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告辞吧？美咲。」



听见恋人藤堂秋彦的话，美咲看了看时钟，才发现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了。好一阵子没回家的怀念感，让人不知不觉逗留了太长时间。



「也对，都这么晚了。」



喝干杯中剩下的红茶，铃木美咲立刻站了起来。



「哎哟，再多坐一会儿嘛！要不然就留下来过夜也可以呀！」



「没错、没错，藤堂，你也不用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嘛！」



就连喝了啤酒而满脸通红的父亲，都开口挽留秋彦。父亲对于博学多闻又擅长倾听的秋彦，似乎相当中意。



「不用了啦！又不是住多远。」



美咲一面勤快地往返客厅和厨房收拾碗盘，一面从旁插嘴说。



姑且不论老家待起来的感觉有多舒服，美咲实在不希望一直让父亲独占秋彦。虽然明白自己心胸狭窄，不过只要一提到秋彦，美咲是绝对不肯退让的。



今天是圣诞节，会在这种节日当天带着秋彦一块回家，是因为美咲父母邀他们参加家庭派对的缘故。到了这种年纪还参加家庭派对，美咲其实是不太情愿的，不过看到父母亲那么期待，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这几年来，美咲一直跟父母分隔东京、大阪两地。直到父亲今年调回总公司担任主管，才总算又搬回了东京。



因为这个缘故，原本父母也提出过让美咲搬回家的提案；但是不愿离开秋彦身边的美咲，最后还是选择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尽管双亲爽快地接受了美咲的决定，但是母亲似乎很想跟美咲一起住，因此内心其实是相当沮丧的。



有了这个前因，美咲变得不太好意思拒绝母亲的要求。



「我还特地把棉被晒过了呢！」



「住在我们家，秋彦哥反而会觉得很拘束啦！」



「是吗？那真可惜……」



见到美咲的母亲垂头丧气的模样，秋彦过意不去地说：



「我很感谢伯母的好意，但是这么晚还在府上逗留，打扰到两位休息就不好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伯父伯母的款待，这顿饭实在太美味了。」



「合胃口就好！我才要谢谢你呢，让你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欢迎再跟美咲一起过来玩喔！」



被秋彦投以亲切的笑容，母亲的愉悦指数顿时窜升。



（秋彦哥果然很有一套！）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找不到哪个人不会被他的笑容给俘虏的。



「好的，一定——美咲，我先去把车开过来，你可不可以在玄关前面等我一下？」



「嗯，好。」



美咲家附近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因此秋彦将车子停到了稍远的停车场去。



美咲将进门后挂在衣架上的大衣交给秋彦，送他走出大门。预料到这一趟应该要花不少时间，于是美咲再次回到厨房清理餐具。被招待了一顿大餐，这种基本的回馈是一定要的。



「不用弄了啦！美咲，在自己家就不要跟妈妈客气了。」



「好，不过至少让我把这些搬到水槽去。」



「瞧瞧美咲，完全是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



见到美咲敏捷地叠起餐具的动作，母亲感慨概万千地说。



「当然啰！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家事都是我一手包办的耶！」



美咲一面在洗碗盆里盛水，一面得意地回应。



虽然做菜的手艺比不上母亲和秋彦，但是美咲对于自己处理其他家务的本领可是相当自傲的。



「照这样看来，应该不需要妈妈担心啰！我还在想，你在藤堂先生家里不晓得有没有好好帮忙人家呢！」



「放心啦！不过，如果我有事情不晓得怎么做的话，我会打电话问你的。」



面对母亲带着复杂的微笑说的话，美咲笑着回答。



自从父母搬回东京以来，美咲曾经为了母亲太过殷勤的嘘寒问暖，而找秋彦商量过。秋彦给他的回答，是母亲在分开住的这段期间都顾不到他，内心一定感到很寂寞。



因此，为了让母亲安心，美咲决定偶尔像这样撒撒娇，让她觉得儿子还是需要自己的。



「这样就对了嘛！妈妈会当你的后盾的——啊，对了，美咲，你年底什么时候要回来？」



「咦？」



面对出乎预料的询问，美咲发出傻气的疑问声。



「浩孝说他除夕那天应该赶得回来，那我们全家人就可以久违地团圆过年啰！」



「这个嘛……」



母亲似乎笃定得很，美咲从年底到新年都会在家中度过。



但是美咲本人的打算，是今天圣诞节都已经回来露脸了，接下来应该可以等到初三以后再来拜年……



「如果你可以早一点回来的话，我想叫你陪我去办年货的。你爸根本帮不上忙！」



「说……说得也是……」



「对了、对了！还有，有人教我怎么用白味噌做年糕汤，你应该不讨厌味噌吧？里面放圆形的年糕块，很好吃的哟！妈妈还打算今年大展身手，好好做一下年菜，你就等着享用吧！」



「……好。」



看母亲兴高采烈地谈论过年计划，美咲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怎么办……我跟秋彦哥已经约好了……）



记得是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吧，当美咲正在撕去月历旧的一页时，跟秋彦谈起了年底年初的事情。



『已经十二月了呢……』



『今年真的一转眼就过了。跟美咲在一起，时间感觉过得特别快。』



『秋彦哥也有这种感觉？』



因为美咲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秋彦的感想听来令他有些开心。



不论在一起的时间多长，总是想腻在一块更久一点。以前只要见上秋彦一眼，就足够美咲高兴大半天了，可见人类的欲望真的是无止尽。



『对了！那我们今年就可以一起听除夕的钟声了！』



去年的圣诞节和除夕，都因为准备考大学而无暇他顾。所以，今年似乎很多事情都是跟秋彦初次体验的。



『好啊，我们就一起跨年吧！至于年菜，也我们两个一起做好了。美咲，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伊达卷（注：加入鱼浆的一种厚煎蛋卷）和栗子泥！』



『你真的很爱吃甜的呢！』



『啊……对不起，秋彦哥不喜欢喔……』



被秋彦带着笑这么一说，美咲才想起秋彦的喜恶。秋彦并不是很喜欢甜食，像责任编辑带着甜点来访之类的情况，最后几乎是美咲一个人负责解决掉。



『只要美咲爱吃，我无所谓啊！』



『那年糕汤就由我来做好了。也要煮应景的荞麦面对不对？还有，一跨完年，我们就马上去庙里拜拜吧！』



说着说着，想做的事情愈来愈多，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跨年、新年参拜这些习俗活动年年都进行，但是一想到共度的对象是秋彦，就让美咲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



『新年参拜是要凌晨去的吗？』



『只要在新年期间头一次去，应该都算，不过早点去总是比较棒嘛！而且，我听说这附近有一间神社，从除夕开始就有小贩出来摆摊……』



连游乐场都没有去过的秋彦，虽然凭常识了解世上有「摊贩」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是一定没有过实地去买零嘴吃、射飞镖等经验。



既然从秋彦身上获得了那么多幸福，美咲也希望能够竭尽所能地带给他快乐。



『我知道了。只要美咲不觉得困的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秋彦的调侃，让美咲把嘴嘟得半天高。



美咲当然也很期待摊贩卖的章鱼烧和大热狗，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跟秋彦一同前往的乐趣。



除此之外，美咲更重视的是每一个跟秋彦「第一次」做的事情。



——然而，若是美咲必须回家过年，这些计划就全盘泡汤了。



「怎么了？」



见美咲一声不吭，察觉不对劲的母亲端详着美咲低垂的脸。



「没有……我没事。」



因为打算跟秋彦一起跨年，所以没办法回家——如果这样告诉母亲，不晓得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跟秋彦之间的关系，美咲甚至也没有让哥哥知道。当然，更不能在父母面前曝光。



正当美咲陷入苦恼，窗外传来轻轻按喇叭的声音。



「啊！藤堂先生好像来了呢！」



「……应该是。那我先走啰！」



「谢谢你今天来陪爸爸妈妈。路上小心！」



「好。」



美咲劝想一路送到门外的母亲留步，独自走出玄关，只见红色跑车就停在大门口。



美咲一如往常地坐进副驾驶座，车内的暖气将美咲原先被冷空气冰冻的身体烘得暖洋洋的。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有车子挡住我的停车位，我差点就开不出来了。」



「这样啊？车子有没有碰伤？」



「总算是没怎么样。那我们就出发啰！」



秋彦确定美咲系好安全带后，驶动车子滑进暗夜中。



美咲一面任凭身体随着车子和缓地震动，一面凝视着窗外。



看着窗外景色的同时，美咲思索着拒绝母亲的适合理由，引来了秋彦的关心：



「你怎么了？」



「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跟刚才的样子不太一样。你父母跟你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秋彦的观察力总是如此敏锐？



美咲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全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因为这是美咲的家庭问题，照理说应该要自己解决才对的，不过秋彦可能会有比较聪明的点子，于是美咲决定将刚才母亲所言告诉秋彦。



「嗯……我妈妈认定，我应该会回家过年……」



「过年？」



「因为我哥会在除夕那天回家，所以她似乎觉得我也会回去吃顿团圆饭。我要怎么办才好……」



尽管不希望伤害到母亲，美咲的内心却也很重视跟秋彦的约定。



该怎么做，才能让母亲干脆地接受自己的回绝呢？



「——那很好哇！你就回家去过年嘛！」



「咦…？」



「偶尔孝顺一下父母，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你就回去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们初三之后再见面。」



「可是，新年参拜和年菜的事……」



美咲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一直以为，秋彦会主张「我想跟美咲一起过年」。



（原来这么期待一起过年的人，只有我自己啊……）



一这么想，胸口不禁一阵刺痛。



「新年参拜，我们之后再找时间去就好啦！至于年菜，等你回来再一起吃也无所谓。」



「也…对……」



美咲的理智当然知道这么做比较恰当，但是感性却怎么样都难以接受。



不过，若是为了这个闹脾气，就未免太幼稚不懂事了。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做吧！」



美咲奋力克制住即将扭曲的表情，勉强装出开朗的语气。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要学会忍耐才对。



话才说完，后悔的情绪立刻排山倒海而来，但是决定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



「嗯……」



「路上要小心喔！」



「好……」



除夕当天，美咲手上拿着秋彦交待要送给父母亲的礼物，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送出了玄关。



美咲好想告诉秋彦，自己不回家去过年算了，无奈就是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秋……秋彦哥，那你这几天怎么办啊？」



「我？我也打算回家里晃一下。我自然有地方去，你不必担心我。」



「是喔……」



这几天以来，美咲一直在思考拒绝母亲的话，却找不出一个妥当的说词。



要是说想跟朋友跨完年去新年参拜，母亲一定会追问：「是不是交了女朋友？」要是老实说想跟秋彦一起过，两人的关系又势必会遭到质疑。



本来还心想，干脆邀秋彦一起回家过年算了，但是秋彦又打算回自己家，顿时毁了美咲硬拗秋彦同行的算盘。



（这下也不能够耍任性了……）



「路上小心。」



「嗯……我出门了……」



在秋彦的目送下，美咲走出大楼，脚步却像铅般沉重。



一面幻想着秋彦说不定会追出来叫自己不要走，一面走在漫长的走廊上。然而，背后那扇门却始终没有再次开启的迹象，美咲就这样走到了电梯前。



——如果这座电梯现在故障，我就可以不必回家了。



（……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搭上的电梯顺畅地一路直达楼下，让美咲失望极了。



正当美咲蹒跚地走出大门，正巧碰到经常来送件的快递员。



「你好！」



「啊，你好……」



被这么高声一招呼，美咲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连除夕也无假可放，快递的工作还真辛苦。



「你该不会现在要出门吧？」



「是啊，有点事……」



「我这边有一件寄给藤堂先生的包裹，还是我晚一点再来比较好？」



「啊，他现在在家，你直接送上去就可以了。」



既然署名送给秋彦，会是跟工作相关的包裹吗？



看那是冷藏包裹，或许是出版社送来的年终礼品也说不定。



「老师在家啊！那我现在去按电铃，会有人应门就对啰？」



寒风刺骨中依然精神百倍的他，向美咲说了声「慢走」，就走进了大楼。



在他身后「嘎」一声关起的自动门，彷佛在阻止试图折返的美咲。



「还是不去不行啊……」



伴随着一声叹息，美咲自言自语地说服着自己。



在外面跟母亲会合，然后经过一番采买、用餐之后，回到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打扰了。」



「哟，怎么不是『我回来了』？」



「啊，对喔，我都搞混了。」



下意识说出口的话，立刻遭到母亲指正。



或许因为这栋房子并非美咲从小长大的家，「我回来了」这句话总是说不习惯。



美咲一走进客厅，就发现哥哥嫂嫂已经到了，把气氛炒得十分热络。



「美咲！好久不见了！」



「哥，真由美姊，你们也好久不见。」



「真的呢！看到美咲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哥哥浩孝和嫂嫂真由美，对于见到美咲都表现得兴高采烈。



美咲跟哥哥也很久没碰面了，尤其是嫂嫂真由美，自从结婚典礼那天以来就没见过了。美咲中间虽然去过一次大阪，但是发生了很多事，没待多久就赶回东京了，因此并没有机会跟真由美打照面。



「喔！美咲，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爸……天都还没黑，你会不会喝太多啦……？」



「你这是什么话！我才刚沾几口而已咧！」



话虽如此，其实父亲已经有几分酒意了。难得有一起喝酒的对象，似乎让他乐不可支。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我从中午就被迫陪到现在啦！」



美咲小声地询问状况，得到的答案是浩孝压低声音的苦笑。



浩孝的酒量并不差，但是要配合心情大好的父亲的步调，想必也不轻松。



「哥，那你还好吧？」



「我有时候会用乌龙茶假装，所以还好。美咲，我看你今天晚上也逃不掉了。」



「唔……呃，我去帮妈妈的忙了。」



「美咲！」



虽然心里早就觉悟，但是美咲可不想一进家门就陪醉醺醺的老爸拼酒。美咲不理会哥哥的叫唤，一溜烟就逃离了现场。走向厨房，发现母亲已经开始准备晚餐。



「妈，来，这是秋彦哥要送给你的。」



美咲送上刚才没机会拿出来的礼物。为了让大家喝茶聊天的时候有零食配，秋彦挑选的礼物是和菓子的综合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