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总算是扫得差不多了。」



佛隆环顾了实习教室说。



这是一间宛如戏剧厅一般宽敞的教室。



教室中放着好几台乐谱架，窗子用的是双重玻璃，天花板和墙壁都铺设了吸音板，地上也铺了地毯，这是为了不让神曲传出去，避免吸引太多精灵前来所做的设计I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实习教室的墙壁和地板有多处凹凸不平之处，打扫起来非常费事。



自佛隆开始打扫已经过了两个小时I窗外的风景已经染上了一片夜色。由于一般学校该有的社团活动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不太盛行，多数学生都是放学后就直接离开学校了。



另外，学校里的多数讲师都不是专任讲师，而是在神曲乐士的委托工作之中抽空来学校任教，因此下了课也就都离开了。现在这个时间还留在学校里的，就只有几名职员而已。



也许是因为和白天热闹的景象落差太大……这栋到了夜晚几乎看不到人影的校舍总给人一种寂寥的印象，好比一段事件结束之后遗留下来的荒废建筑，空荡荡的，让人看了实在不怎么舒服。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学校里流传的怪谭也特别多吧。



不过——



「对呀！扫干净之后的实习教室，看来真是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呢！」



贝尔莎妮朵用湿抹布擦拭着乐谱架，看来非常高兴。



一般来说，学生都不喜欢打扫教室——但她在帮忙佛隆打扫的时候却始终都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她之所以会觉得高兴，除了喜欢扫地之外，或许另外还有别的理由吧。



不过呆头鹅佛隆是绝对不会察觉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想到那个闯祸的罪魁祸首没来，就让人觉得非常不爽。」



克缇卡儿蒂一脸不悦的表情嘟哝着。



她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当然就是丹奎斯了。



「对呀！我明天一定要好好骂他！」



贝尔莎妮朵愤怒地大声附和着。



「欸，他呀……」



虽然原本应该两个人一起扫教室的工作，最后却落到佛隆一个人头上，不过他除了叹了一口气外，并没有生气的反应。毕竟佛隆也和丹奎斯同学了两年，早就知道以这个人的个性来说，绝不可能乖乖过来打扫。



毕竟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对自己不利的事当作从没有发生过」。



对于他这样的特质，佛隆早已经看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



「贝尔莎妮朵，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留下来帮忙……」



「不会啦！打扫工作就是要大家一起做才会做得愉快嘛！再说，我们也会用到实习教室呀，扫得干净一点用起来也比较舒服！」



贝尔莎妮朵开心地回答……同时她的脸颊也微微泛红着。



看到这样的贝尔莎妮朵，克缇卡儿蒂皱着眉嘟起嘴，表露了内心的不快。



「对呀，佛隆！你又没拜托她，是她自己要来帮忙的，你跟她道什么谢呀？」



「克缇……」



就某方面而言，佛隆看待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模样，跟他对丹奎斯的态度其实是一样的——只能看开点了。



而这柱红发精灵……从头到尾只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教室墙边，像是现场监督一般叉着手坐在那里，似乎从没想过要下来动手帮点忙什么的。



唉……这样的克缇卡儿蒂其实在某方面的确是非常笨拙，有些事情就是抓不到要领，即使让她帮忙，扫地工作也不见得会比较早结束，叫她乖乖坐着，别下来多事也许还比较好。



「普利妮希卡，对不起喔，让你陪我们待到这么晚。」



佛隆也对和克缇卡儿蒂一样坐在一旁的普利妮希卡道了歉。



「我并没有帮忙……」



「没有啦，因为你感冒嘛，明明身体疲累却还要你陪我们坐在这里……」



「不会啦……嗯，那个……」



听到佛隆这么说，普利妮希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贝尔莎妮朵说要帮忙打扫的时候，普利妮希卡原本也表示要一起帮忙。



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



佛隆觉得不应该让她做这些不必要的体力劳动，让感冒恶化，因此要她坐着等就好。其实本来是要她先回家、在家里休息的，但普利妮希卡说，既然贝尔莎妮朵要留下来，那她也要留下来。



「反正快结束了，我们再稍微加点油，赶快把事情做完吧。」



「好~~！」



贝尔莎妮朵开朗地举起手附和着佛隆的话。



看到普利妮希卡面带微笑地看着佛隆和贝尔莎妮朵，克缇卡儿蒂同样也忍不住露出了不悦的眼神——瞪了佛隆一眼之后又把头给别开了。



同样的光景在整个扫除过程中，佛隆不知道已经看过几次了。



然而——



克缇卡儿蒂这时候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乓的一声——椅子在动作中猛然向后倒下。



「克缇？怎么了吗？」



佛隆看到她唐突的反应，畏缩地开口问道，但这柱红发精灵并没有回话，只是带着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地面，似乎正聚精会神地捕捉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



「……我听到有人在演奏神曲。」



克缇卡儿蒂小小声地嘟哝着。



「——咦？」



听到她这么说，佛隆也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却没听到什么神曲。



一旁的贝尔莎妮朵也同样试着倾听，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她和佛隆对望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这是施加了各种隔音措施的实习教室。



佛隆心想——就算克缇卡儿蒂的听力再好，应该也不太可能听得到教室外演奏的音乐才对。



然而——



「传出声音的地点离这里不远。」



克缇卡儿蒂说。



也许正是因为传出声音的地点离这里不远，所以克缇卡儿蒂即使在隔音设备环绕四周的环境下，还能勉强听得到外头传来的音乐。声音其实是透过介质共振而传播的——因此即便隔音设备能够阻挠空气这种介质传递声音，却无法完全阻止藉由墙壁、天花板，还有地板作为介质传递出来的声波。



「是谁在练习演奏神曲吗？」



这是最自然，最合理的一种揣测。



这里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因此若是有学生留下来练习演奏神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



「喔，也对……姆？可是……？」



如果是在别的实习教室演奏的神曲，应该不会传到这里来才对。



若是考量到距离，这声音应该是从走廊上传出来的。



但……在走廊上演奏单人乐团是被学校禁止的，到底是谁会这么做呢？现在学校里已经几乎没有人在走廊上活动了，在这时候演奏神曲，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佛隆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克缇卡儿蒂的表情也始终表现得非常严肃。



「不对……这是更……」



佛隆看到克缇卡儿蒂脸上有别于平常的严肃表情，内心不由得涌出莫名不安的情绪。



他不觉得一首普通的神曲会让克缇卡儿蒂有这么警戒的反应。也许克缇卡儿蒂自己也没有察觉——但此时她表现出来的反应明显透露出大敌当前时的紧张气息，身体更维持着轻微戒备的姿态。



「……这声音很锐利……而且……非常冷酷——是『厌恶』吗？不对……这首曲子带有明确的目的性……这么说是『工作』喽？还是不对……是一种更为积极的、带有否定意味的……是打从根本上就……就『否定某种存在意义』的……演奏模式——」



克缇卡儿蒂边听边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看来她此时正在分析这首曲子在脑中留下的片段印象，藉以用言语组织出其中所代表的意涵。



「——『攻击』？对！就是攻击！这首神曲之中带有明显的攻击意图！」



「攻击意图……？」



「声音源头非常靠近……不对！还有其他东西正在接近我们！」



克缇卡儿蒂似乎忽然察觉到什么异样的气息，在抬起头的同时对着佛隆大声叫道：



「佛隆！快点把单人乐团准备好！曲子选用支援精灵战斗用的神曲！快点！」



瞬间——一阵破坏声响起。



实习教室的门被一阵凶猛的力量给轰得粉碎。



同时，也许是因为断电的关系，教室忽然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贝尔莎妮朵扬起一阵惊叫，一把抓住了佛隆的手臂。



佛隆没能理解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呆望着门板遭到破坏的教室出口处。



但天色很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窗外的街灯和星光完全不足以照亮教室里的景致。



「这是……怎么回事……？」



一块黑色的、大型的黑影从门板被轰碎的出口处飘了进来。



佛隆完全无法辨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这东西会动，而且其体型较自己来得巨大。接着，他终于察觉到对方的身分。



在昏暗之中，这道黑影的背上却泛出了微微的光——是两对精灵羽翼。



这是身为精灵的证据。



「为什么精灵会……？」



佛隆紧盯着这对在昏暗的空间中发光的羽翼。



精灵羽翼轻轻地摇曳着。



下一个瞬间，这道光芒便朝着佛隆冲了过来。



「什……！」



佛隆在察觉到自己陷入危机之前，先一步地把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贝尔莎妮朵给撞开。



贝尔莎妮朵轻轻地哀号了声，不过这么做至少可以免除她遭受这柱迎上前来的精灵攻击。然而佛隆反射性地将贝尔莎妮朵推开，也使得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没时间避开对方的突击动



作。



紧张的情势使得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佛隆感受到对手朝自己扑来，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而无法反应。



我能挡下对手的攻击吗？



不对，不可能挡得下来的。



面对精灵的攻击，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卫的手段。



「这个笨蛋！」



一声咆哮同时带来一阵冲击，将佛隆撞倒在地。



是克缇卡儿蒂朝他扑过来，此时还抱着他将他压在地上——这个瞬间反应让佛隆得以从那一柱精灵的突击路线中避开。



「克缇！谢谢你！」



「猪头！有时间道谢还不如赶快展开单人乐团！」



「啊，嗯！抱歉！」



在克缇卡儿蒂的催促声中，佛隆赶紧跑向收纳着单人乐团的置物柜方向。现在他的视觉已经习惯了黑暗，要移动已经不成问题了。



所幸这里是施加了隔音设备的神曲实习教室。



有单人乐团可以用。



「你这家伙搞什么东西呀！」



克缇卡儿蒂对着那团黑影大叫。



然而，这道黑影在低沉的嘶鸣声中并没有回话，是不打算回答吗？还是它跟沃尔菲斯一样，不具备和人类一样能说话的发声器官？



「……果然不回答吗？」



其实克缇卡儿蒂并没有要对方回话的意思，此举为的只是争取佛隆展开单人乐团的时间而已。



此时她的姿势看来从容，但事实上紧张的情绪也早就包覆着她的身子。她的四肢微微弯曲，警戒的态势足以对应眼前发生的任何状况。



「…………」



这道黑影似乎也对着克缇卡儿蒂抱持着戒备，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珠也紧扣在她身上。



〔……克缇……？)



她的站姿非常自然。



紧张当然是有，但从她这模样来看，这种紧张绝不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几次这种场面而显得害怕，佛隆一眼就可以清楚地明白这点。



(我——〕



他这会儿又重新得到了这样的体认。



其实他对克缇卡儿蒂根本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克缇卡儿蒂在和他相遇之前，究竟看过些什么，又经历过哪些事。



(克缇……〕



然而，现在不是对这种事情感到懊恼的时候。



佛隆一边在昏暗的光线下确认着克缇卡儿蒂的动作，一边背起单人乐团，飞快地将单人乐团展开定位。



虽然在光线不明朗的情况下，很多细部的机件没办法看得清楚，但佛隆经历过无数次的练习——早就已经把操作过程用自己的身体牢牢记住了。



齿轮和发条的声音此起彼落，单人乐团所划出的无数道弧线围绕佛隆，并将机件推展到定位。而空间中投射出的「讯息视窗」则一条条列出了单人乐团各个部件和周围空间中的所有相关资讯。



这架为了使唤拥有强大力量的精灵的装置，终于显现出其真正的面貌——



(那柱精灵……是跟和我重逢时的克缇一样，处在失去理智的狂暴状态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我可以压制得了它吗……〕



脑中短暂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佛隆随即将它从脑中抛去——毕竟这不是他可以预期的。无论如何，他该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佛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缓和了情绪之后，静静地开始弹奏的动作。



澄澈的声音开始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



这是一首为了镇住狂暴精灵的激荡心绪，聚精会神地演奏的曲子。



以神曲而言，也许还不够完美，也许还差得很远，但他纯粹的心思却深深地融入这首乐曲的旋律之中。



「佛隆学长……」



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专心地聆听着。



就连和眼前那一道黑影对峙的克缇卡儿蒂的心思，也在曲子开始的那个瞬间被佛隆的旋律给牵走，但她还是赶忙摇头提振自己的注意力。



「佛隆！笨蛋！你搞错了！这家伙是……！」



克缇卡儿蒂大喊了一声，但这时候眼前的那一道黑影也同样发出一声咆哮，同时朝着克缇卡儿蒂扑了上去。



这柱精灵以精灵雷构成一副发光的利爪，划开了空气杀向克缇卡儿蒂。



「啧！」



克缇卡儿蒂钻进了对手身前的空隙中，然后侧向跃开。



而在她原本伫足的位置，一张椅子被黑影击得粉碎。



「怎么会这样……我果然没办法压制住它吗……？」



佛隆无法用神曲镇住这柱精灵。



这意味着对方根本感受不到佛隆所演奏的神曲，而无法让精灵感受到的神曲根本称不上神曲。



「猪头！你再怎么讨厌暴力也该有个限度吧！快点演奏支援战斗用的神曲啦——」



克缇卡儿蒂边骂，边以跳跃方式闪避对手的第二招。



的确。



其实她原本期待的是佛隆为她弹奏支援战斗用的神曲。



然而，佛隆演奏的却是为了镇住那柱精灵狂暴心绪而弹奏的乐曲。



这么做反而使得克缇卡儿蒂的斗志受挫。



而且……



「可是——」



「这家伙根本不是处在失去理智的狂暴状态下——而且它早就已经跟另外一个神曲乐士交换精灵契约了！所以你的神曲根本不可能压制住它！现在我们只能以暴制暴，把它压制住了！」



「咦……？」



克缇卡儿蒂的说法震撼了佛隆，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们正受到已经交换了精灵契约的精灵攻击。



而交换了契约的精灵会随着其契约乐士的意志行动。



当然——即使交换了精灵契约，也还是会有其他精遵像克缇卡儿蒂这样，只凭藉着自己的意志行事，然而现在冲上来攻击他们的这柱精灵既然有神曲支援，那就表示……这柱精灵其实是受到神曲乐士指使而对佛隆等人进行攻击的。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么说来，是有神曲乐士想要攻击我们吗……？」



贝尔莎妮朵像是梦呓般孱弱地低语着。



「贝尔莎，你快打起精神来呀！」



普利妮希卡看到自己的姊姊呆呆地站在昏暗的空间中，赶忙跑了上去。



贝尔莎妮朵对于神曲乐士所抱持着的，犹如信仰般虔敬的憧憬，是佛隆也知道的事。



的确——贝尔莎妮朵应该也知道以《叹息的异邦人》为首的神曲乐士犯罪事件，然而对于这些事件她毕竟只是透过报纸、广播，或者电视报导而了解，对她来说就好像小说中的情节一样，这跟经由实际体认而学习到的经验，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因此，对贝尔莎妮朵来说，神曲乐士同样也是人，而且有可能是坏人，这样的事实就好像童话故事般缺乏真实感。



然而……



她现在就暴露在一名神曲乐士所怀抱的恶意之中。



此时袭击他们的精灵所散发出来的敌意和恶意是非常现实的，而这柱精灵的背后还有一名神曲乐士存在。



这个无庸置疑的事实I带给贝尔莎妮朵非常大的失落感。



「贝尔莎妮朵……」



佛隆内心涌上一股冲动，让他想即刻跑到贝尔莎妮朵的身边。



然而教室里持续传来的破坏声制止了他这样的冲动。



佛隆转头面向声音的源头。



克缇卡儿蒂站在桌上，已经不知道避过了对手多少次的攻击。然而，那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此时就站在瓦砾堆上，仍打算继续展开进一步的攻势。



「克缇！」



「佛隆！神曲！」



克缇卡儿蒂没有回头，而是简短地提出了要求。



对身为精灵的她来说，神曲是力量的泉源。精灵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精神生命体，因此若是能得到符合他们喜好的神曲，他们便可以发挥出远高于平常数倍之多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