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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法剑(Sword Art)(1 / 2)



魔宫金伯利──光是要说明这座巨大又极其古怪的魔法建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就已经够困难了。连校内的专门研究生,都偶尔会意见分歧,甚至还有个独立的学术领域就叫做「金伯利构造学」。



金伯利的外观与其说是校舍,更像是要塞,且因为拥有装饰华丽的外墙和高耸的尖塔,目前的主流意见是认为金伯利采用了八世纪时流行的西冈风格。校内的大房间至少有二十个以上,此外还有超过三百个小房间,房间的数量不仅会每天增减,有时候甚至还会「发现」新房间。外观的大小和内部的容积明显不一致──不过跟这座魔宫包含的无数怪事相比,这点程度根本就不值一提。



另一方面,学生住的学生宿舍则是离校舍有一段距离。



男生宿舍总共有五层楼,住106号室的奥利佛,在上一位房客,以及上上一位房客应该也用过的老旧床铺上醒来。



「……嗯?」



他一睁开眼睛就露出困惑的表情。睡前放在边桌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二十七分。



如果这时间没错,那奥利佛不仅第一天上学就睡过头,还严重迟到了。然而,奥利佛体内的生理时钟明确地表示并非如此,因此他冷静地拿起时钟观察。



奥利佛在一片阴暗下凝视时钟的文字盘,发现有些「小生物」紧抓著时针和分针。那些生物呈半透明,细长的身体上还长著一对像翅膀或鱼鳍的东西。少年恍然大悟般的点头。



「啊──太大意了。明明之前就听说过这里有骗时妖精(clock knock)出没。」



说完后,他轻轻吹了口气,光是这样,就让原本紧抓著指针的妖精们被无力地吹散──这是一种被俗称为骗时妖精的下等妖精。他们会擅自转动时钟的指针,经常出现在某种魔素特别丰富的土地。



少年在心里想著得找时间替时钟装玻璃罩,同时走下床开始准备出门。奥利佛穿上衬衫,环视周围。隔著窗帘照进来的阳光,让房间内勉强还有一丝光亮,同寝室的皮特静静地在隔壁的床上熟睡。



「哈哈……皮特,小心别感冒了。」



或许是睡相有点差,皮特盖在身上的毛毯已经掉到肚子附近。奥利佛穿上制服并插好杖剑后,小心在不吵醒室友的情况下替他重新盖好毛毯──少年想和这位难应付的室友好好相处。虽然皮特昨天知道两人被分到同一个房间时,毫不掩饰地露出微妙的表情……



「那么,出门吧。」



奥利佛打起精神,离开这间二人房。虽然还不到起床时间,但在校内的自由空间散步,应该不会被人怪罪。金伯利的校风就是如此自由──相对地,行动时也必须替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少年就这样在宿舍的走廊漫步。周围十分安静,感觉不到其他学生的气息──昨天大家都累了,所以大部分的一年级生应该都还在睡吧。或许还会有人著了骗时妖精的道,又继续睡回笼觉也不一定。等到了起床时间,是不是该一一去叫醒他们?



「你起得真早。」



奥利佛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后门时,门把突然像是理所当然般说话了。为了掌握学生的进出,门把被赋予了模拟人格。因为之前曾听大哥这么说过,奥利佛没有被吓到,直接跟门把打招呼。



「我是一年级的奥利佛•霍恩。我想去宿舍周围走走。」



「这样啊。随你高兴,但不能靠近女生宿舍喔。」



门把稍微提醒少年后,就将锁打开。奥利佛朝门行了一礼,走出宿舍──虽说校风是采取自由主义,但当然还是有这些基本限制。



走出室外后,奥利佛看向东方的天空,太阳果然才刚升起。现在大概是凌晨五点多。空气还有一点冷,天空则是跟昨天一样晴朗。



「……呼……」



或许是这里的魔素比之前住的地方还要浓,奥利佛做了个深呼吸后,就感到有些兴奋。他像是为了让身体适应这里的空气般,不断反覆呼吸,同时开始绕著宿舍建筑物走。



两栋大楼里住著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总计上千名的男生,所以不管哪一栋都非常大。女生宿舍的规模也几乎一样。其他地方还有专为六年级生和七年级生准备的宿舍。一旦到了这个年级,有些学生已经踏入研究者的领域。无论是居住或研究的环境,都需要特别安排。



大致掌握了建筑物的外观后,奥利佛走向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中间的庭园。虽说是庭园,但那里并没有种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在中央建了一座大喷水池,并在其周围另外建了几座小喷水池,水池附近都设有供人畅谈的长椅。有些学生会超越年级的藩篱在这里互相交流,也有情侣把这里当成碰面场所。



「这里比想像中大呢……嗯?」



奥利佛抵达中央的喷水池后,开始环视周围的其他六座小喷水池,并在其中一座喷水池发现人影。他好奇地看向那里,然后立刻大吃一惊。



「──呼!真是好水,既冰凉又乾净呢!」



从那里传来水喷溅的声音。东方少女用盆子从喷水池里汲水,反覆淋在自己头上──她将上衣褪到腰间,上半身一丝不挂。



「……嗯?那不是奥利佛吗?你也很早起呢!」



奈奈绪一发现奥利佛,就朝他挥手。奥利佛立刻全力冲到少女身边,然后转过身举起杖剑,朝男生宿舍咏唱咒语。



「掩藏遮蔽(科威尔)!」



眼前的空间突然逐渐被染成黑色,像布幕般藏起两人的身影。近距离目睹魔法,让奈奈绪惊讶地喊道:



「喔,只念一句咒语就做出黑色的墙壁……你果然也是魔法师呢。」



「比起这个!」



即使正感到动摇,奥利佛仍维持著遮蔽魔法,朝背后的对象大喊。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这里是男生也能使用的公共场所喔?像这样赤身裸体,要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就算被别人看见,也没什么好羞愧的吧?」



「即使你不在乎,看的人还是会觉得羞愧啦!……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这在东方是常态吗?你们那里的年轻女孩,都会这样大剌剌地在别人面前淋浴吗?」



「不,我国大部分的女孩子,都会避免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肌肤──但在下不仅是个女孩,更是个武士。」



奈奈绪若无其事地说完后,又再次朝自己泼水,然后继续对一脸无法理解的奥利佛说道:



「这不是淋浴,是名叫水垢离的净身仪式。在下认为在面对新的战斗前,应该先好好冲洗掉在之前的战斗中染上的污秽血液才符合礼仪。你要一起来吗?可以摒除杂念,让脑袋变清醒喔。」



「……换句话说,是一种沐浴仪式吗?即使如此,也不该用喷水池的水──啊,喂!别乱动啦!」



明明能用魔法遮蔽的范围并不大,奈奈绪却毫不在意地动来动去。奥利佛连忙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像被冻住般倒抽了一口气。



他看见少女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肌肤。



她的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数不尽的伤痕。



「──你那些伤。」



「嗯?啊,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受的伤。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不,那个……」



少年的脑中接连浮现出许多疑问,但他一个都问不出口。她说的战斗到底是什么?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受这么多伤。在来到这里之前,她的故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还没熟到能问这些问题。



即使如此,少年仍无法移开视线。在布满伤痕的肌肤底下活动的筋骨、透过毫不懈怠的修行锻炼出来的强韧又柔软的肉体,以及持续在内侧循环的清廉魔力。奥利佛在这几秒钟内,隐约窥见了构成这些的背景──亦即少女那率直又诚实的人格。



──诺尔,像这种时候,你可以直接看得入迷喔。



少年过去也曾见过这种极致。



他不小心将眼前这个极度美丽的身影,与过去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唔!」



回过神后,少年勉强将视线移开。他转身背对少女努力恢复冷静,在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总算开口:



「……你的那个净身仪式,仅限于这一次我可以等你做完,但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在下明白了。那么就再冲一次。」



奈奈绪完全没注意到少年的动摇,再次用水淋自己的头,溅出许多水花。本来以为等她将盆子放到池边就结束了──但她突然停止动作。



「……唔,糟了。在下把擦身体的布忘在房间──」



「用这个吧!」



奥利佛注意到后,不等少女说完就将长袍丢给她。奈奈绪收下后,困惑地问道:



「奥利佛,就算你叫在下用这个擦,但这是你的外套吧。」



「你就拿去用吧!虽然我也很想用起风咒语替你吹乾,但这样就无法维持遮蔽魔法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少年刻意加强语气回答。东方少女笑著点头。



「奥利佛,你真是个怪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在下就不客气了……不过你有替换的外套吗?」



奥利佛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奈奈绪见状,便笑著说「看来欠了个很大的人情呢」。



除了假日以外,金伯利的学生每天都是在校舍内用餐。虽然校内有三个大餐厅,而且规则上是说学生可以自由挑选,但仍有不成文的规定,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学生,通常是去楼层比较低的「友谊厅」。



「早安,凯、皮特、奥利佛,你们昨天睡得好吗?」



来吃早餐的学生,将友谊厅挤得好不热闹。三人一来到这里,雪拉就代表早一步抵达的女生组向三人搭话,于是男生们也跟著在同一张桌子坐下。



「我睡得好饱。不如说睡过头了。真是的……老师们怎么都没提醒我们这里有骗时妖精。」



凯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说道。他刚才差点就要继续睡回笼觉,幸好奥利佛有来叫他。察觉事情原委的雪拉,微笑地说道:



「你最好早点舍弃这种天真的想法。这里是魔法学校,所以日常生活中当然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怪事。如果想知道怎么应付,就去问老师或同学吧。」



「是这样没错……但别一大早就跟我讲道理啦。」



被戳到痛处的凯低声抱怨。正在用刀子切荷包蛋的卡蒂惊讶地说道:



「骗时妖精啊,我们的房间没有出现呢。虽然奈奈绪很早就醒了。」



「虽然不晓得骗时妖精是什么东西,但在下已经养成早上六点就会自然醒的习惯。为了避免技术退步,在下每天早上都会进行训练。」



奈奈绪不停吃著在盘子上堆成小山的香肠和派,同时开口说道。奥利佛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尽管奈奈绪用刀叉的动作有点危险,但看来她懂得最低限度的餐桌礼仪。



除此之外,奥利佛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奈奈绪的变化,但坐在他旁边的凯晚一步才察觉,并因此发出惊叹。



「奈奈绪,你今天有好好穿制服呢。」



「嗯!昨晚回宿舍房间时,制服就已经送到了。不仅下半身的服装被改造成褶裙,尺寸也刚刚好呢。」



「也教我怎么穿吧。奈奈绪从武士变成魔法师了呢。你穿起来很好看喔。」



卡蒂暂停用餐,称赞奈奈绪的服装。从这句话察觉某项事实的奥利佛,开口问道:



「我和皮特被分到一间寝室……该不会你们也一样吧?」



「嗯,对啊,奈奈绪和我同一个房间。我也很高兴呢!」



卡蒂兴奋地牵起奈奈绪的手。奥利佛也跟著露出微笑。两人昨晚在派对结束时就已经变得亲密,一起度过一晚后,感情似乎又变得更加融洽了。



凯看著那样的两人,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这……应该不是偶然吧。我听说老师会在派对期间,重新调整新生的房间要如何分配。」



「两人都是从国外来的学生,彼此又已经认识。为了避免其中一方被孤立,这样的安排还算妥当吧。」



「喔~真是体贴的安排呢。」



凯盯著两位少女看了一会儿后,突然看向旁边的少年。



「……话说回来,奥利佛,你的长袍怎么感觉有点湿啊?」



「这一定是你的错觉。」



奥利佛乾脆地否定,让高个子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



然后,第一堂课总算要开始了。包含奥利佛等人在内,超过五十名新生聚集在一个连桌椅都没有的大房间内,他们的第一个老师,披著白色的披风现身。



「嗯,看来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欢迎大家来上魔法剑的课程。」



这位看起来年约三十出头的男老师,外表长得十分俊美。虽然有些女孩子开心地欢呼,奈奈绪却因为不同的理由发出惊叹。奥利佛能够明白她的心情。如果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实力,那么从步伐就能看出对方是否为高手。



「我是负责这门课的路德•嘉兰德。从今天开始最短四年,最长七年,我将负责指导你们的魔法剑技术。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嘉兰德老师,或是想叫我嘉兰德师傅也行。我本人不太擅长繁文缛节,所以这堂课也不会严格要求各位遵守礼貌。」



或许是为了舒缓学生们的紧张,嘉兰德以轻松的语气做了这段开场白。确认这段话确实奏效后,他又接著说道:



「那么请各位拔出杖剑──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按照惯例,第一堂都要先上概论。尽管你们可能会觉得无聊,还是要请你们先复习一下魔法剑的由来。有人能帮忙说明这个领域的起源吗?」



「嘉兰德师傅,我可以!」



坐在奥利佛旁边的皮特第一个举手。嘉兰德微笑地对他说道:



「这个回应很棒,Mr.雷斯顿。那就拜托你了。可以慢慢说没关系。」



皮特获得许可后,表情都亮了起来。他清了几下嗓子,气势十足地开口。



「虽然我们现在腰间都插著杖剑与白杖,但以前的魔法师都只有拿『魔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白杖。这是因为即使没有刀刃,魔法师依然能够施展魔法。当时剑被视为无法钻研神秘的普通人的武器,所以甚至认为魔法师拿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没错,继续说下去。」



「好的。这样的风潮一直到四百年前,也就是大历一一三二年才产生改变。事件的开端,是当时的大魔道士维尔夫•巴塔威尔被普通人的剑士斩杀。虽然本来就偶尔会有魔法师被普通人杀掉,但这件事的特别之处,在于被杀的巴塔威尔是外号『达姆沃尔的疾风』的高手,以及──那个,以及──」



皮特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大概是讲得太快,所以一时想不起接下来的内容。一旁的奥利佛悄声对慌张的皮特说道:



「……不是暗杀。」



「──!没、没错。以及那并不是趁人不备的暗杀,是在确认过彼此的战意后,堂堂正正进行的决斗。」



「了不起,居然连巴塔威尔的外号都记得。继续说吧。」



「好的──在这起事件之前,人们普遍认为魔法师输给普通人都是因为大意。毕竟咏唱基础的单节咒语只需要一瞬间,而那样就足以制伏普通人。



然而,那些见证巴塔威尔战败死亡的魔法师察觉一项事实──那样或许太慢了。」



奥利佛在心里点头──经过锻炼的剑术,比念咒语的速度还要快。



「在那之后认真分析败因的魔法师们,没多久就得出一个严峻的结论。那就是──『在一定的距离内,无论是多优秀的魔法师,都会在咏唱完咒语前,先被对手的剑砍到』这项现实。以咏唱咒语速度极快闻名的巴塔威尔,就是败在这点。这跟有没有大意无关,他的失败是必然的法则。」



因为说明到此告一段落,嘉兰德热烈地鼓掌。



「Mr.雷斯顿,你表现得很好。你是最近几年将概论说明得最浅显易懂的人。虽然我想拜托你继续说下去,但这样我就没机会说话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好、好的!失礼了!」



老师的称赞,让皮特瞬间脸红。虽然奥利佛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发现周围有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有些人似乎对此感到不快。那些出身魔法家庭「教育良好」的学生,并不乐见非魔法家庭出身的学生表现得太好。



「虽然感觉好像是在利用别人的说明──但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魔法师开始佩剑的理由。为了应付来自极近距离、让人没有时间咏唱咒语的攻击,我们也必须携带武器。这都是为了避免踏上和巴塔威尔相同的末路。」



说到这里,嘉兰德将手搭在腰间的杖剑上。



「不过,接下来才是正题。光是佩剑,只是让双方的条件变得对等。你们当然也会感到不安。在没有时间咏唱咒语的极近距离,即使自己是魔法师又有什么意义?



──各位可以放心。如果真的没有意义,这堂课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开。」



说完后,嘉兰德拔出杖剑,举到所有学生都能看清楚的高度。接著,刀身瞬间喷出火焰。嘉兰德晃动著熊熊燃烧的杖剑,开口说道:



「如各位所见──即使咒语被封住,我们依然能施展『未达咒语的魔法』。我们能够在不出声的情况下生火、起风或召唤雷电。」



火焰一消失,刀身前端就迸出蓝白色的电光。学生们齐声发出惊叹。



「当然,这点程度的威力,远远比不上利用咒语施展的魔法。光靠这些,几乎不可能制伏对手。不仅难以控制,即使练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在巴塔威尔之前的魔法师,都不重视这块领域。



不过──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如果将这些招式跟剑结合在一起呢』?」



学生们直觉地明白。没错──即使单独使用时缺乏杀伤力,但不管是拿来当障眼法或假动作,魔法的用途可说是包罗万象。一旦与剑术结合,就能增加许多攻防手段,甚至足以创立一个新的技术体系。



嘉兰德停止施展魔法,侧站著摆出从正面用杖剑砍向对手的动作。



「只要往前踏一步就能用杖剑杀死对手的距离,亦即一步一杖的距离。



在这个局限的世界中竞争,由剑与魔法组成的技术理论──被称作『魔法剑』。」



说明完概论后,嘉兰德扫视学生们的表情。确认大家都听懂后,他继续补充道:



「听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会有疑问。如果是出自特别重视传统魔法价值观的家庭,或许还会觉得反感。简单来讲──就是认为根本不需要学魔法剑这种邪门歪道,身为一个魔法师,本来就应该在拿剑的敌人靠近之前解决对方。



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我希望拥有这种想法的人,能先知道几项事实。首先,魔法剑在性质上非常接近防身术。既然以后不可能完全不让别人靠近,学会能够预防别人突袭的技术并没有损失。现在的世道也没有安全到不需要防范这些事情──即使只是在金伯利这里也一样。



第二,随著魔法剑这个领域逐渐普及,这门技术已经不仅是用来防范普通人,不如说反而透过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变得愈来愈深奥。再加上──双方魔法战斗的实力愈是接近,就愈倾向在近距离分出胜负。即使只考虑这点,学习魔法剑还是有很大的优势。」



嘉兰德在纳入反方意见的情况下,仔细说明这门学问的优点,这让奥利佛私下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位老师非常重视教学的顺序,他选择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先让学生们「接受学习魔法剑」这件事,将指导技术的部分排在后面。



「虽然话题变得有点冗长,但你们当中应该有很多人已经在家里学过魔法剑了……所以,虽然这也是每年的惯例,但第一天上课时为了炒热气氛,我都会请有经验的人出来比试一下。」



学生们一听见这句话就兴奋了起来。这个如同往年的反应,让嘉兰德苦笑地开始环视学生们的脸。



「这只是个小活动。如果没有人自愿就会省略──但有没有人想试试看啊?」



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剑的心情、对周围学生的虚荣和警戒──这些要素全部混合在一起,让众人变得犹豫不决。



「请务必让在下试试看!」



结果最先举手的,是与虚荣和警戒无缘的东方少女。嘉兰德困扰地双手抱胸。



「Ms.响谷。我非常欣赏你的干劲,但你真的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嘉兰德老师,也请务必让我尝试。」



此时,又有一个学生举手了。是一个站在奥利佛斜后方的长发男子。对方的举止和遣辞用句都和雪拉有点像,可见应该也是出身名门。然而──他嘴角浮现的微笑,看起来有点不怀好心。



「听说她在入学典礼那天,只靠一把刀就打倒了巨魔。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希望能藉这个机会让她展现一下东方的剑术。」



说完后,男子以不带任何善意的眼神看向奈奈绪。他周围的学生也跟著窃笑。看到这里,奥利佛确信了──奈奈绪赌命打倒了巨魔,「这家伙打算趁这个机会,将那些功劳全部占为己有」,而且还是利用奈奈绪是魔法剑初学者这点。



「……嗯。如果你们两个都不介意──」



「我想和奈奈绪比试。」



等回过神时,奥利佛已经举手这么说了。室内开始骚动,被人从中阻挠的男学生,更是不悦地看向少年。



「喂,你给我节制一点。是我先举手的吧?」



「你才该节制一点。我比你早认识奈奈绪,还曾经跟她一起和巨魔战斗过。」



奥利佛毫不退让地回嘴,男学生的脸瞬间变红,露出不悦的表情。奥利佛见状,总算明白背后的缘由──事件当时,有许多学生选择逃离巨魔,他应该也是其中一人。虽然奥利佛并不打算责备这点。



「你这家伙……!」



被刺到痛处的男学生,将敌意集中在奥利佛身上,后者也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用眼神透露出「想跟我打也没问题喔」的意思。



「Mr.安德鲁斯,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



就在奥利佛下定决心时,突然有道优雅的声音插入对话。说话者是跟卡蒂一起坐在前排的雪拉。被叫到姓氏的男学生,惊讶地将头转向她。



「…………Ms.麦法兰……」



「奈奈绪的剑术非常精湛,但她在魔法方面毕竟是个初学者。要缺乏经验的她应付你在老家磨练过的魔法剑,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反正都是要打,不如击败我还比较有面子吧?」



雪拉的意见可说是合情合理,她看男学生无法反驳,又继续补了一句:



「还是说你害怕在公开场合与我一战呢。」



「──这怎么可能!」



事关家门名誉,男学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立刻如此回答。在一旁观看两人对话的奥利佛,于心里深深向纵卷发少女道谢──她帮奥利佛承担了一半原本将由他背负的怨恨。



「……呃,你们讨论好了吗?第一组是Ms.奈奈绪对Mr.霍恩,第二组则是Mr.安德鲁斯对Ms.麦法兰,就这样安排吧。还有其他人自愿吗?」



或许是不打算介入学生之间的因缘,嘉兰德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在发现事情已经有结论后,他就直接按照这个结论安排。



「好,那就开始啰。所有人让出房间中央的空间。没错,就是这样。等大家都让开了以后──Mr.霍恩,Ms.奈奈绪,请两位站到中间。」



学生们遵照教师的指示退到一旁观战。在众人的注视下,奥利佛和奈奈绪移动到房间中央,保持刚才说的一步一杖的距离互相对峙。



「敬礼,拔刀。」



两人遵照吩咐,同时拔出腰间的杖剑。嘉兰德立刻咏唱咒语。



「不断不穿(赛库尔斯)。」



奥利佛和奈奈绪的杖剑突然发出淡淡的白光。那道光芒只维持几秒钟,嘉兰德向比试的双方──特别是一脸惊讶的奈奈绪进行说明。



「我对双方的杖剑施展了不杀的咒语。只要没有解除,不管怎么砍怎么刺都不会受伤。虽然你们的杖剑原本就没有刀刃,但这样会更安全。」



奈奈绪听了后,轻轻用手指触摸刀尖,然后手就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弹开。她像是觉得有趣般,又用更强的力道去摸,最后甚至还直接切自己的手──确认一滴血都没流后,她一脸佩服地说道:



「……喔喔,真的耶。」



「原则上,学生之间的比试都必须在施加这种咒语的状态下进行。如果违反规定,会被严厉处罚,所以要注意喔。等升上高年级后,为了习惯实战的感觉,可以将效果减弱一点。」



提醒完学生后,嘉兰德继续说明比赛规则。



「虽然战斗时可能会拉开距离,但这次不能使用咒语。如果大家在上魔法剑课时立刻用咒语互相攻击,那老师会很困扰。尽管没有时间限制,但当其中一方受到足以致命的攻击时,比赛就结束了。由我来当裁判──希望各位注意,如果头、胸口和拿杖剑的手被打到,就算是受到致命伤。如果是另一只手被击中,除非有用手甲挡住,否则接下来都不能用那只手。」



大致说明完后,嘉兰德留了一些时间给两人消化。奥利佛直接点头,奈奈绪稍微思索了一下后问道:



「嘉兰德师傅,如果是『用双手握武器』要怎么办?」



嘉兰德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看向奈奈绪的手,发现她确实是用双手握刀。而刚才说明的规则是针对单手拿杖剑的状况。



魔法剑老师双手抱胸思考了一会儿,但最后放弃似的耸肩。



「……因为过去很少有这样的例子,所以没有明确的规定。今天就先规定不管哪只手被击中,都算致命伤吧。」



「了解。」



奈奈绪点头回答。这段对话,让奥利佛再次确认了一项在意许久的事实──虽然她与巨魔战斗时也是双手握刀,但那把武器果然是双手刀。



魔法师使用的杖剑通常是十三到二十二英吋的短剑。如果再长,挥起来会太慢,这样不如直接咏唱单节咒语还比较快。所以用单手拿短剑,可说是必然的发展。



但奈奈绪的刀明显超出二十二英吋,若连刀柄一起算进去,恐怕超过二十五英吋。尽管还是比一般人使用的长剑短,但当成杖剑使用实在不太方便。



「事前的说明就到这里──两位,请摆好架势。」



嘉兰德一声令下,奥利佛就将右手与右脚往前伸,摆出侧身的架势──奈奈绪的武器的长度不适合当成魔杖使用,但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奈奈绪过去没有受过魔法师教育,当然不懂魔法剑的常识。



这从一开始就是老手和生手的对决。我方不能使用魔法,只要能开心地与异国剑术交流一下就好。太过在意胜负才是不解风情,只要适当交锋几次就能结束──奥利佛抱著这样的想法面对对手。



「──呼──」



相对地,奈奈绪缓缓将刀高举过头。在少年学的流派里,没有这种用双手握剑的上段架势。



「──开始!」



嘉兰德下达开始的指示。奥利佛依然维持原本的架势不动,他打算按照原本的计画,先采取守势观察状况,等待对手出招。



──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背脊窜过一阵电流般的寒气,彷佛是在嘲笑他的丑态。



──看过那副身躯后,你居然还有办法说出这种蠢话?



早上那一幕──少女布满伤痕的上半身鲜明地浮现在脑中。从胸口深处不断涌出寒意,这正是本能对自己的警告。



「那么,奥利佛,来一决胜负吧。」



就在少年因为这样的预感做好认真应战的准备时,东方少女已经化为一阵风。



「────唔?」



一退后就会死──这样的直觉让奥利佛立刻往前踏出一步。下一个瞬间,右手用来接招的杖剑,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两把刀剑在与视线同高的位置激烈碰撞,迸出火花。少年心里充满战栗──好快,而且好重!



「──喔……!」



压力不断透过剑身传达过来。接下第一击后才过一秒,奥利佛就觉得自己的手快撑不住了。他确信了一件事──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观察状况了。这样下去,会马上被打倒!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体已经按照平常的修练动了起来。



「──唔?」



奈奈绪的姿势稍微倾斜。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她原本踏在地面的右脚居然开始往下沉──拉诺夫流魔法剑•下沉墓土(grave soil)。因为受到魔法干涉,变得像泥泞般柔软的地面抓住了少女的脚。



「呼……!」



姿势被破坏的奈奈绪立刻将对手的剑往旁边卸,奥利佛趁机朝对手的背进行追击。他脑袋里已经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然而──在他的刀挥到一半时,对手已经将刀架在肩膀上。



「──唔?」



感觉到危险的奥利佛连忙往后跳。接著刀尖就出现在离他眼睛只差半吋的地方──对方在背对他的情况下直线刺出一击。并非转身后使出突刺,而是直接将转身的动作转换为突刺。



「呼──」



少女同时也趁机重新站稳。少年之前透过「下沉墓土」取得的位置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少年在瞬间做出正确判断,少女的头发因为寄宿魔力而被染成纯白。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比一步一杖还要短──!



「──喝啊!」



下一次交锋。奥利佛让魔力在杖剑的剑身中回转,打算全力靠剑术一决胜负。两人几乎是同时踏出脚步,从上往下挥出直线的一击。走在同一条直线上的两把刀剑互相冲突──在「激烈交锋后再次错开」。



「唔!」「──啧!」



两人的刀锋只有瞬间交会,之后就顺势互相穿过彼此身边。再次拉开距离后,奥利佛立刻转身摆出迎击的架势。



「……呼、呼……!」



即使已经拉开足够的距离,他的全身依然战栗不已。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少女使用的是「用来杀人的剑术」。她至今绝对杀过不止一两人,甚至可能还超过数十人。她的过去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那是经历过这些后才能抵达的境界,货真价实的武士之剑──!



「──终于──」



奈奈绪轻声低喃。少年甚至没有听见这句话,只顾著集中精神进行分析。该继续使用魔法迎击,还是先发制人──唯一能确定的是,未经磨练的招式不可能对少女奏效。



为了替下一次攻防做准备,奥利佛打算从对方的视线寻找线索。就在他抱著这样的想法,看向对手的脸时──



「──终于……找到了。」



──眼前的光景,让少年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水晶般透明的水滴流过少女的脸颊。因欢喜而颤抖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吐出话语。



等回过神时──少年才发现泪流不止的少女正笔直看向自己。



「────」



奥利佛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第一次看见少女哭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内心。



无法理解。在短短两次交锋,不到十秒的战斗中,少女到底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什么?跟她认识不过两天的少年,根本无法推测出她的心情。



「…………别哭。」



明明无法理解,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如此,奥利佛心里仍产生了一个想法。



不手下留情,也不保留任何实力,想要赌上自己的一切,「让她停止哭泣」。



「──喂,别哭啊──」



少年在奈奈绪面前,缓缓改变架势。



从拉诺夫流魔法剑中最泛用的中段架势,改成和基础三流派的所有架势都不太一样的下段架势。这并非正规的架势,现场也没人能察觉背后的意义,不过──



「──感激不尽。」



只有东方少女看得出来──这是少年认真起来的样子。



双方的斗志不断提升并融合在一起。彷佛是在呼应双方的斗志──用来拘束两人手中杖剑的不杀咒语爆出光芒。不仅如此,两人还依序将除了彼此以外的存在,赶出自己的意识──如今两人已经听不见任何杂音。世界为了两人封闭起来,只剩下一个极度纯粹又清净的空间。



然后,他们确信了一件事──这样下去,双方将战到其中一方死去为止。



两人心里没有任何犹豫,准备为下一次交锋踏出脚步──



「到此为止!」



在进入第三次交锋前,嘉兰德用身体介入两人之间,强硬地阻止他们相会。



「到此为止,Mr.霍恩,Ms.奈奈绪!两个人都给我把剑收起来!」



两人握著杖剑僵住。魔法剑老师以严厉的语气对他们喊道: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这个活动只是用来炒热气氛。我可没有要你们『战到至死方休』。」



被人这么指责后,奥利佛的表情逐渐变得苍白──没错,这只是用来炒热气氛的模拟战。然而──自己刚才到底打算做什么?



「以第一天的示范来说,你们已经表现得够多了。所以两个人都把剑收起来,下去休息。直到心情恢复平静为止,都禁止你们拔出杖剑。听到了吗?」



嘉兰德再次劝告两人。这句话让两人各自收起杖剑,奥利佛一脸尴尬,奈奈绪则是发自内心感到惋惜。



「……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跟其他观众一起观看这场战斗的卡蒂,一脸困惑地问道。站在一旁的凯和皮特,以及其他的学生们,都同样看得非常傻眼。



「看不懂也很正常……毕竟这场战斗的水准实在太高了。」



站得比较后面的雪拉如此说道。她开始向周围的人说明。



「我照顺序从一开始说明好了。首先,是奈奈绪的第一击──虽然是从高举过头的位置挥下的一刀,但奥利佛光是能接下那一击,就已经算非常厉害了。我可以断言,在场应该有九成的学生挡不住那一击。不仅拉近距离的速度快到脱离常轨,带有魔力的斩击也十分沉重──光是用剑抵挡,绝对招架不住。输给压力往后退也一样,那样只会立刻被追上,然后被砍倒。」



雪拉拔出自己的杖剑,开始站在奥利佛的立场重现战况。她摆出和少年一开始相同的架势,想像自己正在和东方少女对峙。



「想接住那一击,必须自己主动往前,趁斩击的力道还不够时,压制力量的源头。这时候必须弯曲手臂,将手腕往内收,让踏出去的脚与右手保持在同一条轴线,不然手腕在防御的瞬间就会折断。」



雪拉在说明的同时移动手脚,缓缓重现那一瞬间的攻防,熟练的解说让学生们都听得入迷,然后她继续流畅地说道:



「接下来也是个难题。虽然按照刚才的作法就能挡下第一击,但近距离的刀锋相接,明显是双手握刀的人比较有利。如果继续正面交锋,一定很快就会落败。为了摆脱这个困境,奥利佛施展了『下沉墓土』──这是拉诺夫流魔法剑的基本招式。他瞄准奈奈绪将重心放在前脚的瞬间,破坏了她的平衡。」



雪拉用杖剑前端指向脚底。此时,卡蒂脑中浮现一个疑问。



「虽然我大概看懂了……但奥利佛当时并没有将魔杖指向地面吧?为什么他有办法利用魔法破坏奈奈绪的平衡?」



「这是名叫领域魔法的技术。魔法的效果基本上是出现在魔杖指示的方向,但仅限于极近距离,能够无视魔杖的方向,在任意地点施放魔法。就像这样。」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雪拉旁边,也就是卡蒂面前迸出一道雷光。少女吓得往后退。明明施展了魔法,但雪拉的杖剑确实是对准脚边。



「在修练尚浅时,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飘向瞄准的地方……但奥利佛不仅没有这个毛病,还能够精准地施展魔法。这真的非常了不起。」



说完后,雪拉瞄了话题的当事人一眼。奥利佛跟奈奈绪也一起在附近愣愣听著雪拉解说,看起来对内容没什么意见。



「那么,我继续说明吧。奥利佛当时立刻趁奈奈绪稍微失去平衡,并且背对自己时发动追击──此时奈奈绪做出了非常厉害的对应。她瞬间将重心从陷入『下沉墓土』的右脚移到左脚,在转身的同时朝正后方使出刺击。预测到对方反击的奥利佛立刻中断攻击后退一步,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这次雪拉在说明的时候,换从奈奈绪的立场重现那次攻防。在朝背后使出刺击,想像察觉反击的奥利佛后退一步后,她刻意抬高音量说道:



「接下来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两人马上同时施展剑技。奥利佛用的是拉诺夫流魔法剑的高等技巧『遭遇之瞬(encounter)』。虽然其他流派也有类似的技巧,但因为他摆的是拉诺夫流的架势,所以应该是这招没错。如果省略详细的说明,可以将这招想成是在对手发动斩击的同时『砍倒对方』的反击技。



而奈奈绪这边……我真的是打心底吓了一跳。这是因为──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流派,但『她使用的技巧在性质上明显和奥利佛一模一样』。别说是修练的流派了,两人就连出生的国家都不同,然而他们却像是约好了般,使出相同的招式,正面比拚谁的招式完成度较高──结果双方都没将招式完全施展出来,就这样打成平手。」



双方短暂交锋后,互相擦身而过。雪拉连这部分也完整重现后,就停止解说,收起杖剑。接著,她看向一个站在远处的学生。



「──Mr.安德鲁斯。面对奈奈绪的猛攻,你觉得自己可以撑到第几招?」



「…………唔!」



被点名的人是刚才指名要和奈奈绪进行模拟战的长发少年。注意到对方无法回话的狼狈模样后,雪拉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转向魔法剑老师说道:



「嘉兰德师傅。恕我失礼,经历过刚才那一战后,即使我和Mr.安德鲁斯按照预定交手,也只会显得多余。我想辞退这场比试,可以请您继续上课吗?」



「……嗯。如果你们不介意,就这么办吧。」



嘉兰德像是松了口气般点头答应。他宣告要继续上课后,学生们也从短暂的兴奋中恢复,重新排好队伍。



虽然发生意料之外的骚动,但魔法剑的课程就这样结束了。奥利佛早其他学生一步冲出教室,独自走在校舍内的走廊上不断反省。



「…………」



即使重新回想,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种事──为什么会在和她战斗时失去冷静?



在与奈奈绪交锋的时候,对方的实力确实让他深受感动。原本只想小试身手,结果却变成认真应战。他对这件事并不后悔。不如说有机会将平常累积的修练发挥出来,对魔法师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问题是在之后。在经历过三次交锋并重新拉开距离后,他稍微恢复冷静重新面对少女──然后看见了她的泪水。



「…………唔。」



在那个瞬间,一切都瓦解了。理性与判断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就只有「想要回应她」这个念头。觉得少女有个只有自己能够填补的空缺。在这个直觉的驱使下,他摆出了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认真架势」。



「……我太轻率了。」



奥利佛握紧拳头。不过──她一定也察觉到少年的认真。奥利佛还记得在那个没有任何杂音的封闭世界中,两人对彼此产生的共鸣──「战到其中一方死去为止吧」。明明双方都不期待这种事情发生,但在那个瞬间,他们确实用彼此的剑与性命缔结了那样的契约。



「──奥利佛!」



少年不断重复思考这些事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惊讶地转头一看,然后发现──奈奈绪正从走廊转角跑向这里。



「原来你在这里啊!你一下课就不见人影,在下还在纳闷你跑去哪里了!」



东方少女在少年面前停下脚步,像只亲近人的小狗般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奥利佛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但少女接著说道:



「刚才那一战,很棒──真的是场很棒的比试。在下甚至可以断言,那是打从在下第一次拿剑的那天到今天为止,最为充实的一段时光。」



少女的眼神像是在作梦般,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只是不断激动地说著──然而,她突然低下头,用力握紧拳头。



「唯一遗憾的是,那场比试在中途就被人打扰。在下好想看接下来的后续,被接下来的后续深深吸引。现在心里也觉得既悲伤又痛苦──吶,你也这么觉得吧。你的想法也和在下一样吧。」



「…………」



奥利佛没有回答,一直保持沉默。奈奈绪毫不怀疑地相信对方也是相同的心情,她抬起头激动地说著,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



「所以──奥利佛,再跟在下交一次手吧。这次要用没有被咒语限制的『真剑』,尽情地战斗。」



奈奈绪非常直率地向少年如此要求──「这次要好好战到其中一方死去为止」。话题的内容与少女说这些话时天真无邪的表情,两者之间的落差大到令人绝望,让奥利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拒绝!」



等回过神时,奥利佛已经像是想甩开一切般如此回答。奈奈绪的表情瞬间变僵硬。



「──────咦?」



「我说我拒绝……我不想再和你战斗。特别是认真──或是用真剑决斗。」



奥利佛再次对僵住的少女说道……实际说出口后,他发现这真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理由和同学赌上性命互砍。



「为──为什么?」



然而,少女本人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她发自内心感到动摇,以颤抖的声音问道。奥利佛心里无端产生一股罪恶感。在比试过程中看见的透明泪水,又再次鲜明地浮现在脑中,即使如此,他还是只能努力做出冷淡的回答。



「没为什么……单纯只是我完全不想这么做罢了。无论是斩杀你,或是被你斩杀。」



因为再继续讲下去也没意义,少年中止谈话,转身离开。奈奈绪茫然地看著少年离开──一滴泪水沿著她的脸颊滑落。



「──────────────────为什么…………?」



第二堂课是咒语学。一年级生们沿著长桌入座,一位年老的魔女,穿著由沉稳色系构成的长袍出现在他们面前。



「欢迎大家来上咒语学的课程。我是负责这门课的老师法兰西丝•吉克里斯特──虽然每年都是如此,但我真的发自内心对你们这副德性感到失望。」



这位老教师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不悦。她继续对惊讶的学生们说道:



「每个人的腰上都挂著难看的铁块……带著那种东西,怎么还有脸自称是魔法师?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如果是可悲的普通人也就算了,我们这些追求神秘的人该拿的东西,就只有魔杖吧。」



老教师叹了口气后,从腰间拔出魔杖。对此感到无法释怀的卡蒂,试著举手发问。



「老、老师,请允许我发言。」



「我就听听看吧。你叫什么名字?」



老教师立刻看向卷发少女。少女一报上名号,吉克里斯特就点头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很好。Ms.奥托,你就把你的意见说出来吧。」



「是、是的。虽然老师您说这是『难看的铁块』,但除了您以外,几乎所有金伯利的老师都有佩带杖剑。就连校长都是知名的魔法剑高手。即使如此,老师依然打算批评大家吗?」



卡蒂提出一个带有挑战意味的问题。在骚动的教室当中,老教师毫不动摇地回答: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我不仅对其他老师抱持敬意,更是完全没有侮辱校长的意思。然而,即使如此──在这间学校里,『没有人身为魔法师的资历比我还长』。」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卡蒂惊讶地瞪大眼睛。吉克里斯特轻轻将手放在胸前说道:



「我知道旧时代的魔法师是什么样子,所以无论有多少人觉得我是个碍事的老人,我都会继续保持这样。」



金伯利最年长的教师看向卡蒂和其他学生,继续说道:



「光这样讲,你们应该无法接受吧。就让我来批评一下近年盛行的魔法剑吧……如各位所知,自从那个丢脸的巴塔威尔战败去世后,世间的魔法师开始接连佩带杖剑。大家都用了一个方便的藉口,说是为了应付普通人的袭击。然而,你们知道这造成了什么后果吗?」



提出这个问题后,吉克里斯特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太可笑了。『尽管普通人造成的死伤变少,但魔法师之间的伤害事件却因此暴增』。因为每个人与别人见面时,都有了佩剑的藉口。对那些想谋害碍事对象的家伙来说,这实在是太方便了。」



学生们顿时陷入沉默。用来自卫的道具,同时也能成为伤害别人的武器,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结果。



「基于以上的事实,杖剑的普及对魔法界的治安维护一点贡献也没有,甚至可以说反而对治安造成危害。这是完全无法反驳的事实,所以只要各位从今天开始将剑换成魔杖,问题或许就解决了──但实际上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那位同学,你知道为什么吗?」



吉克里斯特向坐在教室角落的奥利佛问道。受到与奈奈绪那场比试的影响,他现在还无法专心上课,而这当然逃不过吉克里斯特的法眼。少年重新绷紧神经,起身回答:



「……因为杖剑已经变成必要之恶。打个比方来说──假设有个拿杖剑的魔法师犯了罪,那么若负责取缔犯人的那一方没有杖剑,就会让战力变得不对等。这在自卫方面也是相同的情况,所以谁都不想放开杖剑。」



「正确答案。你叫什么名字?」



「奥利佛•霍恩。」



「你回答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精进。」



对问题做出适当的回答后,奥利佛行了一礼,重新坐下。此时,他和座位离自己有段距离的皮特对上视线。奥利佛轻轻微笑,但对方立刻别过脸。奥利佛露出苦笑──看来两人还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打好关系。



「就像Mr.霍恩说的那样,要颠覆已经根深柢固的恶习并非易事。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安于现状。正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习惯有杖剑的魔法社会,才更应该回想起没有杖剑的那个时期的理想。」



凯盯著滔滔不绝的吉克里斯特,小声向坐在旁边的雪拉问道:



「……喂,这表示那个老师已经超过四百岁了吗?」



「你不知道吗?即使放眼整个魔法界,也没有多少魔女亲身经历过『巴塔威尔之前的时代』,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听了雪拉的回答,凯像是觉得难以置信般睁大眼睛。此时身为历史活证人的魔女停顿了一下,重新转向这些年纪比她的曾孙还小的学生。



「基于以上的内容,我只有一个简单的主张──『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靠魔法解决问题』。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这个结论,让学生们忍不住皱起眉头──就是因为知道很难做到,巴塔威尔之后的魔法师才会佩带杖剑吧?



「大家一定都认为办不到吧。这才是不成熟的表现──我就现场示范给大家看一下,当作参考吧。」



吉克里斯特对那些带著反感注视她的学生们如此说道。她的周围突然浮现出轮廓,「某些东西」解除隐形,展现出异形的身躯。那些脸部长著像弹珠的六只眼睛,全身充满球形关节的存在,虽然能做出精细到可怕的动作,但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唔喔,是魔偶(marionette)……!」



「刚才说话的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忍不住发出声音的凯,立刻被老师点名。他连忙起身报上名号,吉克里斯特严厉地订正他:



「Mr.格林伍德,你答错了──正确答案是自动人偶(automaton)。即使不用一一操纵,它们也会自己判断和行动,是魔法师亲手打造的使魔。」



在她说明的期间,周围的人偶迅速组成守护阵形。一丝不乱的统率,以及从中展现出来的优异性能,让奥利佛咽了一下口水。



「我想你们也看出来了。如果好歹是个魔法师,那极近距离的防卫只要交给这些东西处理就行了。不限于自动人偶,想利用魔兽也无所谓。无论如何,只要好好磨练技术,让这些使魔侍奉自己,自然就不需要亲自拿剑战斗。」



充满自信地说完后,吉克里斯特向学生们招手。



「如果觉得让人偶担任护卫不够可靠,你们大可试著攻击它们看看。如果你们的剑能够砍下它们的手臂,那或许我的理论还有一些能够修正的空间。」



奥利佛惊讶地看向奈奈绪,担心她又会像上魔法剑课时那样,想要主动挑战──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那堂课结束为止,那位东方少女都一直默默坐在卡蒂旁边。



「……哎呀,真是太有特色了。虽然早就有所觉悟,但这些老师比想像中还要难搞啊。」



上午的课上完后,凯提议中午到外面吃午餐,于是六人各自拿著从餐厅外带的食物,在校舍外的庭院找了张长椅坐下。



「像是咒语学,光第一天的概论就快让我吃不消了。明明才刚上过魔法剑的课,下一堂课就说不需要那种东西,要我们丢掉。哪有这样的啊。」



凯发完牢骚后,大口吃著上面放了大量莴苣与培根的开放式三明治。坐在他旁边的皮特小口吃著相同的东西,轻声说道:



「……那个人的意见有许多值得赞同的地方,但我也不认为那完全正确。」



「哎呀,真有意思。皮特,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雪拉很有兴趣地问道。少年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开口回答:



「那些自动人偶,明显拥有非常优异的性能。以我现在的实力,不管挑战几次都不是它们的对手吧。不过──同时让那么多使魔常驻在身边,造成的负担应该也非同小可。」



他的意见,让原本准备吃开放式三明治的卡蒂抬起头。



「……这么说也有道理呢。我也能使唤小型使魔,但如果同时操纵好几只,马上就会变得精疲力尽。虽然魔力容量会随著成长与训练增加,但每个人的极限都不太一样。」



「即使有办法负担,魔力也会一直被使魔分走。如果因此没有剩余的魔力使用其他魔法,那就很难称得上实用……因为只有魔力容量非比寻常的人,才能实践那套理论。」



奥利佛接著提出结论。雪拉微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没错。但我觉得那个老师是在清楚理解这些问题的情况下,揭示那样的理想……身为一个魔法师,即使做不到相同的事情,也应该去寻找其他方法。不管活在什么样的时代,都不应该流于安逸,要持续磨练自己──她所说的『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靠魔法解决问题』,到头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纵卷发少女的发言,让卡蒂不禁双手抱胸沉吟。



「……的确。虽然严厉,但她或许是个好老师。而且她还记住了我的名字。」



「谁会忘记第一天上课就来找碴的家伙啊。话说你是不是该改一下那个不管遇到谁,都要跟人家辩论的习惯啊?明明就不擅长应付别人的反驳。」



「吵、吵死了!我接下来会好好学习自己缺乏的知识啦!而且我才没有不管遇到谁都跟人家辩论!你说的话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



「法官大人,被告的言行让人无法理解。」



「你这家伙!」



凯开玩笑地说道,卡蒂则是不断敲打他的肩膀。雪拉瞄了一下从早上开始就跟平常一样有精神的两人后,转头看向从头到尾都没加入对话的奈奈绪。



「奈奈绪,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是因为连续上不习惯的课程太累了吗?」



「…………唔,雪拉大人,在下没事。只是发呆了一下而已。」



奈奈绪无精打采地回答,甚至连拿在手上的餐点都还没碰。雪拉表情沉稳地摇头。



「你不用逞强。等适应环境后,再发挥自己的实力也不迟。现在还是先让自己习惯金伯利的气氛吧。」



说著说著,雪拉也开始吃起了自己的开放式三明治。奈奈绪也跟著用餐──但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早上那个大胃王的影子。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后,他们移动到屋外的空间,下午的课是在那里上。



「啊~各位新生,欢迎来上魔法生物学的课。我是负责教这门课的凡妮莎•奥迪斯。要好好记住啊。」



穿得非常随意的女老师,一开口就先自我介绍。她大致巡视了一下,确认每六个学生都有分到一张大作业台后,再次开口:



「我要先确认一件事,这里面有没有人喜欢动物?有谁自己或父母非常关心亚人种的人权问题吗?」



这个奇妙的问题让学生们都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心里有底的人开始一一举手。确认约三分之一的学生举手后,凡妮莎不屑地说道:



「这样啊,还满多的呢──虽然非常可怜,但你们赶紧将过去累积的常识给丢了吧。这是基于善意的忠告,不然可是撑不过这堂课喔。」



这项突如其来的宣告,让学生们露出动摇的表情。坐在奥利佛旁边的卡蒂用力抿紧嘴唇,接著凡妮莎又进一步补充道:



「我先跟大家说清楚一件事,这堂课是将魔法生物『当成资源』利用,所以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和其他生物携手共进,寻找共存的道路这种高尚的话题。除了人类和被认可有人权的亚人种以外,所有生物都只是利用的对象。



顺带一提,在二十年前,半人马也被包括在内。毕竟当时大法院还没认可这个物种的人权,不管狩猎、解剖还是吃掉它们都不违法,我个人也很喜欢吃生的半人马肝。很遗憾现在已经吃不到了。」



「这、这、这……!」



已经听不下去的卡蒂,不断举手表示抗议。然而凡妮莎只看了她一眼就不予理会,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



「虽然通常第一天上课,都是从概论开始教,但我是会先直接把不会游泳的人丢进水里的类型。比起理论,应该先记住感觉。所以今天的课题是这个。」



说完后,凡妮莎拔出白杖挥了一下。接著原本放在作业台上的木箱盖子,就一齐被打开了。学生们好奇地看向里面,发现里面装了许多白色生物。



「我想有些人应该知道,这是魔法蚕。这种经过反覆的品种改良,已经完全家畜化的虫子,如果没有魔法师提供魔力就无法自力生存。因此它们极度亲近人,甚至还有人将它们当成宠物养。目前这阶段还没什么危险,大家先摸摸看吧。」



学生们按照指示,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魔法生物。魔法蚕身上有一层滑顺的白毛,大小跟出生三个月的小猫差不多。虽然尺寸和一般人饲养的蚕完全不能比,但圆圆的外表和眼睛,并不会让人产生对虫子特有的厌恶感。学生们接连抱起靠近自己的魔法蚕。



「好、好可爱……!好多毛喔……!」



「它们会自己主动靠过来耶……我家没有养蚕,所以我也是第一次摸到。」



魔法蚕毫不警戒地主动去磨蹭学生们的手,学生们也开心地将它们放在手上观察。凡妮莎笑著观看学生们的状况,继续说明:



「这些生物『作为资源』的价值,当然就是用来生产丝绸。这些家伙为了化为成虫所制作的茧,就是丝绸的原料。它们跟普通的蚕不同的地方,除了尺寸和做出来的丝绸带有魔法效果以外,就是『每一只都能结好几次茧』。」



「咦?不会化为成虫吗?」



「正确来讲,是如果放著不管就会化为成虫。不过只要在一定的时间点之前将茧剥掉,它们就会再次变回幼虫。只要持续供给它们魔力,反覆进行这样的过程,就能在它们寿命耗尽之前尽情地取得蚕丝,简直就像是为了服侍人类而生。



遗憾的是,它们也不是没有缺点。姑且不论管理温度和整顿饲养环境的部分,这些家伙的生态有点麻烦。我现在就来示范给大家看。」



说明完后,凡妮莎走向其中一个作业台,她从木箱里抓起一只魔法蚕,放在能让学生们看清楚的位置。



「今天准备的蚕全都是已经养到快要结茧的个体。接下来只要注入一点魔力,它们就会开始结茧。就像这样。」



说著说著,她将白杖凑向魔法蚕。下一个瞬间,被注入魔力的魔法蚕就立刻产生反应,开始吐丝结茧。柔软的纯白蚕丝一下就包住魔法蚕──十几秒后,大到足以让人环抱的新茧就完成了。学生们接连发出惊叹。



「不过,在注入最后一次魔力时要非常小心。虽然这次很顺利,但如果在这个阶段注入太多魔力会很不妙。就像这样。」



凡妮莎将新的魔法蚕放到作业台上,再次将白杖凑过去。表面上看起来跟刚才没什么不同,但下一个瞬间──被注入魔力的魔法蚕开始激烈痉挛,吐出黑色的丝线。学生们屏息观察被黑丝包覆的魔法蚕。



「黑、黑色的茧……?」



「站远一点,马上就要出来了。」



凡妮莎提醒学生们后退,过了几秒后──黑茧里传出有东西在动的声音,接著某样东西穿破黑茧飞了出来。



「……咦?」「唔喔?」「哇啊!」



那东西拥有看似坚硬的黑色外壳──一只像小猫那么大的飞虫高速拍动原本收在外壳底下的翅膀,在空中飞翔。不管是飞起来像蜜蜂,还是那像在威吓的磨牙声,都让学生们害怕地往后退。



「好好好,烈火燃烧。」



确认完他们的反应后,凡妮莎挥了一下魔杖。一束橙色的火焰窜向黑色飞虫──只见它烧起来后掉落在地。



全身著火的飞虫在地上不断挣扎,学生们只能默默地在旁边看。凡妮莎用鞋底踩死已经几乎化为灰烬的飞虫,再次开口:



「那么──如各位所见,被注入过多魔力的魔法蚕会变成凶暴的怪物。这是急速成长的副作用。虽然慢慢养育就不会变成这样,但这样生产蚕丝的速度就太慢了,所以即使多少有点损失也无可奈何。即使是熟练的养蚕人家,每三十只也会有一只失误。」



说完后,凡妮莎耸了耸肩。从她的表情里,只看得见「少取得一份蚕丝的遗憾」,学生们也因此被迫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将魔法生物当成资源看待」。



「我想你们应该也发现了,今天要你们做的就是注入最后一次魔力。一个人要完成十只,只要有五只成功就算及格。听起来很好玩吧?」



凡妮莎开出的课题,让学生们咽了一下口水。女老师又继续补充道:



「顺带一提,如果失败了,就要自己收拾残局。只要趁虫子破茧而出前,用火焰咒语烧掉或用杖剑刺下去,就能轻松杀死它们,所以不能让别人帮忙。诀窍就是将魔杖想像成小汤匙,将魔力想像成水,注入三匙半。因为有个体差异,所以这只是大概的标准喔。」



这等于是在说魔法蚕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学生手上。凡妮莎没有给他们时间做心理准备,马上开始拍手说道:



「透过刚才的说明,大家都知道作法了吧?快点鼓起干劲,现在就开始吧!」



这确实就像将不会游泳的人直接踢进海里。学生们各自拿起魔杖,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动摇的情况下替魔法蚕注入魔力──然后如同往年,地狱般的光景在眼前展开了。



「唔哇!马上就变黑了……!」



「笨蛋,快点烧掉!如果让它破茧而出,我们可是没办法处理!」



「三匙半大概是多少啊?我不擅长对魔力进行细微的调整……」



「安静一点!别害我分心!」



这个课题只要稍微出一点差错就会失败,所以这些初出茅庐的魔法师都表现得非常拚命──只有雪拉一个人无视其他同学的骚动,露出扫兴的表情。



「……这课题也太简单了。一下子就能完成吧。」



说完后,她将十只魔法蚕放在作业台上排成一列,依序挥动魔杖。每一只魔法蚕都在被注入魔力后开始吐丝,但只有一只变成黑色的茧。



「十只中有九只正常结茧,一只失败。唉,这结果还算不错。烈火燃烧。」



雪拉一完成课题,就立刻用火焰将黑茧烧掉。她的动作实在太乾脆,让一旁的凯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你也太乾脆了吧……」



「?就算是高手也会有百分之三的机率失败,只失败一只算很好了吧。能否完美完成这个课题,终究还是要看运气。除非将来想当养蚕业者,不然也不需要太精通。」



雪拉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第一个完成课题的她,开始观察周围的同学。



「奥利佛,你应该也很擅长这种课题吧。我会帮忙照顾奈奈绪,你就去帮卡蒂和皮特吧。」



「你、你不帮我啊?」



「凯,你已经失败五只了。等你抓到感觉后,我再给你建议。」



「可恶,被你看穿我很笨拙了!」



凯似乎非常不擅长这种精细作业,放弃似的举起魔杖。奥利佛看向其他地方,虽然他也很担心奈奈绪,但现在最令人担心的不是她。



「……卡蒂,你可以吗?」



奥利佛轻声向卷发少女搭话,她正脸色苍白地看著木箱内的魔法蚕。僵了几秒后,卡蒂生硬地点头。



「没、没问题。别看我这样,我还算是擅长调整魔力……!」



少女像是在鼓励自己般说道,用颤抖的手拔出魔杖。她的表情远比其他学生严肃,让奥利佛犹豫该不该继续向她搭话。要是害她分心,只会造成反效果。



为了避免干扰到卡蒂,奥利佛远离少女,改看向另一位同伴。



「皮特,你──」



「我不需要建议。别站在我后面,那样会害我分心。」



皮特冷淡地回答,但这也在奥利佛的预料之内。他乖乖离开皮特身边,确认雪拉正在指导奈奈绪后,就从木箱里拿出魔法蚕。



「……先来完成自己的课题吧。」



奥利佛在作业台上排好十只魔法蚕,像雪拉刚才那样一只只注入魔力。结果大致如同他的预测,九只成功,一只失败变成黑茧。



「…………」



奥利佛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自然地调整自己的位置,让卡蒂看不见黑茧。



「……烈火燃烧。」



少年咏唱咒语,不被期望诞生的生命,立刻就在他面前被烧成灰烬。



课题开始过了约二十分钟后,几乎都在旁观的凡妮莎总算开口:



「好,时间差不多了。怎么样,你们的平均成功率有到三成吗?」



她一脸坏心地在学生间巡视,发现他们的表现落差非常大。作业台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凡妮莎像是在逛路边摊卖的饰品般,开心地四处眺望。



「我看看……喔,今天的水准还算不错。没有人因为杀蚕失败反被袭击……嗯?」



凡妮莎来到第五个作业台后,突然停止说话,在她的视线前方──一群学生都在紧张地观望,原来是有个卷发少女拿著魔杖,动也不动地盯著魔法蚕。



「喂,你还没好啊。明明只需要注入魔力,你也花太多时间了吧。」



「我正在做!请安静一下!」



卡蒂怒吼道,甚至没注意到对方是老师。她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蚕身上,表现得非常紧张,看起来完全不允许自己失败。



就在奥利佛担心地看著少女时,雪拉从他的旁边探出头。



「虽然几乎都失败了,但奈奈绪总算也做完了……这边状况如何?」



「……除了卡蒂以外,所有人都做完了。也因为她非常慎重,所以前九只都进行得很顺利……」



「她表现得很好嘛。既然如此,最后一只不需要那么慎重吧?」



注意到雪拉疑惑的表情,奥利佛心情复杂地咬紧嘴唇……这不是性格或良心的问题。雪拉出生名门,在把这种事情当成理所当然的世界长大,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眼前这位少女内心的挣扎。



「……只剩一只……只剩一只……!没问题,我办得到……!它绝对会得救……!」



卡蒂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不断低喃,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挥下魔杖。然而──此时吹起了一阵风。少女的脖子因为长时间集中精神而沾满汗水,一被风吹到就产生一股凉意。



「唔──咦?」



受到干扰的集中力只有毫微之差,但造成的影响十分致命。被注入过多魔力的魔法蚕,立刻在她面前吐出黑色的丝。



「啊──啊、啊、啊……!」



自己刚才注入魔力的生物化为不祥的黑茧,这副光景让卡蒂的眼睛染上绝望的色彩。她颤抖著肩膀,呆站在原地,奥利佛焦急地大喊:



「卡蒂,你失败了!快点烧掉!它马上要跑出来了!」



必须立刻烧掉黑茧。这是这个课题的铁则,甚至比最后的结果还要重要。然而──少女没有这么做。她将魔杖丢到作业台上,用双手抓住黑茧。



「什么,卡蒂?」



「还有希望!只要立刻将茧剥掉……!」



少女已经失去理智到无法理解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像个捡拾自己小孩的尸块,想要重新拼凑起来的母亲般拚命挽救──但打破禁忌的代价马上就降临了。破茧而出的飞虫,毫不留情地咬住她的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



「喔~居然做出这种蠢事。我不是说过它们很凶暴吗?如果不快点杀掉,手指头会被吃掉喔。」



凡妮莎傻眼地说道,即使情况变成这样,她仍不打算出手相助。看不下去的奥利佛和雪拉拔出杖剑,分别同时从左右斩断袭击少女的飞虫。



「…………啊……」



卡蒂茫然地看著被砍成三段的飞虫掉落在地,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咬到见骨,只顾著一直观看自己未能拯救的生命最后的下场。



「卡蒂,你没事吧?你太鲁莽了,居然将手伸向失败的茧……!」



「把手伸出来!我马上替你施展治愈咒语──」



雪拉和奥利佛分别从两侧替她治疗,奈奈绪、凯和皮特也跟著跑了过来。然而──就连同伴的声音,都无法传入少女的耳中。



「……啊……啊……」



卡蒂像是忘了疼痛般,将沾满鲜血的右手伸向飞虫的尸体。奥利佛一脸悲痛。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依然无能为力。



另一方面,凡妮莎不屑地看著自己学生的惨状。



「茫然自失啊。真是的,第一天就搞成这样。出身良好的大小姐就是这么麻烦。」



这位老师的话里完全没有任何体贴,让奥利佛的肩膀颤动了一下。雪拉一看见他这时候的表情,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老师,卡蒂昨天才刚在游行时遭遇意外。虽然手指的伤口不深,但考虑到她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可以让我带她去医务室吗?」



奥利佛没有转头看向对方,直接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凡妮莎草率地挥了挥手。



「好好好,就这么办吧~还有Mr.霍恩,Ms.麦法兰,你们两个也要扣分。我有说过不能帮别人收拾残局吧,这是给你们的处罚。」



老师毫不留情地下达处罚。雪拉默默接受后,让卷发少女扶著自己的肩膀起身。



「我没有意见……来,卡蒂,我们走吧。我扶你去医务室。」



「我也一起去吧──凯、皮特,奈奈绪,你们继续上课吧。我们马上回来。」



对同伴们这么说完后,两人就分别从两侧扶著卡蒂,离开户外的实习区。直到远离背后的气息后,雪拉才低声说道:



「奥利佛,你先深呼吸一下。」



「……咦?」



「你的眼神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你刚才会就这样直接冲去砍老师呢。」



雪拉害怕地说道。这句话让奥利佛用力咬紧嘴唇,然后听从少女的忠告反覆深呼吸……就像是勉强用气得发抖的手,将拔出的剑重新收回剑鞘那样。



他们三人暂时离开后,魔法生物学的课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进行下去。凯、皮特和奈奈绪一下课就回到校舍,和在那里等待的奥利佛与雪拉会合。



「今天的课都上完了……要一起去探望卡蒂吗?」



凯率先提议,但雪拉插嘴道:



「虽然这主意不错,但我希望能先让奥利佛一个人去。」



被点名的少年一脸惊讶地问道:



「……我一个人去吗?为什么?明明五个人都聚在一起了。」



「因为感觉在我们当中,你是最能体会卡蒂心情的人。」



说完理由后,雪拉难受地抓著自己的手臂。



「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我知道她喜欢生物,也能推测出没办法让那只魔法蚕顺利结茧,对她造成很大的打击。不过……这终究只是推测。我没办法对她的心情产生共鸣。」



这句话让奥利佛恍然大悟──这次的事件,让雪拉发现自己和卡蒂对生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少女害怕自己鼓励朋友时,反而会伤到对方的心。



「凯应该也一样。奈奈绪从中午开始就没什么精神,皮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所以就只剩下你了。奥利佛,你应该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也知道该如何慎选措辞鼓励她吧。」



奥利佛听了后,一脸严肃地将双手抱在胸前。雪拉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



「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把责任都推给你。所以──如果你觉得有困难,就先回来吧。到时候我们再所有人一起去。」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虽然没什么自信,但你们先在餐厅等吧。」



少年下定决心后,转身离开。同伴们的不安与期待从背后传了过来,让他加快脚步前往医务室。



奥利佛一说自己是来探望同学,校医就乾脆地让他去里面的床位。少年隔著遮蔽用的床帘感觉到少女的气息,有些紧张地开口:



「……我是奥利佛。卡蒂,方便让我进去吗?」



「啊──嗯,请进。」



马上就听到回答的奥利佛,推开床帘走了进去。他轻轻对坐在床上的卷发少女笑道:



「不好意思,只有我一个人来。虽然大家一起来也没什么不好,但这样会比较不方便说话。如果你想跟其他人聊,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我很高兴你来探望我……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快到晚餐时间了吧。放心,我马上就回去──」



卡蒂快速说完后,试著从床上起身,但奥利佛伸手阻止了她。



「卡蒂,坐吧……拜托你坐下。」



因为被人如此请求,少女再次坐下。少年拉了张给探病者用的椅子,面对著少女坐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只要有人来看你,你就会勉强自己装出没事的样子……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聊一些深入的话题。」



「啊……嗯、嗯。」



卡蒂感觉到对方认真的态度,在床上端正坐姿。确认对方准备好后,奥利佛再次开口: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就算突然要你对我敞开心胸也很困难。所以──你可以先听我讲一段往事吗?」



少女点头。奥利佛稍微在心中斟酌词汇,然后开始说道:



「──我七岁的时候,曾经养过宠物。



它的名字叫达古,是一只普通的比格犬。虽然它不太聪明,但个性温柔又亲近人。因为我没有兄弟,所以我们很快就变成了好朋友──我当时整天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和达古一起。」



少年放松表情,怀念地说道。喜欢动物的卡蒂,兴致盎然地听著少年的过去。



「达古有一天突然发烧,整天都躺著。它几乎不吃饲料,看起来十分痛苦,让我感到非常担心。我的父亲告诉我,这时期本来就会有风把疾病带来。只要让它休息一个星期,马上就会恢复精神。」



详细回想起爱犬卧病的样子,让奥利佛的表情变得苦涩。



「但我当时根本等不了一个星期,无法忍受一直看著达古受苦……所以我想自己做药治好它。我那时候已经在学如何调配基本的魔法药,也曾被父母夸奖过有天分,所以有信心能做出简单的药。我瞒著父母偷看魔道书,搜集材料,做药给达古吃。」



少年说到这里暂时停顿,握紧双拳,深深地低下头。



「效果非常强烈……几十分钟后,达古就吐血死掉了。」



「…………!」



卡蒂倒抽了一口气。奥利佛继续低垂视线,勉强挤出话语。



「我挑错了材料。经过事后调查,我才发现自己采的药草里掺杂了毒草。虽然叶子的外观很像,但根的形状不同,只要具备正确的知识就能分辨,但当时学艺不精的我还做不到。我没发现那是毒草,就直接磨碎拿去熬煮──我说这药能治病,让达古喝了下去。它完全没有怀疑我。」



「…………唔。」



「我没打算拿这件事跟今天的魔法蚕比较……但我有点能够体会你的心情。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点。」



奥利佛用这句话,替童年的痛苦回忆作结。两人一起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我也一样。我的老家有许多动物。」



过不久,少女开口。卡蒂在奥利佛面前娓娓道来:



「不只是狗、猫、鸟和爬虫类,甚至还有巨大的魔法生物与亚人种。其中跟我感情最好的就是巨魔帕托。他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负责保护我,总是对我非常温柔。只要我一哭,他就会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带著我走,晚上睡不著时,他也会在我身边唱摇篮曲给我听──你知道吗?巨魔其实会唱歌,他们的声音非常不可思议,就像用贝做成的笛子一样。」



少女温柔的声音与柔和的表情,让奥利佛眯起眼睛。卡蒂注意到少年沉稳的视线,害羞地缩起身子笑道:



「看在外人,应该是个奇怪的家庭吧。就像凯说的那样……我的父母有一段时期醉心于乌托邦主义。他们年轻时,曾认真研究有没有办法打造出能让所有生物都不必互相伤害的世界。他们涉及了非常多领域,甚至还曾开发魔素,试图打造营养丰富的素食……但自从妈妈怀了我后,他们就专心将心思放在保护亚人种的活动上。所以──虽然这样讲也很怪,但我在家也会正常吃肉。」



少女回想起这个事实后,痛苦地咬紧嘴唇。



「……没错,我也会吃肉和吃鱼。那只魔法蚕一定也没什么不同。我姑且还是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什么事都因为『太可怜』被禁止,社会就无法发展。不管是魔法师或普通人,在这方面一定都一样。」



「…………」



「但我的感情无法认同。对魔法师来说,除了人权获得承认的存在以外,全都只是资源──我的内心跟不上这样的想法,没办法接受这条界线。我不想认同金伯利(这里)的常识……!」



卡蒂抱著自己的大腿,激动地摇头。面对她的苦恼,奥利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



「……『假设一般人所说的天国真的存在。』」



「……咦?」



「这是引用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的话。后续是──『住在那里的那些叫天使的家伙,全都与饥渴无缘,既不会争执也不会嫉妒。如果周围都是这种同伴,那当然能轻易对人温柔。』」



面对少女困惑的表情,少年继续引用书里的话。



「『就这方面来看,我们不仅会感到饥渴,也经常遇到面包不够分的状况,不仅会和讨厌的家伙吵架,也会嫉妒比自己聪明的人。置身在这种难以对人温柔的世界──我们到底要怎么变成比现在更好的人。』」



卡蒂倒抽一口气。引用完这段话后,奥利佛叹了口气。



「这是主角在故事的后半段,用来诉说自己内心长期纠结的台词……每次看见因为想对其他人事物温柔而受苦的人,我总是会想起这节文章。」



「…………」



「温柔在这个世界并不受到支持,因为这样的行为本质上是在放弃自己的利益。不用说是温柔对待亚人种了,光是将面包分给别人,就会让面包减少,只要把衣服给别人,自己冷的时候就没衣服穿。做这种事根本没有好处──温柔总是必须面对这样的指责。」



卡蒂从床上凝视少年的脸,除了父母以外,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跟她说话。



「随波逐流会轻松许多,也不会被任何人责备……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持续反抗这种风气。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即使这个世界对温柔非常严厉,但还是有许多人想变温柔。」



卡蒂突然觉得少年在说这些话时,似乎是在回忆某个人。



「你的父母一定也是如此。所以──养育你的家庭,或许跟天使住的地方非常接近。那里充满温柔与体贴,有许多生物在不会互相伤害的情况下幸福地生活。



但你来到凡间,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你无法再继续当个天使。」



「……唔……」



「你接下来必须决定是要接受这个现实,还是拒绝并加以对抗。不管选择哪一边都没有错,没有人会责备你的选择……但如果你在明白这些后,依然选择继续保持温柔。」



奥利佛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笔直看向卡蒂。少女也跟著回望他的眼睛。



「我觉得那种生活方式……远比天使还要值得尊敬。」



少年毫不修饰地说道──少女愣了一下后,瞬间羞红了脸。



「……呃……那个……」



卡蒂低头看向床,不知所措地摇晃肩膀。因此发现自己讲得太过头的奥利佛,连忙开口说道:



「总、总而言之……!我只是想说你不是一个人!



关于魔法界的生命伦理,现在也持续在检讨当中。所以才有像人权派那么大的势力。你并不是孤立无援……不可以认为所有人都赞同那个老师的思想。」



少年提醒完少女后,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卡蒂,你可以慢慢来。你还只看见金伯利的一小部分,不需要急著失望或做出决定。你一定能在校内找到同伴,我们也会支持你。即使思想和价值观不同……我们也已经是朋友了吧?」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卡蒂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豁然开朗。



「──的确,奥利佛说的没错。



我真像个笨蛋。为什么要擅自认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转换好心情后,觉得视野也跟著变开阔的少女,直接跳下床。



「谢谢你,奥利佛──我已经没事了。



我这次真的打起精神了。」



卡蒂的声音非常坚定,话里也充满力量,让少年像是觉得耀眼般眯起眼睛。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小时。六人在友谊厅吃完晚餐后,感情融洽地走在校舍的走廊上。



「──啊,真好吃!吃得好饱!」



卡蒂精神抖擞地说道。走在一旁的雪拉见状,也跟著露出微笑。



「幸好你恢复精神了。如果你们两个人都垂头丧气,我真的不敢让你们回房间呢。」



雪拉说到一半,就看向另一位同伴。东方少女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很少说话。已经振作起来的卡蒂,轻轻凑过去向她搭话。



「奈奈绪,你还好吧?……毕竟你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上学,所以当然会想家。如果觉得难过要说喔,我会陪你商量。」



「……嗯,卡蒂,谢谢你的好意。」



奈奈绪以无力的笑容回应同伴的关心。奥利佛侧眼偷看这个和昨天相比,明显失去了活力的少女……少女消沉的原因,明显与他有关。



「……啊。」



走出校舍时,皮特像是发现什么般停下脚步。同伴们困惑地看了过去,皮特翻找了一下书包后,皱起眉头说道:



「……我要回校舍一趟。你们先回去吧。」



「怎么了。有东西忘了拿吗?」



「我只是把书忘在教室了。我大概知道在哪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少年说完后就准备转身离开,但他左右两边立刻出现两道人影。



「皮特,两个人去也行喔。」



「皮特,三个人去会更放心喔。」



「你、你们干什么啊?」



被奥利佛和雪拉夹在中间的皮特,顿时慌了手脚。两人异口同声地接著说道:



「这里可是金伯利,还是别认为能轻易找到失物比较好。」



「甚至还有可能被喜欢恶作剧的妖精捡回巢穴呢。你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吗?」



眼镜少年支吾地不晓得该如何反驳,另外两人则是露出微笑。皮特和奈奈绪一样还不习惯魔法师的生活,所以不能让他在这个时间独自返回校舍。



「放心吧,我可是很擅长寻找失物喔。只要有我和奥利佛在,我保证大部分的东西都找得到。」



「我们三个人去就够了,所以奈奈绪和卡蒂早点回房间休息吧。还有,凯,你的室友在等你吧?」



「……是啊。虽然是个搞不懂脑袋里在想什么的家伙,但我想跟他多聊聊培养感情。而且我也不擅长找东西,这次就交给你们啦。」



凯回答完后,就挥了挥手向其他人道别;卡蒂点头走向奈奈绪;皮特不悦地哼了一声;奥利佛朝校舍踏出脚步。



「就这么决定了──好,出发吧。」



跟白天相比,夜晚的校舍静得像是不同地方。三人一起走在走廊上,没多久就抵达皮特忘了东西的场所。



「咒语学的教室啊。皮特,你的座位在那里吧?」



「没错。除非有人动过,否则应该在桌子底下……」



皮特说完后,就小跑步地穿过桌子之间,跑到自己之前上课时坐的座位。他弯腰往桌子底下的置物空间一探,就摸到熟悉的皮革封面。少年看著自己的书松了口气。



「……找到了!比想像中还快嘛!」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得追踪妖精的足迹呢。」



「也有可能被幽灵拿走。皮特,你运气真好。」



「你们是刻意吓我的吧?通常会先想到被其他学生拿走吧!」



皮特对装傻的两人怒吼,同时慎重地将书放进书包。奥利佛与雪拉欣慰地看著少年。



「不过幸好马上就找到了。我们早点回宿舍吧。」



「是啊。长时间待在晚上的校舍,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两人互相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这段对话,让皮特轻轻皱起眉头。



「……这里真的会出现……你们说的幽灵和妖精吗?」



「?当然会啊。这里可是金伯利呢。」



「因为侵蚀是从晚上开始,所以这段时间特别危险。姑且不论幽灵,甚至还可能遇见更恶质的东西。」



三人从教室移动到走廊,准备踏上归途时,奥利佛继续说明。



「金伯利又被称作学园魔宫。其中最主要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栋校舍被当成封印的盖子,建在巨大的迷宫上──」



「这我当然也知道。据说这间学校的创立者,就是最早探索迷宫的魔法师。」



「嗯,没错。不过,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虽然校舍是被当成封印的盖子──但这座魔宫一直都还活著。」



雪拉看著自己脚下说道。准备踏出下一步的皮特,差点因此跌倒。



「虽然白天很安分,但随著晚上魔素变浓,魔宫的活动力也会跟著变强。这时候就会发生侵蚀。魔宫会朝这边上升,与校舍的边界也会变得模糊不清。」



「愈到深夜,侵蚀就愈激烈。现在这个时间还不怎么危险,如果再晚一点,光是在校舍内走动就会被吸进去──」



奥利佛说到一半,三人就同时停下脚步。他们眼前有道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石墙,走廊到这里就突然断了。



「……是死路。我们走错路了吗?」



皮特狐疑地转过身,发现另外两人的表情瞬间变严肃。



「……没有走错,是路变了──雪拉!」



「我知道!」



奥利佛和雪拉大声呼喊对方,两人将皮特夹在中间,开始环视周围。



「皮特,从现在开始不要乱动。情况变得有点棘手。」



「没错……太阳刚下山不久就出现足以扭曲走廊的侵蚀,这种事应该很少见。」



两人的对话充满了强烈的紧张感。跟不上状况的皮特,露出困惑的表情。



「只、只要往回走就行了吧?还有其他路能通往出口……」



「那些路也不见得仍维持原状。如同雪拉刚才所说,魔宫是活的。而且直到现在,也依然在侵蚀校舍。」



配合眼前的情况再次听见这句话,让眼镜少年打了个寒颤。奥利佛背对死路,坚定地说道:



「来决定逃跑方针吧。基本上先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出口,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高年级生或老师如何?」



「我赞成。虽然也能使用求救咒语,但还是希望能当成最后手段。先不管面子问题,要是反而引来不好的东西就糟了。」



两人一下子就决定好方针,无法插嘴的皮特陷入混乱。



「咦,唔,啊──」



「皮特,不用那么慌张……虽然比预料的还要早很多,但这在金伯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为了预防新生遇难,老师和高年级生应该也会巡逻校舍。只是稍微迷路一下,不会怎样──」



「──是啊。我也很高兴能被人依赖呢。」



这个声音性感又甜美。白皙的指尖,拨开笼罩迷宫的黑暗。



三人惊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著一个面带深沉笑容的魔女。



「有三只迷路的小羊呢……真可爱。好想吃掉。」



魔女走向三人,直到现在才总算听见她的脚步声。奥利佛立刻往前踏出一步。



「……您好,学姊──这样称呼没错吧。」



「嗯。我叫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是四年级生喔。」



回答完后,魔女困惑地歪著头,将手指抵在下巴沉思。



「……我应该,还是四年级生吧?太久没去上课,不太能确定呢,但大概是四年级吧。嗯,一定是这样。小羊们,请多指教啰。」



拥有妖艳美貌的魔女露出令人陶醉的微笑,让雪拉倒抽了一口气。



「……奥利佛……」



「嗯,我知道。」



少年也用力点头。萨尔瓦多利──就两人所知,这是绝对不能在金伯利,特别是在这个迷宫遇见的姓氏之一。少年稍微舔了一下嘴巴,光靠保持沉默,绝对无法突破这个状况。



「我是一年级的奥利佛•霍恩。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在这里遇见鼎鼎大名的萨尔瓦多利家的千金。」



「哎呀,你认识我吗?」



「我久仰大名。您写的〈论克拉肯与斯库拉混血后产生的显著性状变异〉,我在入学前就认真拜读过了。」



雪拉在内心赞叹──奥利佛在恭维对方的同时,也一并表达自己知道对方的底细。如果对方是想靠言语来笼络一无所知的新生,现在应该会觉得很棘手。



奥利佛试著用言语牵制对手,但不晓得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奥菲莉亚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后,拍了一下手。



「……啊,是我三年级时随便写的论文吧。真难为情。内容应该很糟糕吧?」



「不,那突破性的想法与缜密的推论过程,实在不像是三年级生写的论文……甚至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紧张到觉得口乾的奥利佛,在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正意味著「我非常清楚你有多可怕」。魔女轻轻露出微笑,光是这样的举动,就让少年察觉自己的意图已经完全被对方看穿了。



「以一年级来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可以顺便帮我介绍另外两个人吗?」



「这可能没办法。如果想跟他们聊天,请务必选在白天的校舍。」



奥利佛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节,乾脆地拒绝了高年级生的要求。



「呵呵,不用那么害怕啦──对吧?那边的那个孩子。」



魔女越过奥利佛,直接向后面的皮特搭话。眼镜少年颤抖了一下。



「…………」



「唔?皮特?」



奥利佛抓住皮特的肩膀,变得两眼无神的他,差点就走向了魔女。奥利佛此时才注意到周围充满了像麝香的神秘香味,赶紧大声喊道:



「──是惹香(perfume)!雪拉,尽可能不要吸进去!塞住皮特的鼻子!」



「我知道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香味真相的雪拉,用手遮住少年的口鼻。奥利佛立刻以责备的眼神瞪向对手。奥菲莉亚露出掺杂了遗憾与佩服的表情。



「对你没有用呢。呵呵,你真会忍耐。」



「…………」



「别那么生气,我可没有用魅惑的魔法药喔。这是『个人体质』。我只要正常活著和呼吸──就会散发这种香味。」



魔女的语气掺杂著些许自嘲,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笑著朝三人招手。



「所以──孩子们,你们站得太远了。『要不要靠近一点』?」



周围的香气又变得更加浓厚。淫荡的香味不断刺激本能,动摇理智。奥利佛努力靠自制心与厌恶感抵抗诱惑,毅然回道:



「『我拒绝』──两位,我们该走了!」



说完后,他立刻拉著还没回过神的皮特与雪拉的手,一口气冲过奥菲莉亚身边。



然而──他们才跑了约十步,就再次被突然从前方窜出的白色栅栏挡住。



「……唔?」



「少年,别那么慌张。那家伙是个寂寞的女人,多陪她一会儿也不会怎样吧?」



走廊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但在辨认出声音的主人之前,奥利佛已经先为眼前的光景感到战栗──是「骨头」。眼前那道栅栏,是由好许多生物的骨头构成──!



「我是五年级的西拉•利弗莫尔。叫奥利佛的小子,你似乎是个勤学的人,有看过我的论文吗?」



异形栅栏的对面飘散著让人想吐的尸臭,一个魔人从那里现身。他散发出宛如邪教神父的威严,以阴沉的眼神打量三人。面对那彷佛要舔遍别人全身的视线,就连仍深陷魅惑魔法的皮特,手脚都忍不住颤抖。



「唔,啊──」



「皮特,别拔剑!」



奥利佛以严厉的语气,阻止反射性地将手伸向腰间杖剑的眼镜少年。雪拉趁眼镜少年的手僵住时,赶紧抓住他的手。



「没错,一拔剑就完了……这样会给对方动手的藉口。」



自称利弗莫尔的魔法师,愉快地看著警告同学的纵卷发少女。



「另一个是麦法兰的女儿啊。真是的,今年的一年级生怎么都这么敏锐。」



男子在骸骨栅栏的对面笑道。在奥利佛等人紧张地面对眼前威胁时,刚才的魔女从他们背后缓缓追了上来。



「哎呀,利弗莫尔学长,好久不见了。之前好像有在第四层附近看到你,今天的尸体已经挖完了吗?」



「偶尔会想摸新鲜的肉,也是人之常情吧。你也是马上就追著年轻男人跑呢,看来你还是一样克制不了下半身的欲望啊,萨尔瓦多利的大淫妇。」



利弗莫尔如此称呼对方。话里带著莫名的亲昵,以及加倍的侮辱。魔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既然用那个名字称呼我,表示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说什么蠢话。你忘了上次跟我起冲突时,被我挖掉了一半的内脏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那次非常痛呢。所以我之后一直在想──要怎么趁你还有气时,玩弄你的内脏。」



在两人对话的期间,气氛变得愈来愈沉重。双方的杀气,就像两个不合的巨大齿轮演奏出来的不协调音。对夹在两人中间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不断磨耗感觉与精神的拷问。



「呜、啊呜、呜啊啊啊……!」



「皮特,冷静点!没事,没事的……!」



奥利佛单手抱紧皮特,拚命想让陷入恐慌的他恢复冷静。他光是承受这样的压力就快崩溃了。一旁同样感同身受的雪拉,僵硬地轻声说道:



「……再怎么勉强都得逃跑。如果被卷入四年级生和五年级生的战斗,即使他们没有刻意攻击我们,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嗯……我来找机会,等我一打暗号就立刻拚命逃跑。」



雪拉痛苦地点头回应奥利佛的提议。虽然无法确定两位高年级生愿不愿意放人,但他们也别无选择。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一旦开始战斗,对他们来说就跟被卷入天灾差不多。



「……好,就是现在──!」



奥利佛打算用杖剑破坏骸骨栅栏,穿过那里逃跑。之后无论背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停下脚步。就在奥利佛下定决心,打算开始行动的瞬间──



「──这里有战斗的味道。」



一道身影飘然出现。



熟悉的东方少女,就站在骸骨栅栏的另一头。



「……奈奈、绪?」



「唔──喔喔,是奥利佛,雪拉大人和皮特也在。在下总算追上你们了。」



奈奈绪一看见同伴的身影,就毫无防备地跑了过来。她与僵在原地的奥利佛等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然后,又出现好几道新的骸骨栅栏,将他们团团包围。



「唔?糟了──!」



「又多一块肉啦──一年级的小鬼们,别跑出栅栏,不然可是会死喔。」



「来了好多客人,真是令人高兴。小羊们,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去迎接你们。」



各自讲出用来代替开战信号的话后──魔女与魔人,同时拔出杖剑。



「──诞生吧(帕鲁托斯)。」



奥菲莉亚的咏唱声响起。她的下腹部发出淡紫色的光芒,从神秘的光辉内伸出一只巨大的手臂。那只比魔女的腰围还粗的手臂,像是在确认陌生外界的触感般搔抓著地板。



「──集结成形吧(空古雷冈德)。」



利弗莫尔念出咒语。各种尺寸和形状都不同的骸骨聚集在他面前,迅速形成一只四脚兽。那弯曲著关节蓄势待发的身影,既像失去血肉的大狼,又像在冥府徘徊的狮子。



「唉──你这次又孕育更加不祥的怪物了呢。」



「你也一样学不乖只会玩骨头,真亏你都不会腻。」



双方互相揶揄对方的魔法。面对两人超出人类范畴的样貌──特别是奥菲莉亚的异形姿态,稍微恢复正常的皮特颤抖著开口:



「……那、那是……召唤魔法吗……?」



「……不,只靠单节咏唱,无法召唤那么强悍的魔兽。」



雪拉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在她的视线前方,奥菲莉亚又继续咏唱咒语。



「──诞生吧(帕鲁托斯)。」



暴露在外的巨大手臂抓著地板,将自己的全身从肚子里拉出来。魔女露出掺杂著痛苦与恍惚的表情──全身沾满红黑色黏液的巨大合成兽(奇美拉)就此诞生。



「GOAAAAAAAAAAAAA!」



从合成兽的喉咙里爆发出彷佛在诅咒自己诞生的咆哮,撼动迷宫的大气。空气里除了麝香的味道以外,还掺杂了血与羊水的腥臭味。对这些感到畏惧不已的奥利佛开口说道:



「她是在『生产』。这可不是什么比喻……!」



奥菲莉亚的合成兽突然跳了出去。巨大的手臂一挥,骸骨兽就立刻粉碎。



「──集结成形(空古雷冈德),变换形体(迪佛尔马堤欧)。」



然而,碎裂的骨头呼应利弗莫尔的咒语,立刻重新构筑。这边的魔法原理比魔女更加离奇,甚至无法分辨他是在操控人偶、使唤魔兽,还是施展死灵法术──恐怕是同时混合了这一切。骸骨兽化为巨蛇缠住合成兽,用力勒紧,力气大到让人难以想像那副身躯没有血肉。



「FUUUUUUUUAAAAAAAA!」



魔兽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不断挣扎。无法承受这股力道的骸骨蛇逐渐裂开。利弗莫尔不悦地咋舌。



「……连蛇龙骨(serpent)都能挣脱啊。你那没有节操的子宫,这次到底植入了什么东西的种。」



「彼此彼此。我之前没看过那根脊椎呢,你是从什么尸体身上找来的?」



无法继续束缚合成兽的骸骨蛇再次碎裂。利弗莫尔见状,便继续咏唱,从他背后又飞来了新的骨头。



「……呜、呜呜……!」



皮特紧抓著奥利佛的制服衣袖。这也难怪──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魔法师之间的战斗。为了避免他陷入恐慌,奥利佛只能用力握紧他颤抖的手。



「啊,这是──死地呢。真令人怀念。」



一旁的奈奈绪发表了不合时宜的感想。奥利佛惊讶地转过头,但下一个瞬间──她已经拔出腰间的刀,一口气斩断前后的骸骨栅栏。



「可以让在下加入吗?」



「……?」



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就连正在战斗的奥菲莉亚与利弗莫尔,都对少女投以诧异的视线。奈奈绪正面承受那些视线,向背后的三人说道:



「奥利佛、雪拉、皮特,要逃就趁现在。在下参战后,勉强还是会变成三方混战。正因为那两人实力相当,所以无论哪一边都无法轻易行动。」



奥利佛反射性地觉得奈奈绪在说蠢话,但同时也能明白背后的道理。目前的战况对那两人来说,只要稍微因为奈奈绪分心,就有可能被眼前的对手杀掉。她如果参战,确实可能让情况变成那样。



「你在说什么──」



即使如此,奥利佛还是无法放任这种自杀行为,他将手伸向少女的肩膀──但从她背后散发的气息,让少年中途停下了手。



「无须挂心。在下打从第一次战斗开始,就一直负责殿后。」



奈奈绪拜托少年不要阻止自己。和面对巨魔时一样,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只不过是没死成的家伙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罢了──三位,快走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奈奈绪举起日本刀踏出骸骨栅栏。奥利佛来不及阻止那道背影──一旁的纵卷发少女犹豫了一会儿后,立刻跟上。



「奥利佛,你带著皮特逃跑吧。」



「雪拉?」



她在离开栅栏的同时,也拔出了自己的杖剑。雪拉露出不符合这个状况的微笑,向背后的同伴说道:



「一人保护一个朋友。这样就行了吧?」



奥利佛顿时忘了呼吸。那道因为担心朋友而主动投身险境的背影,让他心痛不已。



「……唔……」



少年内心的理性大喊著「快转身逃跑」──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即使自己也留下,只会让全员罹难的可能性变得更高。皮特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有希望逃离这里的机会。



但奥利佛在心里想著……到底要忍耐几次才行。



用这种方法保住性命,卑劣地利用其他人的温柔与献身,对最想守护的事物见死不救,再痛苦地苟延残喘──像这样的状况,以后到底还要再忍耐几次才行?



「──可恶啊啊啊!」



奥利佛大吼完后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的杖剑。雪拉惊讶地睁大眼睛,但讽刺的是,不论她心里怎么想,少年的举动终究还是让她感到安心。



方针已经决定了。即使没有胜算,也要介入这两个怪物的战斗,抓住现在还完全看不见的一线生机。身为一个魔法师,他们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烧除净化(伊古尼斯)。」



「──嗯?」「唔喔……!」



两个怪物突然被一阵烈焰吞没。



「到此为止──用这种恶质的方式笼络新生,应该是被严格禁止的吧?」



新的声音响起。这次的声音跟之前的两人截然不同,蕴含著严厉与秩序。奥利佛等人看向走廊前方,发现那里站了一个同样穿著金伯利制服,毅然地举起杖剑的魔法师。



「……木炭可不会回答喔。炼狱,你这种先放火再说话的毛病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用展开的骨头当盾牌,勉强躲过火焰的利弗莫尔开口抱怨。新出现的男子不悦地回应:



「别在新生面前用那个危险的外号叫我──站在那边的四个一年级生,你们可以放心了。我不会再让他们对你们出手。



赌上现任金伯利学生主席,艾尔文•戈弗雷的名誉。」



奥利佛等人默默听著这个以严厉的声音报出的名号。此时──被火炎包围的走廊角落,又出现另一个人影。



「他说绝对不会让你们出手喔。莉亚,请你乖一点。」



「唔,卡洛斯……!」



奥菲莉亚躲在烧焦的魔兽后面伺机反击,但某人从背后将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封住魔女的行动后,第四位高年级生轻松地说道:



「我叫卡洛斯•惠特罗。是担任五年级监督生的帅气前辈。可爱的小猫们,请多指教啦。」



在说话的同时,他还用空著的左手向奥利佛等人拋飞吻。即使骨架确实是男性,卡洛斯纤细的身材、中性的外表,以及独特的说话方式──特别是那甚至足以让人忘记现况、听到入迷的美丽高音,还是让奥利佛一时无法分辨他的性别。



「关于你们的处罚,之后会再另行通知──萨尔瓦多利、利弗莫尔,明白的话就快点回自己的工房吧。你们是深处的居民,原本就没必要来这么上层的地方吧。」



叫戈弗雷的高年级生严厉地说道。被责备的两人同时咂嘴。



「……我可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骨头,因为这种余兴活动被烧成灰。淫魔(succubus),你捡回了一条命呢。」



「捡尸体的(scavenger),那是我这边的台词。下次见面前,你先好好洗乾净自己腐烂的内脏吧。」



「呵呵──少说蠢话了。」



在最后丢下这些危险的话后,两人的身影就融入黑暗当中。等两人的气息消失后,戈弗雷叹著气放下杖剑。



「总算走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也真倒楣,才刚入学就被那些家伙缠上。」



男子同情地说完后,露出温柔的笑容。



「首先要感谢你们撑到我们抵达。如果你们其中一个人被抓住,那事情就麻烦了。因为这样就必须潜到深层去追他们。」



「他们平常不会在这么浅的地方出没,但入学典礼刚结束的这段期间,他们偶尔会像这样露脸。不管升到几年级,果然都还是会在意新生的长相呢。」



自称惠特罗的高年级生受不了似的笑道。两人轻松对话的身影,让奥利佛他们总算实际感觉到自己已经获救。



少年踏出仍在颤抖的脚,向拯救自己的高年级生道谢。



「……我是一年级的奥利佛•霍恩。感谢你们在危急的时候救了我和我的朋友……」



戈弗雷轻轻举起手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



「不用这么客气。我马上带你们离开校舍。虽然我也想趁这个机会稍微摆出学长的架子──但你们也消耗了不少。正式的交流就等下次,在白天的校舍进行吧。」



说完后,戈弗雷替奥利佛等人指示方向,惠特罗也绕到他们后面继续说道:



「他都这么说了。后面交给我来顾,你们就放心地跟著戈弗雷主席走吧。在金伯利内,再也没有比他周围五十公尺内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讽刺的是,在学长的引导下,奥利佛等人只花了几分钟就抵达迷宫出口。在穿过跟进来时一样的正门,抵达校舍外的瞬间,在那里等待的同伴们一齐大喊:



「奥──奥利佛!」「奈奈绪也在!太好了……!」



他们像是总算安心般跑了过来。卡蒂用双手紧紧抓住奈奈绪的手。



「我一转过头,你就突然不见了……真是的,害我好担心你!」



「对不起,卡蒂。」



奈奈绪无精打采地道歉。此时,奥利佛注意到有一位高年级生跟在两人后面走了过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像研究者的魔女。虽然左眼被留长的前发遮住,但右眼散发出温柔的光辉。卡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说道:



「啊,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四年级的密里根学姊。我和凯在校舍内迷路时遇见她,是她送我们来这里的。」



「对高年级生来说,这已经是每年的惯例工作了。不用放在心上。话说回来──」



叫密里根的高年级生说到这里,稍微嗅了一下。



「──麝香和尸臭。留在你们身上的味道还真是危险啊?」



「我们发现这四个人时,他们正好被萨尔瓦多利和利弗莫尔缠上。」



戈弗雷从奥利佛他们背后进行说明,密里根一脸同情地说:



「那真是太惨了。被三头犬(Cerberus)和百头蛇(hydra)包围都还比较好。」



这比喻贴切到令人绝望的程度,让奥利佛甚至感到有些头晕。密里根笑著转身。



「那么,我来送他们回宿舍。戈弗雷学生主席,惠特罗学长,你们放心回校舍吧。」



「嗯,谢啦,密里根。校内应该还有几个迷路的新生,我们先告辞了。」



戈弗雷说完后,就立刻和惠特罗一起赶回校舍。等卡蒂回过头时,两人的背影早已远去。



「……他们已经走啦。我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那两人在这时期非常忙碌,下次再找机会跟他们打招呼吧。」



密里根温柔地开导完卡蒂后,就领著六位学弟妹往前走。



「今晚已经冒险够了吗?那么,我们回宿舍吧。」



将学弟妹们送回宿舍前的广场后,密里根也没特别说教,就轻松地离开。在寂静的黑暗中,被留下的六人面面相觑。



「呃,已经很晚了。那么,就各自解散──」



就在卡蒂准备这么说的瞬间,奥利佛打断她,揪住奈奈绪的衣领。



「──你就那么想死吗?」



少年愤怒地说道。因为实在太突然,其他四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咦?等等,奥利佛?」



卡蒂连忙上前制止,但奥利佛用单手挡住她,继续坚定地说道。



「跟在我们后面,单独闯入晚上的校舍──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新生本来就无知又爱冒险,没好好告诉你那里有多危险的我也有责任。」



奈奈绪面无表情,默默地承受奥利佛的逼问。少年紧盯著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



「但后来那件事──介入高年级生之间的战斗可就不是这样了。那既非无知的结果,也不是因为喜欢冒险。你当时可是亲口这么说了──只不过是没死成的家伙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罢了。」



「…………」



「你明知那么做就等于自杀,还是冲出去了。不对,不如说你甚至期望那样的结果!我说的没错吧!」



「奥利佛,你冷静一点!」



看不下去的雪拉介入两人之间。察觉自己做过头的奥利佛,用力咬紧牙关。



「我懂你的心情。关于这一点,我本来也打算事后要好好确认……不过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趁现在跟大家讲清楚吧。」



雪拉趁机重新整理状况。她牵著奈奈绪的手,引导大家走向广场角落。他们占据一座小喷水池,咏唱隔音咒语在周围张设结界。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窃听了。奈奈绪……你慢慢说就好,可以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你到底是基于什么想法,做出那样的行动。」



雪拉在喷水池旁边找了张长椅,让东方少女坐到她旁边。卡蒂也跟著坐下,但奥利佛坚持继续站著,凯跟皮特也陪他一起用站的。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奈奈绪开始断断续续地说道:



「恐怕就像奥利佛说的那样……在下长久以来,都对自己的生命没什么执著。」



说完后,她有点没自信地握紧右手手指。



「应该说就连活著的实感都没有──在下现在真的活著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五人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奈奈绪仰望异国的夜空,开始回想过去。



所有人都已经停止计算,无论是打倒的敌人──还是死去的同伴。



理由很简单,不管再怎么砍,敌人都不会减少,所以数了也没意义。同样地──反正最后大家都会死光,中间再怎么数,结果也不会改变。



「「「「「「──喝啊啊啊啊!」」」」」」



闪躲或架开刺向自己的刀枪,砍倒眼前的敌人。她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持续重复这些行为。在击退不晓得第几波的敌人后──少女与幸存的同伴又多活了久一点。



「呼、呼、呼、呼……!」



这里是通往山坡的狭窄山路。为了避免战败的主力部队遭到追击,他们已经持续在这里防守了好几个小时。即使人数远远落后于敌军,他们仍顽强地坚守临时建立的阵地,不让对手通过这条山路。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奇迹。面对数量多达五万的敌军,防守的那方只有仅仅两百名士兵。这已经连战术都失去了意义。而且至今的奋战,已经让他们的人数变成不到原本的一半。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斗志高昂。没有人想转身逃跑,就连所有的死者都是往前倒。原因别无其他──因为站在最前面奋战的人,那个比所有人都娇小和年轻的少女,一点都没有示弱。



「──怎么啦!桐生家的士兵们,你们害怕啦!」



「──可恶的死兵。」



在少女他们前方布阵的桐生家首席武将,相马义久恨恨地说道。



男子想起自己几年前写在兵法书内的一段文字──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高手,是视死如归的士兵……真是可笑。在实际面临这个状况后才想起这点,究竟有什么意义?



「怎么啦!我方人数还不到各位的百分之一!不用计策,也不需要犹豫!若桐生的男子汉真如传闻中那么了不起,就靠自身武艺跨越这条路吧!」



少女不断从山上挑衅义久那些进攻失利的部下。她的声音清爽又悦耳,所以更让人觉得可恨。那道声音盖过士兵们的怒吼,清澈地在战场中回响。



义久抬头瞪向声音的主人……一个站在山坡上,率领著残存士兵的娇小武人。她就是将自己阻挡在这里的原因。激励著满身疮痍的同伴,将他们化为战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最强士兵──「死兵」的罪魁祸首。



「……驱散士兵内心的懦弱,以一己之力让少数兵力得以与千军万马匹敌。那个少女──是英雄吗?」



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让义久皱起眉头……从声音可以得知对方非常年幼。义久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未成年的少年,并为此感到心痛──在发现对方并非少年而是少女时,更是差点晕过去。



不过,在被挡在这里超过一小时后,义久的心境开始产生变化,如今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他清楚明白一开始的感慨根本毫无意义──说什么少女。那家伙才不是那么可爱的东西。



「…………放箭吧。」



义久沉默良久后说出的这句话,让站在旁边的副将皱起眉头。



「……父亲,这样好吗?对方人那么少……」



「不要紧。打从我们没办法让那个少女闭嘴时开始,就已经丢尽了身为武人的脸……难道我们的工作是替他们死前的英勇事迹锦上添花吗?回答我啊,安纲!」



义久质问完后,大喊眼前那位武人的名字。叫安纲的副将像是要咽下悔恨般垂下视线,纠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前卫后退!弓箭队向前!」



「──唔──」



前排的士兵后退,换后排的弓兵往前。少女看见敌军的动作后,明白这场漫长的战斗终于要迎向终结。



「──看来对方不愿意再奉陪我们了。」



她笑著低喃……他们连像样的盾牌都没有,不可能挡得住从远距离射来的箭。敌人从一开始就明白这点。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接受「必须靠远距离武器收拾区区两百名残存士兵的耻辱」。



这份坚持在刚才瓦解。他们舍弃名誉,选择了实利。如果是杂牌军就算了──但那些人都是桐生麾下赫赫有名的武人,由智勇双全的名将相马义久亲自率领的军队。这对少女这方来说,无疑是个痛快的场面。



「那么──上马!」



然而,这场仗还没结束。呼应少女的指示,他们背后开始出现骚动。在山顶的另一侧,山坡下的敌军看不见的位置。原本藏在那里的上百匹马被解开马轭,一齐出现在山路上。



少女立刻跨上其中一匹马。她看了背后的同伴们一眼,用清新的笑脸宣告:



「各位,我们上吧──这是最后的大场面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应她的士兵们,士气一点都没有衰退。然后──他们笔直冲向山下的死地。



「什么──?」



「怎么可能!他们居然还藏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