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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鏖(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壱级天灾



序章



仿佛滴了墨水似的浓稠黑暗当中,弥漫着恐惧的气息。仔细聆听,应该就会听见因恐惧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这段寂静的时间过了多久。



「弦海、练角、新仪、圣良!」



在一片漆黑之中,回荡着男子的喊叫声,似乎是喊着人的名字。呼声化为坚硬的回响,回荡在黑暗中。



「弦海、练角、新仪,你们在吗?圣良!」



男人继续呼喊,但只听得见风吹动树木的婆娑声。四周都是已经腐朽的废墟,而夜色实在太深沉,让人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我在这里。」



「听这声音,是圣良吗?」



「是罗上师父吗?」



两人互相确认清楚对方是谁后,紧张的情绪中立刻掺进了稍微安心的气息。



「弦海他们怎么了?你没和他们一起?」



圣良对这个问题沉默不语,罗上立刻听出他不是因为不知情而沉默。



「被杀了吗?」



「是、是的,三个人都被那玩意……」



听到「那玩意」,支配罗上的不是徒弟被杀的懊恼,而是恐惧与震惊的情绪。



「你没事吗?」



罗上这么一问,圣良简短地回了声:「是的。」声音慢慢地接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似乎只能依据声音来靠近彼此。



至少还有一名徒弟活着,让罗上放心了些。



「我这就过去您那边……」



但圣良的声息却突然消失,同时飘来一阵血腥味。



「圣良,圣良!」



罗上持续呼唤了几声,但都得不到回应。四周的血腥味变得更重了。



「呜、哇啊啊!」



罗上胡乱挥舞锡杖。弦海、练角、新仪、圣良都被杀了。他不想自己独活。



不,真的是这样吗?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杀。受到这股恐惧驱使,罗上更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停地乱挥锡杖。



究竟经过了多久呢?感觉不到异怪存在的声息。



他稍微放心了些。



但,仿佛早已看准这一刻般,死亡却在此时突然到来。



「啊,呜……」



罗上无法置信。他无法相信自己会死。



怎么会一



罗上得出某个结论,决定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杀死自己。但他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当场毙命。



1



「哼、哼、哼~」



沙耶边哼着歌,边用吸尘器打扫事务所。今天她也是一放学就跑来,身上还穿着西装制服外套与格子裙。一头留到背部的长发绑成马尾,随着哼歌声摆动。



勇气还没来,这间事务所的主人凑也是连门都没锁,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沙耶俐落地打扫着每天都会越来越凌乱的室内,让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在挑战凑所谓的熵定律。她明明是为了学习不靠法术打倒异怪的方法而来,却觉得自己磨练到的都是帮光棍男打扫事务所的技能。



「这是什么?」



沙耶捡起沙发上一张没看过的淡红色纸片,放到凑的桌上。她本来不打算偷看,但纸片上以明显出自于女性的笔迹写着「给小凑」,让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这是张什么名片。



这张名片尺寸较为小巧,边角裁成圆弧状,看起来十分可爱。正面并未写上姓氏,只印着「雪菜」,上面写着「给小凑:今晚真的很谢谢你,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等字句与手机号码,背面则印着沙耶并不陌生的店名。每次来到事务所,都会在信箱里看到好几张粉红色的传单(注:粉红色传单是日本的声色场所或成人录影带店等色情行业相关的广告传单。),传单之一的店家名称就和名片上相符。



「这是……」



这是那种由男性把女性叫到家里或宾馆进行服务的行业。尽管传单上并未直接表明服务内容,但连沙耶也看得出肯定是不正经的特种服务。



沙耶又有了更进一步的预感,去到茶水间一看,那里果然放着一个咖啡杯,杯子上还沾着醒目的晶亮唇蜜没有擦掉。



「怎么?原来你来啦?」



沙耶没料到凑会正巧在这时回来,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她慌张地跑出茶水间,看到凑穿着黑色衬衫与皱巴巴的牛仔裤站在那儿。凑平常就是这副打扮,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只是随兴而是邋遢了。



「老、老、老老、老师。」



「干嘛?……你怎么啦?是吸了太多尘埃,搞到呼吸困难了吗?所以我才一直叫你不要认真打扫。」



「不、不是的!老师,这个,我,其实,我不打算连老师的私生活都要干涉,可是……」



「你明明就干涉得有够多。」



凑毫不掩饰那懒得理她的语气,朝拿着吸尘器的沙耶看了一眼。



「我不是说这个!老师已经是成年男性了,我无意说三道四。可是,不管老师的私生活如何,我觉得都不应该把这种东西,放在未成年的我和勇气看得到的地方!」



沙耶说着把手上的名片扔在桌上。凑似乎立刻就听懂她在指什么,以一副打从心底嫌麻烦的模样说:



「只因为看到名片摆在那儿,你就认定是我叫了小姐来?我不记得我曾经叫来一个叫雪菜的小姐,这只是你擅自这么认定而已。可是如果要说我没叫却自己找上门来的家伙,我倒是想得到几个。而且这不是我的误会而是事实,这才真的让人想哭。」



凑坏心眼地用食指指向她的鼻尖说:



「没错,就是你和小鬼。」



被凑这么一指,沙耶无话可答。凑说得没错,她是自己找上门来,所以没有立场强硬反驳。而且这里是凑个人的事务所兼住家,他想在这里做什么,本来就是他的自由。



这些沙耶都知道,但她一直期盼凑能当个更高洁的人。



堪称讨伐异怪两大权威的御荫神道与总本山都无法解决的异怪,眼前的这名男性却都能顺利解决。而且他并不依赖总本山的法力或御荫神道的灵力,只用自身智慧当武器与异怪对峙,顺利解决事件。



所以同行常会以嫉妒与猜疑参半的心态,揶揄九条凑是「零能者」。



而且他的态度幼稚到了极点,肆无忌惮地口出恶言、做出没礼貌的举止,更让这种情形火上加油。然而沙耶曾蒙凑救了性命,即使和他那种恶劣态度相互抵销掉,沙耶仍然对他抱持着近乎感动的尊敬。不,应该说沙耶很想抱持这样的观感。



「你一脸还没说够的表情耶?」



「我、我只是,希望老师,过得更像样点!」



明知这是自己擅自把期望加诸在他人身上,沙耶还是不由得越喊越大声。



「欸,我说你们两个也该吵够了吧?这里的墙壁很薄,你们这样大声吵闹,连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好这时勇气来了。他一脱下帽子,就看到一头有点卷翘的咖啡色头发晃了晃,露出一张年仅十岁却十分早熟,又或者该说是相当人小鬼大的表情。



「怎么啦?大叔你叫了应召女郎吗?」



勇气拿起桌上的名片,问得完全不当一回事。



「勇、勇气,就算你不懂意思,也不可以说出这种话!」



勇气的态度已经不只是人小鬼大,沙耶赶紧抢过他手上的名片,然而——



「我看你才不懂吧?」



凑却说得十分看不起她。



「这名片上的店,就是在斜对角有事务所的那家店吧?那边有很多漂亮又亲切的大姐姐。」



勇气的口气就像在讲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喂,小鬼,你弄错店了。那里哪有什么漂亮的大姐姐?就算我退让一百步好了,顶多也只有漂亮的欧巴桑,再不然就是年轻却长得丑的女人。」



「大叔,我觉得你这么说就不太对了。你自己爱住在这种地方,讲话却又歧视做这种职业的女性,我觉得实在很差劲,当男人当到这样真的很悲哀。」



年仅十岁的勇气,不知为何却是当中最冷静的人,讲出来的话也最是得体。



「总、总之我觉得花钱买女人不是好事,何况这里还是工作的地方。」



凑被勇气说得答不出话,又被沙耶训话,所以以有点闹别扭的态度回答:



「就先不讲花钱买女人是好是坏,我可没买。」



「咦,可是……」



沙耶看了看放在桌角的名片。



「那,这要怎么解释?茶水间里还有沾着抢眼口红的咖啡杯没收……」



「我的个人资讯根本都被你看光光啦。」



「我、我没有这种意思……」



「算了。只是你平常像婆婆喊媳妇似地直嚷着要我工作,为什么就不会联想到这名片可能是委托人留的?」



「还不就是因为你平常做人失败吗?」



勇气用一句话打死,接着仿佛失去了兴趣般,一如往常地开始从漫画堆里寻找好看的漫画,翻垮了书堆,增加沙耶的工作。



「是什么样的委托呢?」



沙耶的语气仍然含有几分怀疑。



「说是她每天晚上都被不知是幽灵还是妖怪的东西跟踪。」



「难道是异怪?」



沙耶不知不觉探出上半身。



「我说你喔,这种大都会里,哪可能整天跑出什么幽灵、妖怪还是异怪之类的玩意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被跟踪狂盯上而已。人类还可怕得多了,你要想想这里可是东京沙漠啊。」



这实在不像是以退魔师为业的凑该讲出口的话。



「那,该拿的谢礼大叔都拿了吗?」



「我从雪菜那家店的店长手上拿了谢礼。跟踪她的男人哭着求我们不要闹到警察局去,他付的赔偿金我们就五五分帐。」



说着凑挺起胸膛,举起了赛马报说:



「所以呢,这个月的业绩目标已经达成,这下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做我的本行了。」



「然后就在本行把副业赚的钱输光。」



「喂小鬼,你给我听清楚。这才不是输光,我是花钱买充实的时间和梦想。」



沙耶本来还乖乖听他们说话,这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算我求你,拜托你好好工作!不要只顾着处理跟踪狂、色狼或是赛马!这里明明就有那么多委托书不是吗!」



沙耶指向堆了一大叠的委托书,但凑只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



「这些都和昨晚雪菜的案子差不多,大致上凭总本山和御荫就都能解决。你要的那种戏剧化的异怪事件,几乎一件也没有。」



「大姐姐,就说你期待太高了。对大叔抱有幻想也是白搭,来这里只要看看漫画就好了。」



说完勇气就继续在弄垮的漫画堆里翻找,想找出他看到一半的漫画续集。但勇气翻到一半却感到不太对劲,从书堆里头翻出了咖啡色的信封。



「大叔,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藏在大堆漫画书里的档案夹,让勇气觉得好奇的不只是它散发出的感觉。档案夹只有一份,里面却有两个信封,分别装着来自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文件。



凑似乎无意阻止,勇气也就擅自开始翻阅。



令人觉得不对劲的不仅是异样感。通常来自总本山与御荫的委托应该绝对不会重复,但两份文件上所写的异怪名称却完全相同。



「……鏖?」



这个不曾听过的名字引起了勇气的兴趣。



「欸,大叔,这到底是什么?」



勇气又问了一次,但得不到面答。凑在椅子上翘起腿,脸上盖着赛马报装睡。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一旦凑摆出这种姿态,不管问了什么也都是白问。



既然这样那就随便我查罗?勇气于是开始翻阅委托书。



日期是在五天前。



他先翻阅总本山的资料,上面记载了四名法师阵亡,一名身受重伤住院。死亡名单中有着勇气也听说过的知名法师。



「菱田罗上?怎么会……」



勇气觉得难以置信。无论是多么有实力的人,若是孤身迎敌,败在异怪手下而丧命当然并不稀奇。然而菱田罗上是连勇气都听过的知名高僧。勇气曾多次听人谈起,说罗上带着几名弟子走遍全日本,不断找寻强悍的异怪并加以讨伐,而这只是为了让天下太平。



看在勇气的眼里,罗上是总本山众高僧当中,少数不拿法力与权力当赚钱工具的像样僧侣。这样的罗上带着多达四名弟子,居然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实在让勇气难以置信。



「勇气,你怎么了?」



沙耶用吸尘器打扫完,注意到勇气的表情有异,走到他身边坐下,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沙耶大姐姐,你听过一种叫做鏖的异怪吗?」



沙耶从勇气手上接过御荫神道的委托书,越看表情就越是严肃。



「这、这是什么……竟然有两位无眼大人阵亡。老师!这份委托是给老师的吗?」



沙耶大声喊着跑向凑身边拿起赛马报,但凑仍然只露出想睡的表情。



「有几天了。是你阿姨和孝元放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会很有意思,但仔细一想就觉得好像会很无聊,所以我拒绝了。而且当时又卡到雪菜的委托。」



「无、无聊?难道老师要说赶走一般的跟踪狂比较有趣吗?」



「既然事件内容大同小异,当然是和女人在一起比较开心啊。而且要是放着不管,雪菜也可能会被那个男的杀掉。」



「这两起事件哪里大同小异了!如果报告书上说得属实,就表示总本山的高僧和御荫的无眼大人都被鏖残忍地杀害了。而且根据江户时代的纪录,鏖出现之后杀害了多达一千人以上啊,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沙耶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来形容这穷凶极恶的威胁,但凑仍然一脸爱困的表情看着她,冷漠地说了一句:



「我没兴趣。」



说着就从沙耶手上抢回了赛马报。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这异怪不危险。」



「结束了?这委托书不是几天前才拿到的吗!」



「就是啊,这到底哪里不危险了?」



这次换勇气从凑左躲右闪的手上抢走赛马报。



「我说大叔啊,如果你真不是零能者,就别老是去追那些小家子气的跟踪狂,接下这种案件解决给大家看看啊。」



「就是啊,老师。这不是正式的委托吗?」



凑从正面接下勇气挑衅的眼神与沙耶认真的眼神,以夸张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雪菜的闹鬼事件是小家子气的跟踪狂案,御荫和总本山的正式委托就是了不起的异怪大爷?唉,真受不了。」



凑从勇气手中抢回赛马报,一副嫌麻烦的模样站起身。



「有句话我先说在前头。想接这件案子的是你们两个,不要忘了这点啊。」



勇气露出意外的表情,沙耶则表情一亮。



「孝元跟理彩子那边就由你们去联络,告诉他们说,委托我会接,但是不要指望结果。」



「是怎样?你没自信解决吗?」



「老师一定可以解决的。」



听到两名少年的说法,凑只叹了一口气。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啊。等你们准备好了再叫我一声。」



凑无视于勇气抗议说他莫名其妙,又开始看起赛马报来。



2



沙耶照凑的吩咐联络理彩子后,理彩子就亲自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当然不是穿着巫女装。理彩子一如往常,将一套现代风的裤装穿得有如模特儿一般得宜,英姿焕发地现身,但脸上表情却似乎少了些生气。



「事情就是这样,理彩姐姐。」



「是吗?凑答应接了?」



沙耶本以为理彩子会说些「既然这样,一开始乖乖接下来不就好了」之类的牢骚,没想到理彩子始终面露难色,默默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古籍。



古籍的封面写着《有记》。



御荫神道保管的古籍当中最古老的《伊记》撰写年代距今一千年以上,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御荫神道历史悠久。再看到接续其后的《吕记》、《波记》、《尔记》,便知道这些典籍是照《伊吕波歌》的顺序命名。



内容主要是记载御荫神道千年来所讨伐的异怪纪录。



而排在第二十四册的《有记》属于相对较新的纪录,因此记载的内容往往会比较详细。



理彩子默默翻到《有记》大约一半的页数。她说其中部分内容已经印给凑当资料,沙耶也在事务所概略看过档案。沙耶回想起这些事情,接着开始阅读理彩子递出来的古籍。



上面记录的时间是江户时代宽延二年,也就是西元一七四九年发生的事情。



内容不像其他古籍一样由御荫神道的神官记载,看起来似乎是抄自某个藩属国的年贡纪录。年贡分配状记载了村子应缴纳的年贡,根据上面的记载,该年并未核发证明已缴清年贡的年贡缴纳纪录。原因是村民全部死亡。



——会是疾病之类的理由吗?



但如果是这样的理由,没有道理会在御荫神道留下纪录。沙耶继续查阅项目,看到上面记载着全村村民的死状极为异常。



有的遗体全身喷血,有的被大卸八块,也有人只剩下一部分躯体。



还不只是人类。书上记载村子四处出现了小则一尺、大则十尺的大小凹洞。



下一份纪录是在两年后,记载某个旅站小镇的全镇居民,都死于和前述村民相同的状态,不分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上面记载着当时有人于白天离开旅站,而到隔日早晨前,一夜之间全镇的人尽数罹难。小镇面积约六町,一町约为一万平方公尺。整座小镇遭到彻底破坏,包括居民与投宿旅舍的旅客在内,共有一千二百一十七人死亡。



而在翌年的纪录中,显示总本山的一名高僧封印了异怪。但这名高僧没过多久也去世了,那异怪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今仍几乎一无所知。



发生上述犠牲惨案之处至今仍存有该名高僧封印住异怪的祠堂,由总本山所管理。



同时,将这异怪定名为——鏖。



「这表示,一夜之间杀死全村村民的异怪复活了?」



沙耶看完纪录,勉强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声音发问。



「也许是。虽然现在尚未有一般民众犠牲。」



理彩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将古籍收进包包里。



过了一会儿后,沙耶向理彩子问起另一件令她一直挂心的事。



「老师说他会接委托,但不要指望结果,理彩姐姐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呢?」



凑要强好胜,没道理会乖乖接下他解决不了的委托。相信这应该表示他已经看出了某些端倪



来才是。



但理彩子答非所问说:



「想接这件案子的是你们两个,不要忘了这点……是吗?」



「咦,这句话怎么了吗?」



对沙耶来说,她只把这句话当成是凑在和勇气拌嘴,想不通理彩子为什么会对这句话感到这么在意。



3



『不要指望结果,是吗?』



孝元从电话另一头以困惑的声调这么问。



「他一定是没信心啦,所以才从一开始就先打预防针。」



但孝元却难以同意勇气的意见。



『据我所知,凑没能解决的异怪事件只有三件,他的成功率可是超过98%。』



「……真的假的?」



算下来等于他接了一百五十件以上的委托,而且几乎全部成功,数字远超过勇气所料。从凑现在这种解决一件案子就游手好闲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情形来看,根本完全无法想像他曾解决过这么多案子。



『也难怪你会吃惊,以前的他比现在要勤奋了些。另外我说的数字只包括总本山的部分,如果再加上御荫神道和他自己另外接的案子,数量就更惊人了。总之既然凑叫我们不要指望,就表示他应该另有深意。』



「我可看不出来。他一直都那么不像样又白痴。」



勇气回想起待在隔壁房间的凑那副邋遢模样。



『总之勇气你听我说,即使你再有本事,即使和凑一起,这次也万万不能轻敌。虽然本来就没有任何异怪是可以小看的,但鏖不一样,不但我们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对策,鏖杀人的方法还更为残忍,连菱田罗上这样的好手都被杀害了。坦白说,我实在不想让你到这样的现场去。』



孝元的话语中流露出真心担忧勇气安危的关怀。无论勇气的言行举止多么成熟,终究还是个只有十岁大的小孩子,孝元很清楚这一点,也不吝于付出关怀。



「我不是小看异怪,死状凄惨我也早有觉悟。我只是无法相信那个大叔而已。」



唉,话筒传来孝元叹气的声音。



『勇气,既然决定要一起工作,就不能不相信伙伴。姑且不论平常,一旦遇到与异怪有关的情形,你对凑就要像对自己的法力一样信任。无论他人品好坏,你自己与生倶来的感觉,不就已经认定他是真有本事了吗?所以你才会待在他那儿。若非如此,你就不应该和他一起工作,而是回到总本山来,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孝元提出的意见确实是正确的。接着孝元俐落地交代说若凑决定接受委托,总本山会替他做好各种安排。事情交代完后,孝元问出了每次都一定会问的问题:



『这次有没有要我帮忙事先准备的东西?』



勇气目前手边也只有两百年前的古籍影本。即使他被誉为天才少年,但若资讯不足的话,往往也什么都想不到。



「等到医院问一问,还有去到现场,我想应该会有点感觉。」



『我明白了。毕竟勇气你是感觉派的啊。只要你想到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想法都没关系,请尽管跟我说。』



孝元的语气一如往常,彻底相信着勇气,所以勇气也忍不住说出了心声:



「我现在最想要的,其实是可以想办法对付那个吹牛大叔的测谎器啊。」



结果,孝元绷着一张脸的表情仿佛出现在眼前一样。



『勇气,你听好了。有信赖和信任才叫团队,这我刚刚才跟你说过吧?』



「嗯,是没错……我知道了啦。」



再这样下去,多半得听孝元用温和有礼的语气训话训得没完没了,所以勇气总之先乖乖答应了下来,但其实挂断电话时心里还是不能认同。



「喂,臭小鬼,赶快准备准备。别听孝元那又臭又长的训话,那家伙可是个会拿款待贵宾当借口跑去酒店喝花酒的和尚啊。真是的,至少也该带我去啊。」



薄墙另一头传来凑喊话的声音,让勇气觉得他果然还是不像样又白痴。



4



当他们来到医院前,勇气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因为他在这里的回忆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刚认识凑没多久时,就曾和异怪打斗,身受重伤而住进这家医院。这不是偶然,在这一带活动的总本山法师受伤时,几乎都是送进这家医院。



「我总觉得最近才来过这里,是探望谁来着啊?」



凑说着轻轻敲了敲勇气的头。



「干嘛啦?」



勇气生气地按住头上被敲的地方,凑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快步往前走远。沙耶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不禁嘻嘻一笑。



凑在柜台问病房号码时,还企图顺便亲近年轻的护士,开始说起无聊的笑话。沙耶和勇气两个人一起拉走他,寻找鏖事件当中生还者住的病房。



「七一四号房的西宫圣良,圣良……搞什么,竟然是单人病房?男的伤患丢进八人病房不就得了吗?」



这么说着的凑,手上当然也是两手空空。虽然原本就不指望他会买鲜花水果来探望伤患,但照这样看来,他恐怕连记录用的纸笔都没带。



沙耶本想敲门,手却敲了个空,因为凑抢先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内,一名文静的男子在病床上坐起身看着窗外,他的脸慢慢转了过来。



他的面相实在太文静,一时间很难联想到他是名震总本山的菱田罗上之徒,也是唯一自鏖的攻击中生还的人。



他看到凑一行人突然进入病房,表情固然显得惊讶,但短短几秒钟后就转变为柔和的笑容。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中半,看起来比凑更年轻一些,这多半是因为温和而纯真的笑容给人这样的印象。他鼻梁挺拔,瞳孔偏大的眼睛也让表情显得更加温和。



青年平静得让人觉得他和异怪之类的血腥世界完全绝缘,甚至令人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根本走错病房了。



但尽管表情显得与血腥无缘,其他部分却怵目惊心。不但胸部几乎包满了绷带,头上与手上也都是绷带,一眼就看得出他遍体鳞伤。



「几位是总本山来的?还是御荫神道的人士呢?」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



「这答案是YES也是NO。」



圣良还在思索奇妙的回答时,凑已经快步走进病房,坐到病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病房这么气派,椅子坐起来却很不舒服。意思是要来探病的人赶快滚出去?」



看到凑一坐下就开始抱怨,年轻人忍不住微微苦笑。



「啊,对不起,我们是御荫神道和总本山派来的。」



沙耶先鞠了个躬,表达打招呼与道歉的意思之后才走进病房。勇气也拿下帽子,轻轻点了点头之后进房。



「所以答案才会是YES也是NO啊?原来如此。」



他似乎想通了凑先前为何这么回答。



「我是西宫圣良,不过应该也不需要对各位报上名号了吧?我想各位此趟就是为了那件事前来的吧?」



圣良扭转自己应该还会痛的身体,向三人这么说。



「我来自御荫神道,叫做山神沙耶。」



沙耶报上名号。



「我是赤羽勇气,是总本山的人。」



圣良望向勇气,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嗯,我听过你的传闻,听说你是天才少年?」



「啊,呃,这个……」



勇气不习惯别人坦率地赞美他,不由得吞吞吐吐了起来。然而……



「要是我也有像你这么优秀的才能,也许就保护得了师父和几位师兄了。」



圣良落寞的笑容让少年少女说不出话来。



「不要被他给骗了。这小鬼中看不中用,是总本山最拿手的不实广告。」



凑从旁插嘴,毫不理会现场的气氛。



「哈哈哈,应该不会吧?我自己就待在总本山,经常听到他的传闻,而且其实我还亲眼看过次勇气解决异怪的情形,手法实在非常俐落。」



「圣良先生不也是知名的罗上法师所收的徒弟吗?你也很不得了啊。」



听到勇气这么说,圣良只是落寞地笑着回答:「我只是个凡人。」



「我是最近才蒙师父收为徒弟。我的双亲遭到异怪杀害,成了狐儿,就是罗上师父替我打倒了那异怪。所以我才会进总本山,拼命修行。好不容易得到师父的肯定,蒙他收我为徒。可是,我却保护不了我的恩人……」



他放低视线,眼神十分阴郁。



「这年来,我一直拼命努力,但还是一直在扯师父他们的后腿。打倒异怪的计划与手段,都是罗上师父和师兄他们想的,我只是乖乖听命行事。到头来,我一点恩情都没能报答。」



圣良转身面向尚未报上姓名的凑。凑一坐下来就立刻伸手去拿别人探望送的苹果,擅自拿起水果刀来切。



「我觉得你也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圣良一直看着凑,歪了歪头。



「先博取同情再开始搭讪?这是笼络人时常使用的手段呢,看样子和尚都爱男色这个说法果然是真的。」



凑用刀叉起一片把皮削成兔子造型的苹果,送进自己嘴里,从兔子的头部一口咬下。



「老师,这样很没礼貌。」



沙耶明知说了也是白说,仍以对圣良过意不去的表情提醒凑。



「不会,没关系的。毕竟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只是如果你愿意把尊姓大名告诉我,我会很高兴的。」



圣良的应对始终极为稳重,让沙耶与勇气暗自佩服。然而眼前却有个男人一点也不觉得佩服,削着第二只兔子的细节削得忘我,对圣良的问题充耳不闻。



圣良一直看着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九条凑?」



「答得漂亮,奖品给你。」



凑用刀插着已经咬过的苹果递过去,没想到之前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笑容的圣良却以阴沉的表情瞪向他。



「我们的圣良先生,你称呼我的时候不用加上零能者这个头衔吗?要是你不跟着说我解决的异怪事件都是诈欺,在总本山会遭到霸凌喔。」



凑说得十分悠哉,仿佛随时都会打起呵欠来。然而圣良的态度却与他大不相同,转而以厉鬼般的怒容指着凑说: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



但圣良的亢奋转瞬即逝,他随即眉头深锁,深呼吸好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之所以会遭人误解,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你这种言行吗?像你这样故意装坏人,会被人说是零能者什么的又能怪谁呢?」



「不愧是和尚,这么喜欢训话。可是你骂的话还真是稀奇呢。」



凑手上拿着苹果,兴味盎然地回望圣良。他的态度让圣良有点不知所措。不只是他,年少的两人也不太懂凑这么回答的意思。对凑而言,被人谩骂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那么圣良的话语又有哪里稀奇了呢?



「我平常就被人说是零能者,其中蕴含的情绪有嘲笑、有轻蔑、有嫌恶、有嫉妒,只是……」凑吃着连尾巴都削出来的第二片兔子苹果,煞有深意似地看了圣良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圣良反问的口气不像生气,反而像是觉得想不透。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凑无视于圣良的问题,单方面地问下去:



「第一,拖着一条烂命独活的感觉怎么样?」



圣良表情僵硬,沙耶与勇气则被这个无礼至极的问题给吓呆了。



「老师,你这样未免太——」



沙耶正要抗议,没想到制止她的却是圣良本人。



「我的感想就是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罗上师父和几位师兄都比我优秀得多,要是我可以代替大家死去就好了。」



「你这回答实在模范到无聊呢。」



凑说话的口气显得由衷觉得无聊,他的态度再度让圣良觉得很不是滋味。



「第二,你先把这个小鬼捧上天去,回头再说自己只是凡人,说穿了只是在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吧?」



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圣良的表情产生明显的变化。



「……也对。也许你说得对。或许这只代表我没能正视现实。不,应该就是这样吧。」



圣良不再理会凑,难受地咬紧牙关,似乎又想起了师父与师兄的死。



「第三……」



「你怎么了?」



看到凑吞吞吐吐,圣良露出狐疑的表情。



「伤脑筋,我只有两件事想问。」



「大叔,你老化到连数目都数不清啦?」



勇气投来的视线已经不是傻眼,而是怜悯。



「我是想说讲三个问题比两个要有气势。」



「那么,你问完了吗?」



圣良静静地开口。



「不不不,难得要到了问三个问题的权利,怎么可以不用呢?」



「我倒不觉得自己给了你这样的权利啊。」



圣良回答的口气仿佛已经死了心。看来他已经从这短短的互动当中,了解到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对了,还有这个问题。」



凑一拳轻轻槌在手掌上,正视圣良提出问题:



「第三,你喜欢的性交体位是?」



病房里除了凑以外的每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好了,该问的都问了,留着也没用,我们回去了。」



三人的叹气声尚未散去,凑已经站了起来,让叹息转变为惊讶。



「咦?」



三道惊呼声重叠在一起,三人都无法理解凑的意图。他只问了三个问题,其中一个还是非常低级而且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另外两个问题也很难说会有什么用处。



「老师该不会真的要回去了?」



「因为该问的都问啦。」



「你不是来解决事件的吗?我也想替师父他们报仇。我对一开始怀疑你是零能者什么的,向你道歉。我也会尊重你的作风,请不要客气,尽管多问几个问题。」



「委托书上有你写的报告,看那些就够了。」



圣良态度软化,但凑的反应却一点都不给面子。



「报告书的确写得很完整,可是应该会有一些觉得好奇或是想知道得更清楚的地方吧?」



「就是啊,大叔,很多事情还是得问当事人才会知道。这应该比你的那三个问题更重要吧?」沙耶和勇气也跟着帮腔。



「用不着。」



然而,凑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打算直接走出病房。



「请你等一下!」



圣良加重语气叫住了他。



「你想回答第三个问题了吗?」



凑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回头以胡闹的神情这么问。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捧着原本放在病房里的哈密瓜。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你带我一起去。」



「我看起来像是有带男人到处走的兴趣吗?」



凑回答的同时,还用手指把哈密瓜当球似地转着玩,模样一点都不正经。



「你们不是想去罗上师父他们遭到杀害的现场吗?我可以带路,而且也可以把事情经过说明得更清楚。我想替师兄们还有罗上师父报仇。」



「当和尚的却说想报仇?小心找你们办丧事的丧家变少啊。」



「拜托你。」



圣良以真挚的表情看着凑。凑盯着他的表情好一会儿,说道:



「我只等两分钟。」



说完他就消失到门外去了。



5



「事情真的演变成了大叔说的情形。」勇气说得很不是滋味。



「老师好厉害。」



沙耶则率直地觉得佩服。



「可是老师为什么知道他会跟来?」



「那还用说?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做完,才不想交给这么可疑的大叔去处理呢。」



沙耶与勇气的见解完全相反。



「勇气,你这么说就太没礼貌了。虽然老师非常邋遢又糟糕,但至少他解决异怪的手腕真的很厉害。」



「你这种不带恶意的话中有剌,还真是捅人肺腑啊。不过我犯了一个重大的失误,这失误实在非常致命……」



凑的侧脸流露出深沉的后悔。两人几乎从未看过他这么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等他说下去。凑所说的致命失误,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哈密瓜,我更喜欢整箱的西洋梨。要拿就应该拿那个才对。」



看着咂嘴的凑,两人转眼间换上懒得理他的表情。



「我觉得圣良先生根本就没说过要给你啊。」



「可是圣良先生修养真的很好,竟然没有对老师的这种态度生气。」



「不就是因为气过头所以根本不想理他吗?像我就是那样。」



他们说到这里,病房的门打开了。



「各位久等了。」



圣良穿着破烂的僧袍站在门后。尽管衣衫褴褛,坚毅凛然的站姿却营造出一种高贵的气息,让人不禁看得出神。



「那我们出发吧。」



圣良一踏出脚步,四周病患与护士的视线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不只是因为外表醒目,圣良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人们的目光。



「大叔,这样好吗?」



「参考一下熟手会怎么做,应该也不是坏事吧?」



「是啊,我想一定可以学到很多。」



听到凑难得说出像样的话,沙耶开心地表示赞同。



「你在说什么鬼话?还不就是个失败的家伙?我们是要拿他当负面教材。」



6



凑粗暴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偏出山上的国道,开进一条算不上道路的路。



车子开在没有铺柏油的路面上,就像游乐园设施似地上下剧烈摇晃。不用说被塞进后座的沙耶和勇气,连副驾驶座上的圣良也铁青着脸紧紧抓住握把。跑车的底盘很低,能够听见石头摩擦过底盘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从旁伸来的枝叶也剧烈地刮过车身。



唯有凑一个人哼着歌,享受着在恶劣路况上开车的乐趣。



凑把车停在一处看得到有大型栅栏的地方。一块写着「私有土地,禁止进入」的招牌遭保险杆一撞,发出巨大声响掉了下来。



「到啦。」



凑说了这么一声,但三人好一阵子都答不出话来。抓在握把上的手都僵了,迟迟无法松开。



「别发呆了,下车吧。」



凑一开门,车门就撞到一旁的树,三人这时才总算慢吞吞地下了车。或许是因为身体长时间过度紧绷,变得像坏掉的机器一样有些生硬。



沙耶看了车子一眼,当场「呜!」的呻吟了一声。



原本一眼就看得出是高级车的车子,已经刮花得令人惨不忍睹。



「喔,这样好看多了。」



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老师,我想理彩姐姐应该会气得不得了……」



「这车变得很野性,不是很好吗?是男人就不要小家子气地洗什么车。亮晶晶的新车只会让人想拿十圆硬币去刮而已。」



「理彩姐姐是女性。」



「本质明明就是男人吧?」



沙耶说不下去,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



「几乎都变成废车啦。」



「别说傻话了,我才不会让它变成废车。要是回程没办法开它回去,我也很伤脑筋好不好?一部车只要引擎能发动,踩油门会前进,踩煞车会停,就永远都不用退休。」



连勇气傻眼的表情,都被凑四两拨千斤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