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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咦……」



「你从来没有主动去做任何事情,总是站在后面冷言冷语……不论是跟朋友出游或寻找父亲,都仿佛与自己无关似地退一步冷眼旁观不是吗?然后总是在暗地里鄙视其他人对吧……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种事……」



因为被人一语道破自己终于隐约注意到的心事,美纪羞愧得整张脸都在发烫。



确实抬头挺胸否认这件事会比较恰当,但偏偏宽子的一席话句句属实。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沦落成这种人。



总是陪在美纪身旁的宽子,或许从更早以前就察觉到她的心思。但就算宽子有所察觉也并未说出口,依然和美纪当朋友。



——至今总是冷眼看待一切的自己,在宽子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或许觉得美纪很幼稚而感到傻眼,或者认为美纪是个虚有其表、缺乏内涵的人。



美纪总觉得脸庞的燥热感逐渐扩散至全身,她用力地握紧双拳。



「宽子你也一样呀……明明都对男友起疑心了,还不是没找对方摊牌。若是早点跟对方讲清楚就好啦……」



此话一出,美纪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指责人。



于是连忙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宽子以一副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自己。



那张表情,宛若一名无依无靠、迷失在街头的孩子。面对这张至今隐约窥见过几次的神情,美纪立刻感到相当后悔。



「宽子。」



但是宽子不发一语,宛如上了发条般径自往前走去。



美纪的家就位在不远处。



拐过前方的转角,一栋白色的房子映入眼帘。恰好能看见站在玄关前的优斗等人。



看来三个男生已经打听结束,正要回来跟她们会合。不过在与他们分享情报之前,美纪认为自己必须先跟宽子道歉,于是准备把哽在喉咙里的话语挤出口。



直树看了两人的表情后,吃惊地睁大双眼。



「你们是怎么了?总觉得气氛有点沉重喔?」



宽子猛然停下脚步。



她动也不动地过了几秒。



接着突然转过身来。



她没有看向美纪,而是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经过的同时,小声呢喃说:



「——我懂了。」



接着,宽子头也不回地沿着原路越走越远。



看见美纪愣在原地不动,直树皱起眉头提问说:



「宽子她是怎么了?你跟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该怎么说呢……」



这件事该从何说起?又该解释到何种程度?



美纪的脑中乱成一团,迟迟无法做出决定。宽子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看着按住太阳穴站在原地发愣的美纪,直树发出一声叹息。



「啊……其他事情晚点再说,因为看宽子的模样不太对劲,我先追上去看看。」



语毕,直树将手中的传单塞给美纪后就拔腿往前跑。美纪无法转身向后看,宛如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般站在原地不动。



——只要像这样静静待着,等这股痛楚自行散去就好。



既然时间无法倒转,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一切。



低头默默如此祈祷的美纪,注意到脚边出现一道人影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



站在眼前的优斗,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你干嘛跟宽子吵架?」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怎会没有关系?毕竟大家都一起在帮忙寻找你家老爸……」



优斗似乎临时想起什么事情般,像是感到十分煎熬地皱起眉头。



不过他轻轻地甩了甩头,继续开口说:



「不过我们也没发现伯父的下落。起先担心伯父会为了钱铤而走险,所以前往某个地方看看,不过事实证明是我猜错了。」



原先保持沉默的康太,指着美纪手中的传单说:



「我们后来讨论要不要发传单来找人。直树在那之后试着联络班上所有的男生,不过其中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大家都不知道令尊的长相。毕竟就算得到『我看见一个四处张望正在寻找东西的大叔』这类线索,也无法确定此人就是伯父吧。」



美纪拿起传单一看,发现是以父亲正晴的那张照片印制而成的「寻人启事」。



这是使用影印机印刷出来的手制传单。看着这一张张的传单,莫名让人联想起张贴于路边的寻猫启事,同时也将父亲当真失踪的事实,硬生生地摊在美纪的面前。



美纪注视着列印于传单上的父亲。



「……事到如今,我看是来不及了。」



这两天为了寻找父亲走遍各个地方,最后就只是搞清楚自己有多么幼稚,以及惹宽子伤心而已。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倒不如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还比较好。如此一来,至少不会让宽子露出那样心碎的表情。



「搜索就到此为止,相信你们只是想找乐子才来帮忙的吧?结果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单纯是提前离开毕业派对,在河边一路玩到天亮,才顺水推舟地帮忙寻找美纪的父亲。



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开心的事情。到头来只是给大家徒增麻烦,白忙一场罢了。就算再继续下去……也一定没有任何意义。



美纪捏皱手中的传单。



优斗对着低下头去的美纪说:



「你别说这种话嘛,或许身在某处的伯父,正为了心事而发愁也说不定喔。」



「他是因为没钱才逃走的。反正他又筹不出学费,即使找到他也无济于事。」



所以,像这样四处找人也该结束了。



美纪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来。随着这股气息,她总觉得心中有许多事物也一起凋零消逝了。



美纪好想就这样掩住自己的耳朵,闭上双眼蹲在角落。好想逃离这个城镇。



并且抛下所有的一切——



「喂,你的梦想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咦?」



「你从以前常说自己想要设计衣服,很喜欢衣服对吧?到头来这只是一个如此轻易就令你放弃的梦想吗?」



美纪听见后,抬头看向优斗。



优斗是活在这个城镇里的人。一如他在毕业典礼当天说的,他决定继承父亲的衣钵生活下去。与宽子一样,是在此处落地生根的人。



因此,这里并不是一个会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反观自己——



「……优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双脚不由得开始发抖。



脑袋仿佛快要沸腾,令人无法思考事情。



自己已经受够这一切,真希望通通都消失算了。



无论是这个城镇或其他人——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美纪自己,她真的是全都不想管了。



美纪将手中那叠传单整个揉烂。



面对如浪涛般不断涌现的情绪,美纪高高举起右手。



「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别给我在那边说教!」



大叫之后,顺势将右手往下挥。



美纪看着散落一地的传单,即使明知这是自己造成的,还是瞬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将目光移开,穿过优斗的身旁冲进屋里。



一把将门甩上后,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拦阻,只剩下美纪孤单一人。



美纪随手脱下自己的鞋子,一路跑进卧室里。



接着她双手抱膝,缩在床边一角。



——美纪至今一直认为,这个城镇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她才会决定离开这里。



不过真正什么都没有的,其实是她自己才对。她总是瞧不起这个城镇和身边的朋友们,刻意与周围保持距离。就只是虚张声势地想保护如此空洞的自己,不曾有任何作为或建树。



所以,最终只会迎向一个咎由自取的未来罢了。



美纪并不是放弃梦想,而是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梦想已成了空口白话。



她只是习惯性地倚靠肤浅的梦想安慰自己,殷殷盼着逃离高崎的那天到来。如同自己并未在这个城镇里留下足迹那样,追求梦想的足迹也在途中消失无踪。



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明明大家特地来协助美纪寻找父亲,她也只是跟在众人后面……没有自发性地采取行动。



美纪注视着贴在前方墙上的多张服装设计图。



其中绝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美纪在国中时期绘制而成,甚至曾投稿参加过服装设计比赛。她当时还暗自期待,自己的作品或许会得到好评,但结果自然是落选了。不过,她那时是真心打算再接再厉。



「我的……梦想。」



大概自己在优斗的眼中,依旧跟童年一样是个喜爱衣服的人。美纪当年是因为很高兴母亲帮自己缝制一件衣服,才决定自己也要做出相同的事情。



『衣服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



在母亲过世那时也一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嚎啕大哭、封闭自我之后,美纪只要思考服装设计的事情,心情多少就会平复下来。每次将时尚杂志翻到下一页,内心就会雀跃不已……比起和朋友玩耍更让她沉浸于其中。



——自己确实有过一段时期,是真心热衷于服装设计。



美纪慢慢地下床站起身来。



接着她将手伸向墙上的其中一张设计图,拔起图钉把设计图拿在手上。



这是一套以花为形象、由红白两色组成的礼服。这张设计图涂改过好几次,纸张表面已变得相当粗糙。其设计理念是大家风范的华丽感。希望在穿上这套衣服后,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以令旁人忍不住回头望来。



对于那股单纯的想法,美纪不禁放松表情。



「我当时……还真是喜欢服装设计呢……」



美纪一张接着一张地把设计图从墙上拿下。



每看一张,就会回想起自己是基于何种想法所设计、是想要完成怎样的衣服,以及过程中历经了多少次的失败。一股令人既害臊又羞耻的心情油然而生。



直到现在,衣服依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



最后,美纪将一张古老的照片拿在手上。



「妈妈……」



照片上是年幼的小美纪露出一脸灿笑,身穿蔚蓝色的连身裙站在河堤上。



只要穿上母亲为自己缝制的这件连身裙,随时随地都会带给她一股幸福的感觉。因此美纪一穿上它,脸上都一定会露出笑容。



在美纪遥想昔日光景之际——忽然发现这张照片摸起来特别厚。



仔细一看,原来有另外一张照片紧紧黏在后面。对此毫无印象的美纪,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照片分开,从底下出现另外一张完全没有泛黄褪色的照片。



「这是……」



这是美纪第一次看到的照片。



也是父亲、母亲与穿着那件连身裙的美纪一起合拍的照片。



地点应该是乌川的河堤边。



一家人以青草和整排的樱花树为背景,看起来是如此幸福。



天空一片湛蓝,再加上相同颜色的那件连身裙。



母亲笑容满面地与美纪依偎在一起,父亲则站在后方拥住两人。



照片中的景象,以及随之勾起的回忆,都是如此鲜明清晰而美丽。



这张照片,完美地将影中人的生命力与思念捕捉下来。



化成一段永垂不朽、无可取代的记忆。



忽然间——玄关传来一阵声响。



美纪猛然回神,直直朝着玄关飞奔而去。



「爸爸!」



但是那里空无一人,只是门上的信箱里塞有一份晚报。看着玄关只有自己刚脱下的那双鞋子,美纪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自今年以来,美纪和父亲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早知父亲会像这样忽然失踪,之前就该陪他好好多聊几句了。



美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走廊上。



途中,她发现父亲房间的门微微敞开,不由得停下脚步。



——或许能在里面找到与父亲失踪有关的线索。



如此心想的美纪,探头窥视室内。六张榻榻米大的卧室里,残留着父亲的气味。



夕阳照射在榻榻米上。房里的家具就只有一个小橱柜,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话说回来,最近很少看见父亲购买自己的东西,也没看到他喝酒或抽烟。就连说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该换了,他也只是抛下一句「反正还能穿啊」,惹得美纪忍不住皱眉。



美纪观察着这个朴素到令人吃惊的卧室,在角落发现一个全新的大纸箱。



她走到纸箱前,将尚未封住的盖子打开一看。



「……白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袋白米。不仅如此,箱子里还有瓶装酱油、食品调理包、市售感冒药以及头痛药等物品。美纪起先怀疑这是父亲以备不时之需而留存的日用品——直到她在里面发现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致美纪」。



信封里装有数万圆和一张便条纸,美纪将纸上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记得保重身体,如果有事就打电话回家』……」



内容仅是如此简短,不过美纪立刻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正晴为了前往东京的女儿所准备的。



对于即将前往新环境的美纪,这些是援助她生活所需的一点心意。



「……爸爸。」



父亲果然支持美纪前去东京念书。



美纪一直很担心父亲其实不赞成她搬去东京,甚至开始怀疑父亲是故意没有帮忙缴纳学费。



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美纪注视着箱子里的东西。这时,她发现角落有一个小纸袋。这个纸袋不同于其他东西,外表已老旧泛黄,美纪从箱里取出纸袋,动手打开一看。



里头的东西令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是……我的……」



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蔚蓝色连身裙。



也是母亲当年为美纪亲手缝制、尺寸已小到无法再次穿上、在这世上仅此一件的连身裙。



美纪起先以为这件衣服早就已经被不小心丢掉了。她将这件手工细腻的连身裙,摊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为何这件衣服会装在箱子里?



对于准备在东京展开新生活的美纪,父亲为什么会把她早就已经穿不下的这件连身裙也放入行李之中,答案肯定只有一个。



就是希望美纪别忘了她对服装设计的热爱。



就是希望美纪别忘了母亲对她的爱。



只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土地,总是会心生迷惘,有时也会痛苦到想要放弃一切。



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为了让女儿能透过此物回想起初衷,这就是父亲对她的叮咛——不要忘记心中的那份爱。



『来,完成了,这就是世上唯一一件专为你量身打造的衣服喔。』



『你穿起来真可爱,美纪。简直就像是一位小公主。』



一滴泪水落在美纪的大腿上。



原以为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美纪,忽然感受到体内逐渐被思念所填满。



视野随即一片朦胧,美纪掩住嘴巴开始痛哭。为了避免泪水染湿连身裙,她低着头哽咽哭泣。



——当初还以为自己不曾留下任何足迹。



就算这些足迹细微得令人难以辨识,也绝非没有留下。



诞生在这个城镇里成长茁壮,才造就出现在的自己。



来自双亲的爱、为了自己四处奔波的朋友们,以及从小就不曾改变过的梦想,都一再提醒着自己——即便遭受没来由的空虚感所折磨,自己也绝不是空洞的存在。



「……爸爸。」



这句呢喃落入了纸箱之中。



美纪将叠好的连身裙放在一旁……接着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父亲并不是逃走了。



他之所以没有回家,一定是因为出事了。



既然如此,这次非得找到父亲不可。



美纪起身走向玄关,把脱掉的鞋子再次穿回脚上。



她擦干眼角的泪痕,伸手推开大门。



周围不见优斗和康太的身影。外头已被夜幕所笼罩,接下来的路途是一片漆黑。



不过这里是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纵使正值大半夜,美纪也能一如往常那样快步奔走。



于是她大脚一跨,纵身冲进高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