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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苍与咲良(2 / 2)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到头来,我说不定也就是在将自己心中理想的日高同学强加给她本人。可是我依然在拼命地向日高同学组织着语言。如今我只有这个方法。



“告诉我吧。即便是不讨人喜欢的我,但也是能当个听众的。”



也许是败给了我的软磨硬泡,日高同学断断续续地开口了,声音中满是愁绪与绝望。她看着宁静的天际,但我想那对眼睛看向的并非是此处,而是远方的某处。



“这一带真的很荒芜人烟对吧?”



“嗯,是很荒。但这点就让我很喜欢。”



回想来这的一路风景,都没看到有什么较为显眼的建筑或是场所,唯有宁静祥和的自然之景。这里就这样,可我认为这就是此处无可替代的优点。



“我以前呢,就是和父母一起住在这一块的。这地方很棒对吧,我也很喜欢这。虽然如今我几乎都没再来过这边了。”



“这样。那日高同学你们家是搬去另外的地方了啊。”



“不,你说的不对哦。”



日高同学摇了摇头,而我则歪了歪头,



“那是有谁还留在了这边吗?”



“这样啊,原来瑞希她没跟你说到这件事呢。”



这件事是指什么?



身后传来了鸟儿哗啦啦飞走的声音,就仿佛是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而逃走了一般。在日高同学开口前的这段时间,我的内心泛起了轻微的波澜。



“我的父母,都已经亡故了。”



“唉。”



我小小的惊讶出声,但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日高同学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我回想与瑞希的交谈。大概就是因为这档事,日高同学才在某一天疏远了瑞希。想到这,我确信这事肯定与小提琴有关系。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面前的日高同学依然述说着。周围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倾听她的话语。不管是神社,还是树林,亦或是我。



“父母两人都是演奏家的呢。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他去世了。他在因公外出演奏的归途上遭遇了车祸。年幼的我一直在哭泣,我想这让妈妈很为难吧。明明她应该是和我同样难过的,却还是笑着抱了抱我。”



她轻轻吸气,然后呼出。就连这呼吸声,我也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日高同学的语气就像是在给小孩子们念童话故事,而她没等我催促便继续说了下去。其声音平静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即便是那样的妈妈,也还是在我中学毕业前就病倒了。我想原本就体弱的她肯定是一直在勉强着自己,而那大概又都是为了我。但我却不能为妈妈做些什么。而后,一直卧病在床的妈妈她在去年夏天静静地咽气去世了。尽管是片穷乡僻壤,但我们曾在这里过得很幸福哦。既有音乐,还有着重要之人的笑脸。幸福到我现在都还记忆如新。”



伴随着到达尾声,日高同学眼眸低垂,声音渐低。



我大概明白了她人生中都遭遇了什么。



我想,真是悲伤的故事。



可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法感同身受。毕竟我从未有过失去重要之人的经历。没有直面过他人死亡的我,没有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而且日高同学也并非是在寻求着安慰。



“那为什么不拉小提琴了呢?音乐是你无法割舍的幸福象征才对吧。那是将你和重要的人、家人,还有瑞希联结在一起的纽带吧?”



就像在反复尝试嵌入不合适的部件般,我将盘旋在脑海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而她就像是在拒绝不断追问的我一般开口说道,



“已经山穷水尽了啊。我已经决定不会再拉了。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我是怎样的,但我就是逃避了。舍弃了一切后落荒而逃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只说什么就只是这样而已,那我可听不懂啊,完全没法抹去违和感。你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其实你还是想拉小提琴的吧?就是割舍不下,你才将其背在了肩上的吧。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从我面前消失的。你不跟我说,我是不会懂的啊。”



我如同个烦人的小孩一般喋喋不休。日高同学的脸色逐渐变得冷峻起来。但我不可能因此就退缩。



“你懂什么叫回忆的痛苦吗?”



沉重而又尖锐的一句话。



我很清楚,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能想起来’、‘想起来’之间可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不管是不了解,还是想要知道,那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吧。明明什么不都知道,却说得你很懂的样子。你同样也是在逃避吧。”



日高同学连珠炮般地说着。但就连说出这话的她自己,脸上也浮现出了苦涩。



被谈及自身,我感到心脏如遭重击。钝痛缓缓蔓延开来,紧紧勒住了我胸口深处。伴随着疼痛,我的话语也流露而出。



“是呀,我也曾一直如此。但是,我已经在慢慢改变了。我想去改变。就是你让我有了这种念头。多亏了你,如今的我也开始能一点点地迈步朝前看了。”



日高同学因我的话语而语塞了。她似乎很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我什么都没做啊……到现在也没让你笑出来,我没有资格听你这么说。”



“说什么资格,这就是事实啊。被你救赎了的人开口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没错。”



日高同学对我这强硬的说法很是手足无措。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我眼中的你,是个百折不挠的人。对于这么不受人待见,还莫名消极的我,你却能如此锲而不舍地对待我。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可能有点怪,但我没法相信你会这么一走了之。你肯定就是在假装放弃了,只是在这么告诉自己而已。不然的话,你早就抛下小提琴了吧。”



在我看向日高同学肩上背着的箱包之后,她也看向了那里。一阵沉默之后,她开口了。但我们没再对上视线。



“所以我就是在抛弃啊。我是为了舍弃它才带过来的。这就是我的结论。”



“舍弃了又能如何啊。”



“怎么样都行。我是想这么做才做的。我会在此丢掉小提琴,而后独自活下去。这既是为了藤枝君和瑞希,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就是在说,像这样随意地舍弃东西完全不像你啊。”



彼此之间的语气都愈发强硬。我的内心并不平静,但这并非愤怒,而是转变成了要将日高同学的真心话引出来的决心。



日高同学眉头紧锁着,既有对我的排斥,也有对她自身的否定。



“已经完全没办法了啊。没错的吧?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没可能再演奏了,我也已经没法再听到喜爱的他们的演奏了啊。不管是去听还是去弹,我都不再期望了。”



她的语气很是激烈。不管说什么话都不管用,她执拗地否定着一切。每当我们交谈,我都感觉声音正从这个世界远去。我已经只能听见日高同学的嗓音了。我挑拣出了了她话语中的不和谐之处,



“……我所说的可能就只是将理想强加于人。我也承认,我内心某处希望着你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日高同学。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认为你是在给自己不拉小提琴找借口。是什么让你打算这么做的呢。”



我将散布在脑海各处的思考残渣汇聚起来,但还未能成型。我就像是在黑暗中搜寻看不见的某物一般继续着。



“你真的不想拉琴了吗?”



对于我的问题,日高同学没能作答。



一直盯着脚尖看的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开口。但我也依然直直地看着她。我曾经一直避免面对他人,但唯有此时,唯有此人,我想要以自身的一切去坦诚相待。



“你还是有所隐瞒。我知道的哦,你在听音乐时的表情会很温柔平和。不管是在咖啡馆跟着哼唱那里播放的古典音乐时,还是在倾听小孩子们的演奏时,都是那样的。你毫无疑问现在也还喜欢着音乐呢。”



“才没……那种事。”



她呢喃的话语软弱无力。日高同学没底气地说了一句后,就像个小孩子在抱住自己一般将双手放置胸前,企图将自己藏匿起来。



“有的吧。你是为了不在压力下崩溃而不得不自我否定。我懂的,因为我也曾如此无助的。”



我已经明白了。



日高同学为什么不再拉小提琴,还要让自己放弃音乐。我所认识的那个日高同学,那个总是一往无前的她,不得不出此下策的理由。



“你不是不拉小提琴,而是不能拉了吧。”



对于我交出的答卷,她晃了晃那瘦小的身躯,有些怯生生地看向我。分离的视线就此交汇,我终于是得以一窥她眼中的真心。



“真不想让你知道啊。”



她护在胸前的手转而紧紧地攥住了白色连衣裙。



日高同学也许并不只是在逃避着小提琴。看到她,了解她后,我便想知道得更多,感觉自己已经能没来由地理解她了。



“你也曾想尽各种办法吧。就跟曾经的我一样。”



“……如你所说,我就是个大骗子。”



日高同学来此后第一次笑了。但那是在烟花大会与我分别之际同样的笑容。见此,我内心感到了阵阵钝痛。



她慢慢地放下肩上背着的箱包并将其打开。里面果然是放着小提琴。也许是因为一直放在包里,所以小提琴还挺整洁的。但就我来说,这就像是有在精心保养一样。但想想,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实物。



日高同学将其拿在手里,以左肩和下巴夹住了腮托,并以右手持琴弓。修长的背部显得她纤细的身躯尤为美丽。



我见识过很多次她这样悠然而立的身姿。



她平常的优雅姿势与如今拿着小提琴的姿势重合在了一起。我这才对日高同学会弹小提琴一事有了实感。虽说表现如何还得看那人自己,但仅凭她这站姿就能让人觉得其所奏的音乐一定会很动听。



日高同学就摆好姿势后便一动不动。我错以为时间静止了。无论是日高同学,还是包括她在内的这片风景,似乎都在她举起小提琴的那一刻,陷入了永恒的美丽之中。



但是,她依然维持在准备就绪的阶段没有奏出一丝声响。



我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看,而就在我开始觉得不对经的时候,那传来了声音。这份声响杂乱,且不自然摇曳着,比起说是演奏声,听着更像是在悲痛地喊叫。这没法称之为旋律,不过是将些不成气候的音节罗列在一起罢了。



回过神来,我发现日高同学正在微微颤抖着。她因为过度呼吸而急促地喘着气,给人一种压迫感。她咬着嘴唇,神情苦闷而不甘,我没法对此视而不见。



“日高同学,停下吧。”



我嘶哑地说道。我莫名地理解了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有多么的痛苦。不论那具体为何,在此前一直能做到的事,且曾理所当然的事在没法复现之后都会同样的痛苦。若那对自己还很重要的话,就尤为如此了。



“如你所见。”



伴随着话语,日高同学抱歉地对我笑了笑。



我难以判断她额头上浮现出的汗珠,是由于炎热,还是说是冷汗。她为难地笑着,想要就此含糊过去。我望着这道身影很是心痛,也很动摇。明明这样是不行的啊。



日高同学停下准备姿势,垂下了拿着小提琴的那只手。就这么仰头望天,缓缓呼吸。



明明感觉有想说的话,也有必须传达的话语,但我头脑却没法正常地运作。即便如此,这事也是我起头的,因此尽管内心还很混乱,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始了讲述。



“我在来这里的途中,想了很多你的事。一无所知的我,此前一直都没能正确地看待你。有着与生俱来般的阳光开朗,并以此基调度日,还有积极的心态,以及足以感染他人的笑容。我曾是如此认识你的。但我现在明白了,那只不过是你的其中一面。事实上,你更多的是怀抱着苦恼与绝望,而在失去之后所遭受的痛苦比我要多得多。”



口渴得不行,嘶哑的声音也莫名地变调。



我再次感到自己真的一无所知。这份极度的无力感苛责着自己,我那握住的拳头不由得更加用力。



“虽然我说这话有点那啥,但日高同学你有在真心笑吗?”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跟他人谈论笑这事很荒谬。但也许正因为我不会笑,才能注意到这点。我一直都很在意日高同学那迷人微笑下的详情。



“你看我看得很仔细。你很温柔呢。”



“才算不上什么温柔。这不过是很偶然地注意到了而已。”



“不是的,藤枝君你一直都正视着我。是我做得不对,一直瞒着你。我总是在说谎骗着大家。”



对不起,她再次低声说道。日高同学为什么对我道歉呢。她确实是一声不吭地就从我面前消失了,但也并非是直接对我做了些什么。我反倒是因为她才得以前进的。



日高同学突兀而又平静地开始了述说,



“我最初是在妈妈去世时感到的不对劲。我没法自然地哭出来。心中很寂寞、很悲伤,也极其地不安,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来。我说不太清,但我似乎忘记了该如何表达情感,或者说搞不懂了。我想,可能那时的冲击和痛苦让我暂时不知所措了。但我想错了,我一直都是那样的……如今也还是呢。”



“小提琴也是因为这个吗?”



音乐与美术等艺术类常被认为是自我的表达。她也许是因为没法顺畅地表露情感而拉不了的。这么想也挺合理的。



“谁知道呢。但我就是从那时起拉不了的哦。我不懂该如何表达情感,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伤心的事,都只能留在心里任其翻腾。但即便如此我也想去拉,毕竟只会拉琴的我也只能这么做。可是,不论我怎么做都举步维艰,渐渐地就陷入了绝望之中。我明白,不会拉琴的自己是毫无价值的。毕竟我因没法拉琴了也受到过很多非议呢。”



她曾经似乎是个优秀的小提琴手。当然,只要留有优秀的成绩,周围人自然就会以此会基准去评价她。我大概能想到那些人都会对其说些什么。而日高同学因旁人毫不留情的评判而对自己失望,在此期间她几近被压垮了吧。



况且,音乐本该是日高同学的未来,也象征着她与双亲、瑞希之间的幸福。而这一切都被剥夺了。



“为什么,你不去跟茶屋同学商量呢……?”



“这种事,我没法跟她说啊。要是我跟她说了自己没法拉琴了,瑞希肯定会很难过的,还会试图迁就我的。而且我和瑞希在这个神社做过约定,要作为奏乐者互相激励。如果我去跟她商量了,那肯定会拖她后腿的。”



“所以你才对亲友都避而不谈,独自扛着吗……就算不能对茶屋同学说,那我也不行吗?”



“没法说呀。但那不是藤枝君你的错,这没法开口的状况都是我自作自受。”



“没法开口?”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吗?你那时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哦。感觉对所有事都不在意,还竖起了墙壁只留自己一人。我那时就想,啊啊,这人也遭遇了某些事呢。所以我下意识地就去搭话了。我想着要是能了解下你这样的人的经历,说不定就可以串联起什么。由于是临时想到的,我当时真的很拼哦。但偶然搭话的人居然笑不出来,这真是惊到我了。”



日高同学以忧郁的声音平静地述说着,但看她神色仿佛其思绪已飘向了远方。我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她的话语。



“其实啊,我说要让你能笑出来就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隐去自己的软弱,演绎得就仿佛是你的救世主一般。我以笑容和谎言粉饰着自己,并将这样的印象强加给了你。我一直都打着借你来让自己变得更轻松的算盘。总是企图正当化那软弱的自己。我没法跟遭到如此对待的人开口呀。”



她又那样笑了。困扰的神情中眉头紧处,却是带着笑,那笑容极其悲哀。



我并不愿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但这也是日高同学,我决不能避而不见。



“那么,我就只是在配合着你的任性而已。”



日高同学微微点头,然后她就像在细品我说的话一般答道,



“我很过分对吧,也很无可救药呢。毕竟我自顾自就决定要将擅自开始的事给结束掉。在烟花大会那天我注意到了,藤枝君你是个比我想得还要坚强得多的人。不对,也许我更早以前就注意到了的。藤枝君,你已经没有问题了哦。”



我的内心因为这句话躁动起来。日高同学在自暴自弃。周遭的环境、命运让她沦落至此。但是只能靠她自己来摆脱这一状态。



“什么叫没问题了啊。”



“……我曾想着必须跟你坦白隐瞒之事。可是,我又很想让你在我们在一起时就这么毫不知情啊。我很享受与你共度的时光。一开始我还是着眼于如何让你笑出来。但等我注意到时,就已经只在看着你了。在眼见你渐渐改变之后,我便开始意识到藤枝苍本人了。而真正意识到这点后,我就没法原谅自己了。因此我不能再和你见面了啊。



她呢喃细语般地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坦白了自己的罪孽,也是为了偿还罪责而选择了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那能作为补偿吗?我有在要求补偿吗?



我希望了解她,于是日高同学便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包括过去的事、隐瞒之事、撒下的谎、自己又应该怎么做。我已经了解了她。



而在了解之后,我依然这么想。



我还没听她说自己的愿望、或是她发自内心追求的东西是什么。



“真让人讨厌啊。”



我干脆利落地说道。这句过于直接的否定让日高同学惊到了,噤若寒蝉。我不想听到那种隐瞒着自己内心的谎言,也不认为这适合日高同学。



我不觉得虚张声势是对的,但我很清楚困在这种心情中是怎样的。装作已经死心,主动远离,逃避着自己真实的想法。毕竟只有这么做才能避免自己受伤。



毕竟我此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能懂她。



日高同学她对自己撒下了最大的谎言。



日暮逐渐倾斜,山中的阴影正一点点蔓延开来。远处的鸟鸣让人有了黄昏的感觉。已经是人们准备各回各家的时间点了。



我想起来了。我觉得美丽的,是日高同学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毫无粉饰的表情。我认为即便不是笑颜,那真切的表情也足够美丽。那是不可缺失的。



我一直都在思考。



自己能拿什么去回报救赎了自己的日高同学呢。



而那个救赎了我的少女,一定也在寻求着帮助。



若是如此,那我所期望的结局便已然注定。



这一次我想要由自己来救赎日高同学。



我想将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事告诉她。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后开口道,



“确实,你曾隐瞒了许多事。也许就连你跟我搭话的动机也是在说谎。可即便如此,我也因那些得到了救赎。毫无疑问,我的人生在与你相遇后便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此乃毋庸置疑的的事实。你跟我说清了自己的事,那我们之间就再无隐瞒。只是,你依然还自我欺骗。你真的愿意以放弃宣告结束吗?”



我讨厌这么做。



不论日高同学都说了什么,至少在我见识到她的真心之前都不能首肯。迄今为止与她共度的记忆都还很清晰且鲜明地残留着。在我的记忆中有了她之后,那些我自我欺骗后所看到的景色都黯然失色。她与我共度的时光就是这么的无可替代。



“日高同学你对这几个月是如何看待的呢。如果打算全都舍弃掉的话,那又为什么要开启这段故事呢。你改变了那个在图书馆里装作对世间漠不关心,独自平静度日的我。自相遇之始,你便带我见识到了许多景色。那些难道都是虚假的吗?不,才不是那样的吧。”



听闻我的话语,她那苍白的脸庞稍微恢复了些红润。“但是”,她怯懦地想要开口,但我不留空隙地继续追击。



“我很能理解你那因为束手无策就想要逃避的心情,因为我也曾是那样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但是啊,也有的人能轻易触动他人的内心呢。”



我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日高同学。她一脸困惑地看着信封。在我点头催促她开封后,她便慢慢地打开封口,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个是?”



日高同学哗啦啦地翻阅这叠纸,而后看着我问道。



“我写下来了哦。”



这是我脑海的某个角落一直考虑着的事。这本应就那么丢在角落里,认为这不可能做到就不去触碰的东西。



而它如今就在日高同学手中。



我将曾是理想之地的那座空想的城镇用作了小说的舞台。



“因为很稚嫩,也许还算不上什么能见人的东西,但即便如此我也写下来了。我一直在寻找着自己想做的事和能沉迷其中的事。写小说这个并不是我自己去找到的,而是你让我找到的。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即便是你对自己说的自戒的话,那也言中了。要是你打算任性的话,那也让我说说任性话吧。就算你要离开,也请负起让我改变了的责任。”



我已经不会再想去往那座空想的城镇了。日高同学的身侧才是我真正想待的地方。我想要做她的局内人。她的存在让我得以看见了救赎,而如今境遇相同,我也想成为能支持日高同学的存在。说不定日高同学也能因我而稍微得到那么一些救赎呢。



这是乖僻的我立下的誓言。



只要我还能做她的局内人,那就能支撑着我迈出向前的那一步。即便她快要气馁,甚至已然难以站立,但若是她还期望着继续向前,那我便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她。



我并非因为她是我的恩人才如此,而是发自内心想要这么做的。不是什么义理人情,也不是什么牵绊,而是出于我心中那份沸腾着的真切情感。



我对日高同学就是这么地……



“你这样,已经不能算是只在为我担心了。我都跟你说了,再继续和我在一起可是会给你添麻烦的。”



日高同学将我写的小说抱在胸前,有些难以开口般地说道。她的声音既带着微微的颤抖,又仿佛在寻求着倚靠。她大概是想着都来到了这里哪还能退缩,但就这点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和担心啊、麻烦啊什么的都没关系呀。我说了这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为什么?刚才也说了,我觉得你已经没问题了的。我再继续待在你身边也没意义了呀。”



“啊啊,真是的。”



我一只手挠了挠头。虽然直接说出来很羞耻,但似乎不说的话日高同学也不会让步。于是我稍微俯下身子,避开了日高同学的视线。



“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要是这段关系要结束,那我就会去挽留。这很理所当然吧,毕竟我不想它结束。而且……”



“而且?”



“……我想要在你烦恼时、为难时去帮助你。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即便如此我也想去帮你。这并不是因为有你救赎了我的恩情,而是我想要成为你的助力。”



日高同学在我小声说着的时候一直默默听着。我感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我说这些羞耻的话到底是在搞什么啊。在想起自己这一连串的举止后,我不出所料地轻微颤抖起来。



“……你这样,太狡猾了。”



“什么?”



“什么都没。……藤枝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呢?”



我偷看了一眼日高同学,能看到她的耳朵稍微有些红了。



问为什么啊。我心中早就有了相应的答案,但那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



“那个……保密。”



“什么嘛。”



在我说完后,隔了一会日高同学才回了一句。她的声音轻柔悦耳。我的胸口因这道嗓音变得有些难受,喘不上气。因为听到了轻微地抽泣声,我与她四目相对。我们之间再没紧张感。



“是想哭吗?”



我说完,日高同学擦拭了下眼角,用清爽的声音说道,



“哎呀,谁知道呢。”



日高同学在笑。这一定是我首次看到她的笑容中没有丝毫阴霾。



“跟我来,我有个东西想让你见识下。”



出于日高同学的提议,我们离开神社继续登山。该说不愧是本地人么,她似乎对山上的道路都很熟悉。那些感觉不可能有路的灌木丛中总会突然显出山路来。



“是啥?”



“保密。”



一如既往的对话让我稍感安心。我想着又是秘密啊,同时也享受着这种沿袭至今的对话。



晚霞染遍了天际,周遭也有了将陷入昏暗的迹象。



回想一下,今天还真是漫长啊,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就感到了席卷而来的疲惫感,但我还是奋力跟上了日高同学。



我跟着她穿过一条被树木挡住的小路,就来到一个毫无遮挡的场所,就宛如一个拉开了幕布的舞台。



天际绚丽多彩,浸染了眼前这片日高同学曾经居住的小镇。这里可以一览整个地区,这样的景色就仿佛是这个小镇的一个时间切片。稻田上扩张的水面反射着天空的颜色,很是耀眼。



“好漂亮啊。”



我难以用言语表达,但我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了……自然之景与人间烟火尽入眼底,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庞大的生物。



“是吧~城市里的夜景虽说也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喜欢这里的景色呢。可能也是在偏袒自己老家就是了。”



日高同学说完后笑了起来,而夕阳的光辉正洒在她的脸庞上,这与我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时同样美丽。但不再虚情假意的这表情,也许要比当初还要美呢。说不定我从那时开始就被她吸引了呢。这么一想,我突然就开始觉得不好意思看她的脸了。



我把目光转回风景上,暗自努力着不去想那些事。



日高同学没有注意到独自慌乱的我,她开口问道,



“我也能向前进吗?”



“嘛,那谁知道呢。”



“这里就算是撒谎也该在鼓励一下啦。藤枝君,你会来帮我的对吧?”



日高同学浅笑着。



我对说谎已经是敬谢不敏了。而且不管她是想要前进,还是留在原地,我都会在她身边的。只要我不放弃支持她的话,她也绝不会放弃的吧。我知道的,她本来就是不服输的性格。



“小提琴要怎么办,要丢掉吗?”



“不要调侃我啦。”



在摆了个不开心的表情后,日高同学又笑了起来。



她果然还是更适合笑呢。我很高兴又能这样和日高同学说话,看到她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你也不用太勉强。”



有些问题再着急也是搞不定的。这是我能告诫他人的唯一一个教训。



闻言,日高同学则是轻轻摇了摇头后答道,



“我想要再次面对它。”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拉的哦。就把那些人的期待啊、责任啊都丢到一边去吧。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想拉琴的话,那就干吧。那种事在你想干的时候再干就行啦。嘛,我是打算在此期间继续向前走就是了。”



我说着风凉话。真实的我就是这样的,像之前那样说真心话、表露真心才不符我的性格。这些是我没法假装掩饰的东西。



“我会迎头赶上的哦。毕竟我可是从不放弃的,对吧?”



日高同学立刻就摆出一副应战的姿态。正合我意呢。



“而且,不这样做我也没脸再去见瑞希呢。”



“嗯,也是呢。茶屋同学可是一直在担心你的哦。”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告诉瑞希的。”



日高同学略显寂寞地说道。



她今后还有很多的壁垒得迎头撞上去。我希望自己能稍微帮上她一些。



“要是你畏缩不前了,我还会来追根究底的。”



“嗯。但是我会努力不再那样的啦。藤枝君,你就安静地看着吧。”



说完,她莞尔一笑。



日高同学的未来,要由她自己来决定。但是我认为她已经没问题了。虽然这自信照例毫无根据就是了。



“你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能笑的人还是要随心去笑。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我这样笑不出来呢。尽情地去笑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啦。……我果然很喜欢你这种地方呢。”



“突然干嘛啦。”



“哼哼,什么都没有。藤枝君你想哭的时候也要尽情地哭出来喔。”



“我干嘛非得哭啦。”



日高同学玩笑般地说道。



不用她说,我也还没放弃呢。



在用力伸了个懒腰之后,日高同学猛地大喊一声,“哇——!”。她的声音回响在广袤的自然中。



她这突兀的行动惊得我哆嗦了一下。我想着到底咋了,转头看向她,便与她四目相对。



“因为我可还没放弃让苍君你笑出来呢。”



她的声音与看着我的这对眼睛都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坚定,我安心了。



嗯,这是我所熟悉的日高同学。



迄今为止我所见到的虚张声势,与其说是伪装出来的,不如说那就是原本的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一开始所接触到的日高同学便是她本我的部分呢。话虽如此,如今不再虚张作势、毫无虚伪的日高同学,绝对是最棒的。



胸口附近渐渐涌上了一股很温暖的情感。我努力将那份酥痒的感觉和快要溢出的心情压在心里,然后回了句:



“不要叫我苍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