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咒」(2 / 2)
「勇气,你现在生气也没用。越笨的人越喜欢说别人笨,你收敛一点。」
「我总觉得你讲这话是在讽刺我啊。」
「老师也请自重,你都是成年人了。」
由于得到沙耶支持,勇气的怒气也暂时消退。
「原来诅咒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啊。」
但等两人不再争执,却换沙耶露出沮丧的模样。多半是看到连那么小的小孩都受到诅咒侵袭,在她心里造成沉重的负担。
「你都是御荫的人了,还说这种话?都看过异怪了,就别觉得诅咒有多稀奇。」
「我不是觉得稀奇。只是因为诅咒是人的恶意结晶……」
沙耶说得含糊其辞。对希望相信人性的沙耶来说,多半很难肯定有所谓的恶意结晶存在。
「别这么嫌弃。我就教你个乖。你知道搞祭拜的跟咒术师,在中国叫做巫官或巫师吗?就是日语说的巫女。也就是说,诅咒的根源之一和你们巫女一样。」
沙耶的表情变得更加嫌恶,紧紧闭上嘴。
「用不着一脸跩样在那边秀这种小知识。你看出了什么吗?」
「我接下来才要开始看。要看吗?」
凑拿出来给他们看的,是架设在严斋房间里的摄影机。
「凭这种玩意哪看得出什么线索?」
「到底看不看得出来,我们仔细看看摄影机拍到的影片就知道。」
凑把摄影机接上电视,以熟练的动作按下播放钮。
「说得也是。也许拍到了一些我们没发现、但是很重要的诅咒线索。」
沙耶抱着一丝希望这么说,但凑摇摇头反驳。
「应该不会。有咒术专家跟两个前程似锦的新秀看着,更重要的是我也在看,会有遗漏才让人吃惊。」
「那你为什么要拍下来?」
勇气丢出的疑问很有道理。他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并未消失,但凑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行动似乎还是令他相当好奇。
「摄影机又不是只拍到老爷子。」
凑按下播放钮,画面上显示出严斋房间内的情形。画面边缘显示出拍摄的日期时间,框内则拍到躺着的严斋,凑等人与鬼头家的人则不时在画面上进进出山。
「喔,拍得很清楚啊。」
「老师是什么时候对摄影机比出胜利手势的?」
刚开始画面上几乎没有比较大的变化。但等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严斋开始发作,场面立刻变得忙乱。
『勇气,你看得出这诅咒是从哪来的吗?』
『我不知道啦。这个家里充满了诅咒,根本看不出跟哪个诅咒有关。』
凑跟勇气的声音也录得很清晰。
与三人记忆相符的事情就在画面内发生。沙耶无法将目光从受苦的严斋身上移开,勇气则一副不怎么有兴趣的模样冷眼旁观。
影片放了一小时左右之后结束。沙耶瞪大了双眼看完整段影片,遗憾地垂头丧气。
「对不起,我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我想也是。」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开始就对沙耶不抱期望,让她更加沮丧。
「我看出来了。」
「你从刚刚的影片里看出线索了?」
「不是,我是看出这家伙想干嘛了。」
勇气说着看了凑一眼。
「大叔他啊,不是在拍严斋那老头,是拍他的家人。我没说错吧?」
沙耶问说这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
「外人要施诅咒会很辛苦,但如果是同属鬼头家的人,应该就有办法下诅咒吧?所以他才会去拍家人的模样,想找出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不过还真遗憾啊,就我看到的部分,每个人都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勇气说话的时候,凑一直看着萤幕,从态度上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但等勇气说完,凑却在他额头上一戳。
「六十分。要是你只想出这么点东西就以为自己很行,那你一辈子都只会是自称天才。」
「我才没有自称!」
勇气倔强地反驳。
「我都没发现。」
「别这么在意。知道自己笨的笨蛋,总比自以为聪明的笨蛋要好。」
沙耶与勇气都只能一脸尴尬。
「那我要发表正确答案了。这台是表面工夫摄影机。」
说着朝摄影机一指。
「然后这台是真心话摄影机。」
说完凑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台摄影机,那是他们两人都完全不曾看过的。
「这哪来的?」
凑默默将线材接上电视,按下播放钮。电视画面同样显示出严斋的寝室,但角度却不一样,拍到了整个房间,可以看到严斋与室内每一个人的举动。
「你到底装在哪?我根本没看到。」
「想也知道不会装在马上就被人发现的地方吧?这可是要拍真心话的摄影机啊。」
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解释。
「老师是什么时候装的?至少在你跟我一起进去的时候还没装。」
「是在一开始装完摄影机,离开房间以后。」
「老师自己一个人经过那条走廊去到他房间?可是我没听到笑声……」
沙耶说到这里,发现不对。
「难道说不用笑也过得去?要我们笑是骗人的?」
「不是骗你们的,但不必出声,只要用愉快的心情过去就好。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以为我经过走廊时一定会大笑,那我就更好办事。而且勇气正好擅自行动,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勇气抱怨说竟然拿他当诱饵,但凑完全不理他。
「当他们站在拍到严斋的表面工夫摄影机前,都会小心避免露出马脚,但离开这个范围就会松懈。这两部摄影机就是要拍出表面工夫跟真心话。顺便告诉你们,这部还是夜视摄影机。」
「难道老师一开始的胡闹,也是……」
沙耶想起了凑先前说什么Ladies and Gentlemen的胡闹话。
「我想试试看在黑暗中能不能看见他们的真心话,所以我需要关灯的理由。如果他们觉得受不了我、看不起我,那就更完美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要那样胡闹,我也觉得很心痛啊。」
「这句话绝对是骗人的。」
「喂,不要一秒钟就毁了我的表面工夫。废话少说,专心看影片。仔细看看他们以为没被摄影机拍到时松懈下来的样子。」
接下来几分钟,三人就在沉默中看着影片。
「这个。」
勇气按下停止钮,指着一个人物。影片播放到严斋开始痛苦五分钟左右的时候。
「果然没错,我一开始就觉得她有问题了。」
勇气指着的人是华子。她从摄影机的画面退开后立刻泄了气似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
沙耶想起白天跟华子说话时的情形,觉得无法理解。她根本不掩饰对这个家的憎恨。
「说不通啊。」
凑似乎也想起了白天的情形,露出思索的表情。
「啊,这样啊,我比你先找出可疑的人,你就不高兴了。」
勇气露出觉得没趣的表情。
但凑不理他,一直看着静止的电视画面。
「勇气,不是这样的。」
沙耶说出白天与华子见面时的情形,勇气就露出更加觉得没趣的表情。
「那她不就更可疑了吗?她有明确的理由要诅咒这个家的人。」
但凑完全不理会他的主张。
「你忘了最重要的事。华子她……」
凑的话说到一半,勇气就站了起来。
「是我找到的线索,由我来查清楚,我来解决。看我怎么证明你耍诈。」
勇气说完就走出房间,粗暴地拉上纸门。
「这情势发展还挺有趣的嘛。」
沙耶正要去追勇气,背后却传来凑的这句话。
「老师不想离开这屋子吗?」
「你打算丢下这些可怜的灵魂?」
凑显然在拿沙耶的困惑取乐。
「真的没有办法吗?」
沙耶本来就很在意这件事,直接对凑问了出来。
「要怎么解决?就是因为没人能对他们出手,鬼头家才能坐稳最强咒术家族的宝座啊。」
「可是他们被人诅咒了。」
「没错,这就是这次的诅咒事件里最可疑的地方。只是还有一件事也一样可疑。凭幽山这种功力的咒术师,自己的孩子遭到诅咒,再怎么说都应该会发现。他为什么没发现?」
沙耶找不出凑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是幽山本人施的诅咒呢?这就不是有没有发现的问题了吧。」
这句话出乎沙耶意料之外,让她睁大眼睛,露出不能信服的表情。
「诅咒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呢?」
「这话怎么说?」
「我是说,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个夫人会乖乖生下幽山的小孩,就算是跟情夫生的也不稀奇。然后幽山发现这件事,就对女儿下了诅咒。」
沙耶对这种不合伦常的说法觉得很不舒服,脸色变得难看。
「可是这不构成连自己的父亲严斋都要诅咒的理由。」
「原来外遇对象竟然是老爷子!看他那副德行,那方面肯定很行。」
「华子夫人不是不想留下鬼头家的血统吗?这样就本末倒置了。」
「嗯,就是这里奇怪。那她为什么生下了小孩?你不觉得很多事情都兜不拢吗?看似说得通,仔细一想却有问题。有个齿轮错了位。」
「齿轮……是吗?」
「没错,所以你要跑一趟。」
「去哪里?」
「找华子啊。把这些都跟她谈谈,看她的反应怎么样。好啦,再发呆就会追不上勇气啦。」
14
沙耶跟着勇气并肩行走,勇气仍然不停发着牢骚。
「那家伙没把握只靠自己解开诅咒,才故意让我们回不去。一定是这样。」
「我倒觉得老师的肚量不会小到这种程度。」
这说法也有点像是在说他的肚量还是有点小。
「我看他只是想偷懒吧?」
「沙耶姊姊你看起来像个好人,可是有时候说话还挺毒的耶。」
「咦?怎么会?」
「你刚刚那样说,不就等于暗地里承认那家伙为人很糟糕?」
「可是我想他是有实力的。」
「你看,你都不否认。」
沙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而且有没有实力这点也很可疑啊。」
沙耶无话可答之际,他们已经来到要前往的房间。是双胞胎的房间。从纸门外朝里头打招呼,就听到华子疲惫的回答。
「失礼了。」
拉开纸门一看,华子面容憔悴至极,陪在睡着的春兰身边。
「春兰的情形怎么样了?」
憔悴的脸孔抬了起来,茫然地看着沙耶。她的脸上没有先前逼问凑与幽山时那种疯狂的神色,就只是空洞无神。
沙耶等人犹豫地进入房间,她也不加以制止。
「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些了。」
沙耶仔细观察春兰的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皮肤的损伤也不如沙耶意料中严重,但即使症状远比严斋要轻,凭幼儿的体力,怎么想都不觉得经得起诅咒摧残多少次。
「我有事想请教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
勇气称她为阿姨,让沙耶想到理彩子这位阿姨对这个称呼会有什么反应,吓得全身一僵。但华子却自然地微微一笑,回答说:
「我没关系,你想问什么?」
沙耶心想原来独身女性跟母亲对这个诃的反应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内心大感佩服。
「是阿姨下诅咒……」
「勇气!」
沙耶强行打断勇气的问题。勇气多半是想直接问她是不是下手的元凶。也许他不是做事不经大脑,而是想突如其来提出问题,藉此造成对方动摇。但他并未顾虑到华子面容憔悴的情形。
——不是她。
沙耶半出于直觉而有了这样的确信。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鬼头华子会下这种连自己的小孩都牵连进去的诅咒。
「是阿姨下诅咒时出了差错,把小孩子也牵连进来吗?」
「是那个男的叫你们来问我?」
华子收起慈母的表情,换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隐含了可怕事物的表情。
「不是,是我想到的。还是说其实不是出了差错,是故意下了比较轻的诅咒?毕竟大家都觉得没有母亲会狠心对自己的小孩下诅咒。」
「是吗?你这个年纪竟然就想得到这点,真了不起。」
「这么说来,果然是……」
「可是你要记得,小鬼头的聪明叫做小聪明。小孩终究只是小孩。」
「可是摄影机拍到阿姨你一点都不在乎的模样呀。」
「我甚至想在公公眼前笑他呢。」
华子冷酷的笑容让他们两人毛骨悚然。
「他活该。鬼头家的人最好全都死光光。是啊,小弟弟你说得没错,如果可以,我想亲手诅咒他们。」
这是诅咒的言语,里头灌注了浓度极高的憎恨。
「可是我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诅咒。如果我要杀他们,大可在怀孕的时候就杀。」
在怀孕的时候杀了孩子,这句话血淋淋的程度让沙耶毛骨悚然。从她的口气听来,尽管并未付诸实行,但多半曾经想过。
「我是自愿生下这两个孩子。我绝对不会做出在这个家动用咒术的愚昧举动。」
华子转过身去,沙耶与勇气都再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跟她说。
15
沙耶与勇气一走出房间,正好撞见凑踩着毫不客气的脚步声从走廊过来。
「你们在这种地方摸什么鱼啊?我要查一件很重要的事,跟我来。」
勇气还来不及抱怨,凑已经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你要去哪?」
「去找他。」
「他是谁?」
沙耶朝着这个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走得光明正大的青年背影发问。
勇气跟在最后面,不让自己掉队。
「竟然能这么没神经地走在这里,真不知道他神经到底是有多粗?」
凑也不把勇气的牢骚放在心上,一看到幽山就朝他挥手。
「啊,有了有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他怎么能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那么轻松地找幽山攀谈?沙耶心想凑这种粗神经,说不定就是他最了不起的才能,不由得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佩服起来。
「你想问什么?」
「老爷子被诅咒弄得很痛苦的时候,你脸上僵硬的表情让我觉得有问题,所以我就来找你问清楚理由。」
「看到我父亲那么惨的样子,表情不僵才奇怪。」
「就是说啊。我也说不奇怪,可是我的女助手说她觉得不对劲,硬是不听我的劝。」
「咦?」
幽山朝完全无辜的沙耶瞪了一眼。当他视线移开的瞬间,凑的手指陷进幽山的侧腹部。幽山短哼一声,当场跪了下去。
「老师,你做什么!」
沙耶赶紧制止,但为时已晚。
沙耶看到衣服上被凑戳到的部位渗出黑色污渍,当场脸色铁青。
「……事情严重了。」
幽山额头冒汗,瞪了凑一眼。
「你这家伙。」
但凑丝毫不在意,嗅了嗅手指上的气味。
「果然没错。」
勇气见状也吼说:
「什么叫做果然没错!你弄伤他干嘛?」
「弄伤?谁弄伤他了?我只是把他本来就有的伤给翻出来而已。」
「就算是这样,老师的行动也有问题。就算是本来就有的伤……是什么伤?」
凑不回答,将戳了幽山的手指移向沙耶的鼻子,沙耶立刻皱起眉头捣住鼻子。接着再让勇气闻,他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这臭味……」
「难道说……」
凑看到两人惊讶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对还蹲在地上十分难受的幽山发问:
「你当时之所以表情僵硬,并不是因为老爷子在受苦。而是因为你,也在同一时间、同一个时刻,受到会让身体腐败的诅咒折磨。」
幽山口中并未吐出否认的话,就只是尴尬地撇开视线。
「所以尽管你似乎没表现在脸上,但衣服里却已经残缺得厉害啦?你擦古龙水应该就是为了掩饰腐臭吧。」
16
「这样一来,老爷子、家督跟孙女,祖孙三代都被下诅咒,真是可喜可贺的天伦之乐啊。」
一回到客厅,凑就生龙活虎地畅谈起来。
「一点都不可喜可贺。老师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不庄重?」
沙耶皱起眉头,但凑也不在意。
「老爷子的诅咒是从两个礼拜前开始,家督是八天前,孙女是昨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诅咒几乎是以同样的间隔时段发动。还有更巧的,症状最重的是老爷子,接着是家督,最轻的则是孙女。」
凑彷佛把自己当成了讲台上的老师。
「好了,山神沙耶同学,如果你要诅咒这三个人,会照什么样的顺序、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诅咒?」
「我才不会诅咒别人。」
「只是比喻,你多少通融一下。」
沙耶露出无奈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我会先挑小孩。我会挑马上就会死亡的诅咒,不让他害怕或痛苦。」
「我有时候实在觉得你很可怕耶!」
「为、为什么!」
「当然是首先就要确实杀了小孩这一点啊。」
凑无视于哑口无言的沙耶,接着改问勇气:
「好了,下一个。赤羽勇气同学,是你的话会怎么杀?」
「为什么连我都要回答?」
勇气不高兴地玩着壁龛的花。花是今天早上沙耶自己摘来的,只有这里散发出清新的空气。
「我是想请教总本山天才少年的意见。赶快给我说。」
勇气没办法,只好转身回答。他想到要帮凑就不高兴,但正好趁这个机会挥开阴沉的心情。
「换做是我,一定会同时诅咒三个人。诅咒一被发现就没搞头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只是敌人,也不能让自己人发现。要是分出先后顺序,等于是特地提供机会让对方发现而造成诅咒失败。」
「没错。诅咒时还分出顺序并不明智。如果只是想把鬼头家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就应该同时下咒。如果想慢慢折磨严斋到死,来发泄累积长年的怨恨,最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先诅咒孙女,再来是儿子,最后才诅咒严斋,但这次的顺序却相反。我总觉得事情说不通。这当中像是有意志介入,又像没有。就是让我有这种不自然的感觉。」
勇气听凑这么说完,似乎也觉得不对劲,面色凝重地开始思索。反倒是沙耶说出不同的意见。
「不管怎么说,竟然会对人下诅咒,真是太可怕了。」
「会吗?这根本是家常便饭吧?每个人都在做。每到新年不管哪一间神社,都可以看到写了诅咒的绘马(注23)排得满满的。」
「如果这种神社真的到处都是,那就伤脑筋了。」
凑搔着下巴说:
「看来你没听懂啊。」
「我没听懂什么?」
「我想想……」
沙耶看到凑侧脸上的思索表情中掺进了坏心眼的神色,恍然察觉到他是在想些坏心眼的事。
「举例来说,祈求恋情开花结果,就是最典型的一种诅咒。」
「祈求跟心上人结为连理,哪里是诅咒了?」
沙耶反驳表示完全不能信服。
「要是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会变成怎样?要是天神一时兴起实现了这个愿望,对方就得跟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的对象交往。」
这道理沙耶懂,但她不能接受。
「其他常见的愿望里,就有祈求考试上榜这一项对吧?自己上榜,也就表示另有别人落榜。祈求必胜跟生意兴隆也是一样,都是要把竞争对手踢下去。」
注23:绘马是放置于神社用的祈福木牌。过去相传祭祀时要奉上让神明骑乘的「神马」,但由于马匹价格不菲,所以人们改将马绘于扁额或木板上,之后渐渐演变成现在的形式。
这些道理沙耶也懂,但果然还是不能接受。
「不管是直接或间接,愿望这种东西都是在祈求其他人不幸。不管是愿望还是诅咒,实现了就算是功德圆满,本质都是一样的。」
「无病无灾呢?」
勇气吐槽了。
「那不就会让医师失业吗?而且往往都是一些让人不希望他们活着的人最长命。不过也是啦,我也没有坏心到会把这种事也说成诅咒。」
「老师已经够坏心了。」
沙耶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但凑装作没听见。
幽山来到凑他们的房间时,话题正好中断。幽山散发出来的气息中蕴含了可怕的感觉,让沙耶与勇气自然而然不再说话。
「怎么啦?看你一脸紧张样,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是打算对太太招认你外遇吗?」
幽山无视于凑的捉弄,一一望向他们三人的脸。等到他终于开口,已经是他现身后将近一分钟的事。
「今晚我要进行反诅咒。我要你们也在场,免得你们玩花样。」
幽山交代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就离开房间。
「他说要反诅咒?做得到吗?」
勇气指着幽山离开的纸门,对凑与沙耶这么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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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山选来进行反诅咒仪式的场地,是屋子中央一间平凡无奇的房间。
「好啦,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他反诅咒的本领吧。」
凑兴味盎然地看着仪式场地的每一个角落。房间正中央用注连绳围出一块方形的空间,正中央设有座位。
窒内除了凑等三人外,只有华子在场。不只双胞胎与严斋,就连该在场的幽山都不见人影。
「他到底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凑打了大大的呵欠,就看到幽山身穿仪式用的装扮,拉开纸门进来。
「这……」
沙耶看到他的装扮,不由得哑口无言,表情中有的是困惑,也或许是一种接近屈辱的神色。
「这可有意思。」
凑好奇地看着幽山的模样。
幽山身上的装扮很像神道教的正装。对沙耶而言无异是在侮辱她的信仰。
「你冷静点,小心皱纹变多。」
沙耶被凑在背上轻轻一拍,才总算静静吐出一口气。这时幽山走到房间中央,从注连绳下钻过,在正中央坐下。
「现在开始进行反诅咒仪式。对我下诅咒的咒术师,将会受反射回去的诅咒所苦,后悔不应该跟鬼头家作对。」
说完幽山静静地开始咏唱。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呜啊……」
勇气突然开始难受地呻吟。
「你怎么了?」
沙耶注意到勇气情形不对劲,一问之下,勇气就将死人般惨绿的脸转过来面向她说:
「现在……有好多怨念聚集在这里。有好几千,说不定有好几万。」
勇气说完就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发抖。
「勇气!」
沙耶被他不寻常的模样吓到,但随即又发现另有异状。
「什……么……」
整个房间里都有东西在动。从墙壁、天花板到地板,都有东西蠢蠢欲动。意识到这点,原本看到的模糊景象就逐渐变得清晰。
是人脸、人头、人手、人身。
无数的身体部位填满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每张脸都痛苦得扭曲,手脚也在痛苦挣扎扭动。
这些怨灵在叫喊。尽管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仍然让她想捣住耳朵。即使听不见,也知道它们在喊什么。它们在用诅咒的话语,喊出被杀的怨恨、悲伤与疠苦。
「难道,这就是鬼头家所用的结界诅咒?」
脚上传来一阵黏稠湿滑的感觉。一种怎么想都像是用人类身体胡乱绑成一整束的东西,像蛇似地缠上沙耶的脚踝。
「……咿、咿!」
一种像是蛞蝓在身上爬的惊悚触感,从脚踝一路上到小腿肚、大腿,连伸出去想拍掉的手也被缠住。这些东西发出叫声,想吞没沙耶。凡是它们碰到的地方,都渐渐失去力气。
不知道勇气是否也中了同一招,才会蹲下去不动。
「老、老师……」
她朝独自若无其事坐在身旁的凑伸出手。
「怎么啦?」
凑以一如往常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声调回答。
「这些灵魂……把我们……」
沙耶光说这句话就费尽了力气。如今怨灵已经爬遍她全身,从她身上夺走生气。沙耶失去力量,就这么倒向一旁。身体使不上力,还像感冒了似地发烫。
「喂喂。」
「老师……你快逃……」
凑抱起沙耶的身体,明明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瘫软无力,却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把脸靠向她。
「啊……」
他的脸近在眼前,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凑的嘴唇继续接近,沙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
凑的嘴唇就这么从旁绕过,接着抓准沙耶松了一口气,并因期望落空而松懈的瞬间,在她脖子上舔了一下。颈子上窜过一股清楚鲜明的湿润感觉,令她根本顾不得怨灵的存在。
「呀啊啊啊!」
沙耶大吃一惊,从凑身上跳开。
「老师,你、你做什么……!」
凑从方寸大乱的沙耶身旁走过,接着坐到勇气身前。
「你冷得像是冬天困在山上一样啊。好好好。」
凑整个人压上去抱住蜷曲身子蹲倒在地的勇气,接着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哇啊!你干嘛啦,恶心死了!」
勇气挣扎着从凑的身体下爬出来,按住耳朵躲到沙耶背后,看来他非常讨厌凑刚才的举动。
「我是看你很冷,才好心想用体温帮你保温,莫非你是希望由沙耶来帮你?不过啊,背上贴着的东西那么没料,只会越贴越冷啊。」
沙耶觉得凑似乎在对自己说很失礼的话,但注意到先前缠住自己的怨灵都已经不见,于是连连活动自己的手脚。勇气也是一样,对已经正常的身体十分惊讶。
「诅咒的矛头不是指向我们。只是因为它们经过的时候跟你们对眼互望,才会跑来找碴。好啦,不吵了,静静听大叔表演反诅咒仪式吧。你们也不想被说小孩子太吵不准入场吧?」
「你才是最幼稚的小孩。」
沙耶与勇气再次坐下,观看仪式。勇气或许是情绪愤慨,怨灵都不再去缠他;沙耶也或许是因为受到脖子被舔的震撼,根本没心思去在意怨灵。两人都不再受怨灵纠缠。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华子静静地看着幽山祈祷,沙耶紧张得额头冒汗,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就在这时,有些东西从幽山身上剥落,冉冉上升。
「成功了吗!」
沙耶吓了一跳,起身起了一半。
从幽山身上冒出来的事物,遭周围的怨灵缠住、淹没、吞食。
「朝鲤鱼池里洒饲料,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凑的感想里并未包含丝毫震惊,冷静得令人纳闷到底要做什么事才能让他吃惊。
但进行到一半,幽山开始出现异状。他在祈祷,身体却往旁一倒,用手撑在地上。在他头上啃食云雾的怨灵开始进入幽山的身体。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幽山口中发出野兽似的嚎叫,吐出大团血块。榻榻米被染成红色,幽山的上半身就落在这片红色之上。他痛苦挣扎伸出的手上,前端的血肉融解滴下。
「不会吧,失败了吗?」
「怎么可能,竟然……」
沙耶与勇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凑则与他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如此啊。」
他只兴味盎然地眯起眼睛。
18
「我本来以为仪式成功了。」
「嗯,我也没想到做出那么厉害的反诅咒,竟然还会失败。」
把幽山抬进寝室后,凑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好一会儿,这时对他们提出疑问。
「真的是失败吗?」
「成功的话诅咒就会送回去。这怎么看都是失败。」
「就是啊。看到那种情形还觉得成功,根本就是有毛病。」
两人异口同声反驳,但凑不但不改变看法,还加上新的看法。
「你们别忘了有唯一一种状况是会变成那样的,那就是原本诅咒就是幽山对自己所下的情形。如果是这样,就算送回诅咒,还是会回到幽山身上。」
「你白痴啊?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老师,这个意见我实在不能苟同。」
也不知道凑是不是接受了他们的说法,他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我说勇气,你之所以被誉为天才少年,不就是因为能判断出对异怪最适切的处理法吗?那你应该看得出什么手段才能适切解决老爷子的诅咒吧?」
勇气似乎对话题被扯开一事觉得不满,沉默了一会儿,但凑不停催问,他只好回答:
「那种事我不知道。这里有很多种诅咒跟怨念在翻来覆去,太多东西混在一起,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也不知道该对抗哪一种才对。」
「我想也是。到头来小鬼终究只是小鬼啊。」
凑笑着用力在勇气头上摸来摸去。勇气显得很懊恼,但就算回嘴也改变不了事实,于是强忍下这口气。
「那我们就请这一大批碍事的小角色消失吧。」
「咦?」
由于凑的下一句话实在太出勇气意料之外,让他只发得出这种跟不上状况的回应。
「要它们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是通往老爷子房间的那条煞气很重的走廊、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少不了的诡异气息,还有笼罩整栋屋子的阴气,都清个一干二净,就像用马桶冲掉一样。等到看不见多余的东西,你应该也会比较容易看出这融解身体的诅咒真相吧?」
「你白痴啊?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去除这里的诅咒。贸然动手可是会被不得了的诅咒反咬啊,你忘了我之前差点就被怨念拖走吗?」
「就是啊,老师。就算想要解开诅咒来净化灵魂,这些诅咒也彼此变缠着,这么错综复杂,根本就没办法解开。」
「不对,你们错了。只要确实照正确的步骤进行,就有办法解放这里的所有诅咒。」
凑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重重放到矮桌上。
「假设这些书就是受诅咒的灵魂。」
说着凑把一本书摆到其他地方。
「这是第一个受到诅咒的灵魂,算来应该有几百年了。」
接着又堆了一本上去。
「然后这是第二个牺牲者。」
接二连三堆上的书本成了一座高塔。
「然后这是最新鲜的牺牲者灵魂。」
把最后一本放到书塔顶端后,凑就满意地看着这座书塔。
「这就是这个家里诅咒的本质。」
沙耶与勇气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这又怎么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的失败是怎么回事。」
凑随手从堆起的书塔中间一抓,试图抽出这些书。这么一来就让书塔大幅度晃动,感觉随时都会倒下。
「啊!」
勇气惊讶得站起,露出有所领悟的表情。
「你也太晚发现啦。我提议的方法就是这样。」
凑从堆起的书塔顶端,一本一本照顺序拿走。
「累积了几百年的诅咒也许很沉重,但新的诅咒却往往不如想像中那么沉重吧?」
「的确……照这个方法,的确有可能解开所有诅咒。」
勇气喃喃自语。对凑提出的崭新方法所产生的兴趣,压过了对凑的心结。
「可是办不到的啦。你知不知道这个家里贴了多少张符咒?一个灵魂就有一张,整整有几万张啊。要找出最新的一张根本是天方夜谭。」
勇气想了一会儿,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
「去问华子夫人如何?只要我们说有可能解放她家人的灵魂,也许她会肯帮忙。」
「幽山应该也知道华子恨鬼头家,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把这种事告诉华子。」
「如果能知道最上面的符咒,只要第一张就够了。只要知道这一张,之后就可以找出串连的顺序来解放那些灵魂了……」
凑笑着望向懊恼的勇气。
「我查得出最新的一张。」
凑得意地拿出几样东西。是笔型手电筒与一枝笔。他哼着歌在书上涂鸦。
「老师……」
沙耶正要告诫他,却说到一半就停住。凑明明用笔在书上写了些东西,但书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是墨水用完了吗?」
「不是。」
凑用手电筒朝书本一照,就看到留白的白色部分浮现出文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上面写的是日行一善。
「这是会对紫外线起反应的特殊墨水。」
「这我明白了,但是这跟查得出最新的符咒有什么关系?」
「猜谜时间来罗。我昨天用这枝笔在一个地方乱写了一些东西,你们猜猜是哪里?」
沙耶与勇气对看一眼。
「难不成是在符咒上?」
「没错,我在一叠疑似备用的符咒上写了编号。只要用手电筒一照,就可以查出哪一张符咒是最新的。你们以为幽山昨天为什么要找我们去看反诅咒仪式?该不会以为他是欢迎我们,才让我们看那么重要的仪式吧?」
「所以他是在进行不想被我们看到的工作了?而他也不希望被我们知道他当时在做这些不想被别人看到的工作。」
「可是幽山为什么要用新的符咒?那些符咒不是用来捕捉灵魂的吗?」
「大概是觉得诅咒是魂魄吧?他起了贪念,想反过来使役这些魂魄。」
「……他用了符咒。」
凑拿出两支手电筒,交给他们两人。
「好啦,快乐的抄家时间,更正,是寻宝时间到了。你们就用这手电筒照亮家里的每一张符咒,找出最新的一张来吧。」
说完凑躺了下去。
「老师要做什么?」
沙耶接过手电筒,问出这句话。
「手电筒只有两支。很遗憾的,我得在这里待命。哎呀呀,我真的很遗憾。」
勇气把手电筒开关按得格格作响,伤脑筋地说:
「大叔,这支手电筒坏了,不会亮。」
凑老神在在地说:
「不用担心,我当然没忘了准备好备用的。」
说着从背包里又拿出一支同样的手电筒。
「明明就有,你也给我乖乖工作!」
勇气点亮之前他说点不亮的手电筒,朝凑扔了过去。
手电筒一一照亮每一张符咒。
「这里也没有。」
勇气一脸下能信服的表情,照凑的吩咐做事。但他之所以肯安分地做下去,是因为凑所说的方法让他能够信服。
「这边的符咒也不是。」
沙耶正经地一张张照亮符咒检查。她的眼神之所以那么拚命,是因为觉得也许有办法拯救这许多灵魂。
「这么麻烦的办法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啊?」
凑一副不想做的模样,拿着手电筒马虎地一路照过去。
「你好意思讲这种话?」
勇气说得厌烦,但并不停手。
「你认真点找啦。像你找得这么马虎,不管找多久也找不到啦。」
「怎么?你有把握比我先找到?」
「是有。至少我不觉得会输给你这种找法。」
凑嗤之以鼻,出口挑衅:
「那我们就来比赛吧。」
「正合我意。我不可能会输。」
「要赌点心吃的豆沙馒头吗?」
「好!」
无论是凑幼稚的态度,还是勇气动辄钻牛角尖的态度,都让沙耶只能摇头。她心想至少自己要正经寻找,逐一检查每一张符咒。
「那边那个拿手电筒在玩的大小姐,有空的话就帮我们喊一声开始。」
反驳也只是浪费时间,于是沙耶决定照做。她心想既然要比赛,相信他们两个也会加快脚步,认真寻找。
「唉……那就开始。」
「我找到了!豆沙馒头是我的了!」
就在沙耶丝毫不重视地喊出开始的同时,凑也喊出这句话。
「咦?」
「啥?」
凑用手电筒照亮的符咒上,浮现出用特殊墨水随手写下的数字1。
「你、你出老千。」
勇气说不出话来。
「原来老师早就找到了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凑装傻装得很露骨。
「好啦,轮到赤羽勇气同学出场啦。你要闹别扭闹到什么时候啊?这可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工作。」
凑难得以正经的表情这么说,勇气也就打起精神,站在第一张符咒前。
「我知道。就是要从这里找出诅咒累积的顺序对吧?」
他顺着第一张符咒,寻找怨灵之间的联系。
光想到怨灵多达数万,就觉得天昏地暗,但脑中浮现的却是先前他无力拯救的哭泣幼儿。相信这次应该可以让他成佛,不,是一定要让他成佛。
一想到这里,勇气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或痛苦。
19
沙耶慢慢做了几次深呼吸。
用手指以梳理般的动作顺齐头发,既是她的习惯,同时也是对头发灌注灵力的作业。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沙耶的一头黑发总是乌黑亮丽。
「你从哪挖出这种衣服的?」
凑在一旁打着大大的呵欠,以眼角含泪的松弛表情,盯着身穿巫女装束的沙耶看。
「这是执行神圣工作时要穿的正装。一穿上这套衣服,身心都会绷紧。」
「人类这种生物松弛一点才比较刚好啊。」
沙耶以眼角余光看着又边说话边打呵欠的凑,叹了一口气。
「老师太松弛了。」
「是你太紧绷,所以我这样刚好。你差不多准备好了吗?」
沙耶正专心让心情平静下来,一时答不出话。凑也不再开她玩笑或催促,只静静站在原地。沙耶心想他这个人的想法真的大大超出常理。不久前还觉得自己也许太高估他而萌生的失望,也在同时慢慢转变为希望。
「我们开始吧。」
隔了几十秒后,沙耶做出了回答。
这次的委托是要解除诅咒,但随着诅咒的全貌慢慢揭晓,沙耶心中的想法也慢慢转变成希望设法解救这些受困的灵魂。相信勇气也是一样,但她对凑则有一半早已死心,因为她心想凑既然看不到灵魂受苦的模样,也就不能指望他会有同样的心意。
但凑构思的这个手段,却顺了沙耶与勇气的意思。他在符咒上做记号是前一天的事,这也就表示早从那个时候开始,凑的脑中就已经料到现在的事态发展。
沙耶盯着凑的脸看。
他的表情吊儿郎当,令人无从捉摸,很难从中看出他的真心。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什么都没有。我要弹响梓弓,这是为了让这些灵魂做好接受净化的心理准备。」
凑默默点头。
沙耶的手半卷半搭地扣上弓弦,顺势往后一拉一放。弓弦发出振动,奏出一种人耳听不见,只有灵魂听得见的音色,让整栋屋子掀起一股小小的骚动声浪。
笼罩着整栋屋子的不净气息变得更浓厚了。它们在抗拒梓弓的音色。
「我要开始了。」
沙耶右手往垂到身前的一束头发上一梳,手指之间就多了一枝用头发编成的箭。
她以庄严肃穆的心情拉弓。这箭是为了替这些持续了几百年的诅咒打上休止符而发的。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好的。」
沙耶嘴上这么回答,但仍不由得紧张。她一共要射一百二十四箭,来解放受困的灵魂。要射完数万张符咒是不可能的,但换个角度来看,既然符咒多达数万张,就一定有一些地方是枢纽,只要精确地击碎这些要地就行了。
这条路线几乎全是勇气一个人查出来的。找出最新一张符咒的人是凑,但之后找出所有顺序、判断应往何处射箭来当楔子,则都是勇气完成的。
沙耶率直地觉得佩服,心想真亏他小小的身体能做到这么了不起的事。勇气面对怨念一整晚之久,到早上就累得一头倒到床上昏睡。
——我一定会完成净化。
沙耶在决心中放出箭。梓弓接连射出净化之箭,从新到旧,将诅咒一一解放。
「一。」
沙耶射出下一箭。
「二。」
每一箭射出,都有许多灵魂从咒缚中挣脱。
20
幽山躺在棉被里动弹不得,瞪着天花板。明明感觉得出反诅咒成功了,但不知不觉间身体却受到诅咒侵蚀而痛苦不堪。
「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事做错了?」
他自问自答,但就是找不答案,甚至连自己到底是何时受到诅咒都不明白。这是多么失败、多么难堪?
「怎么了?」
屋子里的情形不正常。受困的灵魂在骚动,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
「一百一十七。」
房外传来少女坚毅的喊声,几乎就在同时更传来一阵破风声,受困的灵魂得到解放。
「难不成……」
他们想践踏鬼头家持续了四百年以上的历史?
「一百一十八。」
声音越来越接近,纸门应声拉开——门后出现的是脸上微微冒汗举着弓的少女沙耶。
「失礼了。」
她轻轻一鞠躬,执起梓弓,从头发中创造出箭。
「住手!」
箭从急忙起身的幽山身旁射过,插在他背后的墙上。箭风拂过之处,充斥在室内的怨灵纷纷得到解放。
幽山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这个从他呱呱落地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咒术结界,理应不容任何人侵犯,现在却轻而易举地遭到破解。
「一百一十九。」
沙耶平淡地数着射出的箭数,再度朝室内弯弓搭箭。
「不要射。」
幽山正要念咒,箭已经射了出来。保护这个房间的怨灵接连得到解放而消散。
「一百二十。」
沙耶冷静地数着数字。
「你这丫头!」
幽山取出做为媒介的狗形纸张,念诵咒语。黑影罩上狗形纸张后不断膨胀,从中出现数只以黑影为形体的巨型狗。这是一种叫做犬神的咒法,是透过活埋狗来制作的。有着黑色形体的狗影,想必一口就能撕开这小丫头的咽喉。
但沙耶喊声中射出的箭却接连射穿犬神的眉心,让黑影当场消散,只剩下撕破的狗形纸张。
「谢谢您的协助。」
沙耶说完这句诂,就转身背向幽山。这种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待遇,让幽山觉得极为屈辱,强拖着腐败的身体朝沙耶背后跟去。身体轻盈得出乎意料之外,看来要逮到这个嚣张的小丫头会比想像中简单。
「好了,到此为止。」
幽山伸去抓沙耶肩膀的手,被一只从旁伸来的手抓住,手指在他手腕上深深陷进皮肤。
「你腐败得可真厉害,不要紧吗?」
这个以轻浮口气和他说话的人是凑。
「你,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幽山咬紧牙关强忍疼痛,满脸怒容瞪着凑,融解的脸孔所形成的表情十分凄厉。
「别一脸凶样瞪我嘛,这是在清除你们的诅咒。」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嗯?家督先生看起来倒是比我想像中更有精神啊。」
凑胡闹的脸上掺进了少许正经的表情。
「果然如此啊?我就知道。」
凑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话,很干脆地放开了幽山的手。
幽山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然而——
「一百二十二。」
走廊前方传来沙耶的喊声,这才是真正紧急的事。
「呜!」
幽山拖着疼痛的身体向沙耶背后追去。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整栋屋子的中心,也就是通往严斋房间的那条诅咒最为浓密的走廊。
沙耶伸手轻梳头发—幽山心想还来得及。沙耶将头发中出现的箭搭上弓,拉紧弓弦;幽山边跑边念咒。沙耶举弓瞄准,要让箭的轨道贯穿笼罩着诅咒的走廊正中央;幽山的手即将碰上沙耶的肩膀。
忽然间脚下一绊,让幽山当场摔倒。走廊的结构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种地方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会绊倒人。
他朝脚下一看。
看到的是自己腐朽的脚趾。
幽山还来不及发呆,箭已经从沙耶手中射了出去。
沙耶射出的箭一路撕开浓密的诅咒,让多达数十条、数百条发出怨恨喊声的灵魂接连消失,走廊上褪色似的昏暗气氛逐渐散去。
箭继续往前飞,插在正前方严斋房间的纸门上。
「啊,啊啊……」
幽山看到这条通道变成一条寻常的老旧走廊,也只能发出哀嚎。得到解放的灵魂纷纷消散,没过多久就完全消失。
被箭射中的纸门顺势往房内倒下,可以看到严斋躺在房间正中央,一对瞪大的眼睛彷佛随时都会从严重融解的脸上滚落。
「一百二十四。」
最后一枝箭射向天花板。箭穿过天花板朝天空射去,无数灵魂追着这枝箭一路上升,拖出像烟火般的光轨在空中洒开。
「大姊姊,你成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勇气称赞沙耶。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是否就真的能够看出鬼头家所中的诅咒是怎么回事呢?尽管心中有着一抹不安,但沙耶完成这个重责大任,仍然松了一口气。
21
所有人都聚集在严斋躺着的房间。
既然严斋没办法移到其他地方,要让所有人都在场,也就只能选这里了。
「完蛋了。鬼头家完蛋了……」
幽山垂头丧气,喃喃说个不停。
他身旁的华子从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彷佛看到丈夫的模样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裹着毛毯被华子抱着的是春兰。她本来受诅咒所苦,现在却露出活力充沛的表情。
她旁边的双胞胎弟弟春雷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差不多该结束了说。」
「该结束了说。」
「可是是什么要结束?」
「会是什么要结束呢?」
「应该是因为大家都不见了吧?」
「不知道大家跑哪儿去了?」
双胞胎一如往常地你一言我一语。
待在房间中央的是严斋。凑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坐起上半身的模样。
勇气隔着严斋躺的棉被,坐在鬼头家的人正对面。他休息过后,现在表情已经有精神多了。
坐在他身旁的沙耶则正好相反,微微显出疲态。发射一百二十四枝灌注灵力的箭,破除了整栋屋子里的邪气,固然令她十分疲劳,但她仍然露出笑容,因为她正感受着完成任务的充实感。她成功地净化了受困的灵魂。
「每射一箭都要拔头发,将来不会秃头吗?」
说完这句话就打起呵欠的是凑。
「才不会。」
沙耶说着却还是不由得手按头顶,多半是因为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
「每个人都聚到这儿来,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解除了屋子里的诅咒?」
严斋以严肃的表情看着凑这伙人。
凑一站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次的诅咒事件,有一件事让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老师是指根本不会有人诅咒得了鬼头家这种诅咒界的权威吧?」
沙耶说出心中的答案,但凑却摇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只要把范围扩大到海外,相信总会找得到一两个有本事诅咒鬼头家的人。问题不在这里。」
凑交互看着严斋与幽山。
「不对劲的是堂堂鬼头家家督,为什么会没有发现遭到诅咒。」
低着头的家督——幽山,抬起头来看着凑。
「的确……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下咒的。」
「没错吧?要不被你发现,只有一个办法,也只有一个人办得到。」
凑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踏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我可完全上了你的当啦,老爷子。」
他停步的位置,是在不能动弹的严斋枕边。一对腐败的老眼默默看着凑。
「鬼头严斋,就是你干的吧?」
严斋默默笑了笑,融解的血肉从嘴角滴落。
「别笑死人了!」
严斋之子幽山大喊一声。他满脸通红指着凑,鬼叫似地指责他:
「你胡说八道,老爸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就是啊,老师,冉怎么说这也……」
但凑只默默看着幽山。他的眼神不像回瞪,比较接近怜悯。
「这样啊?原来你也早就在怀疑啦?」
听到凑这么说,本想继续吼的幽山忽然静止不动。
「太可笑了。老爸一直躺着起不来啊,你说他要怎么对家人下诅咒?」
「凭严斋大师的本事,就算躺着起不来,要下一两个诅咒也难不倒他吧?」
「不对,问题不只这一个。有人对我下诅咒,我一定会发现,我有这个信心。老爸他没对我们下咒。」
幽山的态度充满了自信与确定。又或许就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想法,幽山对父亲的疑心才会变迟钝吧。
但凑无情地摧毁他这个想法。
「不对,有唯一一个方法不会让你发现。」
「不会有。」
「有,是只有严斋才办得到的方法。」
凑充满自信的表情,让幽山忍着没说出下一句话。
「你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咒。」
或许是凑的这句话太出他意料之外,让幽山说不出下一句话。
「你说我是在受诅咒的状态下出生的?」
等他终于发出声音,这句话已经说得像先前垂头丧气时一样有气无力。
「没错,所以你的身体一直受到诅咒,却以为这样是正常的。说到身体,你现在可有精神得多啦,之前你反诅咒失败的时候,脸色还差得像是隔天就会死掉呢。诅咒为什么会减轻?」
「这……」
「如果你不想说,就由我来帮你回答吧,是因为我们解除了鬼头家的力量之一,也就是这屋子所设的诅咒结界。鬼头家的力量被削弱,也就减轻了对你们施加的诅咒。你们看,昨天还起不来的老爷子,现在也至少可以坐起来了。」
幽山想反驳,一时却无话可说。华子一直看着他,幽山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你身上从一开始就有诅咒。这诅咒设定成会像病毒似地潜伏在你身上,等满足某个条件就会发动。没错吧,老爷子?」
最后这句话是对严斋说的。
「哼,哈哈哈哈。」
老人口中发出的笑声掺杂着融解的血肉,令人听了很不舒服。
「小子,真亏你看得出来啊。我从十二岁就一直诅咒自己,在儿子出生之前的这二十年,没有一天间断。我一再诅咒,要鬼头家的血脉断绝、消失。」
「整整二十年……?」
「没错。我的血里有着诅咒,会杀死有鬼头家血统的人。你身上流的有一半是我诅咒过的血,孙女是四分之一。诅咒的力量虽然被削弱了,但应该还是够要了你们的命。无论你是多么优秀的咒术师,也解不开我花了二十年所下的诅咒。」
幽山的表情会转为苍白,正述说着严斋所言不虚,他当初反诅咒失败就是一大明证。
「这诅咒下在我的血中,下在鬼头家的血里,没有人破得了。鬼头家的血脉就到此为止,这个受诅咒的家族就要从此消失。」
抱着春兰的华子小声惊呼,幽山呆呆站着不动。
老人嘴角流着血,不停地发出听不出是笑声还是哭声的声音。
22
「设在鬼头家整栋房子的诅咒已经解开了。」
「只是家督很生气。」
「是谁下的诅咒也查出来了。」
「只是人都快死了。」
「诅咒是怎么下的也查出来了。」
「也就是所谓受诅咒的血统了。」
「可是我们却不明白解除诅咒的方法。」
凑等三人齐众在客房,露出沮丧的表情。
「……抱歉。」
勇气难得以消沉的表情坦率地道歉。
「我当初说只要这个家的诅咒结界消失,就能明白看出诅咒的真相跟解决方法,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勇气,即使没能看出诅咒的真相,我们不也成功地削弱了诅咒的力量吗?」
「反正都是会死,这样反而拉长了他们三个受苦的时间…….平常我真的看得出来。像『嫉』那时候就是,虽然不完整,但我就是灵光闪现,想出了一种对应法。我就是感觉得到。我、我一直都看得出来……」
「别那么自责。我觉得待在这样的家里,感觉会失灵也是无可奈何。」
沙耶安慰的言语,反而更让勇气的表情转为沉痛。沙耶再也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对勇气说,只觉得不管说什么话,都会伤少年的心。
「是因为感觉失灵吗?」
也不知道沉默维持了多久,躺在棉被上把脚高高翘起、晃来晃去的凑,纳闷地说出这句话。
「你是想说我就只有这点本事?」
现在的勇气少了平常那种随时要找架吵似的气势,只放低声调说出这句话。
「老师,勇气只是状况不太好……」
「我就是在问他说,是不是真的状况不好。」
凑从棉被上猛然起身,站到沮丧的勇气身前。
「你怎么想?你看不出答案,是因为状况不好吗?」
勇气不跟他对看,一直看着榻榻米。
「我告诉你你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沉迷在自己的才能里,都不去思考。」
勇气想反驳,但只张开了嘴,到头来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低下头去。
「老师,你何必说得这么伤人?勇气也很努力呀。」
凑刻意摆出拿他们没辄似的态度,指着沙耶说:
「顺便告诉你,这就是你的缺点。你只想着怎么好声好气安慰人,都不去想更重要的事。你以为只要好声好气,事情就会解决吗?」
「这,可是……」
沙耶欲言又止,凑已经一把抓住勇气的头,强把他低垂的头往上抬。
「你应该看得出来。你这能力是孝元挂保证的,可是你却看不出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一步就停止思考,悲观地认为自己不行?」
凑伸手到包包里,拿出一件由好几个金属环串成的物体,朝勇气扔了过去。
「这是什么?智慧之环(注24)?」
「没错。我敢断定你解不开这个智慧之环。」
「才不会,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
「你绝对办不到,因为这个智慧之环在制造上出了问题,是解不开的缺陷品。可是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件事,你就会挑战个没完没了,到头来还会说是自己太没用才解不开。这就是你现在的情形。」
「老师,你该不会是说……」
沙耶察觉到凑想说什么。露出绝望的表情。
「没错,之所以看不出来,不是因为勇气无能,是根本没有解决方法。」
23
「……没有方法。」
鬼头家家督幽山说出来的结论与凑不谋而合。
先前那充满威严与压迫感的模样已经连一点影子都不剩,无力地躺在棉被上的模样毫无生气,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注24:智慧之环为一种益智玩具,由数个环扣在一起,玩法是要将其解开或重新扣上。
他的改变让沙耶与勇气看得瞪大眼睛,但凑只觉得无聊似地表达感想,说还不就是这样。
「诅咒已经融入鬼头家的血,已经是身体的一部分。要解除诅咒,就等于要破坏身体。」
幽山的目光仍然望向空中,以沙哑的嗓音这么说。
「你知道诅咒的缺点是什么吗?那就是如果对方的力量更强大,就会透过反诅咒的方式,把诅咒送回术者身上。老爸被誉为开山祖师再世,但仍然没有人能保证他的诅咒不会被送回去。」
幽山吞吞吐吐地说着这些话。他的模样有气无力,只有一对眼睛慢慢萌生出力道。
「但老爸对鬼头家的血所下的诅咒是完美的。没有人可以解开融入血里的诅咒,就算想反诅咒,也回不到施术者身上,只会回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这样?真的绝对不可能办到吗?」
沙耶继续追问,勇气则不发一语。他之所以什么都没想到,是因为没有手段。凑的这句话深深打进他心里,让少年产生了一种几乎已经半死心的情绪。
沙耶发现他这么想,但并不想怪他。勇气曾靠这种才能解决过许多异怪,是个被誉为天才的少年。沙耶之所以尚未死心,只不过是因为她的感觉还不像勇气那么真切。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多么矛盾。我就要死在最顶尖的诅咒下,这是何等屈辱,又是何等光荣。现在我明白了,既然我现在明白这诅咒的真相,也就能够理解运作的方式,这就是最完美的诅咒,是解不开也送不回的完美诅咒!」
幽山笑得像是疯了。也不知道那是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而产生的疯狂,还是亲身承受理想的狂喜。无论答案是哪一种,他肯定都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小孩受到诅咒,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担心小孩吗?」
对于沙耶独自拚了命般的发问,幽山也只是笑了笑。
「因为担心也没用,反正都是要死。你们也看到了吧?这两个孩子不正常,他们生来就有着鬼头家的疯狂。鬼头家将会被自己的完美诅咒给终结。」
幽山的高笑声始终不停,这嘲笑一切的笑声听来十分刺耳,而且越笑越大声。
「并不完美啊。」
凑的这句话让幽山的笑声停了下来。
这句话让幽山忽然地全身静止不动,慢慢转过头看了凑一眼。他看到的是凑嘴角上扬发笑的表情。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并不完美,这有什么问题吗?」
凑正面接下幽山的杀意,仍然笑得若无其事。
「解开这个家的结界似乎让你得意忘形,不过这个对血下的诅咒可不一样,不像房子的诅咒有破绽可以对付。」
幽山的口气比起一开始显得更为平静,反而让人更加感受到他隐忍不发的怒气。
「所以你要说的是,鬼头家早就知道房子的结界有破绽,才会藏起新符咒,但老爷子下的诅咒没有破绽,所以没有方法可以解开诅咒?绝对解不开的诅咒?那不是很有意思吗?我就解开给你看。」
凑的话里没有半点犹豫动摇,但看到他这样,幽山只从喉头发出笑声。
「那你尽管试试看。乱试一通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
幽山将右手伸到他们三人眼前。融解的皮肤下露出状似肌肉的组织,更里面的白色物体应该就是骨头。
「症状恶化了。」
沙耶铁青着脸说话。
「你又做了反诅咒?」
「对,我当然做了,结果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诅咒怎么运作,而且诅咒的力量也被削弱,我还是解不开这诅咒。每次送回诅咒,身体都更加受到侵蚀。你有这个觉悟吗?有为失败付出代价的觉悟吗?」
说完幽山似乎累了,就这么躺了下来,模样令人联想到已经腐朽的尸体。
凑迅速离开房间,沙耶与勇气小跑步跟上。
「老师,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开诅咒了?」
沙耶跟到他身旁,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着凑的脸。这张总是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侧脸转过来面对沙耶。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一开口就很干脆地这么回答。
「啥?」
勇气替发呆的沙耶发问,但语气比较接近痛骂。
「大叔你刚刚明明对家督说解得开!你那自信满满的态度是怎样?」
「啊,你说那个啊?我只是听他大笑听得想吐,想叫他闭嘴,所以才跟他胡说八道。结果他却秀出那么恶心的手给我看,害我现在真有点闷。」
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胡说八道?」
「还『啊,你说那个啊?』咧。」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沙耶与勇气也只能同时表达受不了他。
「这、这么说来,真的没有方法可以解开诅咒了吗?」
「我没说没有,只是没想到。」
「还不是一样!」
「别说傻话了。没想到跟没有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一边是说解开诅咒的可能性是零,另一边则是说不定有可能解开。」
「这两边听起来都没有多少分别。」
沙耶太过泄气,无力地摇摇晃晃靠到墙上。
「就拿这个智慧之环来说吧。」
凑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是先前拿给勇气看的智慧之环。
「喔,不就是缺陷品吗?这又怎么了?」
勇气以狐疑的眼光看着凑扔过来的智慧之环,脸上明显露出再也不想被他唬得团团转的提防神色。
「对你们来说,这诅咒就像这玩意。」
「就是啊。大叔你不就说过这个智慧之环是解不开的?」
「其实有方法可以解开。」
「那你就让我见识见识是什么方法啊。」
凑接过勇气扔回来的智慧之环,哼着歌开始动手。
「哼,呼!……咦?」
「你看,你解不开吧?」
勇气嘲笑凑解不开的模样。
「骗你的~」
凑说着并将拿着智慧之环的双手往外一分,双手各拿着分开的部分。
「咦,为什么?为什么解开了?」
沙耶任由勇气在一旁震惊,从凑手中接过智慧之环开始拨弄。短短几十秒后,智慧之环又重新串在一起。
「连我也接成功了,这挺简单的。」
沙耶说完嘻嘻一笑。看到她的笑容,勇气露出恍然的表情,同时心中涌起一股猛烈的后悔。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缺陷品!从一开始就解得开了对吧!」
「随便想一下也知道。我干嘛要特地随身带着解不开的智慧之环?你从一开始就上当啦。」
勇气满心想反唇相讥,但他完全上了当,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只是死不认输。
「大姊姊早就发现了?看你解起来好像很简单。」
他顶多只能勉强扯开话题。
「没有。我只是看到老师弄得很简单,就想说我可能也会。」
听她回答得单纯明快,凑佩服地连连点头。
「听到没有?做人还是要老实才好。」
「老师倒是经常要我多怀疑别人呢。」
凑不理会沙耶的抗议,很跩地开始训话。
「你们还没试过就放弃,这么缺乏毅力,真的让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说这智慧之环解不开,你们就认定解不开。诅咒界的第一把交椅说没办法,未必表示他说得就对。真要说起来,你们这些有异能的家伙都认定一定要靠异能才能对抗异能,说不定这才是最严重的刻板印象。」
「惭愧。」
沙耶老实地道歉,勇气则不一样,继续对凑投以反抗的视线。
「诅咒跟智慧之环不一样啦,难道你要说你有办法像解智慧之环一样解开这诅咒?」
「方法不是没有,我就想到了一个。追根究柢来说,你们觉得为什么诅咒会到现在才发动?」
两人尚未回答,凑就说出了答案:
「我想导火线多半就是癌症。严斋的死期将近,触发了诅咒。真是一场充满自私自利、横跨半个世纪的举家殉死啊。说来还真有点浪漫?」
「这种只顾自己的浪漫一点用也没有。」
沙耶已经觉得满心疲惫。这个家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正常,要是在这里待太久,即使诅咒已经变得薄弱,多半还是会被污染,连自己都会变得不正常。
「如果导火线是老爷子的死,那么只要能避免老爷子死掉,说不定就有可能阻止诅咒进行。可是癌症跟诅咒的症状都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这招就行不通了。这老爷子会死,会挂,会归天,全剧终。」
「果然就没有方法嘛。」
即使如此,凑提出的方法的确是勇气想都没想过的。
也就是说,只要发现的时期够早,就有可能避过这诅咒。
「我问问理彩姊姊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解决。」
沙耶似乎觉得不能再这样默默乾等下去,试图摸索现在有什么能做的事。她用行动电话讲了五分钟左右,但还是面有难色地挂了电话。
「我找理彩姊姊商量御荫神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但姊姊说没有任何方法。她说以这种从出生就受到诅咒的情形来说,诅咒已经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很难切割开来。」
凑毫不感动地说了句我想也是。
「全都行不通啊。」
但勇气说话的声调中却带着几分期待。
「无法把鬼头家的血跟诅咒分离,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我们就直接放弃这个环节吧。」
但凑却很干脆地这么说,让沙耶与勇气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老师要放弃解决吗?虽然我也觉得这很困难。」
「怎么可能?我只是说要换个方向去想。这可是御荫跟总本山都解决不了的事,我哪里会有理由放弃?」
与常人的想法应该正好相反,但凑像个少年般眼神闪闪发亮的模样,却让他们莫名地觉得似乎相当可靠。
「血、鬼头、诅咒、血脉……」
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凑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房间里踱步。当他停下脚步,嘴边已经有着笑容。
「应该值得一试啊。」
24
即使凑等人要离开屋子,幽山也不再阻拦。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转搭几班电车下了山,看到最后抵达的建筑物,默默跟来的两人都觉得一头雾水。
「这里不是医院吗?」
「这里是启友综合医院吧?是负责治疗异怪事件受害者的医院之一。」
沙耶回答了勇气的疑问。
「难道你以为靠医学可以治好诅咒?」
「所以我才来啊。」
凑很干脆地承认。说完也不管哑口无言的两人,马上走向医院。
「这里是处理异怪事件的医院,所以有特殊的治疗方式是吗?」
沙耶跟上凑,提出问题想找出值得信服的理由。
「不是,找一般医院也行,只是这里比较好说话,所以我才选这里。」
「那不然是怎样?要在这里进行正常的治疗?你以为只要搞个皮肤移植之类的手术就能治好诅咒吗?」
勇气的表情本来还一直怀抱期待,现在却迅速转为失望。
「不是皮肤移植,但就是治得好。问题是要排队,运气好的话应该就有办法搞定吧。」
「排队?」
凑的话充满了谜,让他们两人完全无法理解。
「不是移植皮肤,那么是要移植腐败的内脏吗?我说大叔,既然你真的觉得在医院治得好,就把话说清楚啊、就跟你说用现代医学不管怎么治疗都没用的啦。」
沙耶也对完全不想解释的凑继续追问:
「老师,这可是诅咒耶,而且还是鬼头严斋从出生就一直施加的诅咒,所以才会连年纪还那么小的春兰都受害。」
「就是啊,幽山跟她都是生来就注定要死于诅咒。诅咒刻在他们的血里,等于是在DNA里写着要他们去死啊。」
凑似乎觉得勇气的话深得他心,弹响手指,粗暴地搔着他的头。
「如果这诅咒是你下的,大概连我也治不好吧。」
勇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听得连连眨眼。
「幸亏老爷子的思想这么老气,所以才有机可乘。这诅咒是治得好的。诅咒的力量减弱也是一大侥幸,因为这样就争取到治疗所需的时间。单以这诅咒来说,在医院就有手段可以治疗。」
凑这么断定,之后就朝医院里走去。
25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从那个叫九条凑的年轻人不再出现后,不知道睡了几次,痛苦了几次。如今对日子与时间的感觉都变得薄弱,每天都只是看着天花板。
身体已经残破不堪,随时死掉都不奇怪。尽管诅咒造成的痛苦减轻了几分,却不足以让他活命,顶多只能再多活几天吧。
每到早晨跟夜晚,华子都会端饭菜来。这实在让人费解。做母亲的竟然会来照顾诅咒她小孩的人,怎么说都太离谱了。
「为什么?」
问了华子也不说话,她只是紧咬嘴唇,低头准备喂饭。
幽山与春兰完全不再出现,偶尔只听得见春雷在笑。
「死了吗?他们比我还要先死了吗?」
幽山早就因为尝试反诅咒而导致诅咒恶化。严斋本以为春兰的诅咒比较轻,但对小孩子的身体来说,也许负担还是太大了。
他只对一件事有疑问,那就是春雷身上的诅咒为什么没有发动。
他不抱期望地对华子一问,没想到却得到了回答。
「春雷的爸爸是另一个人。就算是双胞胎,爸爸也可能不是同一个人。这是那个叫九条凑的人告诉我的,只是他说这种情形很稀奇,全球只有几个案例。也就是说,春雷的爸爸,不是你儿子幽山。」
他又问那春雷的爸爸是谁,但华子只浅浅一笑,并不回答。这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华子说话。
如今严斋能做的事,就只剩下吃饭、受诅咒所苦,以及睡觉。吃饭时要动到疼痛的身体,同样令他十分难受,所以如今只剩睡觉时可以安歇。
所以严斋睡了。这一睡就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当时他为生在以咒杀人为业的家族所苦,学的尽是咒杀的手段。他只想一死百了,觉得这种受诅咒的家族还不如干脆灭了算了。
他梦见儿子幽山出生的时候。他娶的是双亲擅自替他决定的妻子,妻子也并非自愿嫁进鬼头家。即便如此,幽山出生时她还是露出了笑容。他这辈子就只看过妻子露出这么一次笑容。
他还梦见孙子春雷与孙女春兰出生的时候。生下他们的女子来自一个擅使咒术的家族,容貌极美。严斋只为了要这女子传宗接代,就灭了她的家族,让自己的儿子娶她为妻。女子抱着婴儿时露出了与他的妻子同样的笑容,但这笑容却有些走样。
他决心为这受诅咒的血统打上休止符,是在他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夜。
自己为什么出生,为什么诅咒人,又为什么活下去?
心中浮现的尽是否定自己的疑念,让严斋十分痛苦。
如今自己的意识,是飘荡在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夜,还是充满悔恨的人生最后一夜?
「嗨。」
梦中插进一个男子嗓音,睁开眼睛一看,九条凑的身影出现在枕边。
「你还活着啊?看来华子夫人倒是有好好照顾你。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天。」
凑心满意足地点头。
「你有什么事?」
「有几个人想让你见一见。好啦,进来吧。」
在凑的呼喊下走进房内的是幽山与春兰。如果他们只是进来,严斋多半只会觉得原来他们还活着。
但他却发出接近惨叫的惊呼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好了?我的诅咒呢!」
两人的皮肤还留有少许融解的痕迹,但几乎已经与常人无异。
「只要是鬼头家的人,只要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绝对躲不过这诅咒。」
「是啊。只要身上流着你的血,诅咒就解不开。只要身上流着你的血。」
「那他们两个的诅咒就不可能解开。」
融解的血肉从严斋指着他们两人的手上滴落。或许是腐败已经深及肌肉,关节要弯不弯的,显得十分别扭。
「不不不,很遗憾的,他们身上没有流着你的血。基因是从你身上遗传来的没错,但他们身上流的不是你的血。」
严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要说我的妻子出轨,幽山不是我儿子?那他为什么会中诅咒?幽山是我的儿子,春兰是我的孙女!」
「这我不否认,但他们身上流的不是你的血。啊!他们身上流的不是鬼头家受诅咒的血,这样说会不会比较好懂?老爷子,你知道白血病跟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种病吗?简单来说就是血液生的病,说来也是一种下在血里的诅咒。」
严斋表情一僵。
「血液生的病、诅咒……」
「没错。然后这类的病其实有方法可以治疗,那就是骨髓移植。骨髓这种东西是在脊椎骨里,负责造血用的。如果移植别人的骨髓会怎么样?造出来的血液就会跟骨髓捐赠者的血一样。也就是说,全身上下只有血液换成别人的。」
严斋慢慢望向幽山与春兰。
「只看血液监定的结果,多半很难证明他们继承了老爷子你的血统吧。哎呀呀,找捐赠者这一关可辛苦了,毕竟据说合适的机率只有几万分之一啊。老爷子,太好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你身上还流着鬼头家的血啦。只要你死了,你的愿望就会实现,鬼头家的血再也不会留在这世上。」
严斋已经几乎没有在听凑说话。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拖着几乎已经完全不能动的身体,面向幽山与春兰。幽山只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喔喔……喔……」
严斋已经连爬都爬不动,当场静止不动。
鬼头严斋的生涯就此宣告终结。
26
这栋屋子曾经位居咒术界之顶,但这份气势已经荡然无存,腐朽得像是几十年无人看管。
屋子正中央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有一名男子担心受怕着。他过去身为家督的威严完全荡然无存:心浮气躁地拖着脚在房间里踱步。
「会被杀掉。会被杀掉。我们都会被杀掉。」
「老公,你不用担心,追兵不会追到这里来。」
即使妻子这么说,男子仍然担心受怕不已。
「你懂什么?我们失去了这屋子的保护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保护我们不受敌人诅咒了啊。」
男子情绪太过激动,忍不住打了女子一巴掌。女子被打得脚步踉跄,但仍然不改脸上温和的笑容。
「原谅我,原谅我。我只剩你了。」
男子转为狼狈,对女子一再苦苦哀求。
「不要担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我们先离开这个家吧,趁敌人还没来,我们赶快走。」
「嗯、嗯……嗯。」
女子等男子镇定下来,才温柔地对他说:
「老公,你差不多该开始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我们不能让鬼头家的血统断绝。」
「嗯、嗯,对啊,不能让血统断绝。」
男子失心似地连连点头。女子抚摸着他的脸颊,更温柔地对他轻声细语:
「我觉得春雷比较适合继承鬼头家喔。毕竟他是男生,而且还没有输给爷爷的诅咒,一直都很健康。」
「可是……」
女子说的话完全正确,但他心中却莫名涌起一抹不安,朝待在房间角落的双胞胎看了一眼。
「爸爸,放心交给我们吧。」
「爸爸,放心交给我们吧。」
他只看到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并未注意到双胞胎注视的方向不一样。春兰看着幽山,春雷却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来,就选春雷当你的继承人吧,把你知道的所有鬼头家的咒术都传授给他。」
「好、好吧。」
男子不敢违逆温和话语中那坚定的声调,只能点头答应。
「我就把我的一切都传授给春雷,不能让鬼头家的血统断绝。」
女子温柔地将男子拥进怀里。
「是啊,鬼头家的血统将会永永远远延续下去。」
女子在男子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种近似黑暗的笑容。她的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以不成声的声音喃喃说道:
「我们的血统会延续下去。哥哥,你说是吧?」
终章
事隔几周后,沙耶再次站在鬼头家门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被这里的气势震慑住,但现在只觉得是一栋又大又旧的房子。
屋子里没有住人的迹象。传闻说严斋死去之后,鬼头家的所有人都从屋子里消失,差不多就是在说他们已经失去以前那种力量的传闻开始传开的那阵子。沙耶无从得知他们是跑掉了,还是被杀了。
「喂~大姊姊,快点过来。」
勇气在玄关挥着手,凑则在他身旁露出一脸等得不耐烦的表情。沙耶只好穿过大门,朝他们走去。
「完全只剩个空壳了啊,忘了拿委托费可真是一大败笔。」
「你真的很白痴。」
走到两人附近,就听到他们的争吵。勇气总是爱找凑的麻烦,而凑也幼稚地回嘴。
「好,我们进去吧。」
拉开坏掉的拉门,就看到家中的情形。以前来到这里时觉得冷,是因为里头弥漫着怨念的气息,现在则是因为冷清。
「哇……」
「好惨……」
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这个家变成空屋应该还不到半个月,里头却像龙卷风过境似的,各式各样的东西散了一地,找不到一扇完好的纸门或木格纸门。
「多半是跟他们有仇的家伙来这里搞破坏泄愤吧。」
凑用脚挪开玄关地上折断弃置的雨伞。
「老师,你还穿着鞋子。」
「那你要脱了鞋子进去吗?」
沙耶听凑这么一问,看看散满了杂物的地板,到头来还是穿着鞋子踩进去。勇气早就已经进入屋内,在里头东看看西看看。
「对了,我们今天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之前由于集结了大量诅咒而让她犹豫着不敢穿过的走廊,已经沦为一条损坏建材散落一地而脏乱不堪的走道。沙耶谨慎地走着,小心避免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我是想来解开最后一个谜题。」
「最后一个谜题?什么谜题?」
勇气露出有点厌烦的表情。那表情述说着事情已经解决,他不想再跟鬼头家扯上任何关系。
「委托人是谁?」
凑这个问题让他们两人楞了好一会儿。
「委托人不就是鬼头幽山吗?……啊!」
「你想起来啦?我指的就是让我们去到鬼头家的那份委托。」
「提出这委托的不就是主嫌鬼头严斋吗?他想叫我们替他背黑锅。」
「就是啊,说穿了鬼头严斋就是委托人。」
勇气说到这里却停住不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快要死的人要别人背黑锅有什么意义?」
「话是这么说没错,那老师觉得是谁?我想老师应该已经有底了吧?」
「你们提出的名字没有错,当初的委托人是鬼头严斋。」
凑拉开最里面的纸门,严斋当时睡的棉被还留在房间正中央。
棉被上还留着人形的污渍。或许就是因为这里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会只有严斋的房间没有太多被翻动的痕迹,棉被更是没有人动过。
他们三人就看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棉被好一会儿,至今他们仍能鲜明地想起严斋躺在那儿的情景。
勇气摇摇头表示他不能信服这个说法。
「你刚刚不是才否定说鬼头严斋没有理由要人背黑锅吗?」
「这点没有错,错的是找找们来的动机。」
听到动机两字,两人又一头雾水。
「找我们来的动机?如果不是要我们背黑锅,那他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就是说啊。就是因为他找了我们来,诅咒才会被解开。」
「这就对了。这正是委托人——鬼头严斋的目的。严斋其实想救他的家人。」
「不可能啦!他下了那么残忍的诅咒。」
第一个表示反对的就是勇气。
「我也赞成勇气的意见。」
当初凑猜到严斋就是下咒的凶手时,严斋脸上的那种笑容,沙耶至今仍然无法从内心深处挥开。沙耶可以理解他会盼望鬼头家灭亡,但不能原谅他让家人如此受苦。她怎么想都只觉得是以最糟糕的方式强迫全家殉死。
「严斋死在震惊中。可是他脸上虽然有着惊愕,却感觉不出诅咒被解开的遗憾。」
听两人提出异议,凑仍平淡地说下去。
「严斋下诅咒的时候,他的小孩跟孙子都还没出生。在那之前,家人对那个老人来说都只是令他忌讳的对象。我不知道这个被迫照鬼头家方式活下去的老人,心情是什么时候有了转变。或许是在儿子或是孙子出生的时候吧。」
「这……是真的吗?」
听沙耶战战兢兢地这么问起,凑只露出苦笑。
「不,我只是想不通老爷子死掉的时候脸上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不过这都只是我的想像,现在也没办法跟他本人问清楚了。」
沙耶低着头,却无法否定凑的说法。她夹在不想承认的感情与这番话令她不能不信服的说服力之间,不由得陷入思索。
「你老是这样把心里的烦恼表现在脸上,小心会老得快啊。」
「什么!」
沙耶按住被凑戳到的眉心,退开两三步。
「这件事你没告诉鬼头家的人?」
勇气听到一半,就不再像沙耶那样否定凑的推测。他脑中浮现的是双胞胎在走廊上的对话。这对双胞胎说严斋摸着他们的头,哭着向他们道歉,搞不好那是忏悔的眼泪。
「这些话跟鬼头家活下来的那些人讲了又有什么用?终究只是想像的产物。」
凑打开包包,拿出一束花。
「老爷子死得孤独,没有人会吊唁他,至少我总该送饱最后一程。」
说着凑随手将花束扔向棉被。棉被上就只有一束花,反而更增添了寂寥。
「啊,我都忘了重要的东西。」
凑又从包包里拿出一升瓶(注25),打开盖子,豪迈地一倒。
日本酒的清香满溢在室内,让人觉得最后所剩的怨念彷佛也就此一扫而空。
鬼头家的屋子这次真正成了只是遭人闯过空门的废墟。
注25:日本的1升瓶为容量1.8公升的日本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