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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凑看到沙耶出现在约好碰头的交谊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让她芳心窃喜。



「真、真的吗?」



沙耶手捧脸颊害羞,凑则摆出一副想通了似的模样深深点头。



「和服还是适合洗衣板身材穿。听说最近的年轻女生穿起和服都很辛苦啊。你是正统的日本人体型,在这方面就非常完美。男人穿和服也一样,由相扑力士来穿,会比模特儿体型的型男合适。你的情形就跟这一样。」



沙耶默不作声,凑很故意地歪了歪头。



「怎么啦?我可是在称赞你穿起来合适耶。」



「听了这种话还高兴的话,根本就是有毛病。」



勇气在一旁对凑翻白眼。



「沙耶大姐姐,你好漂亮。真的很好看喔,真有一套。」



如此说道的勇气,身上穿着深蓝色制服外套与灰色的学生裤,还打着困脂色的领带。沙耶的视线停在他胸前的校徽上,发出了感叹:



「你这是学校制服?好厉害喔,这不是名校中的名校吗?原来勇气是读那间私立学校喔?」



被沙耶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盯着看,让勇气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嗯,还好啦。」



「你一定脑筋很好吧。这制服也很帅气。」



看到勇气的脸更红了,有个人对他嗤之以鼻。



「你就老实告诉他,说他穿得像在过七五三节吧。而且国小名校的考试,考的都是爸妈的身分跟家世,这小子爸妈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进得去?我看这制服也是找别人借来的吧?」



「勇气哪里有理由要做这种事?」



「你刚刚说的话不就证明了吗?你证明了日本人往往不看内在,而是看包装纸来决定价值,而且还对名牌特别没有抵抗力。」



「老师为什么就只会说这种话?勇气,老师说错了吧?」



「谁知道,不重要啦。」



勇气最不希望被人提起他家人的事,偏偏凑又没神经地提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勇气摆出了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的态度。沙耶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能够多了解神秘兮兮的勇气,拉近跟他之间的距离,但现在却弄得她既不敢再问,又不知道怎么打圆场,不由得垂头丧气。



沙耶原本期待三个人一起搭上豪华邮轮,在跳脱日常的旅行中一起饮食起居,可以缩短三人之间的距离,但她的期待正不断萎缩。



「我才要说大叔咧。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穿得多迈遢,看你穿得这么正经,我总算放心了。原来你有这种衣服啊?是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



「喂,别说那种会破坏我名声的话。这是女人倒贴送我的,听说牌子好歹也是亚曼尼的啊。」



「有女性会送老师礼物?」



「听起来就很假啊。」



「我没骗你们。这女人的名字嘛,啊啊,记得是叫理彩子啊。」



「咦?是理彩姐姐送的?理彩姐姐为什么会送老师这么贵重的礼物?」



「谁知道?大概是对我有意思吧?」



沙耶还想问得更详细,但这件事也莫名地让她迟疑着不敢追问。



凑毫不理会沙耶这种复杂的心情,又将矛头指向她:



「看到和服,就不禁让人想玩一玩恶代官拉腰带的那个把戏啊(注6)。深红色的长中衣最有女人味了。」



「就算拉掉腰带,也只会跑出和服底下的奶油色长中衣,还有一点也不可爱的内里和调整用内衣,以及用来缠成水桶腰的毛巾。不会跑出任何老师期待的东西。」



「你这样破坏男人的梦想很开心吗?」



「不要把大叔你自己的兴趣讲成每个男人都这样。」



「而且凭你的身材根本就用不到调整用内衣吧?」



「就算不是前凸后翘,还是得弄出一点鸡胸似的分量,或是填起不够凹的水桶腰。」



「沙耶大姐姐,你不用一一正经回答大叔那些色胚才会有兴趣的问题啦,他就只是想捉弄你而已。我班上就有这样的同学,专爱欺负喜欢的女生。」



沙耶很想赞同凑只有国小生等级这点,但一旦赞同下去,那么一一回答凑的自己也就跟着变成了国小生等级。到头来沙耶还是只能一如往常,有点沮丧又含糊地表示赞同。



7



「今天的场面这么亮丽,感觉真好。」



这个坐在船长桌笑得十分开心的人,是旅客之中的一人。



就如船长滨崎所说,凑等人以外的同桌旅客就只有两对分别姓佐藤与三岛、年纪大约在七十岁左右的夫妇。白凤号的船员代表,则有船长滨崎、副船长佐治,以及轮机长,正好十个人围坐在圆桌旁。



「新年的航程真是不错,毕竟寒假期间搭船的年轻人会比平常多。」



亲身体现出上流一词的佐藤夫人笑嘻嘻地对凑等人这么说。



「谢、谢谢您的夸奖。」



凑与勇气也不理会羞怯回应着的沙耶,只顾把菜往嘴里送,根本无意回答。



「那个,这艘船好棒喔,简直像一间豪华大饭店。怀石料理的餐具也很漂亮,害我都不禁紧张起来了。」



沙耶为了填补空档,赶紧把话题延续下去。



「喂,小子,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说吗?除了谢谢以外,还有像是啰唆啊,叫人别多管闲事之类的。」



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勇气正掀起铺在前菜下面的叶子,就被他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勇气不理凑,露出完美无瑕的孩童式笑容。



「啊,对不起,我好紧张,怕自己筷子用不好,因为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又豪华的菜。这叶子应该不可以吃吧?」



笑声笼罩住了整桌的人。



「如果是猫熊也许就会觉得好吃吧,可是你吃的话会吃坏肚子的。因为这是竹叶的一种。」



「这是为了配合新年,拿松竹梅来应景。」



「是喔?啊,真的耶,这里有松叶。」



「这位小姐的松竹梅和服也很有新年的感觉,非常可爱呢。七宝纹的腰带也好漂亮。这是你妈妈或祖母帮你挑的吗?」



「是我阿姨帮我挑的。唰,虽然我叫她阿姨,可是她还很年轻,非常漂亮。」



「哎呀,那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阿姨了。」



彻头彻尾的社交对话进行得非常顺利,完全违背了凑的意图,让他没趣地哼了一声。



「如果问这问题会太过冒昧的话,我先说声对不起。请问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呢?是亲生手足吗?」



「与其道歉还不如就别问了。光想到我有这样的弟弟妹妹就起鸡皮疙瘩。」



几位老人完全不将凑讽刺的态度当一回事,始终笑嘻嘻的。沙耶心想幸好与会的人都大度能容,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老妇人这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沙耶满脸通红,赶紧猛摇双手。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



「不然是比较小的这位了?」



沙耶这才知道老妇人在说笑,于是笑着说就是这样没错。



「勇气他很聪明,做事又很牢靠,所以我就想说得趁现在赶紧抓住他。」



「玩笑话就先不说了,我才要请沙耶大姐姐挑大学的时候一定要挑女校呢,因为我好担心。我跟理彩子阿姨也这么说。然后我会努力念书,将来要当个厉害的医生。」



穿着私立名校制服的少年说得眼神发亮,让众人都露出看孙子似的眼神眯起了眼睛。



「哎呀,真没想到船上竟然有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小朋友呢。」



「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过世了。所以我要读很多书,将来当上医生,跟天堂的外婆报告。」



不只是那两对孙子多半跟勇气差不多大的夫妇,连船长都为这完美的回答露出笑容。



「嗯,还请你务必努力。『少年啊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说得真好。你听过这句话吗?是克拉克博士说过的……」



「那句话是教人要有野心。倒是医生这职业有高尚到可以算是大志吗?」



凑打断船长的话。



「这……我想胸怀大志跟要有野心,应该是不太一样的吧?」



船长委婉地否定,凑则对他哼哼笑了几声。



「Boys,be ambitious,直译过来就是『少年啊,要有野心』。也有一说认为这句话是教人总之努力点就对了。基本上这类的话往往容易被后世的人美化。」



船长或许已经先从佐治口中听闻了凑的性格,不为所动地做出平静的回答:



「是吗?谢谢你的指教。看来就算活到这把年纪,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啊。体悟无知之知很重要。这是我尊敬的苏格拉底说的话,这句话可真是说得淋漓尽致又漂亮啊。」



看到凑嘴角一撇,沙耶心中萌生了不祥的预感。



「苏格拉底说的话直译过来就是『只知道自己无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翻译的人能把这么无聊的话翻译成『无知之知』这种吊人胃口的话,才真是值得尊敬吧?」



滨崎船长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终于不说话了。这是因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在晚宴上争论起来。代替他开口的,则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佐治。



「看来九条先生对这些格言很熟悉呢。可是我一直对您说的『无知之知』这句话抱有疑问。这种翻译法太重视所谓语感之类的问题,有着让人误解苏格拉底思想的危险,我想应该不太能说是值得尊敬的翻译。」



「正确理解有什么意义?这可不是已经有标准解法的数学或物理题目啊。如果不是只想在考试中答对题目,对哲学这种东西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就够了。重要的是思考,是不要原地踏步。一旦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思考就会停止。这样的家伙应该要去体悟知之无知才对。」



听到凑仿格言编出这样的说法,佐治嘴角露出笑容,但这当然不是友善的笑容。



「原来如此。看来九条先生是属于出奇制胜的类型。然而出奇制胜往往只能暂时解决问题,所以还是需要即使平凡但具有普遍性的解释与思考。大多数人都看往同样的方向,朝标准答案这个路标前进,社会的运作才能成立。思考固然重要,但不误入歧途也很重要。若每个人都出奇制胜,那就只会招来混乱。而且奇招一旦滥用,也就不再是奇招,反而会落入俗套。说到底,奇招终究只是奇招。」



「你是想说规律才是维持社会的方法?简直是军队的想法啊。像你这样的人会待在这种什么都不用烦恼的豪华邮轮上,让我怎么想都想不透。那你之所以一直苦着一张脸,其实是在不爽自由自在的旅客了?其实你想立刻叫他们出来整队,叫他们敬礼了?」



「两位别吵了。」



听他们两人争论到这里,之前一直只听不说的三岛夫妇出来打圆场。



「两位都有着了不起的教养和智慧。到了像我们这样的年纪,都会不敢和人起争执,也不深入探讨,就含糊其辞带过。能这样彻底议论,就是年轻的证明啊。」



「真令人羡慕啊。」



「是啊,真的呢。」



佐藤夫妇也立刻表示赞同,就这么让整个场面的火药味平息下来。沙耶与勇气大感佩服,心想社会地位高到能成为白凤号常客的老人家果然不简单。



「有钱人不会吵架这句话可说得真好。」



凑似乎觉得扫兴,也不再说些招人厌恶的争论了。



桌上的汤品收走,端上烧烤和炖煮的料理。在晚宴即将进入中盘的时刻,三岛夫妇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船长,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谣言,说这艘船上闹鬼。」



船长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只是谣言,不必担心。漫长的航海有时候会让人无聊,像这种谣言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个一次。」



佐治以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声调这么回答。



「佐治先生,您不用隐瞒,我们也不打算散播不好的谣言。我们只是碰巧听到船员用他加禄语(注7)在谈船鬼的事。毕竟对我们来说,这艘船就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不,这……」



「这个谣言是真的。」



船长等人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凑就给出肯定的答覆。



「刚才你不是问我们几个是什么关系吗?说来我们就像是为了驱逐异怪而被找来的特务,很像在演电影,帅吧?这两个小鬼一个是感应能力收讯满格的臭屁小和尚,一个是处女如假包换的正统派巫女。船上出没的怪物就是船鬼没错。话说回来,他加禄语的船鬼怎么讲?」



凑以外的九个人都以各自的立场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船长。



「哎呀哎呀,这可伤脑筋了。谣言是真的有。自古以来不分大船小船,都会有这样的谣言。这应该算是四面环海的岛国才会有的特征吧。」



「就算万一真的有船鬼出现,这艘船也不可能沉没。用只有一个杯子大小的长柄杓,能舀起多少水量也就可想而知吧?就算花上一个月,顶多也只能把游泳池填满。」



佐治照着凑以前说过的说法回答。



「这还很难说吧。」



提出异议的却是凑。



「船鬼又不见得只有一只。只要有三十只,填满游泳池就只需要一天。如果有一千只,不,如果有一万只,要弄沉这样一艘船,大概只要一个晚上就够了吧?」



佐治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他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佐治刚刚发言的依据也不是来自自己,到头来还是只能默不作声。



「只不过以前根本没出现过船鬼多达一万只的例子。」



勇气一边灵活地用筷子夹起炖煮料理里的芋头,一边插嘴如此说道。



「又不是说没有前例,未来就不可能出现。」



「如果真有那么多,到时候只要请旅客帮忙把水舀出去就行了。毕竟人类一次能舀出的水比较多,还有抽水机等各种文明利器,根本不用怕啦。」



勇气说完露出了他这年纪特有的可爱笑容,除了凑、沙耶与孝元之外,应该任谁都骗得倒。



「九条叔叔人有点怪,可以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吗?沙耶大姐姐是个真的会躯邪的巫女,这件事是真的。我只是因为家里是一间有点年代的庙,他们才顺便让我上来。人们盖房子的时候都会祭拜土地神,遇到犯太岁的年也会去庙里安太岁,不是吗?虽然每个人都不是真的相信,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相信,所以会有那么一点隐约不安的感觉。驱邪或祭拜就是要去除这种不安,我想我们要做的事也差不多。」



最年少的勇气冷静地陈述完意见,大人们也就安下心来聊起闹鬼的事。



「也就是说,你们被找来船上,是为了解决闹鬼事件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点?」



「哪里,佐藤先生,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啊。要是大家拿起脸盆舀水来对抗船鬼,那一定很有意思。」



「原来两位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和寺庙出身的子女呀?难怪你们这么聪明伶俐又有礼貌。」



船长一边在内心深深感谢勇气与两对夫妇的圆滑,一边为这个话题做出结论:



「是啊,大肆举办法事反而会让旅客担心。我们去找神社谘询之后,神社方面就介绍了他们三位。很多菲律宾籍船员都很虔诚,找专家来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社交时间再度开始,三岛夫人以轻松的语气向旁边的凑开了口:



「对了,九条先生。」



「干嘛?」



「刚才介绍过两位小朋友分别是巫女与和尚,那请问你又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是和尚,还是宫司?」



「我?我只是来玩的。」



凑清了清嗓子后,嚣张跋扈地这么回答。







它就只是从海底静静朝上仰望的存在。



好黑。



黑得无边无际。



海底的黑暗没有尽头,有种仿佛被吸入黑洞般的恐惧。



它想要光。想要耀眼得令它忍不住眯起眼睛的光芒。



但它再也无法看见或感受到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置身在光明之中。



太阳光太刺眼、太灼热,会将它烧尽。它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法承受阳光了。



所以它只能从海底静静看着上方遥远而稀薄的阳光。它只能在嫉妒中梦想海面上的光景。



到了晚上就能浮出海面,但海面上的光景却与海底没什么两样,只看得到漆黑海面无边无际地延伸。月光不足以驱退黑暗,所谓蔚蓝的海洋,只能在即将消失的记忆深处才找得到了。



所以它今天仍然从海底仰望着海面。以嫉妒、怨恨、疏离又死缠不放的眼神持续仰望着。



对光明的渴望、对蔚蓝大海的渴望、对生之喜悦的渴望,这些渴望永远得不到抒解。无论如何仰望,心中的饥渴都得不到解脱。



既然如此,至少也得想办法抒解另一种饥渴才行。



孤独。



这是它心中的另一种情绪。



它不要孤伶伶的。永远都只有自己孤独地留在这么黑的海底,会让它发狂。



然而无穷无尽的时光之流中,它的心却不曾发狂。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已发狂。打从一开始,它就已经无路可逃。



它的心纯粹是由对光的渴望与孤独所构成。



光是它绝对得不到的。



那么至少也要排解孤独。



因此它沦为把船弄沉的存在。



丑陋的感情形成扭曲的形体,形成了最适合把船弄沉的形体——独立的一只手。



它静静望着水面。



几个月前,有一艘很大的船沉了。但这艘船虽然大,船上却没有几个人。



现在又有一艘大船从头上通过。



那艘船上传来很多人的气味。有着几十个、几百个,多得数不清的人。



如果那艘船沉没,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不知有多少灵魂会因为遗恨而沦为和自己一样丑恶的形体?



它笑了。



它笑着缓缓上升,接近船只。



它名为船鬼。



9



他听说过会出现只有一只手的幽灵。



警卫吉泽只觉得这种谣言实在可笑。似从事警卫工作已经有十年以上,从来不曾相信闹鬼的传闻。



「一切正常。」



吉泽靠着手电筒的灯光检查四周,像鹦鹉似地一再复诵这句话。尽管每年会发现一、两次异状,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尤其当他转任到现在这个整备得特别完善的职场以来,发现过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旅客偷偷带进来的狗跑到船上的其他地方。



「今天还挺晃的啊。」



脚下的地板小幅度左右缓缓摇动,仔细倾耳,就听见窗外的风声。朝窗外一看,外头正下着这个季节罕见的大雨。



但即使有谣言说这种夜晚会出现幽灵,吉泽仍然毫不畏惧,继续巡视。



「一切正常。」



吉泽下楼后,仍然一成不变地复诵这句话。这一楼没有窗户,雨声也变得遥远,只是摇晃的声响中夹杂着咿呀作响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这种情绪和闹鬼的谣言完全无缘。



「一切……嗯?」



他就是在这时听见了水声。像是有东西拍打在水面上的啪沙响声,令吉泽歪了歪头。



「这……应该不是雨声吧?」



他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想打开走廊上的电灯,但日光灯只闪烁几次,并未照亮走廊。



「呼,又坏啦?晚点可得报告上去才行。」



若是平时,吉泽会在笔记本记下地点,但现在他的心思都放在走廊深处传来的水声。



「该不会进水了吧?」



比起闹鬼的传闻,这件事更让吉泽害怕。每年全球都会发生数起沉船或触礁的案例,正因为是一般的意外,反而更令人害怕。



吉泽靠着手电筒,在长长的走廊上行进。水声从前方传来。随着声音慢慢变大,也就明显听得出那不是外面的雨声。水声是从最里面一间员工室微微打开的门后传来的。



吉泽自然而然加快了脚步。



他伸出手想拉开半开的门,就在这一瞬间,水声忽然停止了。几乎就在同时,吉泽也停下了动作。他的表情转为讶异,他陷入了一股错觉,仿佛是因为自己靠近过来,声响才会停止。



「有人在吗?」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拉开门。但吉泽早已注意到里面不可能有人在。门后的室内空间非常暗,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人在里面工作。即使是因为和走廊一样电灯不亮,至少也该看得见手电筒的灯光。



吉泽打开门,踏入室内一步,脚下踩出啪的一声水声。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吉泽用手电筒朝室内的地板一照,当场脸色苍白。地板反射的灯光呈涟漪状,整片地板都是湿的,不,是已经积了深达一公分左右的水。



「是哪里漏水了吗?」



吉泽赶紧用手电筒朝室内照了照,但只看得出地板积水。这间现在无人使用的员工室里头空荡荡的。



「得赶快报告才行。」



要是放着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吉泽想到这里,正要走出房间的瞬间,听到背后传来搅动水似的啪沙声。那是先前引领吉泽来到这里的水声。



「应该是漏水的声音……吧?」



吉泽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慢慢转身。脑中浮现的是闹鬼的谣言。



地上的水面泛起了数个涟漪。有某种东西在水中蠢动。手电筒的灯光朝着波纹的正中央扫去,照亮了房间内侧的部分。



水溅起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吉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隔了几秒钟后,吉泽口中发出了精神错乱似的惨叫声。



10



「大叔都不会想说要帮我们保密吗?」



一回到房间,勇气立刻对凑抗议。



「这些老人都没剩几年可活了,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比起你那种耍小聪明的态度,我说的话还可爱得多啦。」



当事人只挥了挥手,丝毫不当一回事。



「勇气有哪里耍小聪明了?他不是使场面保持圆融,而且从一开始就努力营造让大家愉快谈话的气氛吗?」



「我就是说他这样不好啊。还什么『这叶子能不能吃』咧,这小子有那么天真吗?他故意装出一副小孩子样,诓骗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而且他明明就压根儿没想过要当医生吧?」



「都怪大叔你的态度太糟,我才只好多帮你打圆场。」



「不对。是因为你太爱要小聪明,我才帮忙打折扣。说来这算是一种发自善意的恶意。」



敲门声暂时中断了两人的争吵。打开门一看,安娜贝尔一脸不安地站在门外。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船鬼常出现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请问要准备些什么吗?」



「交给我们吧。好啦,自称天才少年,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能力吧?你白天去探勘现场的时候,不就说可以轻松解决吗?」



「说到这件事,这次我感觉到的弱点是这个。」



勇气以提不起劲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后背包里拿出一把长柄杓,但是这把长柄杓没有底部。



「以对付船鬼的方法来说真是老套中的老套啊。」



「对啦对啦,我也知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只想得到这种平凡的方法啦!」



勇气似乎早已猜到凑会这么说,不高兴地撇开脸。



「对付船鬼的方法,就是没有底的长柄杓?」



安娜贝尔感到不可思议地发问。



「是的,船鬼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用长柄杓把水舀到船上。所以要抢走手上的长柄杓,把没有底的长柄杓交给它。这样一来,船鬼就会拿着舀不了水的长柄杓来舀水,永远也弄不沉船。以前的渔夫就曾经带没有底的长柄杓出海,当作护身符呢。」



「船鬼都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安娜贝尔佩服之余,却又歪着头纳闷。



「日本各地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船鬼传承,这次的似乎属于只有手臂的类型。会是因为没有脸,才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沙耶接收安娜贝尔的疑问,跟着一起纳闷了起来。



「勇气小弟弟和沙耶小姐都这么年轻,却很博学多闻呢。」



安娜贝尔表示佩服,但勇气觉得没趣的表情并未改变。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



安娜贝尔在凑耳边这么问,然而……



「别放在心上。这小子不高兴,是因为没办法证明自己多天才。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只想得到这种平平凡凡的方法,说穿了就是小孩子脾气。」



勇气的表情中多了几分阴沉。沙耶还想着要怎么劝解,两人的争执便已经越演越烈。



「大叔你又怎么样?你又打算只让我们工作,自己睡懒觉?」



「我就来想想其他不同的方法吧。」



「这是怎样?你自己明明也想用不平凡的方法嘛。」



「臭小鬼,你别会错意了。我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毕竟我又不像你们可以施展神奇的力量呀。啊啊,我也好想变成天才少年法师啊。」



「你明明一点都不想。」



「够了,你们两个都一样,请收敛一点。别忘了安娜贝尔小姐在看。」



沙耶放弃劝解,选择用喝斥的。



门就是在此时打开的。佐治面有难色地站在门外。



「九条先生,请你马上来一趟。警卫吵闹着说看到船鬼了。」



11



沙耶卷起和服的衣袖,衣摆也调整得方便活动。



她一手拿着梓弓的模样威风凛凛,先前以怀疑态度面对凑等人的佐治,目光也微微改变。



但当他看到拿着一把长柄杓呆呆站着的勇气时,这种心情也当场烟消云散。勇气似乎也自觉到自己模样滑稽,闹别扭似地撇开脸。



「真的没问题吗?」



佐治综观这一切之后心情仍然倾向怀疑,而沙耶以强而有力的态度对他点点头。



「是,请交给我们处理。」



「好,就交给你们啦。」



但回答她的却不是副船长,而是凑。他只举起装了酒的玻璃杯目送众人离开,丝毫没有打算起身的模样。



「青少年就该胸怀大志。工作要努力啊。」



「大叔你在干嘛?」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喝醉酒。要是神智清醒地跑去赌场,那不就太没礼貌了吗?」



佐治望着勇气的怀疑目光转移到凑身上。



「只是找出一只船鬼再驱逐掉,这工作简单得很,你们赶快去办一办吧。」



两人很快就放弃说服凑,在佐治的带领下,快步前往目击到异怪的所在。佐治的背影还是和白天一样散发出无言的压力,让两人更加不说话了。



但沉默忽然被打破。



「有异怪的迹象。」



勇气停下脚步,明确地指往前方。



沙耶觉得果然不得不感到佩服。她目前仍感觉不到异怪的气息,勇气的感应能力确实不负他天才少年的美誉。



「这边。」



勇气跑在前面领路,沙耶一手拿着梓弓跟去,更后面则是仍然满脸疑心的副船长佐治。



「你要去哪里?目击到船鬼的地方在反方向啊。」



但勇气完全没有要停步的迹象。



「不对,已经不在那边了,在这边。就在五十公尺前方。」



「那边是放维修材料用的储藏室。你确定吗?」



「相信我。」



三人跑过位于最底层的仓库走廊。不到二十秒,就跑完了五十公尺的距离。



「真的是这里吗?」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佐治打开灯,一脚踏进的同时,就听到脚踩到水的声响。



他摸索着寻找室内的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了几次之后亮起,最先看到的就是泡在水里的地板。尽管积水不到一公分,但状况显然不正常。



「看来找对了。」



勇气说话的口气显得并不怎么高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从哪里进水的?」



「就说是异怪了啊。」



勇气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丢下佐治一个人,叫沙耶跟自己进去。



储藏室里随处堆放各种材料与货架,视野处处受阻,多得是地方可以躲,很难从这里找出隐藏的事物。



「那边。」



但勇气毫不犹豫地指向房间深处的某一点。



「好的。」



沙耶也毫不犹豫,用梓弓将头发变成的箭射向勇气所指的点。装着材料的箱子被射翻,射中了躲在箱子后面的事物。



一只从地板伸出来的手痛苦挣扎着逐渐消失。



等佐治跟着两人探头进来时,船鬼已经消失无踪,只见坏掉的木箱散落在积水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