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峰忽然轻声惊呼并停下脚步，以致我差点就要从背后撞上她。



见到我立刻转身避开龙之峰，旁人应该不会以为我在绕着她跳舞吧？



我可不想引发「魔王将村民当成棋子般使唤，积极策划如何歼灭人类」这种莫名的谣言。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两者之间毫无关联性，但个性者之所以为个性者，就是因为他们不寻常。例如翼便极有可能擅自妄想，牵强附会地将事情与歼灭人类扯上关系，因此千万不可大意。



顺带一提，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是车站附近的超市停车场。这里的面积虽不如郊区店宽敞，却也可容纳不少的车辆。



从傍晚时分的此时，停车场的车位几乎都被停满来看，可见这间超市的生意相当兴隆。其实附近也有历史比较悠久的商店街，不过如今双方似乎已能够和平共存了。



言归正传。尽管我们穿着制服在放学后来到超市的情境，有点像是学生在约会，但我今天并不是和龙之峰来购物的。虽然要是被翼撞见了，她肯定会这么误会，不过很遗憾的，我们真的不是在约会。



我们会来到这里，照例是受波霸老师所托。



至于事情的原由，当然是与个性者有关。



其实，是因为塚耶前阵子开始在这间超市做第二份打工，老师才拜托我们去关心一下情况。



今年春天，塚耶为了克服身为《死灵法师》却不敢触碰尸体的弱点，于是开始在鱼舖打工，也成功地达成了目标——本以为如此，结果却在之前的野外活动时，发觉原来她只克服了对鱼类的恐惧。



毕竟不能在《童话世界》里只操纵鱼，因此她为了让自己也习惯恒温动物的尸体，便开始在超市的肉舖打工。



就我个人而言，我实在有点无法接受把食用肉说成是动物的尸体，不过实际上这句话并没有错，所谓的饮食就是这么回事。



顺带一提，这间超市是隶属于龙之峰集团，名字就叫做「龙之峰超市」。也因为如此，龙之峰在这里很吃得开，之前她在食品区旁的空地上拿着鎚矛乱挥，想要自我测试时，也完全没有警卫前来制止。



塚耶身为个性者，这次若非多亏有龙之峰居中协调，她恐怕无法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因为个性者认不得我们普通人，自然也无法面试。



总之，就是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才会来到这里。



「怎么了？」



我绕到停下步伐的龙之峰面前问道。一如往常地，她还是一样可爱到很多余。



多余这样的措词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我想用来表现浪费这层意义应该相当贴切。因为，《魔王》的个性中应该没有包括美貌这一项才对。



说不定，反而还会造成干扰？



她的可爱，绝对有损她身为魔王的威严与风采。虽然在我看来，当个受人爱戴的魔王不无可行，但为了避免惹她生气，我只好三缄其口。



「佐——村民A同学，你看那边。」



我循着龙之峰白皙修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啊！」



我和她一样发出一声轻呼。



那是张熟面孔。话虽如此，其实我也只认得那人的长相，称不上是朋友。但话说回来，身为普通人的我，也不可能和个性者成为朋友。



「那是石杷实——对吧？」



「是的。」



龙之峰肯定地点头。



石杷实鬼灯。



她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也是一名个性者。



「我记得她好像是《梅杜莎》？」



「没错，她是出现在某个英雄神话故事中的怪物。《梅杜莎》是下半身是大蛇、头发是无数小蛇的女性，据说拥有能将与她四目相交的人变成石头的力量。」



「真可怕。」



「不用担心啦，她和我们一样，无法在这边的世界施展那样的能力。」



这个我知道。



「顺带一提，同样拥有石化能力的怪物还有《石化鸡蛇》，只是那个怪物是吐出气体来使人石化，而且外表长得就像巨大的鸡。」



「原来还有那种个性者啊？」



「是的，不过我目前尚未见过。」



是喔。



巨大的鸡啊……真好奇那是什么样子。



但是，石杷实的外表也不像龙之峰所形容的怪物。



她的个子娇小，身材细瘦，腿也长得和一般人无异，唯独肤色大概是因为气色不佳的关系，显得有些灰蒙蒙的。一头偏紫的黑发垂至肩膀，乱翘的发丝虽如蛇一般蠢动，但并非真正的蛇。此外，她还戴了白色发箍压住一头乱发……而她全身上下，也只有那只发箍不太正常。不过，世上也没有正常的个性者就是了。



她之所以用浏海完全覆住双眼，想必是为了不将他人变成石头吧？虽说这种事情并不会在这个世界发生，但这或许也是一种个性的表现。遮住双眼以免将人石化的行为，也许能让她的个性从中获得满足。



可是。



「……她在做什么？」



石杷实和我们一样身穿冬季制服，正比手画脚地向被搁置在停车场内的超市推车攀谈。



一般尺寸的推车旁还有小孩用的玩具小推车，让她看起来就像在对一对母子说话似的。



但对方是推车，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呃……她是在演默剧吗？」



看起来是有几分相似。



但是，个性者会演默剧吗？不，我不是说他们不能有自己的兴趣，只是个性者会有嗜好吗？还是说，这也是一种个性的表现？



「对了，石杷实同学之前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啊？」



「之前？」



「就是在野外活动的时候。」



「……啊！」



我想起来了，想起讨厌的回忆了。



榴槤咖哩。



当时，龙之峰这像伙为了对抗翼，居然把榴槤扔进咖哩中。那股臭味我永生难忘！没想到榴槤与咖哩结合，竟会产生如此惊人的后果……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闻到那种味道了。



不对，重点不是那个，现在是在讲石杷实的事情。



那个时候，石杷实的确和现在一样做了类似默剧的举动。她向柱子和扫帚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结果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翼当时跟我提过，据说石杷实非常积极地想与村民接触。但是，因为你们分不出我们和电线杆的差别，所以她才会做出如此诡异的举动——」



咦，怪了……？龙、龙之峰同学，你为什么要鼓着脸颊啊？



「……我什么都没听说。」



「听、听说什么……？」



「我完全没听说你和勇者谈论过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石杷实同学是我们班上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你要先去问别班的勇者呢？」



「因、因为那个时候你很忙的样子，而且我们也只是碰巧聊起这个话题，我并没有很积极主动地问她——」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是吗？」



龙之峰紧蹙着两道漂亮的眉毛，微微噘起嘴唇。



「臭勇者，果然不能对这家伙大意。她一定是一直都在监视、偷听佐——村民的一举一动。她是不是也有跟踪狂的个性啊？」



她的确是会像个跟踪狂似地擅自潜入我房间、乱翻我的书包，还会查看我的简也是她表现个性的方式。



说到这里。



「世界上也有跟踪狂这种个性吗？」



「我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想就算有也不稀奇！」



原来没有啊。



也对，毕竟跟踪狂只是源自跟踪这种行为的称呼，并不是一种职业。



……如果是技能，那就有可能存在了。



譬如《忍者》土之目应该就会有这种技能，但是我想名称不会是跟踪，应该是尾随术或追踪术之类的。



…………



「那个……翼的事情就先暂时搁在一旁吧。」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我总觉得一直谈论翼，她很可能会忽然从某处现身。届时，龙之峰恐怕会基于对勇者的抗衡心态而企图消灭人类，将去找塚耶的事情抛诸脑后。



「假使传言属实，就表示石杷实并非在演默剧，而是在分不清我们和推车的情况下向人攀谈了。她是不是分不出来啊？」



龙之峰沉吟了一会儿。



「我想是的，但是分不清到这种程度实在相当罕见。你还记得我之前执行的替换人类歼灭计划吗？」



「啊……你是说暑假的纸箱制服风波？」



龙之峰点头。



暑假即将结束之际，我们普通学生突然收到一套像是机器人服的纸箱制服。那样东西让普通学生彻底丧失个性，仿佛在说我们不需要有个人差异似的。后来，我从塚耶那儿听说，那便是我们普通人在个性者眼中的样子。



「简单来说，即便是我，我也能够分辨人与物体的不同，因为我知道人长什么样子。比方说，那里不是停了车子吗？」



「是啊。」



「看在不了解车子的人眼里，那些虽然都只是《车子》，但是并不会把车子想成是豆腐或大象，对吧？」



是这样没错。



「道理是一样的。以我来说，我能够分辨眼前的是人或是其他东西，只不过辨识能力因人而异。」



「这么说来，她的病情算是相当严重的罗？」



我指着正在向小孩用推车攀谈的石杷实，如此询问。



「她似乎完全分不出来。」



「就是啊。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种病，不该用病情严重来形容，不过我想她眼中的世界一定和我不同。我听说，个性如果太过强烈，世界看起来就会毫无差别。她或许就是这样吧。」



「毫无差别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龙之峰摇头。



「这一点我也不隐得，因为我眼中的世界并没有那么一致。」



我实在无法想像连人与推车都分辨不出来的世界。在我看来再明显不过的差异，在个性者的眼中却是另一个样子。



「所以，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她那种奇怪的行径呀。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我指着继续对沉默的推车说话的石杷实。不过，我想即使推车真的是人，而且也确实回复了，石杷实恐怕也听不见。



「是这样吗？」



咦？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因为，那或许是她表露个性的方式啊。」



「那样算吗？」



「表现方式人人不尽相同，从一眼便能理解的，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都有。就拿勇者举例好了，她不也是如此吗？」



「翼？」



「她有时会去当志工对吧？从助人这个大范围来看，那的确很像是勇者会做的行为，可是若只看那一点，你还会认为她是勇者吗？或者是……从乱翻你书包的举动来看？」



「……应该不会。」



「我的意思就是如此。你眼中奇怪的行径，对石杷实同学而言或许是有其意义的。」



「例如什么样的意义？」



「这个嘛——」



龙之峰唔——地沉吟片刻后，灵机一动地拍手说道。



「像是说些一点也不有趣的话，让对方僵住！」



你的表情也太自信满满了吧。



「可是，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因为她是梅杜莎呀，让对方石化不就是她最强大的能力吗？这么做应该可以瞬间让对方僵住不动吧？」



「如果要让人僵住，给对方看她的发箍不是更简单？」



没错，任谁看到她的发箍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因为，石杷实的发箍是条活生生的蛇，应该没有人见到不会大惊失色的。



「那样不行啦。」



然而龙之峰却摇头否决。



「人一旦感到害怕，大多数的人都会发出惨叫而不是僵在原地。况且即便僵住了，那也是蛇的功劳，不是靠她自己的能力。」



「这么说也有道理。」



照这么看来，个性者如果不是凭己之力产生结果，就无法满足个性了。



「可是，就算石杷实讲话再冷，还是可能有人会笑啊。因为每个人的笑点都不一样，不是吗？」



「那是当然的，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她现在才会这么努力地想要开发一万个人听了都会当场僵住的笑话呀！」



我总觉得这样的努力方向大有问题……不过既然龙之峰都这么说了，也许真的是如此吧。我想，身为一介普通人又是村民的我，最终还是无法理解他们这些个性者。



「不过，以她现在这个样子，即使努力再久也无法提升功力吧？因为她的对象本来就是不会动的无机物啊。」



「说得也是。既然大家是同班同学，你我又是班级干部，那就提醒她这一点好了！」



龙之峰热血地握起拳头。



「没错，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嘛。」



我一附和，龙之峰便开心地点头。



「那我们走吧！」



我一面跟在充满干劲地迈步向前的龙之峰身后，一面张望四周，唯恐翼那像伙就在附近。要是她误以为龙之峰想要力邀石杷实成为自己的伙伴，事情可就麻烦了。



很好，她不在——大概吧。



石杷实对沉默的推车说了好一阵子之后，可能是心满意足了吧，她终于闭口站直身子。



奇怪？她刚才是不是叹了口气？难道是不满足吗？



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既然推车动也不动，她应该对此感到满足了才对。



等一下喔。



好像不太对耶？假设她眼中的世界毫无差别，甚至分不清我们和推车，那么就算她的冷笑话失败让对方笑了，也没有差不是吗？不只是长相，既然我们的声音在她听来只不过是风声，她应该也无从得知自己失败与否。



我想开口叫住龙之峰，然而却晚了一步。



「石杷实同学。」



龙之峰已经用十分雀跃的声音开了口。



石杷实回头了。看样子，尽管她眼中的世界是一致的，依旧能够听见个性者同类的声音。但是……她的脸上却面无表情。没想到，只是双眼完全被潮海遮住，就会让人看不清表情到这种地步。不仅如此，她的嘴唇也抿成了一直线。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辨识出我这个人，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吧。



「班长。」



哦，真稀奇。个性者一般都是称龙之峰为《魔王》，难得有人不是叫他的个性名，而是称呼她在班上的职位。



「你好。」



龙之峰大概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石杷实微微点头致意。她头上的发箍蛇仅仅扭动一下身躯，并没有扬起脖子。



「石杷实同学，我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刚才说话的对象，其实是这间超市的推车喔。」



石杷实的肩膀顿时抖了一下。哎呀，看样子她果然无法分辨。虽然我早料到了，不过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我懂、我懂。」



龙之峰边说边点头。



「你分辨不出来对吧？其实，我能够清楚分辨的，也只有我的父母、白狼左、波霸老师、还有……佐——村民A同学，其余的人则全都像是带着相同面具的假人，所以我非常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不过你想想看，人是会动的，因此会做出大动作的物体便极有可能是人。我也是这样分辨佐——村民A同学以外那些不重要的普通人的。」



是这样吗！……等等，龙之峰。你若无其事地说这些话，会不会太过分了？



「如果你要练习，不妨就试着用这个方式分辨吧。」



「……谢谢你。」



奇怪？她怎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她的表情虽然依旧不变，说话的语气却让人有这种感觉。在我听来，龙之峰的建议并没有错呀。



「别客气，我们都是个性者嘛。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发挥个性，炒热《童话世界》的气氛，对国家做出贡献吧！」



语毕，龙之峰伸出手。



她想握手啊……话说回来，现在的她变得真是积极，不像之前即使事情与自己有关，也表现出一副冷眼相对的态度。



我想，应该是和塚耶、矢刳马成为朋友才改变了她吧。



咦，奇怪？石杷实居然无视她？



虽然个性者基本上也不会和同类腻在一起……不过该怎么说呢，石杷实身上却明确地散发出《拒绝》的气息。



怎么回事？



难道她是《勇者》那一边的个性者？若是如此，就不难理解她的这种态度了，但石杷实的个性是怪物，怎么想都比较像是会站在魔王这一边。



龙之峰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喂，龙之峰。」



我轻拉她的制服衣摆。哇啊，她果然微泛泪光！可是，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受如此大的打击吗……



「佐——村民A同学……」



唉～～知道了、知道了。



「龙之峰，石杷实会不会是已经加入翼的亲卫队了？」



哦，她的表情变开朗了。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理解她为何拒绝握手了。只不过，我有点怀疑梅杜莎这种怪物类的个性者会成为勇者的伙伴。」



「不！这、这是有可能的！我就曾经听过只让怪我成为伙伴的勇者的故事！原来如此，那我明白她为何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了。她一定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是不想与敌人往来！」



她一副恍然大悟地猛点头。



「不是喔。」



什么？



石杷实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否定。龙之峰的表情再度僵硬，宛如关节生锈的机器人般，动作迟缓地转头看着我。



「我不是勇者的伙伴，也不打算加入勇者的行列。」



「啊！我知道了！」



明知石杷实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还是不由得拉高了音量。



「因为她是个性者嘛！龙之峰，你不也是不会和塚耶、矢刳马以外的人那么亲近吗？我也一样，要是有陌生人突然很亲昵地和我搭话，或是要求跟我握手，我也会有所迟疑的。」



「是、是这样吗……？」



「……可能吧。」



石杷实应该是在怀疑龙之峰有何企图。



我越过龙之峰的肩膀，看见石杷实轻轻叹了口气。



「……应该说，我一点也不想和其他个性者打好关系。」



哇啊！她居然面无表情地说这么恶毒的话……



「所以，我不是只针对你一人。」



「为、为什么……？」



龙之峰的声音微微颤抖。



石杷实抓也似地握住自己交抱的手臂。



「我不想说，况且说了你也不会懂。」



「才没有那回——对、对了！如果你不想跟我说，不如就和佐——村民A同学商量看看吧？」



石杷实蹙起眉头。



「那个人是谁？还有，A是什么东西？」



虽然你可能看不见，不过那个A就是我。至于A嘛……这么丢脸的事情你可以不必知道。



「他是我们班的村民同学，是曾经为个性者的烦恼带来许多解答——找出解答线索的超级村民！A是王牌Ace的A！是他的实绩证明！」



呀！拜托别说了！好丢脸！你夸奖过头了啦！再说，为什么是你一脸得意啊，龙之峰！



「真的吗？」



不不不，石杷实同学，这完全是过誉啊。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村民，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就算是其他人，只要你好好和他们谈一谈，一定也能获得类似的线索。我想是吧。



「假如真的有那种人，我倒想和他见上一面。」



哦，她笑了。



只不过，她的笑容并不开心，而且那看似落寞的嘲笑，也不像是针对我和龙之峰而来。



「既然如此——」



「……但是，世界上绝对没有那种人。」



哇啊，她的口气完全不容反驳，就连龙之峰也沉默了。



「总而言之，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请你别再管我的事情了。不论你或是其他人，一定都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你、你不先谈谈怎么知——」



「我就是知道。因为，你——还有其他人都很平凡。」



平凡？



她说这些个性者平凡？



「你们为了满足个性、为了让个性受人认同而努力，这种行为跟村民有什么差别？实在太平凡了。」



语毕，石杷实径自转身离去。



龙之峰仿佛遭人殴打过般静默不语。也难怪了，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被人批评平凡吧。我倒是早就习惯了。



蛇在石杷实的头上扬起脖子，微微吐出红色的蛇信。难道是在扮鬼脸？不过，前提是蛇得有自我意志才有可能。



……呼。



她就这么走了。要不是她，我有好一阵子都忘了个性者有多难以捉摸。但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批评龙之峰平凡。



平凡？不对，不管怎么想，她都不算平凡吧？假设迄今引起众多騒动的龙之峰叫做平凡，



那石杷实又是什么样的个性？



算了，既然她说不需要找人商量，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走吧，龙之峰。塚耶还在等我们呢。」



嗯？



「……龙之峰？」



「啊、啊哈哈……她说我这个魔王……平凡……」



哇啊！



喂！你的魂飞到哪儿去啦，龙之峰！振作点啊！



☆



「所以她才会变成这副德性啊。」



在店铺内场的小休息室里，塚耶听完我的说明之后，望着趴在桌上不断啜泣的龙之峰轻叹一声。



塚耶今天一身制服和超市围裙的打扮，与她在鱼舖打工时几无差别。只不过，她总是随时带在身旁的三只猫：暗、黑、炭，此时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增加的，是她身上比以往更多的脑和内臓外露的恐怖布偶。



……她用这副装扮上班吗？她打工的地方是肉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也难怪她会这样了……毕竟批评我们《平凡》，就等于全盘否定我们的存在价值，而且我们也很少会被人这么说备」



塚耶用手包覆装了红茶的纸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理解。



批评这些《个性者》平凡才是不寻常的事情，一般人不可能会这么说。若真的说了，那个人肯定是在扯谎。



可是……哎，龙之峰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她的外表乍看实在不像个性者。



一般而言，个性者都会在身上配戴用来满足自我个性的配件。譬如死灵法师塚耶的动物尸体布偶，勇者翼的巨大宝剑恩布里欧，以及刚才那女生——梅杜莎石杷实的活体蛇发箍等等。



然而，龙之峰却没有那个必要。人们总要在她展开行动之后，才会察觉她的个性者身分。由于她是以思考取代配件，因此外表乍看与平常人无异。



但令人不解的是，石杷实是在明知龙之峰是魔王的情况下说她《平凡》。身为同班同学，



她不可能对龙之峰执行过的人类歼灭计划毫不知情，既然如此，她为何还批评龙之峰平凡呢？「不过，那女生……她叫石杷实对吧？她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随机向她无法辨识的村民搭话呢？」



「龙之峰似乎认为，她或许是想讲冷笑话让对方僵住。」



我看着趴在桌上的龙之峰的后脑杓回答。



「这有可能吗？我们又无法辨识重要度低的村民，根本没办法判断对方僵住了没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龙之峰也同意这一点，但是她把这件事告诉石杷实之后……就落得这个下场了。」



龙之峰擤擤鼻子，像是在回答似的。



塚耶偏着脑袋继续说。



「我认为，石杷实同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我们实际上确实无法分辨村民和推车。照这样看来，只能说她是明知有可能弄错，还故意去向村民攀谈了。」



「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晓得了，毕竟我不是石杷实同学，而且个性者的行为也很难理解。不过，我想勇者说不定会知道。」



原来如此。



翼的确有可能知道。因为，她可是成功识破龙之峰那任谁都不可能看穿、远大迂回的人类歼灭计划的女人。



说到这里，我记得她在野外活动时，也表现出一副对石杷实似有了解的口吻。不如今晚去问问她吧。



「对了。」



塚耶啜了一口纸杯里没有香气的红茶，开口问道。



「你们两位今天怎么又一起出现了？」



对喔，差点都把正事给忘了。



「我们是受波霸老师之托，来这里看看你的情况啦。虽然我想不会有问题，不过形式上还是要来关心一下。」



「毕竟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嘛。」



「就是啊。我想，波霸老师应该也有她的立场要顾吧。话说回来，实际情况如何？你有比较习惯了吗？」



「嗯，算是有吧……」



真是含糊的回答。



「总之，我目前已经敢隔着保鲜膜摸肉了，但是内臓类即便隔着保鲜膜，我还是不敢去摸。你有摸过尚未加工的内臓吗？」



「……没有耶。」



如果是切好的内臓，我当然摸过。



虽然我不太喜欢内臓的气味，不过我平时就会做韭菜炒猪肝，冬天则是煮内臓锅，另外卤内臓也是我很喜爱的料理。



听我这么回答，塚耶的脸上浮现一抹难以形容的扭曲笑容。



「内臓的触感让人难以想像喔，不但湿湿滑滑，又软Q软Q的。平常摸起来当然是冷冰冰的，但我光是想像内臓刚从动物体内拔出来时，那种温热到几乎冒烟的状态，整个人就快要晕过去了。」



你不要边说边搓手啦。



塚耶恢复往常面无表情的模样，轻叹一声。



「不过内臓还是很好吃啦。总而言之，牛猪的内臓现在对我来说难度太髙了，所以我决定先从鸡开始习惯起。既然我能够克服鱼类，哺乳类应该不久后便不成问题。现在我还只是负责包保鲜膜、贴价格标签和排放商品，不过之后我打算请店里让我负责枰重贩售的工作。」



「哦，那真是太好了，你又向前迈进一步了呢。不过，你没问题吗？枰重贩售的工作应该会直接触碰到肉吧？」



「毕竟卫生第一，我会带专用的手套，不会直接碰到的啦……不过触感是一定会感觉到的。」



说完，她又嘿嘿地笑。



每当见到她这种神情，我便深切体认到她果然是死灵法师。



不只是塚耶，我时常在和个性者谈话的过程中，差点遗忘他们是个性者的事实，以为他们和我们同样都是平凡的高中生。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你们不必担心我，我和店里的人也处得很好，虽然和藤田大叔比起来是疏远了一些。」



藤田是塚耶现在仍继续打工的鱼舖老板。



看来，不仅是与客人之间的距离感，超市里员工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比商店街来得冷漠。还是说，只是因为店里的人不习惯面对个性者工读生呢？



「你有办法辨识他们吗？」



「长相我是分辨不出来，但是因为有名牌，所以即使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无机物，我还是可以借由名字辨别对方是谁。至于客人的话，因为没必要分辨个人身分，也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再说，我也听得见客人订购的内容……不过你是例外就是了。」



个性者能够在必要时辨识我们的声音，这一点是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们似乎是凭下意识领域来判断必要与否。



虽然也可以说他们任性，不过这一点连个性者自己也无法控制，所以也没办法苛责他们，毕竟他们并非有意的。



话说回来，原来少有常客，又毋须与其他员工交际闲聊的超市，就连个性者也能正常地在那里工作啊。



「也就是说，塚耶你能够分辨人类和其他物体罗？」



事情看来似乎是如此。



但是，塚耶却表现出保留的态度。



「这个我无法给你肯定的答覆。以我来说，我是凭大小和会不会动来判断是不是人，要是对方不动，我想我应该就分辨不出来了，更何况我又听不见你们的说话声。所以，我是不会冒着误认的风险，刻意主动找人攀谈的。」



这么说来，石杷实果然是个怪人。即使站在个性者的角度，她也一样与众不同。



所以，看在她那种人眼里，就连魔王也显得平凡了？



的确，龙之峰不曾跟电线杆说话，她甚至将人类概括视为他物，从不积极地与我们接触。



这一点，从刚入学时的自我介绍便可确知。



因为……



「我最讨厌人类了！」



——她是这么说的。



没有比这更明确的拒绝了。



……好怀念啊。



话虽如此，但龙之峰不可能不与我们产生牵连，因为消灭我们正是她所拥有的魔王的个性。



……不过，她究竟是怎么了？



事情明明已经结束，龙之峰那家伙却一点也没有要重新振作的迹象。毕竟我不能一直要塚耶陪我，看来是时候要她打起精神了。



「……喂，龙之峰。」



哦，她的肩膀动了。



「你放心，不管石杷实说什么，你也一点都不平凡，因为你是魔王，只有翼那种人才能够识破你的计划。石杷实只是随口说说的啦。」



——呜呜。



唉，还是不行吗？也对，像我这种再平凡不过的人，无论说什么恐怕都缺乏说服力。



况且，我眼中的个性者个个都不平凡，若是问我石杷实和龙之峰的个性有何差别，我还真回答不出来。他们每个人同样都个性十足。



「……你可以摸她的头喔。」



「咦？」



「个性者只要被人摸头，心灵上就会感到满足。这虽然是不能泄漏的秘技，不过我想告诉你应该没关系。你应该不会借此使坏吧？」



是不会啦……



可是！



我从来没有摸过女生的头耶！



再说，这对青少年而言，应该算是大事一件吧？为了这种理由奉献我的第一次，这样好吗？



啊！塚耶会不会是在戏弄我？八成是这样！



……不是吗？



我原以为塚耶是在开玩笑，不料她却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对，我总觉得她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是我想太多了吗？还是说——



「你在磨蹭什么啊？我还得赶快回去工作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