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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命题,便是各要素命题之真理函数。(1 / 2)



我话中的境界,代表我世界中的境界(5.6)



天空依然不顾人们流泪,蓝得跟白痴一样。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同学的丧礼了。



一早召开全校紧急朝会,宣布西条春香逝世,几天后,最后一堂课的班会时间宣布了守灵与告别式的日期。日期之所以拖得这么晚,想必是因为要配合司法解剖。西条自称通灵少女,但她家里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也就是当代日本常见的无信仰家庭。所以西条的丧礼,在她家附近的活动中心举行。周六一早,我换上学校制服,搭电车去参加西条的告别式。



除了高中同学之外,看来还有不少她的国中同学前来参加。小小的地方活动中心,自然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批身穿制服的高中女生,就胡乱挤在活动中心附近的路上。而且到处都有采访记者,稍远一些还有摄影机和转播车。西条的丧礼核心是主要亲友的悲戚痛哭,但外围则没有那么严肃,反而是闹哄哄的。



听说头还没找到啊?我想是找不到了。毕竟之前的案子也是这样。是不是被吃掉了?啊~好可怜喔。凶手都抓不到说。对啊~好可怕喔。可是听说凶手专挑美少女,西条同学算是美少女吗?不知道,或许凶手也有自己的考量吧?妥协?讨厌啦。讲死人的坏话不好喔。咦~我还以为自己是丑妹就安心了说。



我刻意隔绝这些喧嚣耳语,在人群之中往核心看去,亲属上香结束,接着是一般友人上香,周遭的喧嚣也像退潮般渐渐静了下来。上香的队伍慢慢往前移动。



在轮到我上香之前,我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等。照这进度来看,赶得上出殡吗?这还真轮不到我担心。话说她的头还是找不到,我想也不可能见她最后一面了。如果缺了腿,是还可以用棺木掩饰过去,但没有头就没辙了。我远远地在队伍中,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祈福,然后就这么离开。我想就算特地去给西条上香,她应该也不会很开心。



不对,话说西条都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开心或伤心了。



没有什么死后的世界,人死了就只是失去,永远的失去。



正如之前的案件一般,西条的遗体确实被遗弃在不太醒目的地方,却没有离人烟太远,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碰巧发现的地方。西条的遗体就被遗弃在桥下的河岸边,这里是附近居民常带狗来散步的路线,所以隔天早上就有人发现。



这次的遗体只有头颅被带走,凶手没有碰任何遗物,全都留在遗体旁边,所以靠学生证很快就确认了西条的身份。



我对着神,对着连自己都不相信有那么一回事的天上圣父,祈求西条平安归天,然后抬头睁开眼睛。我在人群之间,看着上完香的一般友人排队离开活动中心,我发现其中有张熟悉的脸蛋。



那双眼睛哭得红肿,却展现出一股强烈的决心与意志力。有梳了庞帕度卷的刘海,还有个几乎能够反光,美得像艺术一样的额头。



是松川常盘。



松川同学对着看似丧家的人默默鞠躬,然后避开人潮,一步步远离群众。她的眼睛也见到了我,先是露出踌躇的表情,接着竟然就笔直往我走过来。



「你不去上个香吗?」



我这应该是第一次跟松川同学当面交谈,但她却连招呼都没打就问了过来,自然地拉近距离,实在不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是基督徒,要是去上香,佛祖跟上帝就要吵架了。所以我在这里替她祈福就好。」



我随口回应,松川同学也随口说声:「是喔。」然后又像个老朋友一样问我:「我想找你聊聊,现在方便吗?」



「我是没关系……你方便吗?不用等出殡吗?」



你们不是朋友吗?我本来要接着说,松川同学却直接打断:「不必了,春香又不在那里。」



「春香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哎,这个地方闹哄哄的,让人心浮气燥,我们换个地方吧。跟我来。」



松川同学说了,忿忿地瞪了媒体的摄影机一眼,摆头催我离开。我想不到松川同学想找我聊些什么,但接下来也没什么打算,就乖乖跟着她离开。



我们两个一语不发走了一阵子,大约五分钟后离开住宅区,来到老旧商店街,许多铁门都还没拉开。松川同学在冷冷清清的商店街里大步前进,毫不犹豫地走进一扇店门,感觉这地方对高中女生来说门槛有点高。看起来这家店在商店街成形之前就已经坐落于此,木造装潢看来颇有历史,却不显得老旧,结构扎实,感觉有用心维护。店门口有块很大的木头招牌,上面写着古老的汉字,我一时看不懂是什么字体。总之应该叫做什么堂的。



当我抬头看着招牌发愣,松川同学从店门口探出头来对我招手:「你在干什么?快进来。」我想说好吧,她应该不会吃了我,就下定决心跟在松川同学身后进门。



原来是家茶馆。外观看来相当传统,里面则是亮丽新颖。仔细一看,除了粗大的梁柱之外,其他装潢都经过翻修,而且有顾虑到搭配原本的建材风格。进门左手边有柜台,玻璃柜里摆了许多商品。商品几乎都采绿色包装,看来也几乎都是茶。光一个茶,怎么会有这么多种商品呢?我其实不太了解,但应该是有很多种需求吧。这家茶馆基本上好像可以外带(?),但右手边也有茶座,看来是兼做咖啡厅。



松川同学领着我往里面走,有个榻榻米包厢,她又催我说:「进去吧。」我脱了乐福鞋踩上榻榻米,松川同学将我的鞋子收进鞋柜,问我:「抹茶巴伐露亚蛋糕好吗?」



「嗯?啊,好。」



我一头雾水地回话,松川同学没有上榻榻米,就直接离开这里。没多久,她拿了两条擦手巾回来,放下毛巾又再次离开,感觉可真忙。



我就这么在榻榻米上等了五分钟。



我闲来无事,拿着擦手巾擦手,左右端详店里的装潢,总算等到松川同学回来。她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有两份抹茶巴伐露亚蛋糕和泡好的抹茶,这才终于脱下乐福鞋上了榻榻米,迅速分好餐点,坐在我的对面。



「这是我们家的招牌,吃吧。」



「咦,你们家……啊,这里是松川同学家开的?」



「这是我们家门市里面最小的一间,不过可是旗舰店。另外还有市内两家门市,县外几家门市,不过就只有旗鉴店有卖这个抹茶巴伐露亚蛋糕。这间店面的历史最久,从我曾祖父那一代传到现在的。」



「哇~真厉害,原来你家是茶铺啊。哇~感觉很贵喔……」



「等等再聊,你先吃点甜的,还要配茶喝喔。」



松川同学的口气像是神谕一样,便拿起有如木片的小汤匙,慢慢吃起抹茶巴伐露亚蛋糕。她的吃相算是颇畅快,却又不失优雅端庄,可见松川同学的教养相当好。我也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了。」吃起抹茶巴伐露亚蛋糕。



「啊,好吃。」



我才吃一口便脱口而出,松川同学挑眉,露出「我就说吧?」的表情,但没开口说什么。看来就是要等等再聊,既然是这么回事,我也就默默吃着抹茶巴伐露亚蛋糕。



吃完之后喝了抹茶,喘了口气,松川同学这才嘀咕说:「人果然要先摄取点糖分,才能办得了事啊。」



「呃,多谢招待了?很好吃,真的。」



「那就好,因为是我出主意研发的。我想口味应该没错,但是店面也就这样子,所以卖得不算好。」



我们家一直做这门生意,将来的发展可期,我想多对年轻人做点宣传,是不是太强硬了点?松川同学这么说了几句话,我还是完全不懂她要聊什么,有点一头雾水。



「你,不是要跟我聊什么吗?」



我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松川同学说:「嗯,是呀。」将吃完的杯盘摆到桌边,正襟危坐。



「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我没有反问她,肯定是西条春香被杀的案子,这种状况下有事情要问我,想必就是问那连续拦路煞凶案,吃人的man的案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皱眉这么反问,松川同学迟疑了片刻,下定决心绷紧嘴角,开口说了:「因为你是魔法少女,对吧?」说了之后还补上一句:「真的吧?」真的吧?



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回答才好。我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魔法少女身份,人家要当真或是当玩笑话,我也毫不在乎。但有人这样面对面地问我,说起来倒还是头一遭。



「我的朋友被杀了。」松川同学说了,眼皮半垂,我一时以为她在哭,但她立刻抬起头来,没有哭。



「我的朋友突然被杀,不在人世上了。我永远失去她了。但是在我看来,没有一个人认真看待这件事情。大家好像都已经回到日常生活里面,我想现在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她的眼神充满坚强意志,看起来背后没有隐藏什么企图,或是阴谋诡计。我想这就是她的真心话,松川同学的朋友被杀了,她认为自己必须以朋友的身份做点什么。



「其实我有点意外。」



我们默默地对瞪了一阵子之后,我这么说了。



「咦?」松川同学倾首,我看她就连脖子倾斜的角度,都考量过看在别人眼里有什么感觉。无论何时,她的言行举止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工整感。



「因为我觉得松川同学,会把所有人都当成战局里的棋子。」



其实我也有稍微考虑过该怎么说这句话,但是无论如何去表现,核心概念都非常没礼貌,所以干脆拆了糖衣,开门见山说个明白。松川同学听我这么说,倒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只是自嘲地笑笑说:「我终究是个普通人呀。」



「如果能看得那么开,可能会比较轻松,也能做出更大的事业,但是我不行。」



我想她肯定完全掌握了怎么刺激一个人,人就会怎么行动的概念。她很了解个中的奥妙。但是了解这个做法,跟实际上会不会这么做,是有落差的。就好像知道杀人的方法,跟杀不杀人是有落差的。



(所以她把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当成战局的棋子了。)



我这么想,但这不是什么逻辑思考,只是直觉。



我个人对松川同学的评价大大改观,她的脾气或许有些难搞,但我对她的态度还颇有好感。



「我不认为自己能做点什么,但就是想做点什么,如果不这么想,我觉得我无法保住心里某些重要的东西。」



啊,对喔,我有点懂她就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原来如此,这果然有蠢到。



「但是啊,我跟你说了。」我尽量设法说得坦白一些。



「我认为你现在其实是在伤心,伤心又痛心,只是靠着愤怒与憎恨来盖过这些情绪。」



松川同学不回答,就只是盯着我,所以我只好继续自言自语。



「同时怀抱悲伤跟愤怒是很自然的事情,人本来就很复杂,同时怀抱各种情绪搞得乱七八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想,这句话是谁在说的?我的个性会说出这种话吗?应该不会,仿佛我后面有个谁在操作我的身体,让我说出这些话。



「我觉得你要是伤心,那就先伤心,我们应该有权利先缓刑这么一阵子。」



「只是伤心,事情不会有进展的。」



松川同学试图打断我,但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我身后的那个谁又开始让我说起话来。



「没有进展有什么不好?你就是在伤心,那么等心好了再动手不就得了?你现在该做的,肯定不是没头没脑的做什么事,而是好好地伤心,追悼亡者。其实我也不相信西条死了之后能往生极乐,但是我们终究需要追悼亡者的时间。你现在受了伤,需要的是休息。」



我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彼此开始沉默。高高的天花板某处发出小小的劈啪一声,最后我耐不住沉默,视线离开松川同学改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我就只是不经意地看看天花板的木纹,突然回想起来,对喔,这是小海的话啊。是小海透过我的身体来说话啊。



「或许我也有点误会你了。」



过了一阵子,松川同学才这么说。



「是啊,或许事情完全没有进展,但是我或许轻松了点。谢谢。」



「不客气。」



我又回头看着松川同学,回了这么一个礼,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松川同学这么说,却还是把话题拉回案件上,我得稍微修正评价,看来她的脾气比我想象中还顽固。原来如此,确实是个难搞的人。



「我想春香应该对你说过些什么。你应该也清楚不是吗?她有点……不寻常。」



西条说过她能看见死亡阴影,看见死亡气息。



「你是说,通灵少女?」



「对,春香说那个叫做通灵,但我想不是普通人说可以看见死者灵魂的那种通灵,而是一种感受气氛、掌握气息的本事,春香这方面可以说是异常强大。」



「嗯,应该是这样吧,我想。」



我这么说,但其实这种能力与魔法之间的界线很模糊。无论怎么样的能力,只要强过头就会带有魔力。就像松川同学看人的眼光,指使人做事的本事,也是一种魔法。



「春香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很早以前就被迫接受心理咨商,这让她心生抗拒,真的很辛苦。我想她最近应该很少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情,但是她对你说了。」



松川同学靠着桌子凑向我,直盯着我瞧。啊,原来如此,我被她给套话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吧。」



「好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回想自己跟西条说了些什么,还真的没有什么好隐瞒,就这么回答。我们说了什么?对,预设妹……中萱同学啦。



「她说中萱同学的死亡阴影很深。」



我这么说,松川同学只是回答一声:「喔。」又后退坐直身子。



「然后她说,她也要稍微追查一下笼罩在镇上的死亡阴影。」



被松川同学这么一问,我才回想到哎呀,原来如此。西条或许不是遭到吃人的man主动杀害,而是她自己追查死亡阴影,接近吃人的man,结果反遭杀害。



「我……也觉得中萱同学散发出一股晦气。」松川同学说。



「呃,你等等,难道你也怀疑中萱同学?」



我还真的完全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听她这么说有点心慌,双手撑着桌面凑向前。松川同学毫不畏惧,一脸镇定地说:「你说也,代表春香也是这样想喽?」啊,又被将了一军,我有点后悔,先回来坐好,交叉双臂沉思。



就因为通灵少女说死亡阴影很深,说有一股晦气,就冲动地把人家当成凶杀案的凶手,我想这未免有点鲁莽。但是西条怀疑中萱同学,并且追查死亡阴影,结果遭到杀害。八成是去追吃人的man,反而被杀。也就是说西条追到了吃人的man,她并没有完全搞错方向。



「等等等,我是跟西条这样聊过,但是她没有完全肯定啊。她还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所以要仔细查查这样。」



「她仔细查过之后,就查到了。八成没错。」



对,我想八成是这么回事,但是我觉得现在下这个结论不太妥当。我觉得松川同学当下做出这个结论,相当不妙。这是一条各方面都糟糕透顶,通往毁灭的路线。总之我得拉住她。



「其实我的朋友也被杀了。」我这么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下去,感觉后面又有个谁在催我说话。



「我因为私人恩怨,绝对不会放过凶手,一定要追到凶手亲手痛宰,所以我可能也没资格讲这些话,不过呢。」



我的姿势有点前倾,松川同学似乎认真地听我说话,我知道她正认真听,认真理解。我对这态度有好感。



「松川同学,如果你想对这件案子做点什么,能不能请你先等等?我想要是你,要是靠你的力量,或许真的能办到,但是终究会导致最糟的结局。不断往上堆总会塌下来,垮下来,就像巴别塔那样。」



我想说啊,这次换西条了。西条春香就站在我背后,代替我来说话,借用我的身体来说话,总要有人来破梗的。



「你目前把自己的力量控制得很好,没有出轨。但要是你超出了容忍范围,有可能成为世界的威胁,美德就会排除你。也就是说,我不得不来排除你,而我不想这么做。」



我跳过一大堆解释突然蹦出这段话,看来松川同学听得是一头雾水,她肯定无法接受。但是我自己也不懂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算完整,应该说我连自己在急什么都搞不清楚。我只是预感这样的结局很糟,有点想说,必须把这份心意表达出来。



「为了报仇赌上自己的性命或人生,我想这种蠢事目前只要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所以拜托你,至少这阵子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办好吗?如果我搞砸了,尸体被人找到了,到时候你再完成我的遗愿吧。」



十秒钟,松川同学默默盯着我的脸十秒钟,但我感觉时间要更长,这十秒钟有如冰河期一样长。



「听说凶手犯案用的凶器,是长又利的刀具,每个被害人的缺损部位,都是被凶器给一刀两断的。」



松川同学不置可否,说了这样一句话。或许她提供情报给我,就代表要暂时将案子交给我处理。



「又长又利的刀具?」



「对,可不是我们日常生活用的菜刀、匕首、锯子那种现实大小的刀具,而是像刀剑那种更长的刀具。」



说到刀剑,听起来就像魔法少女和通灵少女一样,缺乏实际感。身处现代日本,要看到真剑搞不好还比看到手枪更困难。



「这可是不寻常的长刀剑,假使真有人拿了这样的刀具,还能将人体一刀两断,肯定是相当熟练的人才办得到。」松川同学继续解释。



我想在这样的条件下应该可以缩小凶手的范围。带着大型刀具,还能将人体一刀两断,大概只有居合拔刀术高手才办得到。



但这也仅限于现实层级的说法。



搞不好这件案子牵扯了什么超常物件,无法用一般道理来解释,就好像犯行是如此的粗滥,却又找不到任何目击证词。这就先不提了。



「松川同学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这么问,松川同学回答:「因为我是在地人吧?」语尾微微上扬。看来她不打算解释清楚,或者是无法解释清楚。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自然会形成各式各样的门路。我不是说了?这家店面是我曾祖父那代传下来的。」



松川同学的口气并不是在炫耀,表情看来反而有些厌烦。难道是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会跟警察机构什么的构成某种亲昵关系?无论是好是坏,或许都说明了这里就是乡下地方。



「原来如此。」我嘟哝一声,老实我觉得说获得这些情报又能怎么样?但既然犯行牵扯到超常物件,或许可以从美德链这个方向获得什么情报。



「还有,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多提防中萱同学一点比较好。」



松川同学最后这么说。



「无论她与吃人的man的案子有没有关联,她的感觉就是很奇怪。她无论看着谁,都像是在看风景,对吧?就好像不把人当人看一样。」



松川同学说的我也不是不懂,中萱同学看人的眼神就跟看东西一样,这点我也有感觉到。但神奇的是,我对这点完全不会感到不舒服。我被她当成物品一样来看,并不会觉得讨厌,在她身边待着也完全不会在意,甚至我坐在她旁边,都不觉得旁边有个人。但这么说来,不就?



「或许,她不是人。」



松川同学嘀咕一声,这搞不好会闹出人权问题,但其实也多少与我的想法相通,让我不禁心头一惊。



「嗯~怎么说好呢?我觉得没有实际跟她聊过,光靠印象就做出各种判断,也不太好。如果你想说什么,我想直接找本人说,搞不好会快很多喔。」



我已经懒得去想该说些什么,干脆回了这样的常理,松川同学耸肩说:「也对,或许就该这样,我会考虑看看。」然后望向远方,径自嘀咕了一句。



「唉,真不知道日下部学长喜欢她哪一点。」



世界上就是有所谓的超常物件。



小时候玩过魔法少女专用的各种魔法少女道具,就是其中一种。这些物品违背一般的物理定律,就像是某种概念的强化版。像魔法望远镜就不是按照透镜的物理定律,将光学影像放大,而只是以物品形式,展现出「可以看得很远」的概念。而这种超常物件中等级最高的,就是绿兽。



「绿兽究竟是属于我们妖魔鬼怪,还是属于超常物件,到现在还是没有个定论呢。」



炎之魔女面对着奇形怪状的绿兽毫无畏惧,口气依然悠哉。



「无论什么东西,要是力量太强,就会被自己的分量给压垮,这是天地的道理。所以世上现存那些强过头的力量,其实都包含了某种缺陷。美德固然是接近万能,但它没有实体。我家老公,则是没有现世的因果。至于绿兽,则是没有意志。它是个没有意志的自动体,所以分类为物件比较方便啦。」



跟Roomba差不多啦。炎之魔女把绿兽比喻为扫地机器人,但实际上的绿兽完全没有Roomba那样的可爱。



「如果要靠有没有意志跟自我来分类,这下又要扯上意志跟自我的定义问题了。」



绿兽表面长满了坚硬的鳞片,阳光洒进废弃医院,反射在鳞片上闪闪发亮,这也是一种美。但是整体的造型却与美丽的表面质感完全相反,真是丑到挑战想象极限,令人恐惧。



「这个应该可以等等再聊吧?」



惠说着,右手重新握好魔法柯特单发左轮枪,俗称魔法和平使者(魔法少女道具:构造简单所以耐用),炎之魔女回答:「哎呀,也对。」这才终于摆出比较沉稳的架式。但说起来那还是个轻松的姿势,只是重心稍微降低,算不上个架式,而且她脚上还是穿着高跟鞋。



我认为绿兽的整体造型接近食蚁兽,鼻头又尖又长,看似脑袋的部位异常巨大,重心应该不稳。有多不稳呢?就像没有挂货柜的联结车头,看了就让人不舒服。炎之魔女说过绿兽没有意志,但它的眼睛与人眼非常相似,从它眼睛的动作,似乎可以感觉到某种意志。



如果要说那眼睛里有着什么意志,肯定是憎恨。



四周弥漫着刺鼻恼人的恶臭,是血腥味与脂肪臭味,这些人体内部的臭味穿破密闭的皮肤而冒了出来。而且这些鲜血和脂肪,都是由惠的身体所泼洒出来。惠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竟然塞满了如此恶臭,这个事实令她感到无比忧郁。但现在可不该沉浸在这种源自人类受限于肉皮囊的感伤之中。



「你小心点,就算是无敌不死之身的魔法少女,我想死了之后还是会完蛋。无论是谁,死了之后都没有下文的。」



我不太懂炎之魔女在说什么,魔法少女是无敌的不死之身,就算侧腰瞬间被打穿,没多久又会自动恢复,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或许她想说,这其实是有某种风险的。魔法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力量,而是偷偷修改帐本的诈术。那只是暂时把负债堆到别的地方,其他地方总要有人扛起这笔债。直到最近,惠才总算明白魔法就是这样的机制。



惠一听就知道,这是劝她不要仗着死不了就鲁莽胡来。话说回来,现在也没闲工夫想太多。



绿兽开头一个招呼,就将惠的左侧腹打穿了一个大洞,房间里洒满了惠的鲜血与脂肪。惠当然没有粗心大意,但即使惠的反应速度在美德魔力影响下有所提升,还是远不及绿兽的攻击速度。惠勉强保持清醒,伤势也早就复原,但究竟该怎么对付这玩意呢?惠完全看不到一丝胜算。



「千万别怕,那个就是直接把恐惧给具体化的东西。你要跟绿兽交手,首先就要克制心里的恐惧情绪。」



惠与炎之魔女互使眼色,同时出招。当惠踏进射距,绿兽那奇妙的细长脑袋霎时喷出一条暗红色的东西,就像长鞭一样把魔法和平使者连同惠的右手掌一起砍了下来。原来那是绿兽的长舌头,绿兽完全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猛然使出有如剃刀一般锐利的舌头,惠这才搞懂刚才是什么招数穿破了自己的侧腹。



剧痛差点让惠停止思考。



痛,痛得无法专注。



炎之魔女一把推倒惠,介入惠与绿兽之间。



她双手一拍,手掌震动发出声波,连碰都没有直接碰到,就靠共振现象粉碎了绿兽的舌头。这个原理我懂,但实在有够扯。



就在此时,惠的右手发出刺眼光芒,手掌又长了出来。不对,不是伤口痊愈或手掌重生那么简单,是名副其实的恢复原状。这现象可以说是复原,倒带,重新读取,应该比较好懂。但是惠没有闲工夫感到惊讶,连忙起身快跑,从自己被砍断的右手掌上抢回魔法和平使者。除了感觉有点不顺,还有点肌肉酸痛等级的小痛,除此之外恢复原状的右手完全没有异状。魔法少女是无敌的不死之身,就算死了也会复原,就是这样的不死之身。



「无论它有多快,终究还是物理实体,我不怕。」



炎之魔女口气勇敢,但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如果自己内心的恐惧惠让绿兽更强壮,那么炎之魔女心中肯定也带着恐惧。想到这里,惠反而不怕绿兽,毕竟就连炎之魔女都怕绿兽,那自己怕绿兽又有什么好丢脸的?这就可以安心接纳自己的恐惧了。就因为安心接纳自己害怕绿兽的感受,反而不会对绿兽产生过度恐惧。



这样一个负负得正,让惠心里产生勇气。魔法必定有核心概念,惠的魔法源自于不怕地狱的黑暗,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爱与正义的魔法少女,勇气与信心成为魔法。当惠接纳恐惧,克服恐惧,全身便充满魔力,她的头发金光闪闪,靠着魔法威能忽视重力而飘浮起来。就好像潜在水中那般,头发漂浮在半空中。



没错,这是一头长相又丑又恶心的绿色猛兽,要人不怕实在有困难。但说穿了,也就只是因为它长得又丑又恶心才会害怕。没有必要怕得更多了。



惠这股意念愈来愈强大,同时绿兽的巨大身躯似乎跟着慢慢缩小,仔细一瞧,它的身体已经缩成了原本的一半,惠心想,它变弱了。



「机会来了!」



炎之魔女大喊一声,欣喜若狂地踏步跳出,她使出缩地(奥义)像是瞬间移动那般一口气拉近距离,来到绿兽的背后。



我看不清楚接下来的经过。



只听到金属碰撞的巨响,下一秒绿兽半个身子就消失了。



绿兽发出惊人的惨叫,炎之魔女一招就刨了它半个身子,看来算是致命伤。但是绿兽一个大翻身,靠着反作用力拉开距离,硬是将庞大的身躯挤进空间的狭缝之中,消失无踪。



「溜啦?也好。」



炎之魔女像是含着卤蛋,嚼了嚼之后把什么东西咕噜吞下肚,这么说了一句。由于绿兽明显衰弱不少,三方对峙的均衡局面破局,空间折叠也就舒缓下来。绿兽已经逃走,势力完全失衡,那么这个封锁空间想必已经完全破裂,恢复原状了。



「境界费尽心机准备这样的状况,结果是一出局,一垒双杀收场。是说绿兽一逃到外界,恐惧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身受重伤也会很快恢复,都是白忙一场啦。不过境界没有自己动手,就让绿兽衰弱到那个地步,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赚到一笔才对。」



我想他们现在肯定去找我组织的麻烦,得赶路了。炎之魔女说了,迅速找到可以逃离的空间裂缝,就靠臂力硬是扳开来。不对吧,哪有人可以空手扳开空间的?



「好啦,可爱的魔法少女妹子再会喽。跟你短短合作一场,挺开心的。」



炎之魔女口气轻快,挥了挥手就要钻进空间裂缝,就在钻到一半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惠举起一支指头:「啊,对了。」



「给你个忠告,美德对世界来说确实是没有实体,形上学的抽象存在,但是应该不算你心目中的绝对超越存在唷?它就像我或者绿兽,只是力量超强的个体。就连地狱也不是真的存在,是因为你对美德的认知,美德才会存在,因为你认为魔法少女必须如此,魔法少女才会如此。一切都是认知的问题啦。」



炎之魔女滔滔不绝,最后挥手说:「再会喽~☆」就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如今只剩大半融入森林之中,静悄悄的废弃医院,浓浓的血腥味与脂肪臭味,还有莫名精疲力尽的惠。



「唉~真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处应该是被人家拿光了吧。」



惠不禁吐了苦水,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校内咨商师?」



「对,校方好像对之前的案子做出处置,要给被案件吓到的学生做点心理治疗。听说咨商师这阵子会常驻在其中一间生活指导室喔。」



「啊?怎样?你被那个案件吓到了?」



「看起来有吗?」中萱同学倾首望向我,我老实地摇头回答:「不会,完全没有。」中萱更用力歪头说:「就是说啊~」感觉她歪过头,脑袋都要变水平了。



「总之这只是个顺便吧?想说机会难得,表面上是怕学生受到案件惊吓,其实是想找那些问题学生来咨商一下这样。这应该不算咨商,算矫正吧。」



连根拔起大滚轮作战,中萱同学边说边转动双手,动作相当莫名。我想她打算表现大滚轮,但那个动作比较像是啦啦队,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状况该不该用大滚轮作战来形容。不过动作是挺讨喜的。



「啊?怎样?所以这不是学生想做咨商才去咨商,而是校方主动点名要你去接受咨商?」



「对啊,这还用说?」



「咦?这怪了吧?」



「怪啊,这还用说?」



午休时间,我又跟中萱同学在顶楼吃便当,她突然提到:「我好像被校内咨商师找去,便当吃完就要过去了。」看来校方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建立了这样一个新制度,还配置专属人员。「嗯~是说你确实也有被人盯上的感觉啦。」我皱眉看看中萱同学。她大半夜地在街上闲逛,还会去宾开头的什么馆,跟人家搞什么相当干爽,没有后顾之忧的关系,我想这不是校方所乐见的学生榜样。这个传闻已经完全在同年级之间传了开来,老师们想必也多少有耳闻,但有没有求证则另当别论。不过仔细想想,中萱同学在学校里并没有特地惹事,感觉就是低调地偷偷栖息在校内,属于不起眼的类型,没有人在乎她在或不在;但中萱同学这方面的传闻竟然会传得这么开,我觉得是有点不自然,感觉似乎有人刻意操作。但是这传闻不能说毫无根据,所以应该也不算有人刻意陷害她。



我脑中浮现松川同学的模样,用大头针钉在脑内软木告示板上。现在或许没必要,但小心为上。



再说,就算排除这些行动上的规范意识或者伦理观点,中萱同学在跟我聊天的时候,从那些突然的表情变化和话题飞越,隐约可见有些什么令她感到不安。松川同学说过,中萱同学看着人就像看风景一样是吧?我也想过这确实是应该去做个心理咨商什么的。



「哎,听你一直讲我的风凉话,我敢保证学校肯定也会找上你好吗?」



「找上我?」



「嗯。」



「心理咨商?」



「对,铁定的。」



这也是有道理,我老实承认了。不是我要说嘴,这一头抢眼的棕发整个就是中萱同学没得比的抢眼。而且我又自称魔法少女,客观来说大家肯定更担心我精神有问题。虽然我这招生存战略是模仿有毒的青蛙,散发一种简单明了的警告说,啊,最好别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但是对那些铁了心要来扯的人就派不上用场。



「嗄~好麻烦喔~」



「超级找碴的对不对?我是知道自己算不上很正派,但是也轮不到人家来劝我说,你要当个正正当当的好孩子喔,这样。」



「是──呗──又不是正派的人就算正常了。」



真正的正常范围,就是过得去的正派,差不多的过失。如果一切都很正派,完全没有过失,这也算是异常了。正常终究只是个幻想出来的平均值,就像甜甜圈的那个洞。



「嗯?这又是什么哲学话题吗?」



「没有,只是个人经验。这就像老旧的吸尘器,修好这里之后又担心那里,没完没了。只是吸尘器旧了还可以买新的,人的脑袋瓜可不行啊。」



「也是啦,只能勉勉强强继续用下去了。」



「毕竟最重要的不是修好,而是活下去。正派的死掉,还不如带着过失活下去对吧?随便就说哪个谁不行,真是多管闲事。」



「喔,你这话有点深深的好喔。」



我们就吹着微微的风,晒着和煦的太阳,聊些有点深奥又毫无意义的话,时间就像被克里姆王给挖掉一样消逝无踪。「哎,那个咨商的就不管了?」「啊,对喔,哦~可是好麻烦啊……干脆算了吧。」大概就这感觉。



「可是一迟到,又要被人家骂说迟到,心情更沉重了。」



「啊~我懂~然后就说那一开始就别迟到啊这样。」



「真是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人啊。」



「对呀,人啊。」



我们两个当起了诗人相田光男,可惜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美,校内咨商师竟然特地跑到顶楼来找中萱同学了。



「哎呀,原来人在这里啊。」有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嘻皮笑脸挥舞着手上的档案夹走了过来,中萱同学立刻摆了个明显的臭脸说:「呜呃呃呃~」我看这八成就是刚才聊到的校内咨商师了。一般教职员顶多偶尔打个领带,但很少看到有人连西装外套都穿着,感觉有点特别。乍看之下不像个教职员,反而是进公司五年的年轻上班族。中萱同学放他鸽子,他倒也不怎么生气,也没有怪罪,这样的反应令我心想,不愧是个咨商师。这绝对不是教职员,如果是老师,一定先发火再说。



「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聊也行喔。只要我们有聊过,就可以写文件,没必要特地把你关在那间阴沉的小房间里。再说今天天气好,在这里聊,心情也会好一点。」



简单来说,老师们就是想要一份证明文件,证明自己确实有在处理事情,校内咨商师说着爽快大笑。看起来正经八百,说起话却出奇地开门见山。要不然这就是心理咨商的技巧之一,可以促使对方说出真心话。



「哟,这位同学倒是第一次见到了。」校内咨商师也向我行了个点头礼。「啊,不客气。」我也点头回礼。



「头发真漂亮啊。」



大人们很少这样直接了当,毫不掩饰地称赞我的发色,我一时想说,哟?但是回头一想,这手法未免也太过明显,肯定是咨商技巧之一。我想这个人不能全盘皆信,但话说回来,对他也没什么恶意。



校内咨商师说他姓樋口,我和中萱同学也分别报上名号。



「好了,这样就好,我这一派的咨商师不喜欢正面冲突。来个旁敲侧击,趁人家没注意的时候问一个轻松自在就好了。」



「这还有流派喔?」



「就好像茶道的圈子一样,这个年代的心理咨商啊,简直就像传统技艺了。」



我这算是个相当古典的流派啦,樋口来到中萱同学身边,拿起档案夹背靠在铁丝网上。即使樋口靠过来了,中萱同学和我还是没有起身,坐得一个邋塌样,但樋口看来对此完全不在乎。



「你们就当我是个讲旁白的,类似天之音那种东西就好了。猜谜节目的出题人有没有?」



「啊,原来如此,懂了。」



「怎样?比方说,晚上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