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恐惧的漩涡席卷整个竞技场。如同逼近陆地的海啸一般,一开始悄无声息,后来演变成吞没一切的翻天巨浪。
多数的观众都很吃惊,各自流露出不同的反应。
也有一些观众把汉尼拔将军的背叛行为当成一种血腥表演,愈来愈亢奋。他们根本还没真正了解人类御主死亡的插曲背后代表什么意义。
连我也不敢相信,那个汉尼拔竟然──
『──』
连主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边试图打圆场,一边继续转播,但之后也立刻中止了。
不少人这时候终于知道其他地区也发生火灾或是意外事件,纷纷离开观众席向外移动。他们的存在让那些漠然旁观事态发展的观众也开始不安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离开观众席,只是从转播画面上看到惨剧发生,所以某种程度上还能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意外。身在观众席的人们看到周遭人下意识的反应,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影响。
「我们先冷静下来,绘里世小姐──已经有人通知警卫,应该很快就会进行避难行动。关于其他地区的异常状况,我们卡莲系列机目前也正在应对处理中。」
「避难──?可是……!」
没错。我最担心的惶恐情绪已经慢慢扩散开来了。
主办单位利用解说频道开始呼吁观众前往避难,场内的萤幕也打出比赛中断的指示。
可是斗技场的场地依然演出异常的光景,参赛选手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两军的同船人员陷入不分敌我的大混战。
部分陆地隆起,原本灌满斗技场内的海水迅速消退。
「……啊……呜……」
在画面中,第二名御主被战象压扁,成了混战的牺牲品。
想要奔向御主身边却仍来不及的从者下一秒钟也跟著消灭。
是谁,刚才死掉的到底是谁──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必须承认会有某种程度的牺牲,而且我们正在与各个参赛选手的御主商讨,请他们协助控制事态发展。可是……几乎半数的御主都联络不上。」
「是因为从者汉尼拔失控的关系吗?」
「…………不是。」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么这个状况是由汉尼拔的御主所引起的吗?不,不对。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这一切。
「老师,你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了吗?」
她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们设想过几种状况,这个案例被剔除在外。」
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圣杯》,也没有足够的资源能够应付所有可能性。
她应该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先处理完了,但还是无法阻止事态发生,这让她感到很懊悔,憾恨不已。从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下,可以看到她的遗憾。
我让内心渐渐冰寒下来,现在是我成为「死神」的时刻了。
「我在《新宿》设下滴水不漏的应对手段,可是连这项预测都落空了。我以都市管理AI卡莲‧藤村之名,在此发布『代号‧绯红』指令。」
(代号‧绯红……!)
鲜红色的召集令──这是最高级的紧急状况宣言。我很清楚这代表什么意义。
就我所知,自从《秋叶原》重新建构完成以来,这项指令只有发布过一次。
「绘里世小姐,你能够分辨从者与市民吗?」
「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很好,那么请你歼灭所有敌对的从者。光靠警卫应付还不够周全。」
「──!」
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的喜悦,以及工作内容的残酷,让我浑身为之一颤。
真是惊人的「委托工作」。
若非像现在这种紧急状况,就连卡莲自己也不可能会下这种命令。而且……
「你是说所有在斗技场内的从者吗?」
「如果觉得可疑的话,允许你先下手为强。」
「……最后再请问一件事情。老师,这是一项『工作委托』吗?」
她很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句话。
「不是。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我了解了。」
她已经背离违反了千岁下令禁止的事项。
这样就已经够了。
*
「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完成,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处理吗?」
我深深点头,与老师各自分道扬镳。
好了,那么就开始执行我的工作吧。
──接受他们吧,接受那些令人避忌的恶灵。
不管是愤怒、懊悔、痛苦或是恐怖,我都概括承受。
把它们当成邻人,展开双臂慷慨迎接。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往前方传来带著几声惨叫的喧闹声的通路走去。
我两手往下一挥,红黑色的鲜血从指尖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我继续往前走,任由鲜血一路滴落。
我立刻就明白老师命我歼灭从者的意义为何了。
通往观众席的斜道下方,就有一群观众在互相拉扯。
一名男子一股脑地抓住一位市民,把对方抓得鲜血直流。
那名男子虽然穿著现代服饰,但其实是一名从者。而且以魔力塑造成的便服此时也已经崩解,开始显露出原本中世纪风格的服装。
赶到现场的武装警卫把男子扯开,拉倒在地上,然后用犊牛式的自动步枪连续射击。那名从者比较弱,连人类都有能力反抗。
可是用咒术加工过的子弹全都穿过男子的身体,打在地板上弹跳开来,没办法对他造成有效伤害。
虽然遭到枪击,男子仍然立刻站起身来,又猛扑向邻近的其他市民。
男子身旁有一名女性市民陷入半歇斯底里的状态,想要使用自己的《令咒》。但就算女子下令制止,她的从者还是完全没有要住手的意思,也不听从命令化为灵体。
(…………这比汉尼拔的情况还更糟糕……彷佛已经失去理智一般……)
老师先前给了我一张罗马竞技场内用的识别牌,我先确认自己有佩戴在身上。
我打了个手势,示意警卫退开。他们看到我之后立即听从指示退了开去。
──我伸出「枝桠」。
从手腕上的灵障溢流出来的污血,化为带著深沉光泽的黑色枝桠。
我伸手一指,黑色枝桠就如成长般迅速变长。
接著──「枝桠」轻而易举突破从者体表的护壁,一个劲儿地寻找灵体中枢在哪里,然后一把紧紧抓住「灵核」。
「灵核」就是让从者维持个体存在的中心部位,也就是所有活动的核心。
灵核瞬间现形。在市民眼中可能只是一片模糊,可是魔术师就可以很清楚看见灵核是有颜色的,而且每一个从者个体的灵核颜色都不一样。
这名从者顽强抵抗,气喘吁吁地想要把灵核拉回来。
从他身上依然只能感觉到最原始的生存本能而已。
一名女子忽然从旁向我抓过来,就是那名拚命想要使用令咒的女人。
「你做什么!不要这样,快住手!他是我的从者啊………!」
「我很抱歉。」
我也无能为力。
危险的从者绝不能放过。因为就算是力量再怎么弱的从者,还是能够轻易掐住人类的脖子,或是把人眼挖出来。
灵核被拉出来的从者终于再也无法维持灵体,化成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中。
「………我很抱歉……请你依照指示前去避难。」
「不要……不要啊……」
女子手背上的《令咒》逐渐变淡消失。她的内心现在想必正感受到强烈的丧失感吧。
我勉强把哭倒在地上的女子抱了起来,交给警卫照顾。
──我凝视著「枝桠」的前端。
从灵体抓取出来的灵核眨眼间就变成一片黝黑,与「枝桠」同化为一体。牺牲的从者并没有回归英灵之座。
等到刚才那名女子的心伤复原之后,她还会重新召唤从者,《令咒》也会恢复。前提是《圣杯》还能正常运作。而且就算召唤到同名的英灵,他也没有原本的记忆。
就在我应付一名从者的当下,开始避难的观众开始陆续在通道上涌现。我一边在挤满通道的人群里穿梭,一边连上警卫情报网,寻找下一个目标。
之后我接连处理了好几个从者,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就是把那些丧失理智的失控从者身上的「灵核」二话不说全部拉出来,抢夺而去。
一名激烈反抗的男性市民狠狠在我脸上打了一拳,把我的嘴唇打裂。
因为我觉得他怒极攻心,气急败坏,要让他冷静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打一下。
挨打当然会觉得痛,但我也只是坦然承受而已。
男子看到我重重挨了一记,还是面不改色地敦促避难,他总算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向我赔罪。
刚才被我处理掉的是一名纤弱的少女从者。因为她的行动敏捷,我还花了一番功夫。
(唉,真受不了……有血的味道……)
我感觉得到那些恶灵愈来愈亢奋。
如果是一般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十四岁女孩,被人打了一下应该早就已经昏厥或是意志消沉。但很不巧的,我的工作可不能因为挨打就搞罢工。
那个被我处理掉的英灵是什么人呢?光从她的外貌与反应,我还看不出来。虽说一些较不知名的英灵往往也会接受召唤,但我认为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够,只觉得很丢脸而已。
那名从者原本的男性御主身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另一名从者出现,抚平他的悲痛。就像我过去的工作那样,可是……
(那些被人遗忘的从者又会如何呢……?)
我必须记下来才行──
必须把那些从者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证据深深烙印在心上──
*
处理了几个失控从者之后,我渐渐发现他们有共通的特徵。
警卫情报网上也接连有成功瘫痪失控从者的报告上传。
虽然所有失控的从者都很凶暴,但他们并非真的有明确的反抗意志,而且不像战斗中的狂战士Berserker那样陷入激烈的疯狂状态。只要保持距离,冷静地利用灵体阻断网捕捉起来就能应付。
与「劫掠令咒」有关的状况,在其他地区有好几件市民尸体还在行动的报告案例,可是直至目前为止,在罗马竞技场里也只发现一例而已。
虽然应对的速度愈来愈快,可是该处理的对象也愈来愈多。
只要有一处发生失控状况,几分钟之后在附近就发生三个从者跟著失控。彷佛失控行动会藉由灵体接触而扩散传染一般。
最后就连警卫人员以及志愿帮忙的市民口中都听到这么一句话。
简直就像是巫毒咒术中的「活尸」一般。
(如果是死灵魔术的话,施法对象应该是实体才对……身为灵体的英灵怎么会变成活尸……)
假使目的是为了夺取御主的支配权,其他还有好几种效率更好的办法。如果是为了操纵从者,相较于凶手高明的手段,现在这个状况未免太过粗鲁。
(难道只是在散播「死亡」而已吗……)
斗技场方面时不时会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响。
那正是从者交战造成的破坏声。
如今在那片一半淹没在水里,另一半则是陆地的场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剩下还在运作的监视器画面没办法看个仔细。
咚!啪啦啪啦……一阵激烈的震动传来之后,场内的照明全都熄灭了。
冲击波似乎影响到紧急电力与场内监视网路的中枢系统。失去联络工具的警卫们只好大声呼喊来彼此联系。
场内的好几处出口因为严重崩落没办法通行,还在想办法继续避难的人们想要移动到另一端,又和后面往前涌的群众你推我挤,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还没受到感染的从者们冷静与周围协调,试图保护御主。可是市民因为进退不得而备感焦急,甚至有些人还草率地要求从者优先保护自己。
(情况已经失序了……老师她……卡莲到底怎么了……!)
场面陷入极度的混乱,就在比赛中断之后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让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
普兰少年独自呆站在左逃右窜的人潮当中。卡琳与红叶都不在他身边。
「你……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快和卡琳她们一起避难去──」
「我看到有狗。」
「狗……你在说什么!?」
「它在叫我。」
现在没时间和他好好讲。我赶紧尝试和卡琳联系,可是完全打不通。
从我手臂上垂下的「枝桠」差点碰触到少年。
「不行……现在不能靠近我,很危险。」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叫他站远一点。虽然好几次撞上不知往哪里去才好的市民,但两人还是勉强躲进通道的阴暗处。
他用喧闹声中依然清晰可闻的清亮声音说道:
「你不是说过了吗?要和我在一起。」
「是……我是说过……可是……」
他仰头直直看著我,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彷佛很无力一般。
「你会哭吧。」
「…………!」
我是当真很想甩他一巴掌。卡琳她们此时此刻虽然置身危险当中,但一定仍在寻找这个少年。
那些恶灵贪嗜著我深沉的愤怒,开始躁动起来。不行,我不能自乱心神。
「……嗯……是啊。很抱歉……」
我用颤抖的声音认错道歉。没错,是我自己要求和他在一起的,可是又何必在这时候计较这件事。
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如此撩动我的情绪?为什么我没办法像接受恶灵那样接受他?
原本左右逃窜的人们这时候忽然被赶往同一个方向,聚集成庞大的人潮涌了过去。他们脸上全都露出相同的恐惧表情。
(那个男人是……?)
一个失控的从者从众人身后不远处逼近。
他那身看起来活动很轻巧的甲冑以及如重量级相扑力士般粗壮的体魄,我都似曾相识。他是原本隶属于东军的其中一名海盗从者。
他应该是中世纪日本的水军,与长崎松浦有关的松浦党总领。参与过潭浦之战与元寇之战,深刻影响日后日本历史的武者集团领袖。
已经出鞘的刀沾满市民的鲜血,原本有如精明策略家的面容已经不复见。附近也没看到他的御主。
(至少得替他了结这一切……!)
没那么容易。虽然那个从者已经失控,但仍看得出他身上有魔力集结。全身上下无数弹孔已经愈合,即将复原。
要是让他在这里动用宝具,伤亡将会非常可怕。我必须全力以赴。
(可是……!)
我想到自己身后的少年。我的力量会波及周遭的从者,能够控制得来吗?
「──请让开!」
年轻女孩的娇斥声从我头顶上传来。
在上层通道和从者一起跑过来的少女一跃翻越栏杆,向空中纵身。
(小春──!)
小春身上的白色外袍在空中舞动,上下层有十五公尺的落差,她就这样跳下来。
实体化的加拉哈德身形瞬间与她娇小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骑士一边下降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揽住小春的纤腰。两人顺势迅速一转,下降中的身躯发生惊人的变化。
跳下来的两人化成一名身穿深紫色铠甲的骑士,站在地面上。正是我先前在街头大萤幕上看到的那名神情精悍的女骑士。
(这就是──英灵附体!)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亲眼看到她的绝技。
海盗总领的大刀已经罩头劈了过来,完全不留机会让小春调整姿势,而小春也用很低的姿势挡下这刀。
「你是……小春吗!?」
「是的。」
英灵附体状态下的小春长大不少,身高比我还要高。
她的腰际挂著与加拉哈德相同的两柄剑。现在她手中举著的长剑很独特,在剑柄上垂著一块像缎带一般的布条。另外一柄剑我从没看她用过。
「绘里世小姐,要破坏灵核才能让他停下来。」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小春一边使力持剑与总领交击,一边说道:
「──不光只是下命令要加拉哈德动手。由我自己亲手解决……也算是……我对他们的……」
小春双手握住兵刃与敌人互砍,金铁互击蹦出点点火花。
她没有放过对方想要拉开距离时露出的罩门,抓准破绽顺势持剑递了出去。
单看臂力的话是总领占上风。可是每当对方来势汹汹地往前踏进一步,小春的剑刃就悄无声息地往对方喉咙逼去。
两人在现场动也不动,混凝土地板啪的一声迸出裂缝。
满脸怒意的总领被逼入绝境,有如陷阱缠身的野兽般痛苦挣扎,最后鲜血有如喷水池般从喉咙喷洒出来。
「……饯别。」
小春俐落地把剑一挥,在地上画出一道血弧。
接著她又倒转剑尖,朝著倒在地上一脸痛苦还不断抽搐的敌人背上插了下去。小春顺利收拾总领,根本用不著拔出第二柄剑。总领海盗在陆地上与人交手,却找错了对手。
我们确认海盗总领的灵核已经完全消灭。这时候少年蓦然走到流血痕迹都已经逐渐消失的地方,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