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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那么你并没有特别认真地去注意过?”

  “没有,因为我没有像我说的那样特别认真地去看过。”

  “那你现在去看一看如何?”

  “好的。”

  她离开了房间,那件印花衣服窸窣作响一路而去。韦斯顿看着波洛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波洛轻声细语地说:“我那一向有条有理的头脑被一些小事搅乱了!布鲁斯特小姐今天早上吃早饭之前到岩石下面去游泳,她说上面丢下来一个瓶子,差点打中了她。所以我想搞清楚是谁扔的那个瓶子,又为什么要扔。”

  “哎呀,随便什么人都会丢掉个瓶子啦。”

  “绝不是随便丢的。首先,瓶子只能由旅馆东侧的窗子丢出去,也就是说,是从我们刚才检查过的某一个房间的窗口扔出去的。现在我问你,要是在你的梳妆台上或浴室里有个空瓶子的话,你会怎么办?我告诉你,你会扔进字纸篓,不会那么麻烦地走到外面阳台上,再把瓶子扔下海去!因为第一,你可能会砸到别人;第二,那样也太麻烦了。把瓶子扔到海里,只会是因为不希望这个特殊的瓶子被别人看到。”

  韦斯顿瞪着他,说道:“我不久前刚跟杰普督察办过一次案,他常常说你的脑筋七弯八绕。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艾莲娜·马歇尔其实不是被人掐死的,而是被人用放在某个神秘瓶子里的神秘药物给毒死的?”

  “不是,不是,我想那个瓶子里装的不是毒药。”

  “那装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所以我才感兴趣。”

  格拉蒂丝·纳拉科特走了回来,有点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先生,我看不出少了什么东西。我有把握说马歇尔先生的房间里什么都没少。琳达·马歇尔小姐和雷德芬夫妇的房间里也一样,另外我也确定达恩利小姐房里的东西没有少,可是马歇尔太太房里,我就说不准了,我刚才说过,她那里东西太多。”

  波洛耸了耸肩。他说:“没关系,就这样吧。”

  格拉蒂丝·纳拉科特说:“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扫视着每个人的脸。

  韦斯顿说:“我想没有了,谢谢你。”

  波洛说:“谢谢你,没事了。你确定没有什么事——没有忘记什么应该告诉我们的吧?”

  “关于马歇尔太太的事吗?”

  “随便什么事,所有不同寻常、不合常理、说不通、有点特别、很奇怪的——反正是那种会让你觉得,或是会跟你同事说起‘真奇怪’的事情。”

  格拉蒂丝有点疑惑地说:“呃,你的意思是与案子无关的那一类小事吧?”

  赫尔克里·波洛说:“别管我的意思是什么,你不用明白我的意思。那么,你今天的确碰到过觉得‘真奇怪’的事吗?”他把那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格拉蒂丝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人在放水洗澡。不过我当时的确跟楼下当值的埃尔西说:‘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洗澡?’”

  “谁的洗澡间?谁在洗澡?”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听到有水从这边的污水管排下来,我就跟埃尔西说了那句话。”

  “你能确定那是有人在洗澡吗?不是谁在洗手?”

  “啊!我很确定,放掉洗澡水的声音是不会听错的。”

  波洛表示不需要再多留她了,于是他们让格拉蒂丝·纳拉科特离开了。

  韦斯顿说:“你不会认为有人洗澡是个重要线索吧,波洛?我是说,这方面应该没有什么关联,又没有血渍要洗掉,这正是——”他犹豫起来。

  波洛插嘴道:“你要说的是,这正是掐死人的好处!没有血渍、没有凶器——不用丢掉或藏匿什么!除了体力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只不过还要有行凶的本性!”

  他说得非常愤怒,情绪激动,韦斯顿不禁有点畏缩。

  赫尔克里·波洛抱歉地笑笑。“哎,哎,”他说,“洗澡的事也许不重要,谁都可能洗个澡的。雷德芬太太在去打网球之前,或是马歇尔先生、达恩利小姐,我刚刚说过,谁都可以洗澡,这没什么。”

  一名警员敲了敲门,把头伸进来说:“达恩利小姐找你们,她说想再见见你们二位。她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

  韦斯顿说:“我们现在就下去。”

  他们先见到了科尔盖特。他哭丧着脸说:“劳驾一下,局长。”韦斯顿和波洛跟着他走进卡斯尔太太的办公室。科尔盖特说:“我找希尔德查过了打字的事,没什么疑点,这信至少要花一个小时才打得完。如果说中间还得停下来想一下的话,恐怕花的时间还要更多。我想时间是没有问题的。还有,你看看这封信。”他把信递过来。

  “马歇尔先生大鉴:在阁下度假期间,致函相扰,殊感抱歉,唯与百利腾得公司所签合约,发生未能预见之紧急状况……”

  “差不多就是这些,”科尔盖特说,“发信日期是二十四号——也就是昨天。信封上是昨天伦敦的发出邮戳,以及今天早上莱德卡比湾的收到邮戳。信封和信纸上的字是同一部打字机打的,从内容上看,马歇尔完全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回信。数字都是从信里引出来的——整件事完全没有任何疑点。”

  “唔,”韦斯顿不快地说,“这下好像洗刷了马歇尔的嫌疑,我们得另找线索了。”他跟着又说道,“我得去见达恩利小姐,她正等着呢。”

  罗莎蒙德步履轻快地走进来,笑容里略含歉意。她说:“实在抱歉,这件事也许不值得来打扰你们,可是人有时是会忘记一些事情。”

  “什么事呢?达恩利小姐?”警察局局长指了指椅子。

  她摇摇头。“哦,小事一桩。不必坐下了,简而言之,我告诉过你们,我一早上都在阳光崖,但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我忘了中间我还回过旅馆一次,然后又出去了。”

  “那是几点钟呢?达恩利小姐?”

  “应该是十一点一刻吧。”

  “你说,你回到了旅馆里?”

  “是的,我忘了戴太阳镜,起先以为没关系,后来眼睛有点不舒服,所以决定回来拿一下。”

  “你直接回你房间,然后又出去的吗?”

  “是的,不过,我也去看了一下肯——呃,马歇尔先生,我听到他打字的声音,就想今天天气那么好,他却关在屋子里打字,实在太傻了。我应该叫他出去。”

  “马歇尔先生怎么说呢?”

  罗莎蒙德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呃,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正忙着打字,皱着眉头,一副专心的样子,所以我就悄悄地走了。我想恐怕他都没看到我进去。”

  “那这——又是几点钟的事?达恩利小姐?”

  “正好十一点二十分,我出去的时候,看了一下走廊上的钟。”

  “这等于是最后再加了个盖子。”科尔盖特警督说,“女佣听到他在打字,至少到十一点五分。达恩利小姐在十一点二十分又看见他,而那个女人死在十一点四十五分。他说他在房间里打字前后有一个小时,看起来,他的确是在房间里打字。这下马歇尔先生的嫌疑就彻底排除了。”他停了下来,有点好奇地看了看波洛,问道,“波洛先生好像在想什么事。”

  波洛沉吟道:“我在想,达恩利小姐为什么突然自告奋勇来提供这个额外的证据?”

  科尔盖特警督有点警觉地抬起头。“你觉得其中有诈?并不是她‘忘了’?”他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慢吞吞地说,“我说,我们可以这样想,假设达恩利小姐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早上在阳光崖,那是个谎言,而她在跟我们说完之后,又发现有人在别处见过她,或者有什么人上了阳光崖,却发现她不在那里。所以她很快地再编一套说辞,来告诉我们,以解释她不在那里的原因。你大概也注意到,她特别说到马歇尔先生并没有在她探头进去的时候看见她。”

  波洛轻声说:“嗯,我注意到了。”

  韦斯顿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达恩利小姐也牵扯在这件案子里吗?胡说八道,我觉得真是太荒谬了,她怎么会呢?”

  科尔盖特警督咳嗽一声道:“你还记得那位美国女人加德纳太太的话吧?她好像暗示说达恩利小姐很爱马歇尔先生,这就是动机呀,局长。”

  韦斯顿不耐烦地说:“艾莲娜·马歇尔不是女人杀死的。我们要找的凶手是个男人,我们在这个案子里要查的是男人。”

  科尔盖特警督叹口气说:“唉,可不是吗,我们老是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是吧?”

  韦斯顿继续说:“最好派个警员去核查一下时间,比方说从旅馆绕到岛那头的梯子顶上要多久。让他跑一趟,再走一趟。上下梯子占用的时间也要算进去。最好再找人查查用小筏子从海水浴场划到精灵湾要多久。”

  科尔盖特警督点了点头。“我会安排的。”他很自信地说。

  警察局局长说:“我想去趟精灵湾,看菲利普有没有发现什么。那里还有我们听说过的妖精洞,应该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那里待过的痕迹。呃,波洛,你看呢?”

  “绝对要查,这种可能性很大。”

  韦斯顿说:“要是什么人从外边溜上小岛,那可是个很不错的藏身之处——如果他熟悉那里的话。我想本地人都了解吧?”

  科尔盖特说:“我觉得年轻一代不会知道。自从这里的旅馆开业以后,这些海湾都成了私产,渔夫和野餐的人都不去了,旅馆里的人又都不是本地人。卡斯尔太太是在伦敦土生土长的。”

  韦斯顿说:“我们可以把雷德芬带去,他跟我们提起过这个地方。你呢?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迟疑了一下,用很重的外国腔说道:“不,我跟布鲁斯特小姐和雷德芬太太一样,不喜欢爬直梯子。”

  韦斯顿说:“你可以坐船绕过来。”

  赫尔克里·波洛又叹了口气。“我的胃一到海上就不舒服。”

  “胡说,老兄,今天天气很好,大海平静得像小池塘,你不能让我们失望呀。”

  赫尔克里·波洛几乎就要盛情难却地答应了。正在这时,卡斯尔太太从门口探进头来。“我希望没有打扰各位。”她说,“可是兰恩先生,你们知道,就是那位牧师,刚刚回来,我想你们大概想知道这件事。”

  “啊,是的,谢谢你,卡斯尔太太,我们马上见他。”

  卡斯尔太太又往房间里走了几步,她说:“我不知道有件事是不是值得一提,可是我听说再微不足道的怪事,也不该忽视——”

  “对的,是什么事呢?”韦斯顿不耐烦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一点钟左右的时候,有一位太太和一位先生来了,是从对岸过来吃午饭的。我告诉他们说这里出了点意外,在这种情形下,没办法供应午餐。”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一点儿也不知道,当然,我也没请教他们的尊姓大名。他们表示很失望,也很好奇地想知道出了什么样的意外,当然,我什么也不能跟他们说。我看他们是夏天来玩的有钱人。”

  韦斯顿略显唐突地说:“啊,好,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件事。也许并不重要,可是,什么事都注意到——呃——是对的。”

  “当然,”卡斯尔太太说:“我希望能尽我应尽的责任。”

  “对,对,请兰恩先生到这里来。”

  斯蒂芬·兰恩大步走进房间,像平常一样生气勃勃。

  韦斯顿说:“我是本郡的警察局局长,兰恩先生,我想你已经听说这里出了什么事吧?”

  “是的——啊,不错——我刚回来就听说了。真可怕……真可怕……”他清瘦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放低声音道,“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自从我来到这里——我就感觉到——感觉非常强烈——我们身边有邪恶力量存在。”他燃烧着激情的目光转到波洛身上,说,“你还记得吧?波洛先生,我们几天前的谈话——谈到我们面对着的邪恶现实?”

  韦斯顿打量着这个瘦高的男人,觉得很难弄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兰恩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微笑着说:“你肯定觉得我的话很荒谬,先生,近来大家都不相信世界上仍然有邪恶存在。我们废除了地狱之火!我们不再相信有魔鬼!可是撒旦和撒旦的使者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有势力过。”

  韦斯顿说:“呃……呃……是的,大概吧。兰恩先生,这种事你在行,我这行比较无聊——只是要破这件谋杀案子。”

  斯蒂芬·兰恩说:“多可怕的字眼,谋杀!这是世人最早知道的罪恶之一——该隐无情地杀死了他无辜的兄弟……”

  他停了下来,两眼微合,用比较正常的声音问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首先,兰恩先生,能不能把你今天的活动告诉我?”

  “可以。我今天很早就出发去步行。我喜欢步行,去过附近很多乡野地区。今天我去了圣培尔,大约离此地七英里远——沿着丘陵和山谷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漫游,非常有趣。我随身带着午餐,在一个小树林里吃的。我也去了他们那里的教堂——教堂里有一些以前的玻璃碎片——可惜,只有些碎片而已——另外还有一扇画面很不错的屏风。”

  “谢谢你,兰恩先生。你在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呢?”

  “没有和人说过话。有辆车子经过我身边,还有两个骑脚踏车的男孩子,以及几头牛。不过,”他微笑道,“如果你要我提出证明的话,我在教堂的来宾签名簿上签过字,你可以去查。”

  “在教堂里你也没有见到什么人吗?——比方说执事或是堂守?”

  斯蒂芬·兰恩摇摇头说:“没有,教堂里没有人,游客也只有我一个。圣培尔是个偏僻之处,村子还在教堂的半里之外呢。”

  韦斯顿上校轻描淡写地说:“你可别以为我们——呃——怀疑你。我们只是要问清楚每个人的行踪。你知道,这是例行公事,例行公事而已。碰到这种事,就要走这些规定的程序。”

  斯蒂芬·兰恩温和地说:“哦,我知道的。”

  韦斯顿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有助于破案的情况?比如有关死者的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们抓到凶手的线索,或是你听到、看到的任何相关事情?”

  斯蒂芬·兰恩说:“我什么都没听说。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一看到艾莲娜·马歇尔,立刻就觉察到她是集邪恶于一身的女人。她就是邪恶!是邪恶的化身!女人可以是男人生活中的助力与灵感——但也可能会毁灭男人,令男人堕落到禽兽不如的程度。那个死去的女人正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代表了人类所有的原始本性。她就是《圣经》上所记述的妖女。现在——她在为非作歹的过程中被击倒了。”

  赫尔克里·波洛动了一下身子。他说:“不是被击倒的——是被掐死的,兰恩先生,是被一双人的手掐死的。”

  牧师两手颤抖,十指紧握。他声音低沉而哽咽地说:“真可怕——真可怕——你非得这么描述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事实如此。兰恩先生,你可知道那双手是谁的吗?”

  兰恩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韦斯顿站了起来,朝科尔盖特看了一眼,对方向他微一颔首。韦斯顿说:“呃,我们该去精灵湾了。”

  兰恩说:“事情就——发生在那里吗?”

  韦斯顿点了点头。兰恩说:“我能……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韦斯顿正要婉拒,波洛却抢先一步说道:“当然可以,陪我一起坐船去吧,兰恩先生,我们马上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