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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e2 你的重量(2 / 2)




我摸不清台词后的真意,依然先声明这一点。



「可是,我没带着沉重的东西,从今以后也……」



听到我的话,仲邑一度想往下说:



「不,说得也是。抱歉,害气氛变得这么沉重,失礼啦。」



但一看到羽黑踏着轻快脚步走近,她立刻结束话题,脸上挂起假笑与我们拉开距离。



「天秤恢复平衡了!你们看,主厨也笑了!」



羽黑同时回到我们身旁,笑着指向「可口天秤℉



主厨的确笑容重现,双手也调回左右同高。



「如果这算过了第一关,升官图应该会有变化。」



虽然在意仲邑,我仍将注意力放在第八格的课题上打开升官图地图。



不出所料,魔神区的格子上浮现刚才没有的四个天秤记号,其中一像奖励我们般闪着金光。「多加良,天秤在发光!」



「嗯,我看见了。第一座天秤过关了。」



「花南,干得好。」



从旁边探头确认之后,桑田微笑着将手伸到羽黑眼前,掌心向上。



「说不定只是碰巧!」



羽黑也一样伸出手,和她轻轻击掌庆祝。



「不是碰巧吧。」



我同样模仿桑田,与羽黑贴贴掌心。



「以花南的表现来说,做得很好」



接着,说得好像她很懂的小玉也跟羽黑很轻很轻地贴贴手。



「……Goodjob。」



我看看最后剩下的仲邑,她在一瞬的犹豫后也和羽黑击了掌。



那瞬间,她胸口的植物也开心地摇曳着,使我确定仲邑的心愿果然以某种形式跟羽黑有关。



然而,等那如仪式般的瞬间过去后,仲邑再度跟羽黑以及我们拉开等量的距离。



然后她轻声叹息,彷佛在说无论跟谁都保持同样距离就能安全。



但是,是怎样的意图?怎样的想法?我就没办法解读出来了。



「接下来是『Thebalance』。奈留、各位,我们快出发。」



可是,羽黑却在转眼之间拉近距离。



看到这一幕,让我安心下来。



虽然摘下仲邑的植物是我的任务,但羽黑应该会牵着她的手走过直到开花为止的路程。想到这里,我总觉得很高兴。



「不,羽黑等一下。」



不过这是和课题不同的问题,我制止了准备早一步出发的她。



「从刚才的经验,我们已知道天秤的过关方法。这里还是兵分两路,羽黑和仲邑先到『Thebalance』那边去。」



能在接到课题的十分钟后就解决一项,进度的确很快,不过时间仍称不上充裕。



「我和桑田会开始在公园内寻找天秤,或是能联想到天秤但却不平衡的东西。『Thebalance』过关之后,你们也去找类似的物品。」



我向三人表示,兵分二路更能有效率地运用时间。



「我知道了,这种做法的确比较好。」



于是,羽黑和桑田立刻接受。



「嗯~人家要跟哪一边走?」



「我这边。我和桑田往此地以北的区域寻找,找到可能的东西时就互相联络。」



我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电源,抱起小玉转身准备展开下一步。



「……等等,只要秋庭同学告诉我手机号码,接下来我一个人找就行了。」



但背后立刻有人叫住我,我回头一看,仲邑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摇了摇,活像临时想到似地轻松提案。



说真的,她这种反应在我预料之内,羽黑眼中却浮现一丝受伤的神色直盯着仲邑。



「效率太差,不行。」



我来回看看两人的脸,简短地回答。



「要谈效率,分头找不是更好。」



仲邑果然不肯就此让步,即使表情柔和,她的视线却锁住我不放。



「……假设找到目标天秤,又找到应该放上去的东西,一个人却搬不动怎么办?」



「到时候,只要找你或其他人过来就行了。」



我直视着仲邑发问,虽然她回答的声调很轻,却还不肯退让。



「这就叫效率差。就算接到电话,我无论如何都得花时间赶过去,太浪费了。有两个人的话,大多数的东西都搬得动吧?」



我也不愿让步地继续说理,仲邑终于沉默。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老实说,即使依照仲邑的提案分散行动也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以单纯寻找目标来说,这样安排或许更适合。



不过,仲邑现在需要的不是独处,也不是和我一起行动。



因为察觉她胸口的植物需要羽黑,我才特意说服她。



看到努力有了成果,仲邑失去反驳的意志后,我这次真的转过身——再度回头:



「羽黑,仲邑就交给你了。」



羽黑担心地注视着闹别扭而垂下头的仲邑,我小声地告诉她。



「是……是的!」



羽黑不断眨眼,然后一脸认真地大大点头。



满意的我事不过三地转身,和两人一起出发挑战基耶纳的课题。



我们在公园内奔跑着寻找剩下两个天秤课题,几分钟后立刻收到羽黑她们的联络。



根据羽黑的报告,第二座天秤「ThebalanceJ是一个类似扭曲绳索状的金属制人偶,在树木之间走钢索。



远远望上去几乎就是平衡玩具,但靠近一看,就会发现保持平衡的横杆一边垂挂着网袋,里头有只戴珍珠项链的猪。



这作品是想表示「投珠与猪」罗?类似无聊笑话的点子令我叹了口气。不过照此推论,另一端的意象一定是「给猫金币」(注:两者皆为日本成语,意近对牛弹琴)。



我如此告诉羽黑,要她寻找如招财猫一类以猫为原型的物品后,她们开始行动。



然而,这个尝试就结果来说却猜错了,同时带来意想不到的赠品——应该说是惩罚。当羽黑



报告天秤没有任何变化,我打开升官图一看,发现天秤记号下新增了三个×,其中一个有如象征刚才的失败般闪烁着。



一般来说,等到三个×都点亮时想必情况不妙。简单来说,顶多只能容许两次失败。



这么一推测后,我们也不得不慎重以对。



此时,仲邑透过谚语的起源马太传,提出可能是基督像的意见。



尽管我认为这答案相当迂回,不过「给猫金币」既然不对,我们也赞成一试——结果完全失败,第二个惩罚灯号亮起。



羽黑在电话彼端不停道歉,我感觉到她大概正低头赔罪。面对一个弄不好可能将在此出局的状况,桑田开口了。



猪脖子上挂着珍珠的情况,那么要与其对等的话,寻找宝石来达成平衡如何?珍珠是六月的诞生石,试试十二月的诞生石青金石怎么样?



老实说我们已无计可施,只有赌赌桑田的看法一途——不久之后,她们从仲邑找到的人面青蛙像身上拿下项链挂上横杆,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第二座天秤。



接着,我和桑田也发现了新天秤。



我们找到的是一座明明没人乘坐,却如小船般缓缓摇动的跷跷板——不过是用棒球计分牌作成的,名称直接取为「跷跷板游戏]



一从标示牌上看到那个名字,强烈的脱力感便袭上了我,但我勉强没瘫倒在地,直盯着计分牌看。



最后,我从只写着先攻企鹅队分数的计分牌上,归纳出一个答案。



我向电话彼端的羽黑她们说明自己灵光一闪的推论,仲邑建议放上投手与捕手的人偶,但我坚持主张等补上计分牌数字后再说。



这答案比起前两座天秤有些变化,首先,除了九局下之外,我在计分牌的后攻鸵鸟队分数空格上填写与企鹅队相同的数字。



经过一番犹豫,我替鸵鸟队在九局下多加一分——天秤记号顺利亮起。



棒球直到九局下之前都难以预料,所以才好看——我重新咀嚼着爷爷说过的话。



虽然被记了两个×,但天秤只剩一座,我们再度奔向公园寻找。



5



「『GhostScale』?」



我们正经过一座与其说是喷水池更像池塘的设施前,桑田停下脚步。



已经走过池子的我,听到她的声音后回头问道。



「什么?你找到什么了吗?美名人。」



小玉也从我怀中微微探出身子发问。



「嗯,这座人工池也有标示名称,Scale的意思不就是尺或秤子吗?还有水池中央的……记念碑,看起来像不像食物磅秤?」



桑田依序指向写着标题的标示板、水池中央的纪念碑——一个皿状物放在梯形基座上,看来的确像量砂糖或面粉的磅秤——望着我征求同意。



「磅秤……吗?」



但是我在点头之前,先转身走回池子前方,不过,从正面看上去没找到类似磅秤的刻度,也没有像天秤一样倾斜。



我暂时将小玉放到地上,试着绕行水池一圈做更仔细的检查。



首先,我发现以水泥固定的人工池畔,有各式各样的足迹浮雕。



「我记得上次来就有这水池了。」



「嗯,不过公园的导览手册上虽然标记了水池,却没记载『GhostScale』这个名称。」



我半途中追溯记忆向桑田确认,她摊开导览手册回答。



那么,是基耶纳替原本既有的池塘加上记念碑而变成作品的?我推测道。



我绕了水池半圈抵达对岸——其实距离没远到足以这么说——抬头仰望磅秤的背面:



「……桑田,刻度在这一边,这大概是第四座天秤。」



我找到呈放射状展开的刻度,以及从起点往前动的指针,告诉桑田。



「如果是的话,这就是最后的天秤了。接下来的问题只剩如何达成平衡……要叫花南和仲邑同学过来吗?」



「我想想,接下来要大家一起动脑比较好……她们两个应该也单独谈了一会。」



当我点头之后,桑田眼神变得温柔几分……



「对呀,但愿如此。」



如此说着,然后按下拨号钮。



「嗯……人家还是该撤回前言。」



我绕完水池一圈回到原地后,听到小玉喃喃自语。



在我绕行池子时,小玉似乎在原地旋转二百六十度重新眺望公园内的景色。



「前言……你说哪一句?」



虽然不想浪费等待羽黑她们的时间,但听见应该撤回的台词堆积如山的小玉这么说,我难掩兴趣地问她。



「嗯?人家从刚刚的话里感觉到无比的恶意,不过就原谅你吧,谁叫人家心胸宽大。」



她的眼中一瞬间亮起可疑的光芒,目光再度投向被一大堆雕刻占据,但还称不上杀风景的圜内。微带扭曲的景色,透过小玉透明的身躯映入眼帘。



「……人家要取消的台词只有一句,那就是兼田女士和瑞江女士没带着画走。」



「……嗯,但为何你突然改变心意,你还没找出谜题的答案吧?」



「我也想知道。」



我蹲下来配合小玉的视线高度,打完电话的桑田也坐到她身旁。



「尽管不知道谜题的答案,这里的雕刻全是人类创造的,创作的地点却都不同。」



小玉的异色双瞳如华尔滋般缓缓闪烁,我和桑田默默地注视着她以同样徐缓的声调说话,等待那张透明的嘴往下说。



「所以,不论大的、小的或沉重的东西,全都是人类制作后再搬运到这里来……那位大人说过,人类的手是创造之手。」



说到这里,小玉的眼睛又像有杂讯般闪烁不停,但立刻恢复原来的节奏继续道:



「不过只要看看它们就能明白,既然是人类之手制作的东西,当然也可以搬运。她们既然有四只手可用,不可能带不走那幅画。所以,人家打赌一亿欧元,她们带走了画!咿唏唏唏。」



小玉对她找出的答案充满自信地举起手,同时笑着咧嘴露出圆圆的尖牙。



听完这番话,我伸出手轻轻摸摸她的头。



我没有忘记小玉是无机物的事实。但她主动找出新发现的模样就像是人类的小孩,看到她确实有所收获令我欣喜。



我望向身旁,桑田同样以极为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小玉。



「干……干什么!就算摸人家的头,你的发量也不会增加啦!」



可能的话,我还希望她学会怎么用词遣字,这期待是否太过奢求?



「啊……花南她们来了。」



我正对抚摸小玉的手上微微施加压力时,桑田发现两人后开口,让小玉捡回一命。



我也抬起目光确认她们的身影。



仲邑走在前头,刚才如踩着舞步般轻盈的脚步,如今却沉重得彷佛要踏平每根青草。她的步调比起小跑步慢一点,气冲冲冲地以前倾的方式往前进。



羽黑低着头跟在她的三步后方,脚步显得相当沉重,但理由彷佛和仲邑的不同。她垂下肩膀,或许是我的错觉吧,连麻花辫看来都萎缩了。



「她们吵架了吗……本来希望能促进两人感情的。」



这么做只是单纯将距离拉近而已,我察觉后叹了口气。



由于保持前倾姿势的缘故,我还看不清仲邑植物的情况,扣掉这一点,我思考着与我们分开期间,在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是好是坏。



我还没找出结论,羽黑和仲邑已走到此地,我暂时先起身迎接两人。



『GhostScale』吗?听起来有点可怕。」



我向前来会合的两人说明目前的推测后,羽黑首先表示。



也许是吵架的关系,即使来到这里后仲邑和羽黑之间依然保持距离,我不着痕迹地观察时对上羽黑的双眸。她尴尬地整个人连带视线都转向池塘中央的磅秤,直接走向池畔。



当羽黑移动,仲邑也从反方向朝池畔走去。



就算从羽黑一直弯成八字形的眉毛,也看得出她显然正认真地烦恼着,身为当事者的仲邑当然不可能没发现不擅长隐藏心事的羽黑正在烦恼,却顽固地不肯看她。



另一方面,仲邑胸口的植物却比刚才更加茂盛,花茎也伸展开来,我推测仲邑刚刚想必遇到了什么触动内心的事情。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跟在仲邑后面。



「哼,这足迹肯定很可疑。」



小人工池的对面要称作对岸也嫌太近,不必仔细聆听,嘈杂声也会传入耳中。我望了过去,发现小玉小心翼翼地走在池畔,看上去很危险。但那边还有桑田在,小玉就交给她们两个吧。



「明明是『GhostScale』……却没有幽灵的气息。」



这次换成羽黑的呢喃传来。



「……羽黑同学,真的看得见幽灵?」



仲邑小声地确认。



「看得见,虽然我无从确认,起码我相信羽黑的话。」



我直视着仲邑闪烁的眼神,立刻回答。



我相信羽黑,不会因为听了谁讲几句话而动摇,所以能让我用坚定的声调和眼神回答她。



「是……这样啊。」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问这些?你也相信羽黑对吧?」



仲邑彷佛被我的双眸震慑般别开目光,我回想起仲邑刚才一点也没否定羽黑关于灵能感应的发言,这么问道。



「我……只是附和她罢了。什么幽灵根本无关紧要,和信赖这种沉重的东西也没关系。」



仲邑自暴自弃地回答,身体却面向羽黑的方向,故意唱反调的言行举止令我轻轻耸肩。



看到她胸口的植物又长高了些,我不能就此保持沉默:



「如果没关系……你为何不惜吵架,也要离开羽黑?」



由于情况一目了然,我率直地询问,没打算动摇她。



「吵……架?你在说什么?」



仲邑哑口无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后瞪着我。



事情若非涉及羽黑,她一定会像平常一样轻松以对。但正因为如此,仲邑的反应才让我产生好感。



「……最近,羽黑交到了新朋友,在学生会工作时常提到朋友的名字……奈留。看她开心地谈起你,我不明白你为何试图离开羽黑。」



我说出这番话,再度问了仲邑同一个问题。感情好的时候,吵架的确也是互动的一种。然而,她却从更早以前就想跟羽黑拉开距离。



这问题只有间仲邑本人才能得到答案,我再次直视着她。



「……这就是原因。」



仲邑没迎向我的眼神,终于朝羽黑望去悄声呢喃。



「对我而言,她只是同学中的一人,比点头之交更熟一点罢了……她却像对朋友一样对待我。所以我才试图离开,因为我讨厌沉重的东西。」



仲邑口齿伶俐地说明,但她越想说得如事不关己般轻描淡写,我越觉得不自然。



「我想活得轻松……我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不需要什么沉重的朋友。」



仲邑脸上浮现更加不自然的笑容看着羽黑。虽然这样看着她,却反而像正试图舍弃什么。



可是,我从她眼中望见希求。



仲邑对自己的期望毫无所觉,将目光落在脚边。



她与真心相反的态度,令我在心中叹息。



「羽黑可是意外地顽固又执着喔。」



我特地对仲邑提出忠告。她默默地耸耸肩,但是,我在视野一角瞥见了羽黑的样子,仲邑也察觉到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怎么吵架的——或许是单方面掀起的——羽黑始终注视着仲邑。



因为她没有放弃和仲邑当朋友。所以,我也不该再多说什么。



下了决定之后,我开始进行检查,以解开「GhostScale」之谜。



「哇……哇哇哇!」



这时,小玉惊慌的叫声打断了我的行动。



「怎么了?」



我连忙往对岸寻找她的身影,发现玻璃制的龙即将摔落池中。



明知来不及,我仍按耐不住地冲了出去。



「……我不是说过,这样很危险吗?」



我还走不到三步,桑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玉。



她单膝跪在草地上两手捧住小玉,小玉距离水面仅仅只有五公分。羽黑以半跌倒的姿势扶着桑田的腰。



「……好……好险。」



我吐出一口气,小玉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地喊道。我继续往前走,准备念念某个不小心的家伙:



「小玉,你知道『小心』的意思吗?」



「这么简单的话人家当然知道。」



我直盯着平安降落地面的小玉,她却好了伤疤忘了痛似地骄傲地回答。



「……虽然季节还早,想不想泡个水啊?」



那就得叫她稍微反省一下了,我这么威胁道。



「那……那个,小玉找到了什么东西喔。」



羽黑替她说话。



「对呀。你找到了什么?」



既然桑田也表示肯定,我不得不免去泡水处分。



「没错,人家在水池里发现了鱼,还有那边的牌子。」



「牌子?」



尽管池中的鱼也值得注意,但是,我们朝小玉圆圆爪子指出的方向望去,先从陆地上的东西看起。



那边有一块比起记载作品名的标示牌来得小,约名片大小的牌子。



若不是透过小玉的视角,说不定真会错过藏在草丛里的小牌子。



「上面写着什么?人家觉得应该是重要的线索。」



虽然没有识字能力,小玉不知为何自信满满,我也抱着一点期待弯下腰阅读牌上的文字。



「……『不准踩踏作品!绝对禁止!』。」



随着我念出这段话,找到解决课题线索的一丝期待也烟消云散,桑田皱起眉头,羽黑则面有难色,不知该对小玉说什么才好。



「……这种警告标语应该写在更醒目的地方嘛。」



小玉失望地吐槽,我强烈地赞同她的意见:



「的确,写在这里没看见的人还比较多……接下来,看看鱼吧。」



我抱怨了一句,意识切换到另一个发现上。



「水池里之前就有……鱼吗?」



「谁知道?」



我依照告示牌的警告小心不去踩池边的足迹,探头注视水面,桑田听到我的问题后也托腮回



溯记忆。



尽管我对记忆力很有自信,但碰到不感兴趣的事时,记忆仍会变得模糊不清,非得努力回想不可。



池内以前应该有鱼,但尽是鲫鱼、大肚鱼一类色泽不起眼的鱼,不引人瞩目。



然而,此刻游过我眼前的鱼却拥有鲜艳的色彩。



「……从前没有那只锦鲤。」



我可以断定这一点。



「那么,接下来一定是要让鱼和某样东西达成平衡就行了。」



在我们对岸注视水池的仲邑最快做出结论。



对我来说,本想记取前两次的失败,再多考虑一番之后才导出答案,仲邑却已转身准备出发搜索。



「……等等,仲……」



「等一下,奈留!我也一起去!」



羽黑盖过我的制止声,直接奔向仲邑。



「别跟来!我刚才也说过,不需要像你这么沉重朋友!我不需要沉重的东西!」



仲邑对羽黑吼出拒绝,拔腿冲出去。



羽黑毫不在乎地追上去,为了和仲邑并肩而行所以踏上池畔的装饰浮雕,下一刻——



「奈留……呀啊!」



结果,羽黑的惊呼令仲邑停下脚步。



「花南!」



她如悲鸣般呼唤那个名字。



「羽黑!」



羽黑面临的异常状况也让我片刻间陷入混乱,除了呼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在这段时间中,羽黑仍在逐渐下沉。



就像是踩踏作品的惩罚般,她整个人连同踩到的浮雕往地底沉去。



「羽黑,抓住我!」



我赫然回神奔向她,趴在地上伸出手。



没错,羽黑的身体一瞬间已沉没超过身高的高度——身上却没沾到泥泞,宛如搭乘通往地底的电梯般——我不趴下来手根本构不到。



「好……好的!」



羽黑拚命伸长手臂,我抓住她的手——却无法拉起她。



「多加良,怎么了?你应该没那么虚弱!」



「秋庭同学,加油啊!」



我拚命使力,却无法回应小玉和仲邑的希望。



「花南!」



桑田也趴下来伸出手,羽黑却没有握住,一脸苍白地摇摇头:



「……我的脚不能动,好像卡在石头堆里动不了。」



她竭力压抑颤抖的声音说完后,轮到我们脸色发白。接着,花南的手无法抵抗下沉的力量,松开我的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半处在震惊状态的仲邑从我们之间探头注视羽黑。



「我不知道……不,或许是因为我踩到作品了?」



或许是想着必须让仲邑镇定下来,羽黑一瞬间恢复冷静。



她的沉没也同时停止,我的脑袋跟着冷却了一点,有余力进行思考。



羽黑踩到作品确实是事情的开端,不过即使是上天的惩罚,这未免也太恶劣了。



「……上天的惩罚?」



这字眼闪过脑海,我自动打开升官图地图。



看见图上的第三个惩罚灯号亮起,我啧了一声。



「咿嘻嘻嘻,哎呀,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不过,你们偏偏中了本大爷的机关里最麻烦的『GhostSeale』,还集满第三个惩罚记号……运气真差啊?」



一个声音此时响起,原本沙哑的嗓音在扩音器的强调下变得更加破碎,显得极为刺耳。



「……基耶纳?你在哪里?」



小玉到处东张西望,却没找到不正经的魔神。



「……又躲在高处看戏了?这点我也不计较了,快告诉我们该如何拯救羽黑。」



我设法将濒临爆发的怒火挡在体内,不再寻找魔神,低沉地间道。



「嗯亡怎么做呢?」



但魔神的语气却轻浮无比,甚至带着开玩笑的意思,气得我咬牙切齿。



「如果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嗯?刚才的事?啊,本大爷不太记仇的,别放在心上,美名人。」



「那是因为我踩到作品的关系罗?」



「不,这也没什么?这玩意不是本大爷制作的,本大爷不怎么讲究这些。」



桑田和羽黑陆续开口,悠哉的魔神却不肯认真回应。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基耶纳大人,请告诉我们!」﹒



接下来,仲邑和小玉拚命呼唤。



「咿嘻嘻,拿着eggplant的小姐也着急起来啦。你刚才明明还说过,像本大爷一样不需要沉重的东西。算了……看你们那么拚命,本大爷就网开一面吧。」



虽然声音掺杂着噪音,基耶纳终于认真一点地回答。



「首先,取消第三个惩罚记号吧。毕竟本大爷也没有充分说明过。」



基耶纳迅速地——对我们来说已经等了很久——说出具体提案,同时一弹手指。



我检查升官图地图,确认这是不是基耶纳将其发言付诸实行的信号。



原本亮起的第三个×记号确实消失了,但仅止如此却还不够。



「再来,让羽黑的脚恢复行动力吧。」



我对魔神提出理所当然的要求。只要脚不再卡住,就能靠我们的力量救出她。



「好啊!本大爷是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如此一来本大爷就会成为游戏的赢家喔?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然而,基耶纳先让人有所期待,却又立刻说出像是收回前言的话。



他的态度令桑田的眼神严厉起来,因为想揍的对象不在场,所以我一拳砸在地上。



「……总之,只要突破这个课题,羽黑也会得救吗?」



我藉着勉强维系住的理性导出答案,再度问基耶纳。



「嗯,就是这一回事。不过时间不多了,这里似乎还有超乎本大爷意料的机关……不快一点的话,可爱的花南就要溺水啦。」



基耶纳干脆地肯定道,下一段话的声调却转为低沉——在地面的我们一起看向羽黑。



「咦……有……有水!」



面对四双眼睛的注视,羽黑的目光一瞬间游移起来,但是,在发现脚下逼近的新危机之后脸色就苍白了起来。



她的脚下正开始一点一点地积水,水源恐怕来自池塘,身处筒状陷没地带的她无处可逃。



「……不快点解决课题的话,花南她……」



会溺水——桑田将话吞回腹中,彷佛害怕一说出口将化为现实,现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此可能,凝重的沉默落在我们之间。



「总之,既然站上『GhostScale』,你们只能努力了。最后给你们一个提示……上天的惩罚已经消失了。啊~本大爷真是魔人中最亲切的!」



魔神不仅毫不客气地打破沉默,还留下一句称不上提示的台词后,不负责任地中断了话语。



魔神的声音消失后,沉默再度笼罩我们。



话虽如此,我并非说不出话,而是正动脑思考打破这个困境的答案。



「羽黑,我们一定会救你。」



我如此宣告,依照闪过脑海的记忆离开她再度朝池边走去。



「没……没错,只要找出鱼什么的就行了吧!」



看到我的动作,仲邑也开口喊道,根据先前的推测转身冲了出去。



「啊!原来如此!人家也去找鱼!」



小玉也跟在仲邑之后,摇摇晃晃地拔腿往前冲。



我知道那个推测是错误的,但不想中断思绪,没有出声制止仲邑和小玉。



相对地,我望向周围寻找是否有其他线索。就在这瞬间——



叮铃叮铃铃……



当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后,一道银光跃入眼帘。我反射性地眯起眼睛,没花多少时间便发现原以为的光芒其实是银发散发的光泽。



她背对我飘然降落,拨起一头银发。



随着那个手势,挂在纤细手腕上的连环在半拍后发出如铃铛般的音色往下滑。



「喔,多加良,我美到足以让人如此仰望的程度吗?」



卡侬掀动和服袖子转了一圈后回头,金色双眸映出我的身影,开玩笑似地如此说道。



红唇甚至泛着一如往常的笑意。



「……我没时间理你。」



尽管我很多次都想听她讲话——或是被迫听她讲话——卡侬今天偏偏挑这个时机第一次露脸,我自然转身背对她。



「哎呀呀,真不从容……碰到这种时刻不是更应该保持沉着,泡杯茶吗?美名人。」



遭我拒绝后,卡侬又点名桑田,她正拿树枝绑着杯子的手工道具拚命想救羽黑免于溺水。



「……这声音,是卡侬大人?」



桑田当然没有回应,看不到地面状况的羽黑扬声问道。



「嗯,花南,你这次可真倒霉。」



卡侬望向沉进地底的她回答。



「……嗯,不过都是我踩到作品,这等于是上天的惩罚。」



「原来如此……那就无可奈何了。」



当羽黑如此说道后,卡侬甚至没伸出援手。



她太过缺乏危机感的口气与态度,令我烦躁不堪。



「你果然不是来帮忙的。」



桑田也愤怒到无法忽视的程度,吊起眼角看着卡侬开口。



「虽然觉得花南可怜,但万一我在此出手,恐怕会惹基耶纳大人发怒。如果时野因此遭到破坏,岂非更令人困扰?」



魔神已是我的对手,要是卡侬干涉我与他之间的游戏,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导致游戏破局。她的说法是有道理。



「你以为我们是因为谁的错才得接受这次游戏的?或者你想说……只要时野市平安无事,羽黑的下场就无关紧要?」



然而,卡侬若有这种想法则不可原谅。我握紧拳头发问。



「我没有这么想。」



卡侬不仅没找藉口,更以意外真挚的语气和眼神回答,我险些被吸入那对金瞳之中。



「话说回来……基耶纳大人弄了许多东西进来啊。」



但那神色只出现了一瞬,卡侬就轻飘飘地跃上半空。



我以为她会像平常一样消失,接着却降落在水池中的磅秤上。



「啥……!卡侬,你上去干什么!」



我想到惩罚问题,放声大喊。



「别担心,我不会被罚的……因为这身躯没有重量。」



卡侬飘然回答,嘴角再度绽开愉快的笑容。



「凡事总有个万一吧?」



桑田也知道眼前的卡侬并非实体,依然厉声抗议。



「呃……我不要紧。」



听到羽黑的报告之后,桑田的眼神放缓几分。



「看吧,不过真是有点意外,既然是名叫妖怪的秤子,我还以为量得出我的重量呢?」



卡侬得意洋洋地完后,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抱起双臂有点失望地歪歪头:



「唉,反正我也不可能太胖……嗯?」



当她视线落在水面上时,卡侬白皙的脸庞却露出难得一见的慌张表情:



「……呼,我真大意,还以为是自己的体重刻度。不过花南倒是比外表来得重呢。」



但卡侬马上浮现有些刻意的安心神色,顺便对羽黑失礼地说道。



「……没……没这回事!」



「对啊,你太失礼了。明明不知道花南的体重,你怎么能肯定?」



羽黑难为情地抗议,桑田也替她帮腔。



「嗯?既然我的重量秤不出来,这磅秤显示出的不就是花南的重量吗?」



即使说着问句,卡侬的表情却异样有自信。



对了,刚才磅秤指针似乎指出什么数字。我回顾十几分钟前的崭新记忆,绕到磅秤正面。目前磅秤指出的重量是八百,由于没有标示,不知单位为何。



那么,羽黑沉没前的刻度呢?



即使没放上任何东西,刻度还是指着八百。



因此我毫无疑问地判断出,磅秤指出的重量不会改动。



但忘了这磅秤并不寻常。



「桑田,做甜点的时候,像这类磅秤可以事先扣掉容器的重量来测量吗?」



我察觉这个可能性,转头看着擅长做甜点的桑田确认。



「可以。我曾有一次没发现刻度在负值,导致失败……」



桑田迎向我的目光回覆。



只要明白这一点,要解除其他误会的枷锁就简单了。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再度张开眼时直盯着卡侬:



「你给的提示够用了,接下来我自己思考。」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提示?你是指什么?」



卡侬轻轻接下我的眼神微歪着头装傻,任头发自肩膀洒落。



但她的脚就像达成任务般,轻轻离开磅秤:



「我只是好久没量过体重,想知道自己的重量罢了。」



卡侬重新在我面前降落,脸上浮现和父母看着孩子顺利玩完游戏时一样的笑容。



她的笑容令我心生烦躁——一定是因为觉得被看扁的关系。



可是,卡侬却假装没注意到这份情绪朝我伸出手,连环叮当作响:



「还有啊,多加良的浏海长度让人有点在意。」



她扫开遮住我眼睛的浏海,就像对待小孩子似地。但卡侬只是比个动作,我的视野实际上并未被清开,反倒让我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浏海我今晚自己会剪,多管闲事。」



明知碰不到,我仍试图挥开她的手。



「嗯,再会了……为了替我还债,好好加油。」



然而,卡侬已消失无踪,只留下那句话与叮当的连环音色。



「才不是为了你!」



结果这才是你的目的?涌上心头的怒火令我反射性地大喊,却不知卡侬是否听见。



卡侬离去后,寂静暂时造访,空气彷佛也随着她的气息消失变得轻盈。



简单地说,现在正处于最适合思考后续方法的状态。



「羽黑,水淹到哪里了?」



我先望着站在如水井般筒状凹坑中,沉入地底的羽黑问道。



「膝盖附近。」



羽黑抬起头回应,脸色却变差了些。



「会冷吗?你没事吧?」



桑田继我之后发问,看来已将卡侬抛在脑后,一心一意担忧地注视着她。



「我还不要紧。」



羽黑坚强地回答,但现在唯有尽快设法了。



「羽黑,我想问些问题……你认为Ghost也就是幽灵有体重吗?」



因此我没加上前言,先这么问她。



「……啊?」



羽黑当然不明白问题的意图——或许是我问得太过唐突,她眨眨眼睛。



「呃……如果是失去肉体,只剩灵魂的存在,应该没有体重。」



即使不了解问题的意义,羽黑还是这么回答,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没有肉体,果然代表零。」



「不过这样一来,和你认为磅秤指出负值的想法不一致吧?」



当我这么说之后,似乎理解我一半想法的桑田抛出合理的问题。



「的确没错,但这是个以『达成平衡』为前题的游戏。既然如此,就必须用眼睛所见的数值来表现。那幽灵该如何表示?」



听到我反问,桑田的眼神游移了半晌,好像在动脑筋。



「……如果以零代表没有肉体,活人应该是正值对吧?」



羽黑已极度接近解答,以她看得见我们的双眸问道,我点了个头。



「那么,幽灵是负值。」



听到此处,桑田的回答已经毫无迟疑。



「正是。肉眼看不见的幽灵早已在磅秤上……不,这倒不一定,但放在这个作品的某处。因此即使乍看之下什么也没有,却只有刻度配合幽灵朝负值移动。」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刻度——我误以为是八百的数值其实是负两百。



那要达成平衡,正确答案是要让指针旋转一周。所以我们—



「为了达成平衡,必须将幽灵放上磅秤。」



桑田听完后一瞬间沉默不语,但立刻咀嚼着我的话一拍手掌。



「咦……咦咦?必须抓到幽灵吗?」



不出所料,羽黑和我们想出不同的答案,胡乱挥舞双臂。



「好……好痛!」



「花南,那边空间狭窄,你还是别乱动的好。而且……不必是真的幽灵,无论是雕刻或什么都可以。」



羽黑撞到坑洞的土壁痛得皱眉,桑田一边叮咛,一边有点头疼地告诉她答案。



她听到之后,不知为何——不,大概是觉得要找真幽灵,自己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场,这时却有点遗憾地垂下肩膀。



「然而,当羽黑站上作品的时候,状况……不,条件就改变了。」



活生生的羽黑一踏上必须放上幽灵这种没有肉体的存在,或是已不存在于世间之物的磅秤,当然会超重,因此她才沉了下去。简单地说,羽黑对达成平衡而言太重了。



我们原本会因为第三个惩罚生效立刻出局,但基耶纳取消了惩罚。



「基耶纳的确取消了惩罚,不过升官图上的课题文字没有消失。」



「花南的状况也没变。」



我在脑海中展开推论确信地说道,桑田也准确地附和。



「没错,从那个瞬间开始,羽黑不再是因为惩罚持续下沉,转而被放在新的条件下……简单地说,羽黑是一开始就放在天秤上的物品。」



既然如此,救出她并完成最终课题的方法简单至极——只要放上与羽黑同价值的东西「达成平衡即可。



剩下的问题,在于该放在哪里。



「羽黑,你还看得见脚边吧?你踩中的是什么足迹?」



「呃……应该是兔子的。」



所有解答都已出炉。我告诉羽黑和桑田完成课题的方法,立刻起身准备实行。



「……秋庭同学,等一下。」



羽黑一脸忧郁地制止我。



「怎么了?」



「那个……这任务可以让给奈留,不,是托付给她吗?」



她突然的请求令我措手不及,一瞬间说不出话。



桑田也睁大双眼,仅仅注视着羽黑。尽管如此,先挤出声音的人还是她。



「花南?为什么是仲邑同学?水已经淹到大腿高了吧?」



桑田间得理所当然。即使马上打手机叫仲邑回来,距离水淹过羽黑头部的时间已迫在眉睫几乎没时间可耽搁了。我抱着同样的疑问望向她。



羽黑认真地回望我和桑田的眼眸,再度开口:



「……奈留总是说她想活得轻松,不过,她每次这么说都会露出寂寞的表情,就连刚才也一样。我认为她……其实想要沉重的东西,自己也想变得沉重。」



羽黑谈起仲邑的口吻充满关怀,双眼蕴含着无比真挚的光芒。



因此,我和桑田都不认为这是羽黑单方面的误解。



「……不过,仲邑不会老实承认,也不认为自己做得到,所以你才想让她体认这点吗?」



「是的。」



「因为她是花南你重要的朋友?」



「是的。」



羽黑点头回应我和桑田的问题时,眼神毫不动摇。



我们知道她一旦下决定之后便相当顽固,面面相觑后彼此发出放弃的叹息。



「……我们等仲邑到水淹至你的肩膀为止。一超过肩膀,我就会行动。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答应演场戏。」



「好的!」



我无可奈何地如此说道,羽黑终于展颜一笑大大点头,动作大得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头晕。



「还有……在仲邑同学来前,你先披着毛毯。」



那条毛毯,大概是用跟平常的四次元包包一样的原理收进背包里的。这次换成我和羽黑以眼神交谈,决定晚点再解开这个疑问。



「……好,我知道了。」



羽黑又点点头,桑田吐出一口气——迅速取出普通背包不可能塞得下的大毛毯。



***



一得知花南有危险,奈留回神时已经冲了出去。她想着要帮助花南,拚命向前奔跑。



但越是着急,不合身的服装越是妨碍奈留的动作,终于绊到裤脚摔了一跤。



一阵痛楚霎时掠过手,她跪在地上确认伤势,擦伤的手沾着泥巴。



伤口与疼痛令奈留表情扭曲,突然回过神来。



「……我在干什么?花南和我不同……我不必想替她做些什么。她当然会没事。」



奈留如此说服自己,缓缓站起身。自己的台词让她有点感伤,但她说服自己这才是老样子,不必介意——然而,奈留一不小心又想到了花南。



即使融入班上的圈子,却在不知不觉间远离几分,羽黑花南不论跟谁说话都保持客气口吻,奈留认为她与自己是同类——和他人的来往是广泛而表面的,绝不深入接触。



正因为如此,奈留才安心地接近花南。



实际聊过天以后,包括偶尔散发出天真傻气的一面,她惊讶地发现花南意外地有趣。听说花南有所谓的灵能感应时,奈留有点吃惊,但也不认为她在撒谎,不经意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到头来,奈留的接纳只不过是因为花南和自己同班,相信她也是跟人保持距离的类型罢了。



然而,在「学生会长选战」第二战的那一天。



在那个风很大的日子,奈留看见了花南在学生会执行部的样子。虽然知道她在学生会帮忙,但连选举也得出力,奈留认为她真是抽中了下下签。



直到那个瞬间为止都是。



一阵强风突然吹起,奈留被吹得摇摇晃晃,花南也连踏好几步。当时奈留蹲在原地,一个人熬了过去。



可是,花南却有三个人抓住她的手臂,互相扶持。



看到那一幕后,奈留清楚地明白花南和自己不同。她不小心明白了。



花南跟决定活得轻松,从那一刻开始就舍弃所有沉重的东西,不带沉重行李的自己不一样。



奈留在那一天发现到,花南和太过轻盈,总有一天可能被风吹跑的自己是不同的类型。



因为发现了,她决定自然地拉开距离。



既然生活方式不同,让两者间成立的关系自然消灭是最好的。奈留判断,首先拉开物理上的距离是最不会引发纷争的法子。



不过,她拟定的战略一直没有成果。花南意外地不肯放弃,两人还在越野竞赛被分到同组。



尽管如此,奈留仍设法脱队,却被花南找到,还被卷入奇怪的骚动之中——最后还为了她而奔跑。



「……我在干什么?」



试着想想,事情老是朝着与她期望的相反方向发展,奈留再度如此呢喃,叹口气站了起来。



「那是人家的台词。」



如铃的声音同时从背后响起,奈留回头一看,发现坐着玩具车的玻璃怪兽。



「……呃,你有驾照啊。」



「驾照?人家只是碰巧找到交通工具,拿来用而已。」



玩具没听懂她的玩笑话,无可奈何的奈留含糊地笑着带过。



「你在假笑什么?总之,快把人家弄下车。脚还是长一点比较好……」



虽不到身经百战的程度,听到她称自己那应付过许多场面的笑容叫假笑,令奈留有点火大。



不过,就算生气地无视她,那个毒舌玩具多半也不会保持沉默。奈留乖乖听从小玉的指示,拖她下车。



「……你意外地重耶。」



「你知道跟少女讨论体重问题是禁忌吗?」



「不,因为我的体质吃也吃不胖,所以不太在乎体重……」



「真让人羡……人家才不羡慕!不过,把人家的体重当成小孩的梦想或爱看待吧!」



即使口头上这么说,小玉的双眼却焦虑地闪个不停,没什么说服力。对了,花南也说很羡慕



这种体质。奈留摇摇头,甩开突然闪过脑海的记忆。



「啊,你把我的手提袋也拿来了。」



她朝着跟小玉同车出现的包包伸出手。



「因为这里面装了eggplant……好了,你有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小玉用奈留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说着,抬起头如此发问。



「啊?」



「你在找放上那个巨大磅秤的鱼吧?」



「嗯,不过还没找到。所以……对了,我想进那栋『春风馆』找找看。」



奈留已打消认真寻找的念头,但总不能什都不做,因此和小玉一起踏入不远处的长条状平房——「春风馆℉



也许是奶油色壁纸与间接照明的影响,春风馆里的气氛相当柔和。



话虽如此,馆内的展示品却是熏黑的帽子、铅色的未爆弹等,呈现出火灾后城市的黑白照片令人印象深刻。



因此早一步进馆的——时间停止的——游客们,也神情认真地伫立不动。



奈留和小玉也不例外地被气氛感染,无言地静静前进。



走过一半的展场,奈留确信这里不会有什么鱼形摆饰一类悠哉的美术品,不过正好用来打发



时间等多加良他们解决问题,因此她没有回头。



奈留不想惹来靠着一双短腿努力搜索的小玉抱怨,就转转头和目光,装出找东西的样子。



她不经意地发现一个小牌子,停下脚步。



「……筑波瑞江?这是谁啊?小玉。」



奈留以有点沙哑的嗓音问道。



「你已经忘记了?是兼田婆婆……达婆婆的朋友。」



小玉的回答,跟奈留的记忆一样。



「嗯,果然没错。你谜题的答案就在这里,而且……看来和花南所说的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小玉发间时整个身体一起往后转,试着望向奈留在看的东西,奈留缓缓抱起她。



「这就是……瑞江婆婆所画的,跟达婆婆一起带走的画。」



那幅画的名字是「春日来访℉其中想必包含了期盼战争早日结束,明亮春天造访的心愿。



画面有一半被色彩缤纷的花朵淹没,另一半描绘着新绿发芽的群山。从白色残雪中探出头的黄花,应该是福寿草吧。



奈留抱着小玉看画,发出叹息。她自己也不明白,这声叹息是受到绘画之美感动,还是为了别的感情而发。



「……答案是蛋壳吗?」



看着同一幅画的小玉首先佩服地说道。没错,她们用蛋壳代替缺少的白色颜料,画出雪花。



因为这幅画在春风馆内,兼田女士才没有在故事里说出答案。



「人类能想到很多点子耶……这么说,她们两个果然好好带走了画。」



小玉如此说道,直盯着自己长着圆圆爪子的手沉默半晌。



「对呀,不过换成我的话,应该不会带走……我不带沉重的东西。因为不论哪一次,我总是没办法再保有它们。」



我对着玩具说些什么啊?虽然心中想着,奈留却没停下来。



「这幅画也一样,一定是因为达婆婆和瑞江婆婆是两个人才搬得走。我只有孤单一人,搬不动那么重的东西。」



明明是她自己选择不和人深入交往,选择随时随地都孤独一人的,但奈留在如此说着的同时,嘴角却浮现自嘲的笑容。



「你说的『沉重东西』是什么?用什么标准决定?」



小玉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她,但态度很认真。



「我的『沉重东西』是……那个……」



尽管知道答案,奈留却突然害怕说出口,开始吞吞吐吐。



「……越重要的东西越沉重,对吧?」



发光的眼眸彷佛看穿她的内心,小玉断言道。



「……或许……没错。」



因此,奈留也不再掩饰。



没错,对她而言,「沉重」与「重要」之间画着等号。



因为这两样东西——总是得在每次转学时抛下。



奈留刚转学时,在学校交到的朋友每星期都会写信给她,但经过半年之后便不再来信,代表朋友们忘了奈留。



她有过许多次同样的经验,然后开始与人保持广泛却表面的来往——不再交朋友。



奈留不再拿起沉重的行李,以免搬家时造成妨碍。



如果一开始不拥有,就不必为了无法带走沉重的东西而悲伤,也可以立刻适应新生活。



就这样,奈留渐渐不再拾起人或东西,变得十分轻盈。



「你说人的手什么都能搬得动,不过无形的东西却搬不了喔?所以我不需要沉重的东西。」



她装成说服小玉的样子,其实话语是对自己而发的。



不过小玉没有回答,仅是默默地闪动双眼。



「随着时间过去,回忆也会渐渐流失,没办法一直带着走,所以这幅画如今才出现在此。」



这么相信的奈留不断说着,再度指向画告诉小玉。随着这个动作,她发现作者和画名下有一段小小的文字以及捐赠者之名。



奈留无意识地阅读着,轻轻倒抽一口气。



「奈留?怎么了?」



怀中的小玉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惊讶,由下方仰头看着她。



「『筑波瑞江女士去世后,我的确很想将这幅画留在身旁。不过,我还是选择了让更多人看见它。』因为对于瑞江的回忆始终深藏我心……兼田达』。」



奈留淡淡地念出来——不,她试着想念,声音却沙哑不堪。



「回忆吗?……人类也搬得了无形的东西嘛。」



连有没有灵魂和心都不清楚的玻璃玩具如此呢喃,奈留听到后咬紧下唇:



「那是骗人的。就连有形的东西都搬不走了,又该怎么留住无形的东西?」



她感受到一股类似愤怒的情绪,朝不在场的两人发问。



「你说什么?人类的手什么都搬得动才对!人家是玩具,即使有手也只能拜托别人抱着走……如果没人珍惜马上就会坏掉,可是奈留不一样吧?你的手和那位大人不一样吧?」



小玉代替她们,一句接着一句像连珠炮似地宣泄出来。



看到她如此激动,奈留不禁愣在原地。



「所以……托付给人类的蛋只要带在人身上,就会渐渐装满生命而变重。来,把丝的蛋拿出来看看!」



小玉彷佛一点也没发现掺杂在她态度中的困惑,朝挂在奈留手肘上的包包伸出手。



「等等,小玉!别在我怀里乱动,我马上拿给你看!」



她一开始在臂弯里乱动,奈留也不能默不作声,连忙在小玉摔落前将她放在地上,依言从迷你手提包拿出喷雾器。



「好,你摇一下!」



奈留没有力气反对,照着小玉的话摇动喷雾器。



老实说,她不抱任何期待,但瓶中的确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



奈留瞪大双眼,小玉的异色眼瞳闪闪发光——奈留又试着摇了摇喷雾器。



咕嘟……她听着那代表容器还没装满,不知为何却让人心灵温暖的水声。



每摇一下手中传来的重量,彷佛就是她此刻的重量,奈留有点难过地闭上眼。



「……果然好轻。」



「不过,那是重要的东西……而你确实一路带着它走到这里。」



小玉温柔的话声传入耳中,奈留却没有回应。



相对地,她取出手提包里不停震动的手机。



「总算接了!你现在在哪里?」



听到多加良急迫的声音,奈留就像才刚醒来般眨眨眼。



「……呃,我在『春风馆』。」



「是吗,总之你快赶回到刚刚的地点。我们找到了救羽黑的方法,可是没有你就办不到。」



「我……我明白了。」



他的嗓音透露出焦虑,奈留决定先回去再说。



她不认为自己真的办得到,但还是想帮助花南。



奈留抱起小玉,将喷雾器塞进口袋后冲了出去。



***



手机好不容易打通后,仲邑不到两分钟就冲回视野之中。



看到她怀中抱着小玉,桑田有点吃惊,但仲邑胸口的植物已成长到结出小花苞的事实更令我惊讶。



不过我只惊愕了一瞬间,随即打起精神做好觉悟。



既然羽黑不惜面临危险也想将某些事传达给仲邑,那我也得抱着和羽黑同等的觉悟,一定要



让愿望植物开花。



「羽黑……仲邑的植物结花苞了。」



我告诉羽黑。



「……这样吗,那一定要让它绽放喔。」



即使水位已淹到胸口,羽黑仍以坚定的眼神仰望我回答。



「所以,花南也小心别被识破罗?」



不过,她的脸颊因紧张而绷紧,因此桑田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给羽黑忠告。



我们刚做完最后的讨论,仲邑正好抵达我们身旁。



或许是全力冲刺的关系,她短短的头发乱了,停下脚步后依然抖动肩膀喘着气。



但我没等仲邑调整呼吸便开口喊道:



「太慢了!不是叫你快点赶回来吗,拖拖拉拉个什么劲!你看羽黑!」



我就像电话里一样尽可能用最焦虑的口气说着,以下巴比向羽黑沉没的地点。



我的声调和眼神吓得她浑身一震,慌忙奔向羽黑探头一看:



「花南!」



一发现羽黑的现状,仲邑的脸色转眼发白,正如期望中的反应令我们暂时安了心〈



万一仲邑此刻仍面不改色,羽黑应该也会放弃了。



「花南,你没事……一看就知道不是没事。」



「嗯,我好冷。」



小玉由桑田扶着脚同样探头看着地底开口,当羽黑颤抖地回答后,仲邑抬起头:



「喂!我该做什么才好?啊,负责舀水出来吗?」



她来回看着我和羽黑焦虑地问道,眼角瞥见桑田所做的临时水瓢,就想伸手去拿。



「不,你的任务不是那种任何人都做得到的事情。往这边走。」



我制止仲邑朝她招招手,彷佛忘了自己刚才叫她到羽黑那边去。



「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



仲邑在口中小声重复我的话,表情蒙上不安的阴影,但再度望向羽黑后下定决心站起身。



确认她稳稳站好,胸口的植物也笔直伸展枝叶后,我带头迈开步伐。



呼叫仲邑的时候,我们已检查过足迹的位置。一如所料,池边的足迹每种各一对,像狗或鸟的脚印一样,有人类的、也有幽灵的足迹。



不过羽黑踏中兔子的足迹后,狗的足迹配狗、人的足迹配人的法则应该消失了。



「喂,我到底要做什么?」



「用人家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然而包含这一点在内,仅仅跟在我后面的仲邑一无所知,用比刚才更强硬的语气询问。



连不知为何跟在仲邑身后的小玉也发问,不过我暂时以沉默回答双方的问题。



「只要你站到那个兔子脚印上……作品就能达成平衡让课题过关,羽黑也会得救。」



当仲邑走到几乎在羽黑对岸位置的足迹前时,我缓缓开口。



「……咦?我站上去就能达成平衡,是怎么回事?」



「我只说明必要的部分。总之,能够跟花南达到平衡的是重量相同的人。」



重量相同的人——后方的桑田刻意强调「重量」这两个字如此告诉她,仲邑一瞬间转头看着她的脸。



桑田带着一如往常平静无波的神情,默默地点头回应。其实她正拚命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但与桑田认识不久的仲邑看不出来。



「重量相同的人?你一派冷静地在说什么啊?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挑我?」



她的问题一半对桑田、一半对我而发,脸颊绷得紧紧的,显然因为「重量相同的人」这句话大受动摇。



「那样的话不必找我……不,不找我比较好。」



仲邑口中果然迸出这句台词。



「不挑奈留要挑谁?人家绝对没办法的。」



「我知道小玉没办法,可是重量相同的人……就算秋庭同学是男生不行,还有桑田同学,没



错,桑田同学比较适合!」



这时候小玉插嘴,仲邑短暂地恢复冷静,看着我点名桑田。



「我不行。」



但桑田微微压低嗓音,缓缓摇头。



「为什么?因为身高不一样?可是我严格来说也不一样啊。」



这答案令仲邑烦躁地列出一堆问题,桑田却没有回答。



「你还记得第一个课题结束后,你说过的话吗……物品的价值和其重量未必成正比……在这个课题上也没变。」



我轻拍仲邑的肩膀让她转向我,直盯着她的双眼说服道。我搬出仲邑自己说过的话,暗示正因为如此才选择她。



她似乎正确地理解了我话中的含意。



「……既然如此,我不行啊。」



然而仲邑导出的答案还是没变,泫然欲泣地摇摇头。



「不,仲邑,不是你就不行。」



羽黑的状况差不多已到紧要关头,她的顽固令我在心烦之余断言道。



「每个人类的价值都一样,为什么不是奈留就不行?」



小玉在微妙的时机抛出微妙的问题。



我事先设想过可能被问到而准备了答案,但是不管怎么回答,说服力都很薄弱,我犹豫着该不该说。



「不是奈留……就不行!我希望你站上去,所以是你!」



此时,羽黑扬声喊道。



「希望我站上去……问题不在这里吧!」



「不,问题就在这里。就像小玉说的,人类的价值不论大人小孩基本上都没差别。不过,羽黑呼唤了仲邑你的名字,认定你是和自己有同等价值的人,凭我们是不行的!」



其实我不喜欢像这样来评定人的顺位或优劣,但唯有这一瞬间有必要,因此我配合羽黑的即兴演出。



「现在可以跟我达成平衡的人,只有奈留!只有我的朋友奈留!」



虽然不知她是否打算配合我的台词,但羽黑进一步倾诉着,听得仲邑皱起眉头抿住嘴唇。



「……朋友?那岂非更不行了?我……和花南不一样,没有朋友。我不像你一样,没跟朋友之间留下有价值的回忆。我比你轻得多,不是……你的朋友。」



仲邑彷佛喉头被哽住般挤出声音。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她把真正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她胸口的植物,似乎因为羽黑那句「朋友」而欢喜地膨起花苞。



「……有……回忆啊,我和奈留是朋友……咳咳!」



无论在地底还是地面都无法看见那株植物的羽黑,拉高嗓门还想说服仲邑—〡突然呛到了。



我和桑田瞬间冲向羽黑,因为现在她会呛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水位上升,羽黑肯定是因此喝到了水。



桑田早一步冲到她身旁,立刻开始舀水往外洒。



「……花南,时限到了。」



桑田大概只是看着水位才这么说,但是我反射性地看看手表,领悟我们在双重意义上都没有时间了。



「羽黑,我要行动了。」



我又看见羽黑嘴唇变色的脸庞,准备转身。



「不行!我要奈留!」



然而,她却违反事先的约定,以像小孩子耍赖的口气与表情重复一遍。



她刚才也是用这样的表情说话吧。我一瞬间心想,但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我板起脸孔瞪着不肯听劝的羽黑。



「我要奈留。」



不论桑田再怎么舀水,水位也没降到羽黑的下巴以下。即使如此,她依然用坚定的眼神与声



调回答我。



我回头看看让羽黑如此坚持的仲邑目前正在做什么,发现她朝池边踏近一步,注视着这里停止不动。



仲邑默默地注视着小玉,但我的忍耐已达极限。



羽黑明明不顾自己的危险,选择仲邑——选择她的愿望,直到此刻都还不放弃让仲邑行动的希望。



「仲邑!什么沉重轻松的,你给我适可而止!羽黑现在可是正呼唤着你的名字,不是我也不是桑田!」



我踏着草地转身走向仲邑,任凭怒火倾吐而出。



「可……是!我没有沉重的东西!我太轻了!」



在不安与焦躁的驱策下,仲邑反倒拉高嗓门口嘴。



尽管她不再说自己不需要沉重的东西,却无法抹去自己很轻的意识。



「没有沉重的东西?如果是重要的东西,你的确从很久以前……就带着沉重的东西了!」



「骗人!你骗人!人类才带不动沉重的东西!」



「竟敢说我是骗子……你胆子很大嘛。不过,我绝对是正确的!」



我这么告诉正面否定我话语的仲邑,露出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充满自信的眼神直盯着她,仲邑



微微退后,但没有逃走。



于是,我开口说道:



「人类是不论什么行李都载得动的交通工具。比方说,像兼田女士她们带走的画一样有形的东西、兼田女士反覆说给我们听的回忆,都是我们所载运的行李。」



「……什么啊,你想说人类是基因的交通工具之类的?」



仲邑竭力虚张声势,以偏执的台词代替回应。



但就像爱唱反调的仲邑越说她不需要沉重的东西,越能从中窥见她的憧憬,现在她注视着我的眼神中,看得到她对其论点后续可能性的期待。



「对,没错。如果说基因是生命的情报,这么想也可以。从诞生那瞬间开始载运东西就是我们的命运,世上可没有轻松的人类。」



因此我点个头继续说道,将话语连系在一起。



「为了拥有生命这无比沉重的东西,我们一天一天留下记忆珍重地堆砌起来。每多活一天,我们的存在就变得越重!你可是一直带着那么沉重的行李、那么重要的东西走到今天!什么想活



得轻松,根本是不可能的!」



生命很贵重——虽然是句老掉牙的格言,只要这是最能直入人心,最能传达给仲邑、植物的话语,我就会放声大喊。



我的话确实地传入仲邑胸中,她踏出一小步。



只需再多一步就够了,仲邑却还对这最后一步犹豫不决。



「可是……可是,我果然没有沉重的东西……重要的存在。我抛下大家、忘了大家,花南越是拥有贵重的记忆,重要的朋友,我就显得越轻,我没有跟花南相同的行李……」



那你会轻视刚出生的婴儿的性命吗?就在这句话涌上喉头时……



「那从现在开始带着不就好了!人家刚刚不是说过,至少你带着蛋好好地走到这里了。奈留的手、身体搬得了重要的东西,从现在开始带着很多就行了!」



生气的小玉眼神闪烁,对仲邑怒吼。



这番话令仲邑瞪大双眼,发现小玉小小的身体在她脚下拚命按着自已的脚,嘴唇颤抖着寻找该说什么。



「……没错,既然没有,只要伸出手就行了,不过,有样宝物只属于奈留和我喔。」



羽黑接在小玉之后补充道,仲邑双眼圆睁,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羽黑看不见她的表情,声音中带着坚强的意志继续说道:



「来到新班级,最先找我说话的人就是你……我好高兴,决定一定要跟你当上朋友。」



羽黑所说的,确实是我们不知道的往事。我们不知道的——重要回忆。



「于是,我和奈留成了朋友。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即使你不记得那天的事,只要我记得就行



了!一定没问题的!奈留,站上去!相信我!」



羽黑的声音高高响起,终于传入仲邑心中。



「……我才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得了。」



仲邑眼眶含泪地回答。



「仲邑……你不是已经有了很重要的东西吗?而且是跟羽黑共享的,绝不会失去。」



既然羽黑说了「相信我℉就不可能是谎言。我十分确信地告诉她。



「说得……也是,其实我想要沉重的东西。」



仲邑收起爱唱反调的态度,终于说出深埋胸中的愿望:



「我相信花南……就代表要伸出手……对吧。」



于是仲邑终于站上足迹,泪水滑过脸颊。



她胸口的植物花苞开始绽放,缓缓地展开花瓣。



同时,仲邑的身躯像羽黑一样逐渐往下沉。



但那缓慢的速度没有危险性,放在中央的磅秤造景刻度也缓缓开始回转,往左边转一周。



又像还不够似地再转了一周。



刻度每移动一点,仲邑的身躯就往下沉,羽黑的身体反过来缓缓浮起。



地面跟着微微摇晃,我暂时将紧邻仲邑身旁的小玉收回怀抱里,免得她掉进水池。



「……重要的东西即使没有形体,还是存在耶。」



她没有抵抗地任我抱起,异色双眸缓缓闪现微光悄然低语。



「是啊,不过正因为无形,很难好好珍惜。即使遗落了也不会察觉,有时没有失去也会以为它已经不见了。」



我如此告诉小玉,同时思考。



人类会记忆,记忆和记录不同,因此偶尔会遗忘,不过,记忆是共享的。即使其中一方忘了共享的记忆,只要另一方还记得就算有效。



还可以继续珍重地带着前行。



因此,兼田女士才会在这里讲述重要的记忆,以免遗忘、以免被遗忘。



只要将至今仍藏在她心中,关于瑞江女士的回忆告诉大家,就能让记忆继续扩散、保存在人们心底——即使兼田女士去世也不会消失。



「不过……人家有形体。如果人家失去这个身体,就会遭到遗忘吗?」



「凡是重视小玉的人,就算你失去身体也不会忘记你。」



所以,我这样回答她。本来想顺便告诉她「我不会忘了你℉但总觉得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就吞回喉头。



同时,仲邑停止下沉,对岸的羽黑也停止浮起。



两人只有头露在地面上,朝彼此相视一笑。



我瞥了她们一眼,和小玉重新确认磅秤刻度。



不知转了几圈的刻度准确地停在八百上。



「羽黑,你的脚能动吗?」



「啊!可以!能动了!」



虽然脸色不佳,但羽黑回答我的声音充满活力,一旁的桑田松了口气,继毛毯之后又从背包里掏出毛巾。



确信魔神课题已经过关的我打开升官图地图,发现涂满格子和艺术公园的红色消失,四个天秤记号闪闪发光。



「好!全部过关了!」



当我宣言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鼓掌,终于从紧张状态中解放出来。



「那现在可以拉花南起来罗?」



为了早点让羽黑取暖,桑田将毛巾挂在手臂上开口,我点点头。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一起拉上来吧。」



我放下小玉,牵起仲邑的手。



『一~二~……三!』



随着口号,我和桑田在同一时间分别将仲邑和羽黑拉上地面。



要拉起体重偏轻的仲邑很轻松,用力过度的我反而往后倒地,连累伸邑栽在我的肩膀上。



「咿唏唏唏,怎么啦多加良?这是爱的意外吗?」



「……只是普通的意外。」



小玉看到后开了无聊的玩笑,但我冷静地应对。



「仲邑,你没事吧?」



「……咦……啊……啊啊啊啊!嗯!」



我倒地时已注意尽可能避免冲击,她抬头时脸颊却格外地红,大概是用力撞到了。



「真的吗?」



我由下方注视着她重问一遍,仲邑依然点点头,脸上的红晕却没消失。既然不会痛,我判断没有问题。



「那可以请你让开吗?」



我先开口要求。



「……对呀,应该尽快退开才对。」



「奈……奈奈奈奈留快起来!美名人,这是意外!」



桑田继我之后催促道,异样冰冷的口气令我产生疑问,又听见羽黑慌张地喊道。



「哇……哇哇!抱歉,我很重吧!还有桑田同学,这是意外!」



仲邑发现自己还躺在我身上,当场往后退。我不知她为何向桑田辩解,却没听漏仲邑称自己「很重」



我也爬了起来,抱着确信在她胸口寻找花朵。



那是朵类似杜鹃的大型花。羽黑一站到身旁,淡牛奶色的花儿就愉悦地摇曳着,变得如水晶般透明。



我的手悄悄掠过摘下它,花朵从指尖碰触的地方开始闪闪生辉地失去形状,融化在风中。



下一瞬间,刚才的微震化为较大的震动,撼动一行人的脚下。



是基耶纳在重组地形吗?但晃动的幅度太小,于是我压低身躯环顾四周,桑田她们也忙着查看附近。



「啊……多加良,是那个。」



抓着我脚的小玉,最早察觉崩毁处。



我顺着他圆圆爪子指出的方向望去,人工池中央的磅秤造景从基座部分开始崩塌——不到一分钟之内,「GhostScale」在我们眼前宛如沙堡般一瞬间就化为一堆瓦砾。



随着这场崩毁,羽黑和仲邑沉没的洞穴与池塘也消失了。



「因为我们过关了……吗?」



「……锦鲤有平安逃走吗?」



「不,你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衣服为什么是干的吧,花南。」



羽黑喃喃开口,仲邑在茫然之余毫不犹豫地吐槽道。听她一说,本来湿淋淋地黏在羽黑身上的工作服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变乾,恢复鲜艳的橘色。



「那是立体影像吗?」



「不过,冷水的触感是真的,而且,公园里本来就有池塘啊?」



刚才曾不断舀水的桑田这么说,但她直到刚才都还湿答答的衣袖也干了,不解地微歪着头。



「假设我们的记忆没错,就是基耶纳在破坏造景的同时连池塘也一并消去……嗯?」



我知道他不是个连衣服也会顺便烘干的亲切魔神,但可能性也并非等于零。话刚说到一半,我望见水面的涟漪。



「啊……那边有座小水池。」



「也就是说……基耶纳的『GhostScale』挡住了真正的池子吗?」



羽黑也在瓦砾堆另一头发现小水池,我如此推测池塘为何消失。



「总之,看来没有危险了。」



于是,我试着检查留下的瓦砾。万一其中包含游戏的要素那可就头疼了。



但我还来不及踏出第一步,一个小小的影子已抵达崩塌现场。



小玉站在那儿,望着从她的体型来看等于一座小山的瓦砾。



就在我们发现她的刹那,小玉的眼睛开始强烈又短促地闪烁。哔哔!哔哔!至今不曾出现过的光之节奏惹人不安。



「小玉?怎么了?」



我走近明显出现异状的她问道,却没得到回应。



「……瓦砾。瓦砾山。损坏的房子。毁灭的城镇。独眼的我。」



相对地,她喃喃自语地不断列出一些近乎单字的短句。



「小玉?」



即使桑田在一旁膝盖着地,注视她发光的眼眸,小玉也没有反应,唯有话语逐渐变清晰。



「不过太阳升起之后,有人捡了我。啊啊……啊啊……没错,我曾是幸福的东西,直到某一天坏掉为止。」



她的状况,很像接受催眠术回溯记忆的人想起自己遗忘的——有时甚至远及前世的记忆。



「小玉说不定想起了什么……我们再等一会,等她冷静下来。」



我如此告诉大家,暂时守候着小玉。



回顾她至今的一言一行,或许能找回某些记忆也是很有可能的。



最后,小玉不再发声,光芒也从她粉红色以及黑色的眼珠消失。



沉默的帷幕笼罩着如今连声鸟叫也听不见的公园,我们仍默默等待着小玉行动与开口。



「呼~脑袋轻松多了。」



随着久候多时的第一声响起,小玉整个身体缓缓地转向我们。



「……还顺便想起了回忆。」



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