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话 苏(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扫图:狐童子



录入:给我补喵



序章



男子静静地坐在由水泥墙围成的狭小房间里。



用一句话来形容男子给人的印象,就是出污泥而不染。他眉目清秀,身材纤瘦,没有一分赘肉。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四、五岁,甚至更为年轻。他的皮肤自得像是不曾晒过阳光,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或一丝皱纹,只有右手手肘内侧有着一道皮肤起皱的烫伤痕迹。



「姬川惠介,站起来。」



男子——姬川慢慢抬起头来。他视线所向之处,有一扇脏兮兮的门与一个嵌了铁条的小窗子。这里是牢房,几名狱卒从窗外窥视。



这些狱卒理应已经看惯罪犯反抗的视线,但面对这道从黑暗中投来的平静视线,似乎却又让他们一瞬间有所退缩。



「我要开门了,可以吧?」



一名狱卒一边确认般地这么说,一边打开门锁,带着几名部下进来。姬川无声无息地站起。



「站起……啊,很好。带他走。」



姬川动作平静,毫不抗拒。狱卒有点不知所措地来到他两旁,押送他走出牢房。



姬川在几名狱卒的押送下走在通道上。他的姿势笔直得就像一把刀,反倒是四周的狱卒显得有些狼狈。



「我不——」



姬川不时自言自语,但四周的狱卒都装作没听见。他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言自语,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众人搭上电梯,前往地底。在这间拘留所里前往地底,代表的意义只有一种——那就是死刑。他绝对无法活着再搭这部电梯。



「我不——」



姬川再度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个人实在高深莫测。



这是从姬川确定判处死刑并移送到这间拘留所以来,就一直负责照顾他的狱卒,心中对姬川唯一的感想。



换个角度来看,姬川是个很好照顾的死刑犯。



一般的死刑犯刚移送过来时,多半都会失去理智。即使起初表现得很平静,但随着死刑的日子慢慢逼近,仍会渐渐失去理智。他们会透过报病号或提出再审要求等各种手段,试图延后死刑的日子。



所以狱卒除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必须安抚他们的情绪。有时给予宗教慰借,有时则安排心疗内科(注1:心疗内科是日本特有的精神科,专治因心理因素而引发生理症状的身心性疾病。)予以诊疗。在死刑犯认命之前,或在实际执行死刑之前,这些狱卒无论如何都得小心不要惹他们不高兴。



因为死刑犯同时也是在监狱里最能够耍任性而被原谅的人物。



然而姬川完全没有这样的行径。



他淡然地在牢里度日,很有礼貌,看不出他的情绪起伏,始终平静得令人害怕。顶多只是有时会做出像刚刚那种奇妙的举止。他不报病号,也不要求提出再审,就这么迎来了这一天。



但他镇定的平静态度让人感到不舒服,令人觉得实在太过缺乏人味。直到最后狱卒都消不去心中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当电梯来到地底,众人前往一间称为前室的房间,位于死刑执行房的隔壁。姬川在这里被人用头套盖住头部,遮住眼睛,双手反绑在身后。有些死刑犯来到这里后会突然开始抗拒,但姬川依旧平静。



接着,由医师进行注射处置,让死刑犯意识朦胧。几乎所有死刑犯到了这个阶段都会不得不死心,想抗拒也无从抗拒起。



拉开窗帘一看,隔壁是一间四面都是玻璃窗的房间,正中央挂着一条用来勒住颈部的绳子。日本的死刑是采取绞刑。绞刑听来像是折磨人的残酷刑罚,但日本执行绞刑的方式是让死刑犯从好几公尺的高度摔落,造成颈椎骨折而失去意识死亡,据说受到的痛苦很少。



刑务官领着被遮住眼睛的姬川来到房间正中央,绑住他的双脚,再把绳子挂到他脖子上。这时姬川仍然没有抗拒的迹象,却又不像死心,也不像意识朦胧。他就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正中央。



周围的拘留所所长、刑务官以及法医,都神情紧张地等着时刻到来。



不一会儿,执行死刑的时刻到了。



三名刑务官同时间各自按下墙上的按钮。之所以要三个人同时,是为了让他们无法得知实际按下执行钮的人是谁。而其中一个按钮将会打开死刑犯脚下的踏台。



姬川的身体落入踏台展开的洞,绳索拉得笔直,他的身体也从众人视线中消失。



这样就处死了一名死刑犯。一阵沉重的沉默气氛来临。这是一段令人甚至不太敢呼气或吸气的时间。



一般来说,此时已经由法医确认人犯是否死亡,然后搬运遗体。



但这天却不一样。



「……哼哼。」



有人在笑。



「是谁在笑?实在太轻率了!」



掌管此处的拘留所所长大声喝斥。



对于执行的一方而言,死刑也会带来令人难以承受的紧张与痛苦。有些刑务官初次参加时,情绪也会以扭曲的形式表露出来。若是这样的情绪转而以笑的方式表达,也是无可厚非。但即便如此,所长仍然必须喝斥,否则会不成体统。



「我再问一次,刚刚是谁在笑?」



几名刑务官面面相觎,没有人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的笑声比先前更加明确。这种笑声不是来自受到重大责任压迫而失控的情绪,而是完完全全的嘲笑,是一种亵渎死亡的笑。



「有什么好笑!」



所长吼完才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无论刑务官还是检察官,每个人都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觎。



没有人在笑。但笑声却像无中生有,始终不问断。不,只有一个地方他们尚未查看,只有一名人物他们仍未确认。



或许是所有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到执行室楼下的某间房间。



拘留所所长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他看到的是一具吊死的尸体,那是刚执行完死刑的死刑犯。所长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将手伸向套在死刑犯头上的头套。笑声仍然持续着。



拘留所所长用力扯下头套,紧接着笑声立刻响彻室内。



头套下出现的,是因绳索深深陷入而歪向奇异角度的脖子。瞪大的双眼空洞地瞪向空无一物之处,脸孔则因为脖子被勒住而泛红。这是一具刚受完绞刑的尸体。



唯一有异样的地方,就是死刑犯的气管理应已扭往奇妙角度而破裂,却仍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种疯狂。他在被判处死刑之后,首次表现出有人味的情绪起伏。



「我说过,我不会死。」



已经执行完死刑的死刑犯——姬川惠介,以吊在绳索上的尸体状态,不停发出疯狂的笑声。



1



凑一走进事务所,就看到一道坐在沙发椅上的背影。



「是沙耶吗?你不用上学吗?要是理彩子以为是我叫你跷课,会害我被骂,你给我乖乖去上学。你说我?我才刚做完预测赛马这了不起的工作。今天我可不准你抱怨啊,我的收入可是超过支出了。」



凑把一个塞了各式各样东西的纸袋放到茶几上,八成是用赛马赢来的钱买的吧?当他绕过茶几坐到对面的沙发,便看到坐在他身前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西装的男子。



他的眉目精悍中带有知性,黑框眼镜更是强调了这些特色,身穿线条烫得笔挺的全套西装,黑色的皮鞋擦得发亮,整个人的服装仪容正式得和这一带格格不入。乍看之下倒也像是有地位的商业人士,但锐利的眼神与犀利的气息又违背了这样的印象。这种光是在场就能让四周气氛紧张起来的男子,不可能只是个寻常人物。



但凑却完全不为所动,吹着口哨翻找纸袋。



「这可吓到我了,我看不出是勇气对当小孩绝望所以一口气长大,还是沙耶对胸部绝望所以成了男人。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啊,等一下,也可能是理彩子错过适婚年龄,想变成男人从头来过?答案到底是哪个?」



他从纸袋里拿出苹果,连皮咬了一口,同时望向男子。



对于凑胡闹的问题,男子只微微动了动眉毛,默默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凑叼着苹果,隔着茶几接下名片,没趣地看了一眼。



「公安调查厅调查第三部……通称火腿(注2:「公」字可拆成ハム两字,即为日文中的「火腿」。)。可是你们单位有第三部吗?第三部特殊解析稀里呼噜?名字长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们是法务省的谍报组织(注3:日本的公安警察国家安全局,性质较接近谍报组织而非警察机关。),通称却叫火腿,实在是毁灭性的难听啊。改成像CIA或FBI这种听起来帅气的缩写才对吧?我推荐你们改叫机密揭露世外桃源(Secret Exposure Xanadu),缩写是SEX。怎么样?一般正常男人在学会用双脚走路之前就先学会这个了。」



凑也不管他咬了一口的苹果滴下汁液沾到名片,看著名片继续说下去:



「米泽秀明。喂喂,连姓名都改啦,那不就根本看不出你原本是勇气还是沙耶了吗?而且你好像连职业都顺便改了,那我也干脆改行看看好了?改当小白脸怎么样?这职业最适合我这种懂得牺牲奉献的男人了。」



「我叫做米泽秀明,是公安调查厅调查第三部的人。恕我失礼,您应该是九条凑先生吧?」



这名自称姓米泽的男子,对凑的言行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刻意完全无视,以具重量感的音调发问。



「很难说啊,得看你有何贵干。如果情形不对,我也可能是楼下钱庄来讨债的。」



「其实是件异怪的案子……」



「其实我是钱庄的人,我们借了钱给住在这里的烂人,他却一直不还钱。喂~九条凑,赶快还钱!」



凑先连连拍打茶几,接着很故意地环顾室内,侧耳倾听。



「没人回应,看样子他不在。劝你还是别借钱给这种烂人比较好,最好也别委托他。我看你还是回去好了?」



米泽默默伸手到西装外套内袋,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拍到的是凑。



「这个大帅哥是谁啊?很遗憾我不认识他,不过如果我是摄影师,一定会去挖角这个人当模特儿。你是摄影师吗?」



「九桑凑先生,我们认为您是以科学对抗异怪的专家,有一件机密事项想委托您处理。」



米泽说话的嗓音毫不动摇。他若无其事地忽略凑旁若无人的态度,单单只提出自己来这里的用意。



凑扔开啃完的苹果,接着大口吃起巧克力片。



「为什么我的身分会拆穿呢?你说的委托是什么?看样子不是经由总本山或御荫神道啊。」



「我们希望尽可能秘密委托您调查。」



「啊,你等一下。」



凑拿出记事本,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开始翻阅。



「啊啊,这周要帮被幽灵附身的酒店小姐除灵,下周得去安抚一个因为长出比自己漂亮的人面疮而歇斯底里的女人,下下周是我爷爷的葬礼。还有,嗯嗯,总之有很多事情要忙,接下来一年我的行程都满了。太遗憾了,你另请高明吧。」



「可是……」



凑合上记事本,以坚定的语气断然回答:



「我的行程满了,你死心吧。」



正好就在此时,事务所的门开了,担任凑助手的山神沙耶走了进来。她一如往常地一放学就过来,身上穿着制服,手提着学生书包。



「老师好。请老师差不多该工作了,你已经两周什么事都不做了。」



凑把记事本抛向一旁,瞪着沙耶说:



「你还真是在这种最棒的时机出现,讲出最棒的一句话啊。实在令人佩服。」



「咦,真的吗?」



沙耶并未注意到凑不高兴的表情,把他的话当真,还腼腆得用双手遮脸,接着才注意到坐在沙发椅上的米泽。



「啊,对不起,原来老师有客人?我失礼了。」



米泽散发出来的犀利气息,让沙耶不禁以紧张的神情问候。



「你是山神沙耶小姐吧?我叫米泽秀明。请不要这么拘谨,我很庆幸你出现,不枉我特地挑这时间过来。」



米泽的话让沙耶歪了歪头,同时还注意到凑在瞪着她,但两件事她都想不通为什么。



「不枉你特地挑这时间过来?原来如此啊。」



凑脸上的笑容仍然轻佻,只有四周的温度下降。



「也就是说你做足了准备?也好,我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凑虽说不用准备,但沙耶仍然进入茶水间准备茶水,接着就在里头雀跃起来。



「好棒,太棒了!有委托人来了!」



委托人看起来是个正派的人物,至少不是那种这附近的特种营业场所或是从地下钱庄逃出来的人。而且光就刚才隐约听到的几句对答看来,委托的单位是法务省。



「老师果然不简单。」



沙耶哼着歌准备咖啡与点心。凑丢着委托人不管,自顾自地啃着苹果与巧克力,让沙耶看不下去。



准备到一半,就听到似乎是勇气进入事务所的声音。凑对勇气也抱怨了几句,但沙耶的耳朵已经能够自动隔绝所有负面话语。



准备好每个人的咖啡与点心回到客厅后,沙耶就看到勇气也不遑多让,完全无视凑和委托人,坐在凑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漫画。



沙耶内心深深叹息。她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认为只剩自己能让这件委托谈妥了。



「请用。」



她很有礼貌地将咖啡端到米泽身前。



「为什么不是茶泡饭?你当他是连京都风俗都不懂的傻瓜?你也太失礼啦。而且都还没把人赶出去就洒盐干嘛?」(注4:传言在京都,主人会以询问久坐不走的客人:「要不要来点茶泡饭?」来暗示客人该走了。而洒盐在日本有去除晦气的意思。)



「这不是盐,是砂糖。」



沙耶端完咖啡后在凑身旁坐下,米泽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们对您进行了很多调查。」



「连我喜欢的性爱游戏也查过了?」



「如果您希望,我也可以现在就回答。」



米泽端正姿势,以正经的表情回答。他的表情始终不变,让人很难判断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这话题可不适合小孩子听啊。」



凑看了看勇气,更刻意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沙耶,摆出装傻的表情,却把脸朝米泽靠过去悄声问道:



「那请问一下答案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您这个人真的是跟传闻中一模一样。不,是比传闻更夸张。」



「传闻中一模一样?我可没听过这种玩法,下次麻烦派个美女间谍仔细教我。」



「我们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之所以委托您,是因为肯定您的手法与实力。」



米泽或许是觉得陪凑瞎扯下去会没完没了,强行说下去: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绝对不要泄漏出去。」



米泽散发出来的紧张感变得更加严肃。沙耶看出米泽并非她先前所想像的人物,担心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凑。



米泽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拍着一名身穿灰色服装的男子。是一名穿着寒酸,但神情坚毅的瘦削男子。沙耶不明白这是什么照片,歪了歪头。



「请问这位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不是米泽,而是凑。



「是囚犯。」



「您洞察力这么好,真是帮了我大忙。他是姬川惠介,是死刑犯。」



沙耶发现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不由得畏缩起来。相反的,勇气则似乎产生了兴趣,从漫画书上抬起头来,仔细听他们说话。



「他杀了很多人,但还是只判了徒刑,但他服刑时却又在监狱里杀了两个人。若是连其他未审判的罪行都追究下去,他杀害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位数,因此被宣判死刑,也执行了。」



「是这个囚犯的亡灵跑出来了吗?」



「是这样就好了。」



米泽露出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姬川被处以绞刑却仍然不死。即使颈椎折断、气管破裂,他仍然高声大笑,吓得周遭的人们心惊胆战。另外我们也采用过绞刑以外的非正式死刑,毒杀、枪杀、刺杀、斩杀,甚至是许多不便明说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但姬川就是不死。」



「简直就像拉斯普钦啊。」



凑说出了俄罗斯帝国怪僧的名字。这名人物也留下了多次遭受暗杀却不死的传说。



「以现代科学来解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不死之身,唯一的可能就是异怪。」



米泽忿忿地说出这句话。



「那个,请问您要委托的内容是……」



沙耶产生某种恐惧,有点犹豫地问了出来。她立刻得到了回答。



「我想请您杀死这名不死的死刑犯。」



2



「老师,我们拒绝吧!」



米泽回去之后,沙耶以不容分说的激动表情逼向凑。



「这是委托杀人,绝对不可以接!」



「又不一定是要我下手,只告诉他们杀的方法不也可以吗?我倒想问问你,杀死死刑犯会有罪吗?」



沙耶表情迫切,凑却显得怡然自得。



「可是杀人就是杀人!我反对!」



「说穿了这死刑犯可是僵尸耶?绝对跟异怪有关。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这么有意思的异怪事件你竟然要放弃,根本是脑子有问题。」



「老师你实在是——!勇气你也说说他。」



但勇气却一起眼睛发亮地说:



「哇,死刑犯吗?如果他真的有不死之身,那就很厉害耶。」



他脸上有着小孩特有的好奇心。沙耶完全无法理解死刑犯与不死之身这些字眼在男生心里激起了什么样的情绪,唯一能理解的,就是自己的意见此时被逼往了不利的方向。



「这里采民主政治,二对一决定要接,就这么说定了。」



凑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搬出民主主义。如果换成是一对二,他多半也只会说反正我这里是独裁政治。



「对了,你觉得这种案子为什么会跑来委托我?」



听凑这么问,沙耶思索了一会儿说:



「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肯定老师的实力。据我所知,这种异怪史无前例。我认为老师能让国家机密单位跑来委托这样的案子,果然很了不起。」



沙耶仍然不忘尊敬的念头,但勇气却露出有点冷淡的表情。



「你也真是的,不管我讲几次,你就是没办法用怀疑的角度去看事情啊。」



受她称赞的凑也耸耸肩膀,并不掩饰拿她没辄的表情。



「我就告诉你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理由吧。正常来说,掌握国家权力的人,会跑来这种可疑的个人事务所吗?他会不惜弄脏亮晶晶的皮鞋踏进这种到处都是垃圾的地方,理由只会有一个。」



凑露出浅笑:



「那就是一旦遇到问题,要杀人灭口比较简单。」



说着他用大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过一横。



3



至少非得保护好勇气不可。



虽说凑接下有碍儿童身心健全发展的委托已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委托难保不会让勇气变成杀人的帮凶,何况凑还说甚至有遭杀害的危险。沙耶觉得这一点她绝对不能妥协。



然而,当隔天沙耶怀抱坚定的使命感来到事务所后,才知道自己的决心扑了个空。



「我这次不去了。沙耶大姐姐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我都去不成了。」



「去不成了?这话怎么说?」



沙耶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勇气的穿着打扮和平常不一样。他身着重装,脚下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背包。



「你要出远门?是去远足吗?」



会是学校的活动吗?但就算是远足,他的背包也未免太大了。



「这个臭小鬼老是翘掉修行,结果被孝元骂要他乖乖到总本山的修练场去修行。之后得在死气沉沉的地方整天念经,三餐都吃斋菜。哎呀呀,我好羡慕啊。」



凑笑得开怀的模样实在太幼稚,让沙耶拿他没辄,但知道勇气不用跟这件案子扯上关系,还是让她由衷松了一口气。



「是吗?你要加油。总本山的修练场在哪里啊?」



「在非常偏僻的山上。附近还有名震总本山的和尚坟墓,超死气沉沉的。还说什么墓地很吉利,莫名其妙。」



虽说勇气还是小孩,但这番发言实在不像僧侣说出口的,让沙耶心想也许真的应该让勇气去一趟修练场,好好锻链一下身心。



「勇气,你要努力修行喔,要乖乖听其他人说的话。」



沙耶朝没时间再继续逗留而走出门的勇气挥手道别,心想之后就只剩凑要应付,一张便条纸却突然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是解决这次异怪需要用到的东西。现在助手只剩你一个,所以我会一直使唤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但沙耶并未接过便条纸,而是将目光直视凑。



「老师,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件委托我没办法赞成。」



「你的缺点就是洁癖过度。凡事都要求清高、正确、优美,根本是个以清廉当信仰的廉洁基本教义派。」



沙耶被凑用记事本拍了一下头而缩起肩膀,但她对凑说的话感到讶异。



「追求正确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把正确当成正义的家伙,都不会怀疑自己的正义,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在『咒』那件案子里你学到了什么?你当时也反对,说会咒杀别人的人不值得去救。然而跟那个充满诅咒的家族扯上关系,真的是错的吗?」



「那是……」



沙耶说不出话来。鬼头家的案子不但是没有人想做的脏活儿,而且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像样的委托。但有许多灵魂都因为凑解决了那件案子而得救,而且也确实拯救了几条生命。



「我这是在工作,可不是兴趣或玩乐。有些事情本来就是需要有人去做。你不但太挑剔,而且整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形都还没看到,就劈头断定是善是恶,这样根本只是停止思考而已。说什么职业无贵贱,自己却只想做尊贵的工作,矛盾也该有个限度。要是不想做,你就回御荫的阿姨身边去吧。」



尽管沙耶怀疑凑是否真的是以这么高尚的精神来接委托,但她也并未把凑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因此无法完全否定这番话。而且听完凑对她想法的指责之后,也确实觉得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沙耶还在犹豫,凑拿便条纸拍了拍她的头。沙耶缩起脖子窥探凑的神色,看了便条纸上写的内容后,露出讶异的神情。



「这是要做什么的?」



「是得要有人去做的崇高而高尚的工作之一。你去把上面写的东西全部买来。」



沙耶瞪大眼睛望向便条纸,上面写着许许多多的物品名称。



「这些全部都要?是这次案子里需要用到的?真的?」



沙耶的表情显得不信服,凑则回答当然需要。



4



隔天,凑来到了收押姬川惠介的拘留所。委托人米泽在那里等着他,看到凑身边的情形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的两个助手呢?」



他说话的口气比前几天开门见山了些,但并不像出于亲昵,威压的成分比较重。



「他们在搞联合抵制,说从人道观点来看,不能接受杀死死刑犯。」



但米泽的反应却与凑的预测不符。



「那太好了。」



凑以冰冷的眼神看着露出阴沉笑容的米泽。



「是喔?米泽兄,你说太好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那种脑袋螺丝松了,会主张不该让小鬼跟死刑犯扯上关系的人啊。」



「他们是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就算是小孩也不该让他们参加。」



「你的意见挺耐人寻味的,这是为什么?」



「他们腐败了。」



米泽平静的语气中,显露着忿忿不平的音色。



「不管是总本山还是御荫神道,都是已经太过古老的组织。内部充满渎职与权力斗争,已经从根部开始腐败。而且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他们所用的那些可疑法术,和异怪并无不同,那就像是为了逮到罪犯而雇用罪犯一样。」



米泽似乎注意到自己说得激动,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镇定的语气。



「所以我才会委托你。你不依赖可疑的法术,从科学的角度来解决异怪问题,我对你这种理念有着很深的共鸣。」



「你说得好像在赏赐我什么荣誉一样。」



凑不感兴趣地说了这句话,似乎没把米泽的话听进去。米泽对此也显得并不在意,多半是因为他已经调查过凑的为人。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会客室。室内以强化玻璃一分为二,玻璃后面是囚犯,前方则是来会见的会面者位子。



「本来今天是没办法见到姬川的,是我强逼他们配合,这点希望你能够理解。」



米泽用词虽然客气,声调却不容分说。但凑只随意摇摇手,立刻在玻璃前方的座位坐下。



过了几分钟后,狱卒带来了一名男子。这个人双手双脚都被铐住,走起路来显得十分别扭。他看到凑时,只微微地扬起眉毛,表情几乎看不出改变。



「以前没看过你啊。」



姬川在凑对面的座位坐下,平静地回视他。



「你跟我会面的目的是什么?我明天有重要的行程,今天应该不能会客。你是什么人?总不可能是来杀我的吧?」



「你猜错了,我就是来杀你的。」



姬川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凑的脸。



米泽似乎打算全权交给凑处理,在房间角落双手抱胸,观察两人的互动。



「记得亲人被我杀死的遗族也曾经来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姬川用喉咙发笑,看了凑一眼。



「不过说来还真耸动啊。杀手和死刑犯竟然在会客室里面对面,实在不是开玩笑的。」



「听说你不会死。」



凑问得单刀直入。



「是的,我不会死。过去他们曾经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杀我,但我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



凑仔细打量露出平静微笑的姬川,忽然问出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以囚犯来说,你的头发还真长。有人说死刑犯的待遇很好,是真的吗?」



「喔,你说这个啊?」



姬川撩起披散着的浏海,苦笑说:



「直到第一次死刑当天我都还是光头呢。但现在他们全都很怕我,谁也不肯碰我,真是太寂寞了。」



「那真是太可怜了。不死身明明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根本不必害怕啊。」



姬川的表情中掺杂了几分惊讶。



「你说话挺耐人寻味的。你说不死身并非不可能?」



「对。虽然稀奇,却不是没发生过。你听过灯塔水母吗?那是一种不到一公分的小水母。这种生物非常不可思议,年纪大了就会变回幼体,就这样反复着返老还童与成长的过程,可以永远活下去。也就是说,至少你和水母一样厉害。」



姬川听得露出惊讶的表情,听完后不但并未生气,反而高兴地鼓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了不起,世界真大。原来我是水母呀?」



姬川笑得人仰马翻,让人觉得有些夸张。



「可是你说的这水母真的不会死吗?被鱼吃了还能活下去吗?上了岸还能活蹦乱跳吗?」



「不行。我想它被鱼吃了就会被消化掉,上了岸就会干掉。」



「我不一样。第一次用来杀我的方法是斩杀。当时我跟黑道扯上关系,被人用刀碎尸万段。可是我没死。接着是枪杀,后来还有毒杀、压死、刺杀、溺死、冻死,我体验了各式各样的死法,但没想到挺无聊的。比起被杀,还是杀人比较开心。」



姬川起初说得开心,但逐渐转为无趣,最后更叹了一口气。



「那,你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死?」



「这问题我暂时先保留。现在我需要问你三个问题。」



姬川敷衍地点了点头,微微摊开被铐住的双手。



「我倒是觉得刚刚就已经让你问了,不过也没关系,请你尽管问吧。对了,不可以问该怎么杀我唷。」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问谜题答案更无聊的吧?而且看样子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这是当天姬川的表情首次变得僵硬。



「我说中啦?那我马上要问第一个问题了。你喜欢性交吗?」



「九条先生,请你不要问无关的问题。」



凑原本要米泽不要干涉,但米泽还是忍不住插了嘴。



「这可大有关系了。如果生物不老不死,就是一种已经迈入完结的生物,也就不需要繁殖了吧?要是没有必要繁殖,或许就不会对生殖行为有兴趣。这样讲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凑的说法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有几分认真,让姬川微微露出戒心,但还是回答:



「性交不知是繁殖行为。人还把性交当成种娱乐来享受。但娱乐终究是娱乐,迟早会腻。」



「谢谢你的模范解答。既然是不死者,我本来还希望你能给点不一样的答案呢。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变成不死身的?」



「我倒是觉得正常人应该会先问这个问题才对。你觉得是怎么变的呢?我吃了人鱼肉这个答案如何?就跟八百比丘尼用了同样的方法。」



八百比丘尼是日本最有名的不死传说之一。传说有一名十几岁的美丽少女,因为吃了人鱼肉而变得不老不死。少女永保青春不老,屡次看着丈夫死去的她,成为尼姑走遍全国,最后觉得世事无常,消失在洞窟之中。



「人鱼肉啊……」



这算是有名的异怪,但御荫神道与总本山都并未证实这种异怪存在,因此并不确定是否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人鱼肉存在。然而凑只搔了搔后脑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在说谎。如果是吃人鱼肉变得不老不死,只要砍掉头就可以了。答案没有这么无聊吧?而且如果是西洋那种上半身赤裸的美人鱼也还罢了,东洋的人鱼恶心得要死,一点也无法引起别人兴致,我没兴趣。」



「答案正不正确跟你的性癖好无关吧?」



「像僵尸或吸血鬼虽然也是不死身,但这些跟你的情形都不符合。像你这种完美的不死身,连童话里都不曾出现过。看样子其实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得到不死之身的原因吧?」



姬川的沉默代表了肯定。



「那我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想死吗?」



姬川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表情忽然消失。他以像戴了能乐面具(注5:能乐为日本的一种传统舞台歌舞剧,剧中会配戴面具演出。而能乐面具也常用来形容人「面无表情」。)似的表情仔细打量,不,应该说是瞪着凑。



「人生只有一开始会觉得很有意思,等知道死不了以后就会变成地狱。刚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时,连痛苦也觉得很有趣,甚至连死亡都会变得有意思。但等到连这些都不再有意思时,一切就完了。」



姬川将被铐住、只有些许自由的左右手微微一分,周围的人还来不及阻止,就以右手的手铐用力打在左手的手背上。



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声响,令人听了很不舒服。



「连疼痛都不再能带来刺激,连死亡都不再有刺激。这世上到底还能有什么乐趣?」



就在米泽皱起眉头、凑面无表情地观察之下,姬川就这么以皮开肉绽的左手,一次又一次地槌向凑面前的玻璃。折断的骨头穿破皮肤与肌肉,喷出鲜血,将阻隔在他与凑之间的玻璃染成一片鲜红。



「住手!」



等狱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扭起姬川的手臂,他的手早已不成原形。



「不死之身就是这么回事。」



姬川被狱卒扭起的左手逐渐恢复原状。骨头慢慢复原,如菌丝般的纤维从伤口左右伸出,将断裂的肌肉逐一串连,接着丝线一拉撑,伤口随即愈合。



狱卒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放开姬川的手。



凑仔细观察整个过程。尽管他脸上仍然挂着一贯的不正经表情,眼神却极为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伤口复原的情形。



「这样你懂了吗?」



姬川用左手擦了擦玻璃上的血,左手已经恢复原来的模样。



「会面结束,跟你聊也聊腻了。」



姬川强行结束谈话,就要走出会客室,但途中似乎又改变了心意,转过身来,嘴角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对了,明天有一场有趣的表演,希望你务必要来参观。」



「表演?」



「是我的死刑。虽然已经重复过很多次,我已经腻了,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会是很刺激的表演。听说这次他们要回归初衷,再次采用绞刑。到时候你可以亲眼见证,看看我的不死之身有多彻底。」



姬川留下神秘的微笑,静静地离开会客室。



5



昏暗的房间里,凑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影片。影片中拍的是姬川接受各式各样的方法处死然后复活的情形。



「比一般的虐杀影片还不刺激,一点都不恐怖。」



凑边吃着泡芙看影片,边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倒是你为什么找我一起看?」



他身旁的孝元用手帕按住嘴,脸色铁青,发出怨怼的声音。



「总不能叫两个小鬼头看吧?可是如果不叫异怪专家一起看,那又没有意义了。来,你就看仔细点。」



孝元被凑按住头,被迫将视线转到电视画面上,他只好无奈地乖乖看下去。



「不过这影片的刺激性的确太强,不能给勇气或沙耶看啊。当初你叫我编造理由支开勇气的时候,我还搞不懂你的用意,原来如此,这次的委托对小孩子来说负担太大了。」



凑舔着嘴唇沾到的奶油,视线完全没有从画面上移开。



「所幸正好有借口可用,而且这也是善意的谎言,现在勇气已经在总本山的修练场修行了。这修练是总本山一年一度的重要大事,勇气也没任何怀疑就接受了。时期正好重叠到真是万幸。」



「就叫你闭嘴乖乖看了,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聊小鬼的事,而是要你分析影片啊。你看,他遭到枪杀时连脑浆都跑出来了,接下来看他怎么复活,不是很有看头吗?」



孝元看是敢看,但不像凑那样还能边吃泡芙边看。



「这是沙耶去一家要排队的什么店买来的泡芙,还算好吃。我全都拿来了,不用客气,尽管吃吧。」



「你就是这样支开沙耶的?你说全都拿来了,那沙耶他们的份呢?不留他们的份,不是很可怜吗?」



「他们最好学会什么叫做先抢先赢,我是好心教会他们这种被宠坏的独生子要去懂得提防别人,更是在帮沙耶避免将来哪一天肚子变得比胸部还大的危险,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接下来是毒杀啊?嗯,痛苦的模样倒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



凑拿姬川的痛苦哀号当背景音乐,伸手去拿第三个泡芙,端起咖啡就往喉咙里灌。



「你实在是……她都特地去买了,我就吃一个吧。等等,记得以前跟你联手的时候,你好像也曾经要我去买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东西……」



「你现在才发现?你有没有这么迟钝啊?理彩子可就从来不曾上当过啊。」



「咦?那我辛辛苦苦去买的东西……」



「异怪怎么可能会吃甜点?全都进了我跟理彩子的胃里啦。理彩子吃那么多却不会发胖,从别的角度来说还真是种威胁啊。她该不会有营养全会跑到胸部去的特殊体质吧?可是不管是胸部大小,还是容易上当的个性,都让人怀疑沙耶和理彩子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啊。你觉得呢?」



「竟然连理彩子小姐都这样对我……」



「你刚刚不是才说什么这是为了勇气好,算是善意的谎言吗?我们对你也是一样。不要被无聊的过往困住,要活在当下啊。来,就叫你专心看画面。」



「好啦,算了,我就当作没听见吧。」



孝元叹了一口像是把一辈子的开悟都在刚才做完似的气,喝了一口咖啡,开始以正经的表情看影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先前那种发青的脸色,换成了一名有能高僧为了对抗异怪而仔细分析的神情。



「之前看过的这些,从死掉到复活大概都只花了短短一、两分钟啊。这些时候他的心跳是停止的吗?还是说只是看起来像死了?」



「根据法医的说法,心跳似乎停止了。喔,这次不就拖很久都没复活吗?」



「……三分钟了。如果他真的是吃了人鱼肉,总本山和御荫神道一定会闹得很大……四分钟过去了。还不只这样,相信所有与异怪有关的人物都会奋起争夺,可不只是闹得很大这么简单……花了五分三十秒才复活吗?虽然花了很多时间,不过受毒杀也会复活啊?」



孝元将影片看完一遍,喘了一口气后,将手伸向桌上的盘子,想拿泡芙来吃。



「等一下,盘子上的泡芙呢?」



「你拖拖拉拉在算时间的时候,我就帮你吃掉了。」



凑舔着手上沾到的奶油,显得心满意足。



「等一下,盘子上应该有四个,我一个都没吃到。难道你一个人独占了整整四个?」



「正确来说是五个,我在路上就先吃了一个。」



「我看你才应该注意肚子会不会变大吧?」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缺扭腰的运动。」



孝元心想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但最后还是都没说出口。因为情形显而易见,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凑用歪理反驳而已。



「我很庆幸这件案子是直接找上你。要是经过总本山或御荫神道,肯定会闹得很大。毕竟这名叫姬川的死刑犯,说不定是第一个不老不死的成功案例。坦白说,我也不希望你跟这种工作扯上关系。等到解开了谜题,难保你不会被杀人灭口。」



「哼。」



凑以令人听不出是否同意的含糊方式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重新播放的影片。



「听说明天又要执行姬川惠介的死刑,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是有些主意。」



「可是你还不明白不死之身的秘密吧?」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毕竟至今有出现过不死之身的人吗?」



孝元微微思索,列出他想到的例子:



「吃了人鱼肉的人类、强尸、吸血鬼、狼人……」



「吃了人鱼肉的人只要砍了头就会死;僵尸的话伤口不会痊愈,而且整个人根本就已经腐烂了;就算他是吸血鬼,那也不会在白天活动,而且大蒜他也吃;也没听说他到了满月的晚上就会变成狼。而且,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不死之身,都是有弱点的不完美存在。」



「……你说得对。」



孝元面有难色地持续看着影片。



「他被人用这么多种方法杀死,但都能完全恢复原来的模样。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么完美的不死之身。这肯定是史无前例的异怪。」



孝元看到凑嘴边露出的笑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是件很对你胃口的案子。」



6



姬川惠介的第八次死刑即将执行。



拘留所所长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名男子待在执行死刑的地方。



「喔?这是怎么弄的?」



男子——凑边说边拉了拉垂下的绳索,一会儿又一下拉开窗帘一下关上,完全出于兴趣地东张西望。



「还真简朴。我本来还以为会弄得更庄严呢。」



上级吩咐完全不可查问此人,并且尽可能不去阻碍他的言行举止,但拘留所所长的忍耐眼看就要达到极限。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不要侮辱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失去生命。」



「这些生命也不怎么宝贵吧?」



凑丢下哑口无言的拘留所所长不理,继续参观室内,但紧接着又跑到房间正中央的方形框里踩了踩,踏出声响。



「绞刑就是翻开这里的地板来执行的?死刑犯会掉到楼下的房间,使他颈椎骨折,一命归天。我问你,要怎么去楼下的房间?」



拘留所所长指向玻璃墙的另一头。



「执行死刑时,我们不是待在这里,而是待在玻璃窗后的房间。楼下的房间也是从那里过去。好了,赶快离开这里。」



拘留所所长打算警告他,但凑只顾着自己说话。



「你平常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观察这里?是觉得活该?还是觉得可怜?啊,也可能是看腻了啊。」



「你……」



拘留所所长本来就觉得这人太轻浮,但没想到这么离谱。就在他决定再也不和这人说话时,凑仍然在房间里四处观看。



姬川在死刑执行室隔壁的前室里觉得纳闷。



「记得我应该说过我不信任何宗教。」



只要当事人要求,在处刑前都有权利接受宗教人士开导说法,但姬川不记得自己提过这样的要求。然而眼前却有一名身穿袈裟,仪态平静的僧侣。



「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不是不是,没有差错。我叫做荒田孝元,如你所见,是个和尚,但我跟来这说法的和尚不太一样。」



看到这名面对死刑犯仍然面带微笑的男子,姬川更加一头雾水。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台面上是来说法,真正的目的是来观察。」



说着孝元直视姬川。



「到底是你自身就是异怪,还是被异怪附身?我至少可以找出异怪存在的迹象。」



孝元直视姬川,但不久却轮到他纳闷了。



「……这是怎么回事?」



姬川不明白孝元为什么纳闷,也只能跟着纳闷。



「你不是异怪。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孝元仿佛觉得眩目而眯起眼睛,脑子里一团乱。



「你……你真的是死刑犯?你杀了人?」



「对。」



姬川答得简短而明确。这个回答似乎让孝元十分震惊,以无法置信的表情凝视姬川。



不久,死刑的时间来临了。



刑务官要用布袋套住姬川的头,但他拒绝了。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又不会死。」



姬川以堂堂正正的态度走向执行室,随行的刑务官赶紧跟上。



死刑的时间一到,姬川便来到执行室。他看了看四周,立刻注意到凑在场。



「你来参观了呀?」



他扭曲的笑容让凑微微皱起眉头。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不用问三个了?」



「为什么叫我来?」



「因为无聊。再这样下去,连死刑都会变得无聊。你是能够为我排遣无聊的刺激物。」



此时米泽突然出现。他在执行室里找到凑的身影,跨着人步走厂过来。



「九条先生,再怎么说你也不该进到这里,请你先忍耐一下待在观刑室。」



米泽说着指向玻璃另一头的房间。包括拘留所所长在内的几名见证人,全都面带怒容地在那等候。



「请你体谅一下我安排你这个外人进来要费多少功夫。」



「既然是国家公仆,为民服务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再这样为所欲为,我的脑袋都要不保了。」( 注6:日文中「开除」字面写作「首が飞ぶ」(脑袋搬家)。)



「在绞刑犯面前讲脑袋不保,也未免太没神经了吧?」



「没关系的,反正我不会死。」



姬川怀抱着确信与闲情逸致这么回答。他的态度已经不是剽悍或阴森,就只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但凑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确信动摇了。



「就是啊,反正不会死。」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川之所以纳闷,不是因为凑同意他的说法,而是因为觉得两人说的话看似一样,其中却有着根本的差异。



「刚刚他称你为九条先生是吧?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来到死刑现场,觉得有点兴奋而已。」



姬川百思不得其解地目送凑被米泽强行带走。



「麻烦你乖乖在这里看。」



米泽抓住凑的手臂,让他与其他人有一小段距离地站在观刑室里,但凑在这里仍然稀奇地四处张望。



正面玻璃的另一头就是执行室,姬川一个人站在那里。视线微微往下,就可以看到楼梯,再顺着楼梯便可看到执行室下方的空间。当地板打开,被绳子套住脖子的死刑犯,就会顺势地悬空垂落至下方的空间。



执行死刑的时间到了。



和第一次绞刑时一样,由三名刑务官同时按下开启地板的开关。地板应声开放,姬川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落下。在场的每个人都衷心祈祷这次死刑能够成功。



但他们的愿望落空了。不是因为姬川有着不死之身,而是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完全意料不到的事。



就在姬川的身体从洞口跌落,使得绳索拉直紧绷的时候,绳子忽然绷断了。



这样的情形连姬川自己都觉得极为意外。只见姬川惊讶的脸垂直掉进踏脚处打开的洞中。紧接着几公尺下方的地板发出身体跌落的声响,姬川短暂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这……」



绞刑用的绳索断裂,这种不应该发生的丑闻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姬川应该在楼下痛苦呻吟,却又听不见他的声音。



在简直要令人冻僵的寂静之中,只听得见一道声音,那就是凑压低的笑声。



「我不是说过,反正不会死吗?」



凑转动右手的小刀,下楼至姬川跌落的楼下房间。



姬川看到掉在自己身边的绳索断面,有着像是用刀刃切断的明显切割痕迹,表情转为发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生气啦?也不想想是你说对死刑已经腻了,所以我才帮你准备一点惊喜啊。」



「我的脚骨折了。」



「之前你不是得意地砸烂自己的手吗?为什么要生气?不是马上就会接回去吗?」



姬川似乎怒火中烧,起身走向凑,但他走不到几步这情形就结束了。脚步错乱,脸朝着地面一跌的姬川,惊讶得看了自己的脚一眼。



「怎么啦?连自己的脚接好没有都不知道吗?」



凑出言挑衅,姬川静静地深呼吸,让情绪镇定下来。三十秒后,姬川嘴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微笑。



「失礼,让你见笑了。」



说完后姬川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找回了他那如刀一般的坚毅举止。



7



「你等一下。」



凑正要走进回到地面的电梯,米泽就追了上来。



「刚刚那让你看出什么了吗?还是说你只是在恶作剧?」



「啊,那个啊?那还用问?当然是恶作剧罗。」



米泽脸上难得出现露骨的不快,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用比平常严厉的视线看着凑。



「你应该有收获吧?做出那样的事来,可不是说句在参观死刑就可以了事的。」



即使米泽对凑已经做过一番调查,肯定也亲身体会到要眼睁睁看着凑胡搞一通又不抱怨,实在是难上加难。



「别那么着急,的确发生了几件耐人寻味的事,并不是毫无收获。之后只要再仔细想想就好了。嗨。」



在这里等凑的孝元面有难色地挥手回应。



「怎么啦?看你一脸苦瓜脸。」



「我照你的交代,去见证了姬川惠介的情形。」



孝元来到凑身旁与他并肩行走,说话声音里不含霸气。看到他这个样子,凑也自然压低说话的音量。



「他是异怪吗?是很难缠的异怪?」



「不知道。我不会说什么是第一次碰到这情形,毕竟也有些异怪会巧妙地躲在人类体内。」



米泽不信任总本山,对孝元多半并无好感,但仍然默默从后方跟上。相信他调查凑的过程中,也已经查到孝元在总本山的地位,以及他与凑之间的关系等等。



「那你摆苦瓜脸的理由是什么?」



孝元仍然一脸烦恼的表情,原地停下脚步。



「凑,他真的是死刑犯吗?」



「是啊,杀了多达几十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刑犯。怎么啦,该不会连你也像沙耶一样,说什么这种委托不能接吧?」



「果然……不可能……吗?」



孝元的回应并未回答凑的问题,比较像是在说服自己。



「喂,你怎么啦?有话想说就清楚地说明白。」



「要是杀了很多人,这个人的周遭会累积令人气闷的空气,缠满被杀的人所发出的怨恨、悲伤、恐惧等种种强烈的情绪。」



「怎么?他身上的怨念太强大,吓着你啦?那有什么办法,他杀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是几十个啊。」



然而孝元摇摇头否定凑的说法。



「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不是那样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的气场非常干净,清新健全得令人害怕。我从来不曾看过有人散发出那么干净的气息,就连总本山的高僧之中,也没有人像他那样。」



米泽在不远处露出等得不耐烦的表情,但凑不理他,催孝元说下去。



「凑,他会不会是帮人背黑锅?例如想袒护别人,代替别人接受死刑?」



「如果是这样,应该不会那么不认命地起死回生吧?马上死一死就可以全剧终了。而且你光看一个人的眼睛,也该知道那侗人是不是杀过人。他毫无疑问杀过很多人,我敢断定。」



但孝元的表情仍然显得不信服。



「话说回来,也不是说只要没杀过人,就都会散发像高僧那样清静的气吧?」



「高僧?不对,我刚才是习惯性说得保守了点,其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他简直……」



孝元犹豫地欲言又止,最后似乎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说:



「他简直像是悟了道的圣人。」



8



可笑,白痴,而且好累。



这就是勇气的感想。



总本山的修练场位于一处堪称深山幽谷的山岳内地。或许是因为总本山吸收了修验道(注7:修验道是日本古来的山岳信仰受外来的佛教等影响而成立的宗教。修验道的信徒称为修验者或山伏。)的思想,要求旗下僧人在山上进行严格的修行。他们认为与大自然合而为一就是悟道,是提高法力的手段。



但勇气只看到位于修练场入口的结界门,就觉得厌烦无比。这里的确空气清新,也具有一定的灵气,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要进入修练场的不只有勇气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十几名身穿白衣的修行僧,勇气自己也同样一身白衣。



尽管周遭都是成年人,只有自己一个小孩,但这种情形对勇气来说并不稀奇,所以他也并不会觉得孤单寂寞。只是马上就开始怀念起事务所那慵懒的氛围、散乱的地板,以及堆得像小山似的漫画。



朝阳尚未完全升起,朝雾仿佛缠住了门似地久久不散。门后有着一条说不上是道路的小径,还有?得像墙壁似的坡道拦在去路上。



接下来要进行的修行,完全可说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要跑过连羊肠小径都称不上的小道,爬上一旦摔下去难保不会丧命的悬崖,还得游过冰冷刺骨的河川。



——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提升法力,落伍也该有个限度。根本莫名其妙。



勇气尽管不说出口,心里却想着干脆早早收工算了。然而勇气心中讨厌认输的一面,却又让他觉得,如果别人以为他是因为修行太辛苦而放弃,就太令人不爽了。



如果是先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然后再说是因为修行没有意义才不想修行,相信那些高僧应该也不会再强迫他修行。但如果是修行到一半就放弃,肯定会被人说是受不了严格的修行才排斥,然后明年又会叫他来。



勇气思索着该不该放弃,正觉得难以决定之时,赫然发现自己在沿着山路朝目的地行军的途中和众人走散了。由于他一个小孩子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身前身后都没有其他修行僧。就是这样的情形,造成他与众人走散了好一会儿都并未察觉,不小心走进了错的山路。



「怎么办……」



一旦在山上迷路,循着原路回去才是铁则,然而勇气却继续往前走。



理智在敲响警钟,告诉他不该这么做,一个不好可能就会遭遇山难,然而本能却让他选择继续前进。



他就是对这条羊肠小径通往什么地方感到好奇,身体无意识地被拉往这个方向。



「这里是……」



正觉得突然来到开阔的地方,紧接着眼前就看到无数的墓碑。



「原来这种地方也有坟墓啊。」



多达数百座的墓碑有着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墓碑顶上都有着鸡蛋状的石头,散发出和普通墓地相异的气氛。



「是无缝塔(注8:无缝塔主要用于做为僧侣墓碑的石塔,外型特征为鸡蛋状石头堆起成塔,因此也称为「卵塔」。)。这些全都是和尚的墓?」



如果是市镇中的寺庙,无缝塔多半会排列在墓地的角落,大多都是历代住持的坟墓。但现在勇气看到的,却是多达数百座无缝塔绵延不绝的景象。



这些坟墓会位于总本山的圣地,多半就表示这些全都是总本山旗下僧侣的墓。看来无论是对抗异怪而殒命的人、使用法力超过极限而倒下的人、名留总本山历史的人、无名的人,每个人都平等地沉睡在这里吧。



勇气仿佛受到冥冥中的指引般,踏进了墓地。一种与山上的寒冷不一样的寒气,从脚下慢慢缠绕上来。



这里的确是墓地,却和普通的墓地不同。勇气从中感受到了许多与僧侣这个字眼完全相反的气息。



怨恨、眷恋、愤怒、悲伤、叹息。负面情绪缠上他,让他全身汗毛直竖。



这是否表示即使身为僧侣,处在这种难以获得安祥死亡的总本山中,能够平静接受死亡的人也很少?



勇气在冥冥中的指引下,从墓地正中央穿过,朝角落前进。有些墓碑很老旧,也有些才刚设立没几年的全新墓碑。



过了一会儿,勇气在一处位于角落的坟前停下脚步。



「生前的名字叫做……一德吗?」



勇气从坟墓所在的位置与陈设,看出这名僧人死时多半并未留名。



这座坟墓散发的气息,和其他坟墓明显不同,不单纯只是遗憾与怨恨,更有着强烈的后悔念头旋绕不去。勇气直觉猜到引领他来到这里的,应该就是这座坟墓的主人。



墓碑上的卒年写着昭和十九年(注9:昭和十九年为西元一九四四年。),也就是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最激烈的年代。当时这名僧人还很年轻,只有四十几岁。说不定是死在与总本山的任务无关的场合。



「是眷恋……吗?」



勇气自己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太对。这个说法和他所感受到的气息不太一样。错综复杂的遗念最深处,有一种更不一样的情绪,一种更阴郁、更无可救药的情绪。没错,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深沉的后悔。



勇气慢慢将手伸向墓碑。他感觉到自己非得更强烈、更深入地接触这位僧人的灵魂不可。



密度浓密的空气形成柔软的墙,想将他的手推回来。这一瞬间,一幅陌生的光景在他脑海中闪现。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焦土,四处冒起黑烟,住家焦黑崩塌,随处都能看到无数尸体倒于地上。



勇气胸口的悸动加快了。强烈的死亡气味,在他心中唤起了不安与恐惧。



「刚刚的……是什么?」



他再次看了看卒年。昭和十九年,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如火如茶之际,这也就表示……



「该不会是空袭后的惨状?」



是因为在空袭中死得毫无道理可言而觉得遗憾吗?但这无法解释勇气最初感受到的后悔。



勇气再度伸手去摸墓碑,想感受残留的思念。



他看见了一幅又一幅被空袭毁得面目全非的街景。隐约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从某处传来,这个婴儿多半是这一路上唯一的生存者。



母子俩待在严重烧毁而即将崩塌的断垣残壁之下。一眼就看得出母亲已经死亡,母亲怀里抱着的婴儿则在哭泣。眼看婴儿就要被大火吞噬,一名僧侣立刻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救出了婴儿。



然而到了下一瞬间,僧侣也被倒塌的火柱压住,再也不能动弹。



——我佛慈悲,这个婴儿失去了母亲、故乡与所有亲人,至少……至少请您赐给他无病无灾的一生。



这名僧侣只挪动手臂,高高举起婴儿如此大喊。



僧侣一德的这个愿望许的极为坚定。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成功拯救一条春节生命的喜悦。然而周遭却有着无数悲惨的死亡。喜悦、悲伤与愤怒等种种强烈情绪翻腾交错,直冲上天。这道强烈的情绪洪流,差点连勇气的心都吞了进去。



勇气赶紧断绝气息连结,整个人往后退开。世界当场改观,变回原来的墓地。



「这我懂。这状况我懂,可是……」



奋不顾身地从火海中救出失去母亲的婴儿,一心一意为婴儿的未来祈祷。这样的僧侣,这样的举动,不是很了不起吗?有哪里会令他后悔?是后悔没能母子俩都救到?可是这样会留下这么深沉的后悔吗?



勇气不明白。



刚才一德让他看见的情景,与强烈的后悔情绪并不一致。



在遭到轰炸的市镇徘徊,拯救了一名婴儿。这样的过程即使会留下遗憾,却没有后悔的余地。因为后悔这种情绪,是针对自己的行动而发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要是继续逗留下去,就得在没有灯光的夜里,行走于危险的山路上。他非得赶快回去不可。



当勇气决定离开时,后悔的真相有如电光石火一般在他脑中闪现。在觉得不可能是这个答案的同时,却又觉得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完全无法否定,令他感到恐惧。



勇气在脑海中一再摸索这些记忆的涵义,再度站到墓碑前,最后他确定自己的灵光闪现是正确的。



接着,勇气朝立在墓地角落的墓碑,静静地说道:



「一德和尚,你是在后悔不该救这个婴儿吧?」



9



姬川就只是静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