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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话 孩子们(1 / 2)



喝下石头,



在喉咙附近



发出「咚」一声。



我快要



满出来了。







帝都已进入盛夏,耸立在后宫后方的山峦蓊郁,远方的海洋彷佛被倒入墨水般地深浓。被群山环绕的后宫也一样,金楢宫的小花坛和银樫宫的大庭园都全力迎接盛夏,为宫姬们带来极致的视觉享受。夏天将一切渲染成鲜艳的色彩,万物接受太阳的恩泽,歌颂生命。



其中,位于银樫宫边缘的某间宅邸格外地生气勃勃。这一带,罕见的小鸟们拍动七彩翅膀,骆驼和驴子在附近悠然漫步。这里是最近声名大噪的珂古兰公主宅邸。



有两个人在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打量著那栋宅邸。



「……我们走吧。」



爱芮‧戴那巴雷司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液,抬头看眼前的宅邸。



「你不用那么紧张啦。」



相较之下,另一名少女──梅蒂则是打了个呵欠,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我们只是去朋友家玩而已,放轻松一点。你看!」



梅蒂提起身旁的篮子,里面装著她特别准备的故乡点心。



「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别人怎么称呼那间屋子吗?动物园和鬼屋!总之,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啦,大家都是好孩子呀,对不对?」



很快就发现两人的野兽们朝她们走来,山羊和骆驼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入了行列。爱芮吓得想打退堂鼓。



「……总之,我们走吧。」



「啊,等一下,爱芮!」



「叫我爱芮『小姐』!」



两人在野兽的带领下来到玄关。



今天梅蒂、爱芮和珂古兰约好一起喝茶。虽然最近三人碰面的机会变多了,但令人意外的是,这是她们第一次私下见面。



「……奇怪?殿下没有听到吗?」



她们敲了门,却没有任何回应,两人只好在玄关和野兽玩耍,平稳的时间一分一秒经过。



「呼啊。」梅蒂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想睡觉吗?」



「啊,不,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怎么都没有人来开门?她出去了吗?」



但感觉屋子里有人。墙上的窗户全部打开,窗帘的下襬摇曳著。既然窗户没有锁,应该可以从窗户跳进去。



「不可以!」



「……我什么都没说呀。」



「你最近真的很夸张,最好小心一点。」



爱芮说道。这时,门锁冷不防被人打开。



「什么嘛,里面果然有人!」



接著,门也打开了,但出现在门后的是黑豹和骑在它背上的小黄金猴。



「吱!」猴子像在耍杂技般恭敬地鞠躬。



「怎么会是猴子来开门……」



「你太客气了!」



「你不要认真回答它啦,笨蛋!」



「吱,吱?」



「原来如此,侍女出门了吗?」



「咦?」



「吱吱,咬咬。」



「啊,你要带我们进去吗?谢谢。来吧,爱芮,我们走。」



「咦?咦?」



两人在猴子的带领下穿过玄关。走在后方的爱芮不停自言自语:「不会吧?不,她的话很有可能……」



「我先跟你说清楚,刚才是开玩笑的。」



「我、我知道啦!但这么一来,不就变成我们擅自闯进来了吗?」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我们走吧。」



梅蒂拉著畏怯的爱芮,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上。



虽然梅蒂说自己是开玩笑,但爱芮不认为她在撒谎。两人在野兽的带领下,走在明亮的走廊上,不可思议的是,爱芮坚定地觉得自己不必害怕。梅蒂有时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全能得彷佛做任何事都可以被神原谅。爱芮觉得自己现在无所不能。



梅蒂的左手牵著猴子,右手牵著少女,在阳光撒落的走廊上小跳步,熟悉的野兽们从窗户现身,献上祝福。她最喜欢的朋友在走廊的另一端等著她,梅蒂高兴得想大叫,



打开门。



客厅是残留著浓厚魔法气息的童话世界。



盛夏的阳光融和从森林吹来的风,在窗帘的下襬嬉戏。筛落的阳光画出宛如水底的纹路,与地毯的花样融合。客厅里充满光芒,没有丝毫邪气。



带路的野兽们轻巧地跑过两人身边,加入同伴的行列。野兽们围成一圈,用温柔的眼神望向她们。



是睡美人。梅蒂在心中说道。



乌黑的秀发宛如流水,雪白的手如浪峰般拨弄头发之海,柔弱地躺著的脸是珍珠贝,轻微的吐息反覆,好似海潮声。



童话公主。



梅蒂知道珂古兰有这个别名,但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人如其名。珂古兰是现实之外的人,至少她身上具有某种特质让人产生这种感觉。



为珂古兰献上这个名称的诗人,也是从珂古兰身上看出「那种」特质吧?不只是绝伦的美,不只是超凡出尘,因为见证了只有在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奇迹瞬间,所以才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明白这一点后,梅蒂忽然觉得很烦躁。那名诗人察觉的某种特质,对当事人来说就和打盹一样,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一部分。



人们对此视如至宝,所以才为她取了那个名字,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某种描写,她的言语是用笔写下的文字。因为想让自己的想法更笃定,所以才为她取名「童话公主」。



但她根本不是生活在童话故事之中。



「居然在打瞌睡,真是太过分了。」



梅蒂一脸无奈地叹口气,向前跨一步,下一秒,她的右手被人向后拉。



「怎么了?我们赶快叫醒她吧。」



「但、但是,她在睡觉……」



梅蒂再次叹了口气。这个名为爱芮的少女是少数和她一样在意珂古兰的人,但为什么爱芮这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就像被欺凌的幼犬,明明很在意却故意忽视对方,为了说「讨厌她」而接近对方,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其实爱芮也有自觉,但无法克制自己,有时不惜欺骗自己也要接近她。所以……



「不用担心。」



梅蒂紧紧握住她的手。



「是她不对,谁叫她要爽约。」



「啊……」



「走吧。」



两人穿越野兽们围起来的圈圈。象徵童话世界的它们有如从现实而来的使者,爽快地让出一条路给她们。它们感觉到和爱芮相同的迷惘,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消极地等待援助。她可以从它们身上感觉到一种哀伤的心愿。



「珂古兰殿下,快醒一醒。」



「嗯……」



不过,梅蒂有一种使命感。



她怀抱著信念,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摇醒睡美人,抬头挺胸地说,即使惹她生气或对她感到过意不去,她也不在乎。



不过,她在意的只有一点。



「唔……嗯……」



平稳的浪潮被惊扰,黑发宛如海啸袭来前急速退潮的海水般拉起,右手如猛禽般抓住扶手,四肢的肌肉逐渐蓄起力道。蛋壳裂开,睁开的眼眸如蛋黄般闪耀,对一切充满警戒。



梅蒂希望珂古兰变为人类,跨越身分与图书馆厚重的墙壁和她说话。所以她希望珂古兰从童话世界回到现实。



因此,她应该对珂古兰的改变感到喜悦。



最近珂古兰改变了许多,她藏起以前疏远他人的态度,积极地与大家交流。一切进展都如梅蒂所愿。



然而,为什么她变得如此不安?



为什么珂古兰会露出如此骇人的表情?



累得忘记约定而打瞌睡的珂古兰脸上,刻满了混乱与猜疑。



梅蒂想知道她究竟在恐惧什么。







清醒过来的珂古兰很快就恢复为平常的自己,脸上带著柔和的笑容。



「对不起,我似乎有点累了。」



两人大方地原谅她(至少梅蒂不介意),然后开始三人之间的小茶会。客人摆出伴手礼的点心,主人亲手泡茶招待。



不过,这时候珂古兰心中另有别的想法。



她表面上泰然自若地和两人聊天,其实内心很慌乱。她没想到自己会犯下打瞌睡而忘了约定这种错误。幸好对象是这两个人,不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您还好吧,珂古兰殿下?是不是累了?」



梅蒂趁聊天的空档询问。



「我没事。」



珂古兰答道。她最近的确瘦了,睡眠也变得很浅。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不觉得疲倦,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我们来聊一些有趣的事吧。梅蒂小姐知道这个月将在白翼门举办的祭典吗?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参加?」



珂古兰仍然不遗余力地拉拢梅蒂。



经过格菈和希莱丽泽的事之后,她更加确定梅蒂和自己很合得来。梅蒂一点也不害怕被视为烫手山芋的公主,彷佛能把水与油混合在一起一口饮下般。



比方说,现在的茶会也一样。最近她和爱芮被认为「言归于好」,也是梅蒂的功劳。珂古兰为了利用梅蒂而接近她,爱芮为了保护梅蒂而跟她形影不离。



梅蒂有一种力量能结合本来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那也是现在的珂古兰亟欲拥有的力量。



「月底吗?当然没问题!」



「等、等一下!你还打算增加自己的行程吗?」



果不其然,梅蒂不加思索地一口答应,但旁人出声制止她。



「不方便吗?爱芮小姐。」



「我不是说过叫我『爱芮』就好,不要加『小姐』吗?」



「哇!真的吗?爱芮!」



「我不是说你,笨蛋!」



爱芮边大口吃茶点,边踢了兴高采烈的梅蒂一脚。



「你已经有其他行程了吗?既然如此,我再重新调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行程太满了!今天在这之后还有茶会,明天要去看表演会,后天有棋方举办的小型大会!然后每天还要参加茶会或园游会!我受够了!」



爱芮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倒在沙发上。



「……那么,爱芮小姐缺席……」



「不只是我,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累倒的。」



「我不要紧。」



不巧的是,珂古兰无法用「我累了」这种和平的理由来休息。这副身体彷佛不在人群中现身操控他人,就无法活下去。



「哼!忘记约定,累倒在家里的人还好意思说!」



「……关于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其他的事,你没有资格插手。」



「是啊,你说的对,反正我是不相干的人!」



翠碧的眼眸燃起阴沉的火焰。糟糕。珂古兰很后悔。这个表妹的个性很激烈。她说错话了,或许她真的有点疲惫吧?平常她对爱芮的怒气总是冷处理,这次却加剧了她的怒火。



「无所谓,我缺席。」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不只是我,她也不去。」



「咦?我吗?」



话锋忽然指向自己,梅蒂惊讶得张大双眼。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她去不去轮不到你来决定。」



「哦?你的表情都变了。」



这时,爱芮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哈哈!我说不去的时候,你一点也不在乎,但说她不去,你就千方百计挽留她。」



爱芮气得右手发抖,犬齿咬紧下唇,已经濒临情绪爆发的边缘。珂古兰感到很困惑,跟在那天的宴会上一样,不明白爱芮为什么生气。总之,她得先安抚她才行。



「爱芮小姐……不,爱芮。」



「无所谓,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卑鄙小人!」



爱芮笑了──即使她一点也不快乐。



「我看穿你最近经常邀请我的原因……哈哈,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反正我只是她的附属品。不,现在对你来说,我只是拖油瓶吧?我不去,你还比较轻松吧?」



「……」



「……不去就不去……」



握得泛白的拳头用力捶桌面。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利用你们?」



「不是!我不是在问那个!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听不懂?」



爱芮站起来,指著珂古兰。



「就算你利用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心机很重、伪善又阴险!但是,我看不惯你现在的做法!」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



沉静的火焰在珂古兰体内燃起。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激动,却无法镇压体内的烈火。



「告诉我,爱芮,我该怎么做才能不惹你生气?」



「……你是认真的吗?」



爱芮像忽然泄了气一样,脸色铁青地跌坐在椅子上。



「对你来说,我根本可有可无吧?还是说,你真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失去怒意和激动的眼眸浮现一抹绝望。



爱芮说那是「简单的道理」,但珂古兰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拜托我呀……」



爱芮说道。



「直接拜托我就好了……告诉我原委,然后拜托我协助你,这样就行了。我也不是笨蛋,你都做到这种地步,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别有意图。我们不是表姊妹吗?不是朋友吗?你只要说一声就好了!然而……你却设下重重陷阱,让人无处可逃,简直把我当成敌人……」



愤怒和悲伤连同言语一起溢出。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的脑袋有问题吗?」



直到这一刻,珂古兰才察觉到。



自己的某个部分已经疯了。



「……」



就像爱芮所说的。她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放出假想的丝线,操控一切。



但是,她有必要连对爱芮和梅蒂都做到这种地步吗?像太阳一样的梅蒂和潸然泪下的表妹,对她们设下陷阱有意义吗?



珂古兰觉得自己在最根本的地方做错了。那是失去雷克斯之后,始终消抹不去的不协调感。



「我无法像这个少根筋的人一样摆出满不在乎的态度!跟我说实话!快告诉我!不然我不明白!」



珂古兰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理智反而成为她的敌人。她冷静思考。因为冷静,所以不得不「肯定」爱芮所说的话。



她感觉到如燃烧般的火热。为什么她会在爱芮身上感觉到和雷克斯同样的火焰?与只有在那个晚上体会到的温暖火焰同样的东西,就在她的眼前。



珂古兰无法压抑心中的动摇。她不明白眼前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东西。



那是世界上明明只有雷克斯才拥有的东西。



「说啊!」



已经无庸置疑的火焰就在眼前,与眼泪一起献给她。珂古兰犹豫了。遍寻不著的宝贝忽然交到她手上,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据为己有。



然而──



「……不。」



珂古兰却无法伸出手。



「爱芮,我对你无话可说。」



「!」



泛泪的眼眸变得阴沉混浊。



珂古兰听到快步跑远的声音。被人用力关上的门摇晃了地板。小小的龙卷风扬起泪珠的水花,踩踏野兽的尾巴逃走了。



只剩下暴风雨后的宁静。现场没有人说话,只有从桌子滴落的茶水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



珂古兰也属于寂静的一部分。她深深坐入长椅中,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感觉到脸上传来麻痹的火热。



「您没事吧?哇,好红……请等一下。」



某人拿沾了水的手帕敷在她脸上。凉意反而加深火热感,让珂古兰感到阵阵抽痛。但是,她无法挥开对方的手,因为她的手、脚和心都无法动弹。



「爱芮回去了……」



某人再次开口。



「不能怪她,您刚才说得太过分了。」



珂古兰抬起不再麻痹的脸,看到梅蒂脸上浮现伤脑筋的笑容。



「……你不回去吗?」



「嗯……说的也是,我必须去接她才行,虽然还早,但我还是先告退吧。」



「……哦。」



「不过,我想多留一会儿。」



语毕,她们没有再说话。梅蒂真的只是留在客厅,顶多收拾打翻的茶具。



只有时间流动著。珂古兰欣然依赖这段沉默。



其实她应该为自己找藉口,否定爱芮的话,撒下更多谎言──像至今所做的一样。



然而,她说不出口,梅蒂也没有追问。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梅蒂真的只是多留一会儿,半晌,她准备离开。



让人惊讶的是,珂古兰对此感到寂寞,所以她才会多嘴说出不该说的话吧?



「……你什么都不问吗?不在意爱芮说的事吗?」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是,我相信您一定是为了我们好才选择不说。」



「相信……」



珂古兰心中产生迁怒般的怒意。她求之不得的「信任」与「爱人」,梅蒂却能轻易说出口。这样的她令珂古兰憎恶。



「你为什么能信任我?你懂我什么?」



「哈哈哈,说的也是。我只知道您喜欢图书馆,有点毒舌,还有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嗯?你在胡说什么──」



梅蒂的表情融入阳光中。



「『幽灵』对『妖怪』的认知只有这些。尽管如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珂古兰再次感到一股热意。这次由梅蒂向她发出和雷克斯与爱芮相同的热意。



「梅蒂,你……」



「那么!我先告辞了。啊,手帕不用还我,要好好冰敷才行喔。再见!」



珂古兰还来不及挽留,火焰再次离开了。



只留下珂古兰与野兽。







「……」



两人离开后,珂古兰仍然无法动弹。



忽然涌现的疲惫笼罩珂古兰全身。不,并非忽然涌现,她只是没有感觉到,其实疲惫一直都存在。



「……叫我说出真相……」



珂古兰早已心力交瘁。



「乾脆向她全盘托出……说『你的母亲想要杀我』。呵呵,她那么善良……一定会产生很深的罪恶感吧?她一定能被调教成跟琪侬一样顺从、宛如奴隶般的孩子,既然如此──」



珂古兰说到一半便把话打住。



她很害怕。因为自己真的办得到。珂古兰‧迪亚斯能像折断小鸟的骨头一样,毫不犹豫地毁灭可爱的表妹。



珂古兰第一次为那样的自己感到恐惧,彷佛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妖怪。当她察觉时,头上已经长出角,想吃人类的肉。



她希望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爱芮说她错了。然而此时此刻,珂古兰也有同样的想法。她做错了一些事。同时,她也感到愤怒。



到底要她怎么做才好?



她的世界没有和善到能让她活得堂堂正正。她只能藉由弄脏自己的手来保护自己、保护雷克斯,以及保护野兽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呼……呼……」



珂古兰抱住瑟缩的身体,感到一股不敢置信的寒意。



她好想见雷克斯,触碰他的温暖,确定自己没有做错。或者,如果她错了,她甘心被骂。



这里太冷了,冷得孤伶伶的她几乎要冻僵。







夜里,雷克斯坐在窗边,仰望有阴晴圆缺的月亮。



「好慢……」



自和妇人约定的那天后,已经过了五天。



他知道才五天而已,自己还不需要焦急。但是,在不上不下的状态下只能枯等的感觉很难受,害他整天胡思乱想。



……该不会对方对他起疑心了吧?



有可能。雷克斯回想起和那名来历不明的妇人最后的对话,她很明显地在怀疑什么。



雷克斯心想,妇人是不是对他有所误会?他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但无法否定她对要不要让他们见面有所迟疑的可能性。



「唔……但我也不能怎么样。该怎么做才好……」



「雷克斯,你不要在那边自言自语,帮我翻译这段。」



在雷克斯烦恼不已时,马修拉扯他的袖子,要他靠著月光帮忙翻译徵人内容。马修今天也来找雷克斯学习语言。



不,不只是马修。



「啊,雷克斯,你翻译好之后,帮我看看我的计算对不对。」



「喂,萨贾,你很狡猾耶!雷克斯!快点下下一步棋!」



狭窄的房间塞满孩子们,他们都和马修年纪相仿,有人学语言,有人学数学,各自学习想学的知识。起初只有一个人的晚间教室逐渐广为人知,现在发展成小有规模的夜校。



「好啦。」



雷克斯心不在焉地回答,一一帮他们看功课。坦白说,明天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又很在意珂古兰的事,所以想早点就寝。



但是,看到孩子们学习的样子,他就无法轻易拒绝。



马修等人拚命学习的态度,并不是宛如在玩上学游戏的后宫宫姬们可以比拟的。所以雷克斯无法不疼惜他们,并想尽可能教导他们知识。



──即使他知道那是恶魔的行为。



「我写完了!雷克斯,你看!我写的对吗?」



「我看看。嗯,写得很好。」



「太好了!」



马修高兴得跳起来。或许是因为年轻和认真,每个孩子都进步神速。



「好!我变得这么厉害,应该可以成为口译或代书吧?」



「是啊,应该可以吧?」



「嘻嘻嘻!对吧?」



「什么嘛!我也会呀!」



「我也会!」



听到马修那么说,每个孩子也开始说起自己的梦想,雷克斯只是默默点头。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如果现在有魔力,就可以帮助他们了。然而,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无力的人类。



不,或许现在的自己更恶劣。看到孩子们心中燃起希望,雷克斯更加不敢肯定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那个男人也这么想吧?雷克斯想著。这时,他忽然看到有人从孤儿院入口望向他的房间。



「唔,糟糕。」



「雷克斯,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外面?该不会看到那个女孩的幻影了吧?」



「不是,是怀兹。」



「咦?」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快撤退~~!」



声音响起的同时,所有人动了起来。几个男孩从窗户跳出去争取时间,女孩迅速收拾教材与文具后匆匆忙忙逃跑。不愧是贫民街出身的孩子,他们对危险很敏感。雷克斯看得眼花撩乱时,所有藏匿工作已大功告成。



不过,这次的对手是熟知他们一切把戏的人。



身手矫健的野兽在暗夜里奔跑。



「哇!」



「哇!」



跑去缠住怀兹华德的孩子们依序发出哀号,如狮子前脚的右手搭在关到一半的雨窗上。怀兹华德一跃而入,没有出声,也没有敲窗。



「……喂。」



克里米那的怀兹华德。拥有猛禽般眼眸的男人,如飞燕般降落在房间里,环顾四周。



他一眼就看穿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



「我应该跟你说过,叫你不要多事。」



「怀、怀兹大哥,这是──」



「你闭嘴!」



愤怒的目光揪住雷克斯。



「你要被我痛打一顿才会学乖吗?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



怀兹华德边说话边伸出手,揪起旧衣服的领口。



「喂,不要给孩子们看到那种残忍的画面!至少不要现在动手!」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你对他们做的事才残忍吧?」



「……你说什么?」



「我叫你不要对他们『炫耀』!一见钟情?放手一搏?要玩有钱人的游戏去别的地方挥霍!这里的人不像你那么自由!」



怀兹华德尖锐的目光扫了房间一眼。马修吓一跳,赶快藏起蜡板,但他的动作当然逃不过怀兹华德的双眼。



「马修,那是什么?」



「啊,呃,这是……」



「明年就要加入军队的人,学习文字有什么用?」



少年的表情为之一僵。



「难不成你想当将军?萨贾,你也一样!只是在船底划桨的人,不需要学会看星相!阿尔梅拉,你想成为棋方的宫姬吗?也不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每一句都是诅咒。怀兹华德的每一句话,让孩子们的表情逐一冻结。他先下手为强,摘去名为「可能性」的芽。



「快住口,笨蛋!」



雷克斯忍无可忍地大叫。



「混帐!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煽起他们的绝望?」



「你才不要给他们不存在的希望!」



两人针锋相对。雷克斯和怀兹华德都有属于自我核心的绝对信念。



宛如暗夜的眼眸嘲弄似地扭曲。



这一刻,雷克斯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怀兹华德」这个人类。



「即使牌面再差……我们也只能用被给予的牌来决胜负。然而,你却轻易舍弃手上的牌,煽动他们追求理想。看到你这么做,他们会有何感想?」



「……」



「只要不知道,就能活下去;只要别抬头看、低头看著地面,就不会失足。你在教不懂天空的人什么是天空,不懂自由的人什么是自由。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残忍!」



怀兹华德说的再正确不过。



雷克斯看过不少人走向毁灭的瞬间。



意外的是,大部分的人并非因绝望而毁减。



杀死他们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他们见到了绝对无法得到的希望而选择死亡。雷克斯对此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是恶魔。



「啊啊,是啊,怀兹,你说的没错。希望和绝望一样都足以杀死一个人,我很清楚这一点。」



「你……」



怀兹华德放开雷克斯,第一次面露怯意。



雷克斯笑了。他比任何人还要明白这个道理,轮不到怀兹华德来向许愿恶魔说教。



「但是,我还是会选择希望。」



「……即使扭曲他们的人生,你也不在乎?」



「这种说法有点过分。」



怀抱希望才是正确的。那对雷克斯来说是不可动摇的真实。



但是,把这个想法强压在别人身上,总觉得不对劲。



「你负得起责任吗?」



怀兹华德彷佛呕血般地说出这句话。直到这一刻,雷克斯才明白怀兹华德总是处处与他作对的原因。



怀兹华德和他一样有能力指导孩子们,教导他们语言和历史,让他们看见希望。



然而,不知道怀兹华德过去经历过什么事,让他没有那么做。雷克斯相信过去一定发生过一场悲剧。



「回答我,雷克斯!」



怀兹华德正是「怀抱不会实现的愿望的孩子」。不知道是多么残酷的命运,让这个只活了不到雷克斯年纪的几十分之一的少年濒临生命的极限,拚了命才勉强把脚踏在人世间。他的脸上带著嘲弄的笑容,同时写著「不可能」。



那和恶魔的结论一样。随意实现愿望的恶魔无法对任何人负起责任。



即便对象是公主亦然。



「雷克斯……」



孩子们胆怯地揪住他的衣角。以前的恶魔一定会冷淡地挥开对方的手,甚至逃到别的时代,不让对方触碰自己。「负起责任」根本不可能实现,同时也把恶魔逼入孤独。



但是,雷克斯已不再是从前的他。



不知从何处流入的力量溢满胸腔,他的心温暖地燃烧著。



失去超凡的力量,雷克斯再也无法实现任何人的愿望,也不可能为他人负起责任。



即使如此……



「好,我会负责。」



「……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负责。」



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胸腔的热意化为风,盈满他的心。那和向珂古兰告白时吹拂的风非常相似。



「虽然……虽然我很渺小,但我会竭尽全力。马修!」



「咦?」



忽然被点名的少年吓得跳起来。



「你刚才听见了吧?如果你真的想当口译,我也会协助你,提供我的智慧。其他人也一样!」



「真、真的吗?」



孩子们跑到雷克斯身边,彷佛第一次见面一样围著他。



「雷克斯,你愿意留下来吗?你不回去了吗?」



「没错!不过,我很严厉喔!」



「太好了!你愿意当我们的老师!」



「老师?」



「对呀!雷克斯老师!太好了!我们有老师了!」



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坦白说,雷克斯不清楚「老师」是什么,不过,看到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他也无意更正。



而且「雷克斯老师」听起来还不赖,他觉得很适合自己。



「……你根本办不到。」



孤伶伶地被留在黑暗中的怀兹华德说道。



「你说的话才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或许吧。但是,你所认识的我,本来就一直在追逐那个梦想,不是吗?」



或许他无法实现诺言到最后,有可能半途而废,背叛他们的信赖。



但那和立定志向是两回事。



雷克斯已经深知这一点,就像他立誓与那个黑发女孩长相厮守一样。



「……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