偎着坐在一起,身体却微微发抖。



「请问两位还好吗?」



「还好,我们没事,只是有点冷。」



「两位会冷吗?」



自从她在白凤号工作以来,在豪华套房内觉得冷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虽然才刚过新年,但船已经南下这么远,气候应该已经和日本的春天没有什么两样。



但听他们这么一说,就觉得确实比平常冷了些。由于她一直活动身体,所以比较不容易感觉到,不过停下来不动之后,就觉得身体的热度迅速流失。



「的确有点冷呢。要不要开空调?」



她正想操作放在墙边的空调遥控器,才发现暖气的风力已经开到最大。



伸手到送风口一试,就发现送进来的竟是冷风,冷得几乎让手指冻僵。



「请等一下,似乎是空调故障了,我马上去查明原因。」



安娜贝尔急忙收拾剩下的玻璃杯,这时,从脚下传来一阵很小、但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咿呀声。



船在航行中会不停震动,也会听到风声与海浪声,不可能完全无声。而且一旦遇到台风或雷雨,声响更会非常吓人。安娜贝尔已经有多年在船上生活的经验,早已习惯这些声音。



但她可曾听过这样的声响?



「你也听得见这声音?那就不是我们的错觉了?」



「我已经搭了二十趟以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茶几上的玻璃杯也在震动。一边震动,一边迅速往旁滑去,差点从茶几上滑落之际,安娜贝尔才惊险地借住。遇到暴风雨时,船身会大幅摇晃,桌上的东西滑落并不稀奇,但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发生于像今天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



「我从刚刚就觉得怪怪的。」



丈夫将空了的玻璃杯横摆地放到一旁,结果玻璃杯开始滚动,差点滚落下茶几。



「这艘船,是不是有点倾斜?」



6



「船长,船上发生了数起问题。」



「报告给我听。」



「是。几乎所有船员都已经发现船身倾斜了。」



「眼下就先跟他们说是波浪造成的。」



「了解。另外还有许多乘客表示很冷。」



「是空调故障吗?」



「不是。空调运作正常。但有些地方却发出寒气,船上的设备都无法处理。」



「我也觉得会冷,原来不是空调故障?」



「是的。另外船的四周还出现了大量的气泡,船员们也在问到底是什么情形。」



「气泡?是在后方吗?」



「不,是出现在船身四周。最主要是来自左舷。」



「左舷?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现在还在调查。」



船长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从他平常温和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去跟轮机室问清楚,还有,立刻和跑到下层的佐治及九条先生他们联络。」



「用不着,我们回来了。」



佐治与凑等三人出现了。



「我们要追加一项异常现象。船上发生令人头痛的怪声。」



凑的报告让船长瞪大眼睛。



「是真的吗?」



「是,我们这边也确认过了,是轮机室和仓库的船员提供的消息。」



做出肯定答覆的不是凑,而是先前向船长报告的船员。



「这次是神秘的怪声啊……」



「船长,也有好消息。压舱水槽没有异状。」



船长面有难色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朝凑等人看了一眼。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对这多起异常现象有什么看法?」



「没有一个现象符合船鬼的定义啊。船身都倾斜得快要沉了,压舱水槽却没有异状。」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佐治的语气显然看不起他。



「喂喂,亏我说得那么委婉,不要戳破好不好?不过你们要怎么办?乘客应该也都发现异状了吧?」



其实就是这一点最让船长头痛。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维持现状,毕竟船身还没倾斜到有翻船的危险。但如果万一突然发生状况,就会应付不来。另一个选择是老实告诉乘客我们处理不了,请乘客开始避难。只是既然目前还不清楚原因,也就可能会造成乘客的恐慌。」



两者都很难说是最佳选择。



船长无法估量现在的状况到底有多危险。他不觉得危险到需要避难,但也觉得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果断地做出决定是他的职责。



凑似乎看出了他的决定,插嘴说道: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喔。」



五分钟后,柔和的女性嗓音透过广播在船上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现在船内发生了多起原因不明的异状,诸如船身倾斜、空调设备故障,以及出现原因不明的怪声等等。现在将举行假想发生以上状况时的避难演习,请所有乘客立刻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现在为各位重复。请所有旅客立刻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旅行契约中,已注明所有旅客都有义务参加避难演习,请各位旅客配合。』



7



佳乃也和其他乘客一样,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



「请问各位旅客是不是都确实穿上救生衣了?如果觉得充气不够饱,就请从这个管子吹气。就像这样。呼——」



有点兴奋过头的船员在教导乘客救生衣的使用法。虽然很多乘客乐在其中,但也有不少人表达不满,觉得演习来得太过突然,说明太不充分。



佳乃并非觉得不满,而是感到不对劲。她知道达到一定日数以上的航程,都有义务进行避难演习,这也是船上节目的一环,但一般而言,都会在事先进行详尽的说明。即使是她住的那种最便宜的客房,白凤号的航程仍然贵得吓人。船上固然有许多搭乘多次的资产家,但也有很多人是为了留下一辈子的回忆而只搭这么一次。短短五天四夜的旅程,把宝贵的半天时间这样用掉,相信之后一定会接到不少客诉。



「这次我们为了更贴近实际的避难情形,特意只做最低限度的事前说明,相信也有旅客感到不满,对此我们深表歉意。但即使演习如此突然,各位旅客仍然愿意像这样迅速集合在此,实在是非常可喜的一件事。」



有男性一边听着船员说明,一边抱怨即使是演习,客房里未免也太冷了。他身旁则有一对情侣开心谈笑,说本来就想体验看看避难演习,觉得相当幸运。



佳乃是独自搭船,没有人可以说话,自然而然从栏杆探出上半身去看海。



她看见的是被船扰乱的海面,以及一束花。



「咦?」



那是佳乃在船尾献给友和的花。水蓝色的丝带、白色的百合花,再加上其他几项特征,都证明她并未认错。



「为什么?」



花束明明已经被抛在后头一个小时以上了。为什么从船尾抛出去,现在还会跟在船后如此近的地方?



由于正在进行避难演习,船暂时停止不动,花束也一起停了下来。



看着看着,海面忽然起泡。花束被泡沫弄得东倒西歪,但始终在船的后方。



身旁的情侣也发现了海面上的异状。



「喂,海面在起泡耶。」



泡沫接连不断涌出,不但越来越剧烈,范围也越来越广。转眼之间,船的整个侧面都笼罩于泡沫之中。



其他乘客也注意到异状,开始陆续有人指向海面,或从栏杆探出上半身议论纷纷,在船的其中一侧形成了大规模的人墙。



「那要不要紧啊?」



「这也是演习吗?」



泡沫甚至淹没部分船身,始终没有平息的迹象。



这时船剧烈摇晃。



四处传出尖叫声,邮轮仿佛成了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但海面始终平静,几乎没有风。



左右摇动数次的状况持续了几分钟,等到摇晃平息,状况已迥然不同。



船倾斜的情形,已经严重到无论由谁来看都十分明显的程度。



8



「船长,事情严重了。」



等摇晃平息下来,一名船员以紧绷的声调开了口。



「严重?比现在的状况更严重吗?」



「声纳有反应。」



白凤号设有声纳。这项装置让他们能对海底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主要目的在于避免撞上礁石等等。



「深度七百公尺处有影子,几乎就在本船的正下方。」



「深度七百公尺?这怎么可能?这一带可是伊豆、小笠原海沟啊。海底应该在几千公尺下方才对。」



七百公尺的深度,完全不会影响到邮轮的航行,但既然声纳捕捉到影子,就不能视若无睹。虽然也有可能是声纳故障,但若真是故障,那也是很大的问题。



这和船身的倾斜会有关连吗?但船长的思绪却被声纳士近乎惨叫的声音打断。



「不是礁石。深度六百五十公尺。这个东西在上升!」



「你说上升?会是鲸鱼,不,难道是潜舰?」



是鲸鱼的话就不成问题。如果鲸鱼现身在可视范围的海面,意想不到的鲸鱼观赏秀也多少能抚平乘客的不安。



「海上自卫队的潜舰预定航路有包括这个海域吗?」



也有可能是外国潜舰的非法入侵。



「不是,海上自卫队没有这种大小的潜舰。不对,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没有这么大的潜舰。全长约有三百公尺。目标物体正在急速上升,这样下去会撞上本船。目标已经上升到深度六百公尺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潜舰或生物。」



这时他们接到了舰桥外船员的联络。



「船长,海面上发生异状。有大量气泡从水面下涌起。」



「气泡?是潜舰排水造成的气泡吗?」



「船长,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进行回避。」



听佐治这么说,船长立刻点点头。



「我知道。引擎启动,立刻离开这个海域。」



「深度四百公尺。船长,再这样下去会撞到的!」



9



如今海面涌起的气泡就如同沸腾的水面般汹涌,部分气泡涌到白凤号的船尾,让乘客感到更加不安。



「喂,要不要紧啊?」



「不会是船底破洞了吧?」



乘客们七嘴八舌地说出心中的不安,声浪却忽然之间平息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起泡的海面下现了身。



海面高高隆起,巨大的影子现身在海面上。影子在乘客与船员的见证下,挟带大量的海水高高耸立。



剧烈的震动声伴随着金属嗡嗡声。船上的人有一半都捂住耳朵蹲下去。



「什么,怎么回事?」



佳乃也忍不住一边尖叫,一边蹲下。视野边缘勉强认知到了出现的物体。



这很类似所谓的潜舰紧急排水现象,也就是潜艇从海中以陡峭的角度上升的情形,但现在出现的却不是潜舰。若是潜舰,也未免太大艘了。



影子持续上升,达到数十公尺的高度之后,转而以和先前几乎完全相反的缓慢速度倒下。不,之所以觉得缓慢,是因为影子太巨大了。事实上,有着巨大质量的物体,现在正以危险的速度重重撞向水面。



一阵几乎把海面一分为二似的冲击,加上量多得不能用水花来形容的水量,制造出一阵极高的波涛。海水仿佛一阵豪雨,洒向位在相当于七层楼高的甲板上的无数乘客。乘客们只能奋力抓住手边的东西,以免被海水冲走。



巨大的影子因为倒下的力道而一度沉入海面,但随即又浮了上来,将它的身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每个人都看呆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物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船首的侧面有着以白色的文字标记出的船名。



「……白浪号。」



佳乃以沙哑的嗓音,念出了两个月前沉没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船名。



10



白浪号的整个船身都散发出白茫茫的寒气。



红褐色的船身上并列着好几个巨大球体,占据了船上一半的空间。这艘运输船装设了用来运送液化天然气的储气槽,长度超过三百公尺,比白凤号还大。



凑等人从舰桥跑到室外的甲板上,从栏杆探出上半身看着运输船。



储气槽泄出的寒气顺风吹来,夺走甲板上人们的体温。



「……好冷。」



刺骨的寒风使在场每个人都冷得发抖,呼出来的气也变成了白色。如此一来不只是船内,连室外都笼罩在刺骨的寒气之中。



「这是什么情形,这种……」



勇气虽然从小就见识过许多异怪,但眼前的现象完全让他跌破了眼镜。全达三百公尺的巨大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散发出寒气,即使和勇气参与过的所有异怪事件相比,都显得格外异常。



待在室外甲板上的人,对眼前的光景都难以置信,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就连凑也只能瞪大双眼凝视着眼前的运输船。



「幽灵船……是幽灵船啊!」



一名乘客大声呼喊,双脚一软,瘫坐在地。这个举动成了导火线,盛大的尖叫撕裂了寂静。



船上一瞬间陷入恐慌。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向船内,大批人潮涌向出入口。无数人群在对开式的门前相互推挤,想硬挤进去。这反而成了拖慢行进速度的原因,但现场几乎没有人能够正常地做出这种判断。



「快逃!赶快逃啊!」



沙耶看着人们呓语似地一再呼喊快逃,不禁觉得这阵恐慌远比眼前发生的异状更可怕。



有小孩跟父母走散而哭泣;有老人被人潮挤开,跌倒在地而无法动弹;更有坐轮椅的女性因为船身倾斜而导致轮椅滑动,卡到栏杆才勉强撑住。



没有人有心思顾虑到这些人。即使有,也被人潮淹没,只能眼睁睁离他们越来越远。



「请大家冷静一点!」



沙耶拉住女性的轮椅,一边努力顶住轮椅护住她,一边大声呼喊,但在这么多人的喊叫声之下简直徒劳无功。



门上的玻璃碎裂,甚至还出现了流血受伤的人们。



「这下可没完没了。」



但凑的这句话却说错了。三秒钟之后,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寂静确实来临了。



因为这时响起了一阵音量远超过船上吼声与喊声的诡异声响。这种令人不舒服的金属哀嚎声,音量大得完全不是先前船内听见的声响所能相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瞬间停下脚步,缩起身体。



现在人们懂了。这种怪声和先前船内小小的声响相同,而这个声响更是绝对不该出现的声响。是一种不知发于何处、绝对不应该让人听见的声响。



但剑拔弩张的寂静也维持不了多久。



恐慌再度展开,这次还多了针对声响而发出的尖叫。恐惧驱策之下,形成了一场比先前更加混乱的暴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几乎都从甲板上离开了。



母亲找到哭泣的小孩而紧紧拥在怀里的光景,让沙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心痛。



「再这样下去,会有多达几百人有性命危险。」



沙耶将坐轮椅的女性交给船员后,不安地看了凑一眼,却说不出第二句话。凑严峻的表情本身,就像在述说着状况有多么严重。



沙耶甚至觉得现在随他爱怎么捉弄都好,只希望凑能够露出开她玩笑时会露出的那种轻薄笑容来。



「九条先生。」



「是你啊?演习的名目三两下就变成白费功夫了啊。」



看到佐治不知不觉间来到背后,凑也不转身,就这么和他说话。



「船长有话想跟你说。」



「知道了。」



凑正要走进船内,勇气却以迫切的喊声叫住他。



「大叔,等一下!运输船的情形很奇怪。」



「情形很奇怪?怎么回事?」



凑看了运输船一眼,立刻注意到不对劲。邮轮与运输船之间有数百公尺的距离,但运输船看起来却比刚出现的时候更大。



「运输船该不会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的确是在靠近啊。」



佐治也赞同沙耶的看法。



「它的确在靠近,但看这速度顶多只有五节左右。我不会说这不成问题,但白凤号的最高航行速度是二十三节,应该甩得掉。」



没过多久,邮轮后方的海面就开始受到螺旋桨扰动。



「引擎已经发动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分秒必争,赶快远离那艘船。」



佐治表情才刚放松,随即又转为焦急,是因为他发现不管等了多久,就是拉不开与运输船之间的距离。



「根本没拉远啊。」



「反而更靠近了。」



螺旋桨明明剧烈地扰动水面,距离却始终无法拉远。不单如此,笼罩在白色雾气中的运输船慢慢逼近的模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怎么看都只能用幽灵船来形容。



「为什么?为什么拉不开距离?凭那种速度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



「不对,是我们的船没在前进。你看。」



凑指向邮轮后方的海面。虽然看得到螺旋浆扰动下造成的波浪,却哪儿都找不到船身划过海面后会留下的两条白色痕迹。



螺旋桨在转,船却丝毫不动。



「这是那艘船造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才总算做了像是船鬼会做的事啊。竟然让船没办法前进,这不是和知名传说一样了吗?」



凑露出的表情太过生硬,很难说是笑容。



「这……这就是异怪吗?不管是那艘运输船,还是这个现象。」



「要是不相信,你尽管用你的价值观,讲个合乎逻辑的科学解释出来给我们听听啊。这样对大家都好。」



佐治死心似地摇了摇头。



「不,我明白了。我再也不得不承认,异怪确实存在……」



佐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运输船。



「你这体验可宝贵了。做事这么气派的异怪,可没那么容易碰到啊。」



11



「全速前进!我们要甩掉那艘运输船。」



船长一声令下,拉高了引擎出力。平时柴油引擎的震动微乎其微,现在脚下传来的震动却是那么强而有力。



客船平时几乎都不会以全速前进,何况是以游览为目的的航程,全速前进更可说是特例。



「与目标的距离没有拉开。不,还在继续接近中。」



「这怎么可能?我们引擎都全开了啊。」



但只要朝窗外的运输船看去,一眼就能看出报告并无虚假。



「船长,我们速度上不去,还不到一节。」



他们盼望着是仪表显示错误,但逐渐接近的运输船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轮机长,现在是什么情形?螺旋桨在转吗?」



『桨叶正常旋转,可是螺旋桨声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起来就像在空转。』



轮机长不得要领的回答,让船长更心急了。



佐治带着凑等人回到了舰桥。



「船长,我把人带来了。看样子速度上不去,这边掌握到原因了吗?」



「不,完全没有头绪。这也是船鬼干的好事吗?」



「想来应该是。在我们遇到的异常现象里,这应该可以说是比较有船鬼作风的了。毕竟传承中就有提到船鬼会让船无法前进。」



佐治半出于自暴自弃,现买现卖地陈述从凑那里听来的意见。



「是吗?可是我们不能降低引擎的出力。」



这时所在楼层比舰桥低的轮机室传来了通讯。



『船长,引擎状况不对劲。』



告知异状的报告再度回响在舰桥内。



「我知道不对劲。这次是什么情形?」



『不,引擎声跟平常……』



就在这时,喇叭与室外同时传来爆炸声。



12



船长面对爆炸至今仍冒着黑烟的引擎,只觉得束手无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轮机长用毛巾按住肿起的额头,愧疚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刚才我觉得引擎声不太对劲。也许是燃料里混进了杂质。」



轮机室仍然充满焦臭味。



「只有这具引擎爆炸吗?其他三具呢?」



「都没问题,随时都能发动。」



爆炸的是四具引擎当中的其中一具。只要有两具引擎,就足以推动邮轮。但船长苦思了好一会儿。



「不,不可以。既然不明白原因,就不能发动引擎。」



船长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后,静静地说出结论:



「情非得已,我们就离开这艘船去避难吧。带乘客上救生艇。」



「不行,我反对这个结论。」



凑在舰桥上听完船长的决断后立刻发言。



「九条先生,我肩负着保护乘客性命的使命。我不能再让旅客面临更多危险。」



但凑对船长的说法毫不信服。



「你看看那边。运输船停了,现在有必要急着逃命吗?」



顺着凑指的方向看去,运输船就在离了几百公尺的地方静止不动。然而由于距离比之前近,运输船散发出来的寒气,使邮轮已是无论待在室内室外都得穿厚重衣物的状态。



「我们的引擎也停了。」



「不是还剩下三具吗?应该有办法前进。」



「说不定下次爆炸就会在船底炸出破洞。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船长以严厉的表情和凑争论。



勇气与沙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只能默默听着双方对话。场面上的气氛不容他们这种完全没有航海相关知识的小孩子插嘴。



结果打圆场的是佐治。



「九条先生,希望你能理解,船长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必须把所有人平安送到港口。而且你为什么会反对呢?」



「我们连船鬼是怎么把船弄沉的都不知道。换成是小船,甚至有可能三两下就被弄沉。更别说住便宜客房的旅客用橡皮艇,根本就和浴桶差不多。」



船长苦笑着解释:



「旅客要搭的都是大型救生艇,不会因为客房价钱不一样,就搭上不一样的救生艇。小型的救生艇都是给船员用的。」



「啊啊,你说的是挂在我房间窗外,把景观跟气氛都毁掉的那种救生艇?我好几次希望这些小艇从我眼前消失,最好沉光光,可是自己搭的时候我可不希望它沉。」



白凤号上装设了两种救生艇。一种是左右两侧各挂了四艘,可供一百人搭乘的大型救生艇;另一种则是收在小型容器内,一落到海上就会充气的小型膨胀式救生艇。



「记得对付船鬼的方法,就是准备没有底的长柄杓或水桶是吧?我会请人从大浴场和日式餐点的厨房备妥没有底的水桶或斗。万一船鬼出现在救生艇上,只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船鬼,然后由空得出手的人把水舀出去,不就没问题了吗?」



「从那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出现,以及神秘的寒气、引擎的异状和船身的倾斜程度等状况来看,现在待在邮轮上反而比较危险吧?你身为对付异怪的专家,你觉得几只船鬼和我们面临的现状,哪一边比较危急?」



佐治首次根据凑等人提出的异怪对策提出意见,而船长则以真诚的口吻发问。凑正面承接他们两人的期待,开口回答:



「不好意思,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