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牛舍，外头的杂音便模糊远去。可能和老师们要众人解散也有关系吧。



龙之峰的心情非常沮丧，我本来心想应该要开口安慰她比较好，但可惜那时钟声却响了。



我们换好衣服回到了教室——可是下一个下课时间一到，龙之峰就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没有回来上下一堂课。



我大概知道她去了哪里。



应该是那里吧……旧校舍的中庭。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立刻前去那里。个性者即使翘课也不会遭受处罚，但我们普通学生可不是这样。



因此，我必须等到午休时间才行。虽然我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恐怕也没有去的必要，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



毕竟，我是班上的副班长！



中间下课时间，木村和齐藤来到希望中午快到的我身旁。



“嗨。”



也许是这次不是直接受害者的关系吧——不对，如果说所有人都是受害者，那么他们也不例外，只是他们没有自觉而已——两人一脸开心的模样。



“辛苦你了。”



木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我的确很累。身体虽然疲倦，但精神上的疲惫更难受。



“这次也好惊人哪！”



木村说完，齐藤也表示赞同。



“就规模来说，地球暖化应该是目前为止最庞大的计划了吧？毕竟是全球性的规模嘛！”



“不过，是打嗝耶！”



木村咯咯发笑。



“似乎很难消灭人类吧。”



齐藤点头。



“她的想法跟常人差距太大了，完全是除非勇者出来指谪，否则就不会有人了解的等级。不过，这样说不定反而是好事？说到这里，龙之峰国中的时候明明是魔王，却总是被人当成好学生。现在想想，当时因为没有人出来指谪，所以大家都不晓得，但她或许其实是想做坏事也说不定。”



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也完全没有察觉她的计谋。不过就算发现，我想我也不会害怕，反而觉得很有趣吧。”



“就是啊，”木村附和。“顶多也只会感到困扰而已。虽然操场被破坏的事情很让人伤脑筋，不过排除掉这一点的话还是觉得很好玩。”



“真正过分的人应该是勇者吧。”



“就是说嘛！到底谁才是魔王啊！”



两人互相指着对方大笑。



可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我很清楚她们是非常认真地在尽自己的职责。龙之峰认真投入歼灭人类的计划，翼则是全力以赴地将其击溃。看在旁人眼里是既可笑又离谱，这一点我也承认，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笑不出来。我没有嘲笑她们的权利。



不过，我也不会制止木村两人要他们别笑。毕竟我也没有那个权利。我虽然希望他们可以了解，但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齐藤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佐东，你为什么要和魔王来往？你这种人还真少见耶。一般不是都会尽量避免跟她有所牵连吗？”



“避免？为什么？”



“因为她是魔王啊。”



齐藤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呀”地笑着。



“魔王这种人，不是会从所见、所闻、所读过的——各种资讯中得到歼灭人类的提示吗？所以，大家才会不想让自己成为引起骚动的原因。即便最终的结果是好事，但骚动终究是骚动。被卷入其中的话不是很麻烦？”



这个我懂，可是……



“就算不刻意回避她，她不也会自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毕竟她也是个性者。”



“但是龙之峰在刚升国中的时候，并没有忽视普通学生喔。”



“咦——真的吗？”



齐藤点头。



“也许是当时她的个性刚觉醒的关系，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和勇者一样，必须从我们村民身上获得情报。”



噢，原来如此。是这个缘故啊。



我总算恍然大悟了。



翼曾经说过，龙之峰就像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假如齐藤所言不假，那句话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现在不是那样耶。”



龙之峰和其他个性者一样，总是随心所欲地把普通学生排除在意识之外。看起来是如此。



“是啊。她可能和其他个性者一样，时间一久，就渐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不过在那之前，普通学生就不愿意接近龙之峰了，所以到底是谁先无视谁我也不清楚。”



“他们是因为不想成为骚动的起因吗？”



齐藤笑答：“大概是吧。”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龙之峰才会总是一个人……啊，对了。不晓得会不会是这个缘故，我国中时才没有发生什么大骚动？”



你的意思是，最近会发生大骚动，都是因为有我在龙之峰身边的关系？我很想开口问，但还是忍了下来。算了，反正齐藤说这句话也不像是对我有所不满，纯粹只是抒发感想而已。



幸好这时钟声响起，让这番谈话就此打住。而我也逃过一劫，不用回答齐藤“你为什么要待在她身边”的问题。不过反正齐藤又不是个性者，我没有必要非得回答他不可，况且他似乎也只是一时兴起问问罢了，实际上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说得也是。



我跟龙之峰之间的对话，会成为她的计划灵感来源的确是事实。龙之峰自己也这么说。



之前我从未因此被别人责备过，所以一直没有深入思考，但我果然也该为此负起一点责任吗？这么说来，当龙之峰因展露个性这个理由而不被深究的同时，责难则全都落到我头上？



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先不论是否真有其事，我可以理解大家不想冒这个险的心情。我从小就被翼逼迫陪她一起行动，所以很清楚和个性者来往有多么辛苦。



——午休的钟声响起，上午的课程就在我的胡思乱想中结束了。



一下课，木村就立刻前往合作社抢夺食物。至于我则是从书包拿出有保冷效果的便当盒夹在腋下，悄悄地溜出教室。



我在前往旧校舍的途中买了牛奶汽水——尽管引起那么大的骚动，牛奶汽水仍然继续贩售——来到堆满书桌的楼梯后方，穿过另一头的老旧门扉。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龙之峰樱子人在那里。



她很喜欢这个旧校舍的中庭。这里有点像是一座小庭院，树下还摆了一张长椅。



到目前为止，除了龙之峰外，我只有在这里见过另一位同班的个性者，死灵法师冢耶舞莉。冢耶今天没有来这里，只有龙之峰一人抱腿坐在长椅上，把下巴埋进双膝之间。



就是这个。



就是她如此柔弱的模样，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理。不是我在自豪，我是真的非常会照顾人。



在法事会场上，照顾亲戚的年幼小孩永远都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国中暑假时打工的工作也全部都是保母。伯母、阿姨们总是说我将来最适合当幼稚园老师。所以现在要我对她视若无睹是不可能的。



“……喂，已经中午了耶。”



我一出声，她纤瘦的肩膀顿时抖了一下。她肯定有听见我说话，但是却没有把头抬起来。



我走向长椅，有些吃力地坐在龙之峰旁边。我原以为除草这件工作很轻松，没想到对腰的负担还挺大的。但我想只要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



我在腿上打开装便当的包巾。两层便当盒的下层是白饭，上层则是配菜。今天我只有把昨天吃剩的寿喜烧汤汁沥干，然后塞进便当盒里。不过我还另外利用那些汤汁做了煎蛋。



嗯，真好吃。



米饭就算冷了也好美味。稍微摆上一点肉或蒟蒻丝，让饭沾上剩余汤汁的吃法也好棒。



然后——



就在我吃了大约两口后，我感受到旁边有一股视线，回头一看，只见龙之峰依然把下巴靠在膝盖上，不停地望向我这边。她的眼睛下方有些红肿。



我不管她，继续吃完第三日后才开口：



“你的午餐呢？”



“……没有午餐。”



“是忘了带吗？”



“……不是。我正在减肥，所以不吃。”



“是喔。”



第四口。



——咕噜。



是肚子发出来的声音。不过，肚子叫的人当然不是我。



“……你的身体倒是很诚实嘛，龙之峰。”（吐槽：你的鬼畜魂觉醒了么？）



“不……不是我！你一定是听错了！”



——咕噜咕噜。



“比刚才更大声了耶！”



“唔唔唔唔唔……”



龙之峰皱着眉头，用力抱紧竖起的双腿。她是想藉此压住胃，好消除空腹感吗？不过，你的脸好红喔，而且眼中还微微泛着泪光。



我把便当盒放在两人中间，对她说：



“给你。”



接着，我从口袋取出包着塑胶袋的叉子，递给龙之峰。那支叉子是我刚才去合作社买牛奶汽水时向阿姨要来的。因为我早料到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那边我还没用筷子碰过，你就吃吧。”



“呃，可是——一



“你如果不吃，那我就拿去喂冢耶的猫啰？”



“…………”



龙之峰不发一语地从我手中抢也似地拿走叉子，撕破塑胶袋。哈哈。虽然和在牛舍的样子大不相同，不过她果然好适合拿着叉子。



“你只能吃一半喔，就到这里为止——啊，喂！”



“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家伙——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小小的便当盒瞬间化为战场，我俩为了寿喜烧展开激烈的抢食大战。



短短五分钟，便当盒就见底了。



既然她这么能吃，应该就表示没事了吧。结果，她一共吃了三分之二个便当。



我喝下高碳酸的牛奶汽水，畅快地吐了口气后开口问：



“你的型是不是变了？”



“什么，我的型？”



龙之峰挺直腰杆，在自己的胸部、腰上到处摸来摸去。



“我觉得没什么变啊。而且，我刚才说要减肥也是骗人的……我看起来变胖了吗？”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型。”



我忍不住笑出来。



“我是说你被翼识破后的反应啦。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装作不知道吗？可是这次却承认了，而且态度还很装模作样。”



“噢，你是说那个啊。”



太好了，原来不是我变胖了——龙之峰露出一脸安心的笑容。



“……那是因为，我终于明白这种做法比较痛快。我发现用那种口气说话，可以让我更有自己是魔王的自觉。前阵子，我在路上想要稍微消灭一下人类时——虽然最后不幸失败了。”



你也说得太轻松了吧！



“但是当时我报上魔王的名号之后，对方竟意外地吓了一大跳。于是我就在想，要是对勇者也这么做不晓得会怎么样……不过，勇者的想法似乎也碰巧和我一样，居然也以那种风格帅气登场。”



那样叫作帅气？



“我跟她果然有些地方就像照镜子般地相似。”



嗯，或许是吧。毕竟翼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以呢，你的感想是什么？”



“真是太棒了！”



龙之峰浑身发颤，脸也有些泛红。



她感到满意是好事没错，不过那根本就是学校的成果发表会。虽然我觉得她应该要再更有魄力一点，不过我想还是别说了吧——一方面也为了人类好。



“可是——”



龙之峰突然垂头丧气起来。



“在那之后大家的反应……真是太离谱、太糟糕了。居然向我道谢、称赞我，最后甚至还替我鼓掌！简直把我当成了笨蛋！”



呜哇，她生气了！



“你知道吗？对我而言，那种充满感谢的掌声，根本和用指甲‘叽’地抓黑板的声音一样恐怖！叽！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简直就跟拷问没两样！”



“嘘嘘，龙之峰，别激动。”



我在龙之峰面前举起双手来回挥动，想要安抚她。我原以为她会气得人骂“我又不是马”，幸好她并未如此。



与平常不同，龙之峰气呼呼、头发略显杂乱的样子也好有趣。虽然对她不太好意思，不过她很快恢复理智、整理好服装仪容，却随即又无精打采地沮丧起来的模样，也教人百看不厌。



“……我原本以为今天一定会成功。”



龙之峰低着头，喃喃地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嗯……一方面也是因为大方承认恶行的感觉很痛快，另一方面则是我觉得大家过去之所以不怕我，可能是因为我在计划败露时装傻的关系。可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原来是这样。



的确，那种做法是可以让人明确地知道她想要消灭人类，而我们也可能因此更加害怕她。



“……我说啊，问题会不会是出在计划本身呢？”



龙之峰抬头看着我。哇，表情有点恐怖。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啦，我只是想，问题或许是出在你明明说要消灭人类，却老是做些让人感谢的事情。其实你可以更直接一点，比方说把泻药混在牛奶中——”



等等，我说这种话没问题吗？要是她真的照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龙之峰不解地望着中途沉默下来的我。



“让大家吃坏肚子，人类就会灭亡吗？”



糟糕！



“咦？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家吃坏肚子后，厕所就会变得不够用……这么一来，环境卫生就会恶化，传染病也会跟着大流行……？啊，不过光是这样应该还是不行……同时也得配合其他方法加以散布——”



“哇！”



为了敷衍过去，我拚命在龙之峰眼前不停挥动双手，跳着奇怪的舞蹈，表情也变得怪里怪气。这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不能随便乱说话！



“那是不可能会成功的！绝对不可能！假如真的那么做，人类别说是灭亡了，甚至还会变得超级健康！因为既然无法使用厕所，就可以把排泄物当成有机栽培的肥料来使用，届时所有人都会在无农药的环境之下变健康，人类因此更蓬勃发展！啊哈哈，村民的想法果然太肤浅了



啊！”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龙之峰含糊不清地嘀咕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说得也对。有机栽培很受注重健康的人欢迎，要是做了对他们有助益的事情，那就有损我魔王的名声了。”



太好了！幸好龙之峰是笨——个性坦率的人！



“但是……既然如此，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这个嘛……”



“请问……”



龙之峰倏地朝我这边逼近。



脸靠得好近！你……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话说回来，为什么女生和男生不一样，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好好闻呢？



“佐——村民A同学，你觉得我怎么样？”



“咦？怎么样……”



糟糕，我心跳超快的！



如果忽略整个过程，只撷取刚才的台词来看，这完全就是告白前的铺陈嘛！尽管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听到女孩子对我说这种话，我还是不禁怦然心动……



“嗯……应该说，不可怕吧。”



“——果然如此。”



哇啊！我还以为她的脑袋要掉下来了！你的脖子也垂得太低了吧！



嗯……说她很可怕或许对她比较好，但是既然是她问我的，我就没办法做出违心之论。再说，我不喜欢撒这种谎。这种临时应急的谎言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话虽如此．我实在不想对她的计划发表意见……要我像刚才一样把话硬转回来，那可一点都不好玩！



…………



没错，那样实在太可怕了。但是比起刚才的龙之峰，我更害怕自己的行为，竟然差点让歼灭人类的计划变成像是我主导的一样。



不过，以作战策略使人恐惧的做法会不会本来就行不通呢？那种计划在启动之时，黑衣人们应该就会出现，把龙之峰绑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