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4章 所谓思考,便是有意义之命题。(1 / 2)



天机将至,不可泄漏。(4.1212)



不断有人被杀。



从去年底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三起专挑十多岁女性下手的凶杀案,警察认定这是同一个凶手所犯下的大范围连续拦路煞案件。



一次杀死三人以上的凶手并不罕见,一次杀一个而连杀三次也是有可能。但是在一段漫长期间中断续犯下三起杀人案,至今不仅抓不到人,连嫌犯都无法锁定,就可说是特例了。



回泽小海是这连续拦路煞凶案的第一个被害人,她的遗体发现地点是在郊区的阴暗杂木林之中,双腿自大腿以下都被截断。弃尸地点虽然在树林里,却不是藏得很深,从路边往里面走个几公尺就是了。如果她的双腿还在,活着站在那个弃尸地点,路过的人一定会发现她。然而机缘不巧,当时下着又冷又长的冬雨,小海的遗体发现得晚,很难掌握正确的犯案时间。过了三天雨都停了,当地出现大批乌鸦吵闹起来,附近居民这才发现了她的遗体。



小海确定是在该处遇害,而且凶手当场截断她的双腿带走,代表她不是在别处被杀,再将遗体搬到弃尸地点。犯案地点虽然是夜间的阴暗杂木林,但不是完全人烟罕至的地方,而且犯案现场以及小海的遗体上,都留有指纹、体液、皮肤、毛发等DNA证据,以及一些物证,所以警方一开始认为逮捕凶手指日可待。虽然双腿被带走是有些猎奇,但这肯定也算是每天不断发生的平凡无奇杀人案之一。



但是事情出乎意料,侦办陷入瓶颈,警方无法找到任何嫌犯,三星期之后又发生了另外一起凶案。



第二个被害人是小学六年级的女生,她的四肢都被截断,尸体弃置在住宅区外边的电塔底下。电塔被铁丝网围住,晚上禁止进入,而住最近的人家离电塔只有几十公尺,从二楼应该就能目睹犯案现场。凶手犯下这件案子之后,也在现场留了许多物证,所以警方断定这件案子的凶手就是小海命案的凶手。由于第一被害人与第二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警方将案件定义为拦路煞不具动机的连续猎奇杀人案。警方侦办小海命案的时候,先是以熟人犯案来侦办,查过小海的交友关系,到了这件案子又大幅转换侦办方向。



小海是个染了亮眼棕发的不良国中女生──从外表观测会轻易获得这样的属性──所以八卦的电视节目跟周刊杂志一开始是无情地大挖死者隐私,甚至还做出小海自作自受这样不负责任的臆测,第二件凶案发生后,舆论才转向说小海是个无辜的被害人。但是那些已经报导出来的内容,媒体完全不打算回收或修改。



又过了一个月,这次是在县境发现一具高中女生的躯体,四肢与头颅都被带走。弃尸地点是知名的灵异地点,山里的废弃饭店,周遭确实杳无人烟,但既然是知名地点,或许会有出乎意料的目击证人。实际上最早发现遗体的人,正是去试胆量的一群大学生,这下可真的看出有多少胆量了。



这下子那些八卦媒体又转了风向,认为凶手可能是所谓的戏剧性享乐犯,报导内容不再讨论被害人的资料,而是推敲犯罪的异常程度以及猎奇程度。名嘴说这种猎奇杀手的手法只会愈来愈疯狂,而且还会继续犯案,制造民众惶恐。不过在第三件凶案发生之后,凶手就无声无息,警方即使掌握许多有力线索,却还是无法锁定嫌犯;而且无论多么凶残的案件,民众看久了也会腻。最近各家媒体对这连续凶案的报导愈来愈少,顶多就是附近街坊偶尔忧心忡忡地八卦一下而已。



「凶手究竟是为什么要切割遗体还带走呢?」



我在顶楼吃完便当,翻开自己从报纸与网路媒体整理出来的剪报本,再次回顾这些资讯,并喃喃自语。其实这本剪报我已经读到滚瓜烂熟,根本不需要再次回顾,但是不知怎么觉得今天气势正强,就盘坐着把剪报本放在腿上看,边看边发愣,慢慢整理心中思绪。



找到杀害回泽小海的凶手,来个血债血偿,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使命。



即使我只失忆了一天,至今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完全忘了这件事。



「我想啊,最有可能的就是方便搬运啦。」



通常来说,其实分尸杀人案一点都不算通常,总之那些分尸案被发现的时候,通常可能的目的都是为了藏匿尸体。只要尸体没人发现,凶案就不会浮上台面。也就是说,分尸的企图是为了隐匿犯行。如果无法完全隐匿,终究曝光,案件就会浮上台面,我想八成的凶案都是这样。



但是这件案子里面,凶手却将大部分遗体遗留在凶杀现场,这感觉完全不打算要隐匿犯行。



而且本案的犯行整体来说,是非常粗滥、临时起意的。然而最不正常的,就是每件案子都没有可靠的目击者。无动机的拦路凶杀案,如果不是熟人所为,又没有目击证词,办起来可是难如登天。警方似乎查过有类似倾向的前科犯,但至今还是只能脚踏实地,地毯式搜索。



八卦的电视节目与周刊杂志,总是有些来路不明的自称专家做些没头没脑的分析,其中一个说法,就是凶手可能有某种异常的性癖好,如此这般。小海是个超乎常理的美少女,一双美腿更是出名,凶手带走了她的腿,可能是对她的腿有种异常的迷恋,就这么回事。我认为是有一定的说服力,但第二个被害人的双手双脚都被带走,第三个被害人连头颅都被带走,看来凶手并不是特别执着于小海的腿。



「那应该就是那个吧?带回去吃掉了吧?」



预设妹横靠在顶楼铁丝网上,几乎都要躺了下来,她手上翻着薄文库书这么回应,对我的自言自语似乎不太有兴趣。



今天午休时间我一样带着便当到顶楼,接着预设妹也带了便当过来,我们稍微互相寒暄一下,就一起吃便当了。其实我们并没有约好一起吃便当,但除了这里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归宿,当然就会到顶楼来,也当然就会碰到面。既然都碰面了,装作没看到也是说不通,所以我们就坐在一起,不过我们毕竟不算朋友,彼此依然保持一点五个人的微妙距离,要说我们是一起吃午餐,不如说只是两个人碰巧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奇妙的是,我们并不觉得尴尬。



「那是八卦杂志为了炒新闻随便掰的吧?」



凶手可能将被害人的遗体带回去吃掉。这个推论绝对不算少数派,甚至在高中女生之间算是最有力的八卦。这种都市传说没人见过,却被传得煞有介事,这是我朋友的朋友告诉我,我看一定是被吃掉了,吃人的man啦。



吃人的man,民众这么称呼本案的连续杀人魔。搞不懂为什么要叫吃人的man而不是吃人男,但是念起来还真有点意思。「嗯~有没有证据呢?」预设妹低头盯着手里的文库书,双眼追着文字跑,嘴巴愣愣地说着。



「被带走的遗体怎么也找不到,目前不清楚凶手是为了什么企图、什么目的才把部分遗体截断带走。先想说会不会是这样?再去进行调查验证,这么做也是有它的意义,不过人有了成见,就会犯下天大的错误。这种事情一定要有确实的事证才能去推测,不然很快就会天马行空喔。」



「可是啊,你不觉得这很像初学者从新手村开始慢慢升级吗?」



慢慢升级?我反问,预设妹瞥了我一眼,将手上的文库书阖起来放在胸前,转身面对我开始说了。



「你不觉得鸡腿是吃起来最轻松,看起来也最好吃的吗?可是光吃鸡腿有点不够了,再来就吃个鸡翅这样。」



什么鸡翅啊。



「然后你看身体啊,里面塞了很多东西很难处理,内脏更是又腥又臭。或许有人会说吃秋刀鱼就是要吃鱼肝!不过这大多是老酒鬼吧?那种成熟的口感是高手专用啦。」



怎么能把这么恶心的概念讲得这么轻松啊……不对,是讲秋刀鱼来着?



「所以先从大块肉开始吃,才合规矩对吧?所以吃人的man在慢慢升级啦。」



「那第三个人的头怎么会被带走?」



「应该是发现最好吃的地方了。」



预设妹用食指戳戳自己的脑袋瓜,说得一派轻松。但是这动作看起来也像是脑袋有问题。我稍微想象一下,立刻觉得恶心。但是人魔里面的医生,好像也特别喜欢吃人脑喔?



「等他一发现,欲望会控制不住,下定决心要来吃个肝,所以第四个人就被整个带走啦。」



「第四个?」



目前警察推断的连续拦路煞凶案,只有三件。



「就说啦。」预设妹又无力地摆个随便的姿势说:「之前我们看到的血迹,凶手就是把整个人都分尸带走,所以才找不到最重要的尸体吧。」听她这么说,我开始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这么说……或许有通。」



我听说要是找不到尸体,凶杀案要成立可是难如登天。尤其是未成年的青少年,即使某天突然消声匿迹,警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离家出走。如果找不到尸体,警察只会以失踪人口处理,但那搞不好真的是第四个被害人。若真是如此,是不是该调查周遭有没有人从那天起就下落不明了?



不对,话说回来我曾经待过那个现场啊。



我就倒在那个血腥的现场,从现场遗留的腥臭判断,案发之后没有经过太久时间。我应该在那里,在那个地点目击了什么。也就是说……我只是想不起来,但或许已经掌握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证据或线索。



我拼了命绞尽脑汁,但是那段短期记忆就是破了个洞,好像完全消失殆尽,什么都想不起来。



「哎哟……真是的,为什么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想不起来?」



「喔,看你挺急的,是不是缺钙啊?」



预设妹随便说说,我望向她,她似乎已经对连续杀人魔的话题没了兴趣,再次翻开手里的文库书读了起来。但说起来她并不像是在专心读书,因为她翻开的页面明显不是刚才读到的页面,看来只是随便翻又随便读。要说她在读书,不如说是单纯用眼睛扫描文字的感觉,睫毛底下那双眼睛以固定的机械节奏上下摆动,手不时翻动书页。



「……你读的那本是什么?」



「咦?」



我试着问问看,预设妹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这才想知道自己正在读什么,就先阖上书本确认封面。她的动作就好像,对喔,书是有书名的这样。她自己确认过之后,将封面举起来让我看,这本书的装订相当阳春,封面上没有插图,只印了大大的字体。



「奥克勋爵……?那个叫做巴代伊(注:Georges Bataille)的哲学家?这本是小说吗?」



这名字我认得,稍微有点兴趣,就问了预设妹。但是巴代伊也有写小说,我还真是孤陋寡闻,知道个nothing。



「嗯~有点像小说。」预设妹简短回答,又低头翻开书来看。我想她又翻到跟刚才不一样的页面去了。当她低头读书,长长的睫毛几乎盖住整只眼睛,眼眸的光辉在睫毛之间若隐若现。预设妹眼球的上下摆动节奏几乎保持不变,让我看得入迷,我问了:「情节是什么?」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才问,也就是所谓的闲聊啦。



「有点色色的,就女生一直在做色色的事情。」



「什么啦,那会好看吗?」



「嗯~要说不好看也不是吧。」



总之看小说通常都不是为了好看啦,预设妹如是说,口气听来真的不怎么好看。



「这样喔?又不是要写功课,不是应该为了好看才看吗?」



「就算不好看,我也喜欢看啊。我想说要看这本书,自己决定要看这本书,然后就去看。毕竟你还没看过就不知道好不好看,而且大部分的书都是倒吃甘蔗,渐入佳境。怎么说呢?这需要一点决心啦。」九成以上都不好看,但是为了那几趴的好看,就得接受剩下的九成,这就是一种认命啦。



乍看之下她看书看得心不甘情不愿,但我想得有相当的阅读经验,才能有这样接近看破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开悟,而且她到现在还是继续读书没放弃,所以反过来说或许她真的非常热爱读书,热爱到光读书就会饱这样。



「你说九成再加个几趴,那应该还剩下几趴吧?除了好看跟不好看,还有其他成分吗?」



「啊?嗯~是虚无吧。」



「虚无?」



「对,虚无,无,nothing。这搞不好就是那几趴的虚无了。」



「所以是选错书?」



「还好,虚无也算是一种稀有,搞不好算是中大奖。这种事情要看观感,这本书里面的女主角啊,她朋友因为色色的事情做太多,脑袋坏掉,冲动就上吊自杀,结果女主角也变得超嗨,一时冲动就对着尸体尿尿了。」



「等一下,我不太懂。」



「嗯,很难懂对吧~」



预设妹长叹一口气,口气像是抛开了一切。



「这就是虚无?」



「嗯~虚无这个东西就是深奥,说真的不管怎样抽象、形上学的故事,都可以从里面找到具体的教训就是了。」



嗨过头就想尿尿,这个部分我可能不是不懂(根本不懂),我随口这么说说,预设妹最后找出了一个随便的教训:「好吧,总之嗨过头就不算是件好事,应该是这样吧?」到此结束。



嗨过头,就不算是件好事。



美德是一个形上学的,抽象的,完全功利主义的存在,它只会管理因果,确保时间归时间,空间归空间,各自完成自原本的任务。说起来,它是个中立的客体,它对人世间的善恶毫无兴趣,甚至说它之中不存在意志或思想。它只是一个稳定排除世上臭虫的自动除错程式。但是美德这个概念上的客体如果要影响现实,务必需要一个实体物质。



这就是魔法少女,地狱尖兵,魔界法规「魔法」的执行人。



地狱的阴影,悄悄爬向绝望的空虚。



这应该是惠所作的梦。



回泽小海美丽的尸体被截去双腿,躺在阴暗的杂木林中,被冰冷的冬雨给淋湿。



虽然失去了非人哉大惊奇流线美丽的双腿,小海的躯体依旧美丽。就好像萨莫瑟雷斯的胜利女神,必须自己靠想象补足不存在的双手与头部,才能感受完整的美。惠悠哉地想着,低头注视脚边小海的尸体。



「傻了你,这只是你太缺乏想像力,不然就是爱作梦,不然就是脑内小剧场爆发啦。实际上人死了就会流各种汤汤水水的,脸色也会超难看,身上到处都是破洞,眼球还被乌鸦啄掉,超惨烈的好不好。」



真是,我最讨厌脏脏的了。躺在杂草堆里身形半掩的小海望着天空嘟哝,声音仿佛融化在冬天的冰冷空气里。



「我的尸体在你梦中会很美,那是因为我的尸体已经死了,坏了,烂了,火化了,彻底毁灭了,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但你就是无法接受。就只是这样。实际上我还美个屁啊?都已经变成这~么小的骨灰了啦,你也清楚吧?」



对,惠清楚这件事,很清楚这一项资讯。



其实惠与小海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聊得如此亲密,小海突然其然的死,真是唐突、不讲理又不合理,而且惠没有透过任何形式介入其中。从头到尾她都是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惠没有在现场目击,又只透过电视的新闻画面才知道这件事,就连守灵与丧礼的时程,也是一般亲友联络通知她的。



惠与小海是同一间国中的同学,也就仅止于此。



惠与小海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但惠的心中有着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的预感,希望两人会是朋友,结果一切的机会都消散,光明黯淡,期望化为晦暗的小石子,在惠的肋骨与肋骨之间喀啦滚动。



「哎,我说你究竟想在这里待多久啊?你要是跟冥界太亲,肯定没有好下场。毕竟这个地方最接近地狱的黑暗了。」



但是这个地方又阴暗,又冷清,一个人都没有,把小海孤伶伶的丢在这里不是太可怜了吗?惠是这么想的。



「你真的是傻了。」小海说了大叹一口气。



「不是我自己要在这个又阴暗,又冷清,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而是你把我困在这里了。说起来我又不是真的回泽小海,我只是你擅自想象捏造出来的幻想回泽小海。真正的我早就放开了这个满是秽物的世界,早早走向下一步了。」



惠想说要怎么走下一步?小海不是连走路用的脚都没了?得讨回来,得帮她讨回来,惠是这么想的。



「哎~哟~喂~拜托喔~你真的讲不听耶。听清楚,我已经死了,不管是我的身体没腿还是鬼魂没腿,那都不重要了。我一点烦恼都没有,你跟我的死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却硬是要介入我的死。你明明没有一点责任,却擅自捏造一份责任来扛。你一个人钻牛角尖耍嗨,嗨到一个嗨过头,在家里中毒了。这个,就叫做多管闲事啊。」



小海说了稍微皱起鼻头,但这依然很美,美得超乎常理,由于美丽类似正派,那么小海说的八成是没错了。



「回泽同学……你可以接受吗?就这样浑身污泥,风吹雨打,躺在这个杳无人烟,阴暗冷清的悲惨地方?」



「嗄~?我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死都已经死了,死亡这件事情就是这个状况。你接不接受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死了就结束了。我说结束,就是全都完了,是不可逆的。」



这样……不行啊。长棕发美少女必须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才对啊。长棕发的美少女,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死得糊里糊涂,消失无踪?棕发美少女绝对不会输才是啊。



「你又硬把自己的想法套在我身上了。我才不管你怎么想,也不想被你的心意给困住,你也差不多该解开我的拘束了吧?」



不过这样跟你讲话的我,终究也只是你想象的幻影,不管我讲什么,全都是你自己唱独角戏罢了。



杂木林深处的黑暗开始蠢动起来。



「哎哟,你看看看你,地狱的黑暗都爬出来了,你再不快走,也会被美德给吸收掉喔。」



黑暗发出了低沉宏亮的声音。



「哼,不过是个没价值又无能的小姑娘,竟然以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自己有关?真是夜郎自大。无限肥大化的自我意识,实在丑恶。不过也好,客观来说你的理由是无比渺小又毫无意义,但你主观的绝望可是货真价实。你身陷绝望,拥抱虚无,有了宁愿抛弃生命也要实现的心愿,你就有这个资格。」



过来吧,将地狱披在身上,黑暗如是说。



来呀,来呀,过来呀,树木们呢喃。



「算了吧,这实在太蠢了,你不应该有任何牵扯的。」



这真的只是找麻烦啦,小海无奈地叹气。



「对不起……回泽同学,但是我真的要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好,否则哪里也去不了。」



「你这个人真的都不听别人讲话。你明明是那么拼命保护自己,也就只保护你自己一个,是哪来这个天大的胆子,连地狱的黑暗都不怕?」



小海静静呢喃,用空洞的死人表情仰望天空。



「好吧,随便你了,每个人都有自由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千万别搞错,别以为你是为了我,这是你自己擅自要做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嗯,知道了。」



对不起,惠最后留下这句话,就留下小海那缺了双腿的尸体,走向杂木林深处,走向地狱黑暗的深处。



深沉的黑暗像是迎接她,拥抱她,紧紧地缠住惠的身体。



「好了,许愿吧小姑娘,地狱将赋予你使命,你换得心愿实现。这就是合约。」



惠许了愿,惠发了誓。



长棕发的美少女,自由又孤傲,不受任何的拘束。



长棕发的美少女,必须抬头挺胸,笑得无所畏惧。



长棕发的美丽魔法少女,绝对不会输。



地狱的黑暗盖住了明科惠。



无论什么故事都能够导出教训。



比方说,嗨过头就不算是件好事。



「你最近跟中萱同学关系很好啊?」头顶上突然有人这么问我。



最后一堂的班会时间结束,有些学生回家,有些学生玩社团,有些学生留在教室里谈笑,乱哄哄的,教室处于放学时间的起爆点,就在此时发生了这件事。由于几乎没有人会特地在学校里找我说话,我听了先是有些许讶异,反应也有点迟钝。抬起头确认声音的来源,人脸的位置比我想象中要高,个子真高,那张脸呈现锐角的流线型,感觉能在高速段发挥优秀的空气动力性能,要说漂亮也算漂亮,总之长相算是有点特色。呃,这张脸我记得,就那个啊,管乐社的,校园权力架构顶点的松川军团的那个女生,乍看之下比松川同学还抢眼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是……



「西条同学。」



我勉强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她的姓氏,开口回应。但要说回应,其实只是喊了发问人的姓氏,完全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就是了。西条同学被我一喊,挑起一边眉头像是问我有何贵干?看来她确实是姓西条,呃,你刚才问我什么?中萱同学?



「你们一起在顶楼吃便当对吧?」



「喔喔。」



这下我才想到,原来是说预设妹啊。这么说来,我们两个这阵子明明每天都一起吃午餐,我却还不知道预设妹的名字。而且我完全不在意。原来她姓中萱啊?我姑且将这份资讯(预设妹=中萱同学)用大头针钉在大脑里的软木告示板上。



怎么说呢?预设妹(=中萱同学)就是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人不是很在意她的身份。就算我们每天都并肩坐在顶楼吃便当,但就像是碰巧,偶然聚在一起,过了这么久感觉依然像是两个巧遇的路人,感觉不是很亲近。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有拒绝彼此,好像是你想待在这里就待啊?这种随便你的恰当距离感反而觉得舒服,所以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所以啦,就客观事实来说,我们两个关系应该不算好。既然我觉得关系不算好,也就这么回答西条同学。



「我们只是一起吃午餐,你没提,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喔,这样啊。」



那就好。西条(轻松喊)这样的口气让我觉得有点火,立刻皱眉提升了心里的警戒层级。什么那就好,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你又想怎样?好不好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插嘴管闲事吧?



「毕竟中萱同学她……好像有些不好的传闻啦。」



西条似乎聪明地察觉到我的态度有变,紧接着说了些推托之词,然后偷偷移开视线耸肩。



「不好的传闻?」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在援助交际还是卖春什么的。」



都是传闻啦,说她在街上乱吃男人这样。西条别着头,只是偷瞥了我一眼,这个动作好像是说:你应该懂吧?



喔,我总算懂了她想说什么,如果是这件事情,其实不算是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实际上预设妹(=中萱同学)就是有这样的行为。有没有金钱上的往来,这个细节我是不清楚也没兴趣,不过她好像有跟男人保持相当干爽,没有后顾之忧的关系,然后together地go了那个宾开头的什么馆,这么一来要说她在性方面比较开放,也是这样没错。



但是这又怎么了?



中萱同学这样实际上是给你找麻烦了吗?嗄?



我说这确实不是可以拿来说嘴的兴趣,但是那是她本人喜欢才去做的事情,就是她的自由,这也比趁着当事人不在,背地里猛讲坏话的闲人要好得多。



我用尽全力地瞪西条,她却不以为意,毫无畏惧地说:「是说好像也不只那样啦。」



「什么意思?」我保持全力狠瞪反问回去,西条说:「嗯~这有点不好解释,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实在不方便啦。」然后摆头示意往外看。我一脸不满地站起身,西条立刻迈步为我带路。「喂,你等……」我开口,但西条没打算停下,我只好连忙赶上去。最后是抵达了顶楼,这是今天第二次。



「嗯,这里都没人。」



西条伸手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边走边左右观望,走到铁丝网边就转身靠着背,我则是跟她保持三公尺左右的距离,正对着西条双臂交抱,站好第二位置。



「……所以呢?这个中萱同学?你说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西条迟迟不肯开口,我忍无可忍,不耐烦地先开口问,西条直盯着我的眼睛说:「中萱同学身上的死亡阴影很深。」这话可真抽象,但西条看着我的那双眼睛很黑,漆黑而明亮。



「死亡……阴影?」



「我能看得见这些东西,天生的。」



如果你是魔法少女,我就是通灵少女,西条如是说,微微倾首试探我的反应。她的双眼与视线,带有能够看穿一切的穿透力。



「通灵……唬人的吧?」



「你这个魔法少女说我唬人?」



哎呀,我通常都笑说这个魔法少女是搞笑设定,但是突然有人对我说她会通灵,也是伤脑筋。我的魔法少女经历是不算长,但也见过了不少超乎常识的超常事物,即使如此也没听说过世界上真的有幽灵存在,更别说亲眼见到了。



「我说我能通灵,并不是看到死者的幽灵等等,应该说我其实不太清楚那些是不是死者的幽灵。刚才我也说了,我只能看到死亡阴影,或者说死亡气息。真要说起来,就是人死之前的征兆,或是死亡的余韵之类的。」



这只是我根据经验,推测大致上有这样的可能啦,西条笑了一声,但我笑不出来。



「我想这个话题不是那么特别,你如果半夜去坟场,应该也会感觉到一点煞气吧?只是我这个人能够用视觉看得到,就像一阵黑雾的感觉。」



西条这么说了,用食指指着自己的下眼皮,或许是想告诉我就是那只眼睛,但看起来也像是要做鬼脸。



「你身上的死亡阴影也很深,我看得见,就好像把地狱披在身上一样。但是你的死亡阴影锁在内心里,不会到处挥洒就是了。」



把地狱披在身上,这真是最适合形容魔法少女的一句话,于是我稍微修改认知,至少西条应该不是单纯的吹牛。通灵少女是吧?



「中萱同学则是随处挥洒死亡气息,而且是很甜美的死亡气息,引诱人们沉沉睡去,充满诱惑的死亡气息。我想要是你这个魔法少女,应该会感觉到什么才对。」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



我保持戒心紧盯着西条,如此回答。



对,也不能说我完全不知道,预设妹中萱同学确实围绕着一股阴暗的死亡气息。她有一张亲切,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柔笑脸,但在那薄薄的脸皮底下,似乎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晦气。



「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她非常亲近人的死亡。可以说像家常便饭,近在眼前,一次又一次接触人的死亡。那些残留的死亡气息沾染在她身上,对了,就像医生跟护士这类人吧我想。」



「护理师啦。」



我想这只是我的第一印象,但西条这个人似乎不太想友善交谈,于是我就针对西条话里最不重要的地方挑语病。西条感觉不甚在乎,改口说了:「对,护理师之类的。」



我们彼此沉默片刻,微风掠过,百褶裙的裙摆飞扬。



「如今镇上的死亡阴影非常深。」西条先开口,我稍微用力皱起眉头,可能就像西条刚才那个「有何贵干?」的表情。



「吃人的man,这个案子你知道吧?」



「……嗯,算知道。」



但我心想,其实可不只是知道而已。西条也用了吃人的man这个称呼,看来在高中女生八卦圈里面,遗体之所以有部分被带走,是因为凶手拿去吃掉,这几乎成了既定事实,大家也都称呼凶手是吃人的man了。



「这件案子造成镇上到处都是深沉的死亡阴影,连我也很难好好区分,但是就我看来,中萱同学就在这风暴之中。」



「你是说那件案子跟她有关?」



「不清楚,因为凶杀案只有三件,还横跨了好几个月,我真不懂怎么会让镇上有这么深的死亡阴影。可能是有很多人开始关切死亡,开始担心自己也可能会死,才加深了死亡阴影吧。」



搞不好,西条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三秒钟的沉默随着春风流逝。



「搞不好不只三个,其实有更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在某些地方被杀了。」



神不知鬼不觉,在某些地方被杀了。西条这句话让我想起废弃大楼的那幅光景,那里的血迹明显超过了致死量,却见不到最关键的尸体,没有尸体的凶杀现场。而预设妹中萱同学,就在那里。



我就在那里与她相遇。



我心中不愿意相信西条所说的话,这只是我模糊的直觉,我就是无法对她产生好感。但我又想,或许该在内心深处保留个空间。



「这么说有点不好听。」我没想太多,糊里糊涂就说了起来,或许只是想找句话来顶撞西条。「其实你身上的死亡气息也很浓。」



如果要说晦气,我觉得西条身上的东西,其实不比中萱同学差到哪里去。或许她掩饰得很好,但她骨子里就是沾满了死亡气息,甚至可以说她的本体就是死亡气息。



「呵呵。」西条似乎忍不住而失笑。



「当然喽,我打从一出生就能看见死亡阴影,你不知道吗?死亡可不只是恐怖,其实还很甜美,它会引诱我沉沉睡去。用温柔的口气呢喃着:来呀,来呀。能看见死亡阴影却不受死亡诱惑,甚至拒绝死亡,一般人不可能办得到。」



「……照你这么说,亏你还能活到现在啊。」



我话中带刺,但西条只是微微耸肩说:「是呀,这都多亏常盘了。」然后抬头看着天。我也跟着她抬头望天,但天上什么都没有,要是天上能显示心中想法就好了。



「常盘,你是说松川同学?」



「对,我跟她国中就认识了,算是老交情。她就像一颗太阳,拥有无比强大的正向能量,我就是靠着她来保持平衡,我们算是一组搭档。」



我还以为松川军团盘据校内权力架构的巅峰,是因为松川同学暗地操纵西条这个傀儡政权,看来并非如此,应该只是西条自己喜欢,暗地里为松川同学效命罢了。



「反了反了,我是暗地里扯住了她的后腿啊,算是个反动力吧。即使是正向前进的能量,只要太过强大,最后的终点也是死亡。死亡是一切事物的完成式。不管向左走向右走,最后的终点都是死亡。东西不断往上堆,迟早会塌下来,垮下来,就像巴别塔那样。」



她的正能量实在太强了,西条说着,表情显得有些厌烦。



「生存这回事,不是往上往下往左或往右,而是拼命在不稳定的领域之中保持平衡。所以正如她让我顺利求生,我也一样让她活得好,这是我的骄傲。」



我不是说了?保持平衡喽。「然后就这层意义来说呢,」西条用食指指着我,我觉得这个举动既挑衅又没礼貌。



「你跟中萱同学的搭配简直糟透了。感觉就是难以避免的毁灭。不过这毕竟是只有我才能看得到,是我的直觉,你要说纯属个人观感,那也就这样了。」



「……我会记得。」



「喔,好吧,这样就好,现在这样就好。我也不认为这些事情可以拿来说服别人,再说要是你想跟中萱同学两个人一起冲向黑暗的毁灭大道,终究也不关我的事。」



我只要保护自己,跟自己珍惜的人就好。西条说到这里似乎就算结束,从靠着的铁丝网上起身。



「是说难得能看见,我也打算去追查一下目前覆盖这个镇的死亡阴影,要是查到什么再告诉你吧。」



西条轻举一只手从我身边经过,我回头看着她离开顶楼,她则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