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人偶的回归(2 / 2)
空目的讲座继续进行
「说到“凶兆”以『座敷童子』的形态出现的例子,那就不胜枚举了」
「…………」
「比方说在西方也有『鬼火(will o' the wis)』『杰克南瓜灯(Jack o' Lantern)』等“妖火”一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日本也被认为是凶兆。而且凭依在家中的“预兆”的数量很多,出名的有『报丧女妖』,这名字听过么?那是在特定的房子里世世代代都会出现的,会哭喊的女性亡灵。相传『报丧女妖』一旦出现,便预示屋主会有灭顶之灾,或其他各种灾难发生。在墨西哥也流传着一个关于会哭喊的女性亡灵的传说,该亡灵名叫『拉·里欧罗娜(La liorona)』,相传见到她的人唯有一死。在欧洲,有不少在特定的大屋或城堡中出现的有名亡灵,但大多数是凶兆。说说其中一个变种,英国阿伦德尔城堡中有白鸟的幻影出现,但那是预示全族死绝的征兆。说到底,放眼海内外不同的文化圈,大部分“怪异”都是不祥的预兆。就算能够带来一时的富贵或成功,但大多数不能持久永恒,相反最后等待着的是死亡或毁灭。就连被誉为守护神的『座敷童子』也会离去,并非永远存在」
「…………」
缺乏感情的空目所讲出的只是淡然的解释,然而却营造出了非常可怕的氛围,化作一股寒气弥漫在围坐在大桌旁的大伙周围。
「还没完」
「唔……」
武巳沉吟起来
「还有么……?」
「有。与『座敷童子』结构相同的“怪异”,还有一个」
空目无情地眯细了眼睛。
「是什么……」
「那是————」
此时,空目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
「————『凭物筋』」
「……!」
「那是凭依在家中,为家带来富贵的超常存在,同时也是被周围讨厌避忌的“怪异”。而且它不仅仅是“血统”,也是一种用于“巫蛊”的强力诅咒。民俗学者在谈论『座敷童子』的时候不得不拿『凭物筋』出来参照,它可谓是守护神『座敷童子』的另一面。『蛇神』『猿神』『犬神』————还有『座敷童子』,这些之间虽然都有着细微的差异,但却是构造上极其相似的同胞。可以说它们是有着相同构造的,完全同种的“怪异”」
「………………!」
亚纪听到空目这番话后十分惊愕,然后哑口无言了。
武巳茫然地嘟哝起来
「凭物筋……?」
棱子担心地凝视着亚纪的脸
「……亚纪?」
在这一刻,亚纪与生俱来的火爆脾气运作了起来,瞬间占据她的头脑。然后她就像瞪视一般,条件反射地朝着棱子和武巳恶狠狠地看了过去。
「亚纪……」
「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吧」
亚纪不屑地这么说道,然后为了避开空目的目光,朝冲本和圭子那边看了过去。冲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副愣愣的表情。
圭子果然还是垂着头。
重新一看,总感觉她的脸色很差。
亚纪看看空目,看到空目的眼神还是老样子毫无感触。虽然亚纪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但心中还是松了口气。
「……于是,恭仔」
「……什么?」
「『座敷童子』是弄明白了,但关键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亚纪一边这样说,一边用视线示意圭子。
空目答道
「照当前看,避难似乎可行。这样的话就没问题」
「……听到了么」
亚纪接受空目的回答,朝着圭子示意说道————然后圭子只是小声答了一句
「是……」
※注1:『福神』指日本的七福神,大黑天、惠比寿、毗沙门、弁财天、福禄寿、寿老人、布袋和尚,各神形象迥异。
注2:灶神即火男,上卷已讲不再累述。厕神为日本司掌厕所的神,又称雪隐,与孕产、厕所颇有渊源,为双性(无性)或女性,目盲,无臂的不健全形象。
注3:拉娜希(Leannán-Sídhe)是爱尔兰传说中,化作年轻貌美女性的妖精,其名字有『妖精恋人』之含义。传说中,拉娜希在爱尔兰一个绿意盎然的小山附近出没,总是向人类男性求爱。但凡男性接受她的爱,都能得到作诗的才能和优美的歌声,但每天都要被拉娜希稍许地吸取精气(也有一种观点说是血)作为代价。
3
「——————————」
一清早在美术室中,大伙围绕着木村圭子交谈了一番。
「————————」
「——————————」
圭子一直低着头,许许多多的话语发出来,流过,然而充耳未闻。
「——————」
圭子垂着头,只是直直地凝视着放在腿上的拳头。她为了阻隔周围人的目光放下了留海,黑发形成的窗帘将圭子的世界从周围隔绝开来。
「………………」
圭子把自己关在自己内心之中,一味地沉浸在忧郁的心绪之中。
她的耳朵在听周围交谈的话语,但那些话却没有化作实感传达到圭子的心中。
圭子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大伙是为了圭子聚集在这里的,圭子知道这么做很不礼貌,也知道会给大伙留下不好的印象。即便如此,圭子除了这样封闭自己的心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能够保持平静。
————这一切的起因,都在于圭子没有从自己的寝室中搬出来。
圭子仍身处“怪异”的漩涡之中。
圭子昨天也是在宿舍的寝室里过的夜。那个房间到了幽深的夜晚就会发生离奇现象,而他们说现象的元凶就是那个房间,只要离开那里去避难便什么都不会发生,而且已经证实过了。
但是,圭子没有供她留宿的朋友,而没有说出这件事便是一切的开端。
在那之后,圭子对大家撒了谎,一直在自己的寝室里待到了天亮。
圭子害怕他人的目光,就跟对离奇现象一样害怕。对于圭子来说,被别人当做不正常,被别人斥责这种事,是足以与“怪异”一并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极为强烈的恐惧。
所以圭子默不吭声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可是因为这样,她无法忍受大伙交谈的内容。
他们是以圭子已经避难为前提在做讨论。怪异的话题也好,诅咒的话题也好,都是以圭子不会回寝室为前提,本着某种安心的感情讨论的话题。
那些都是令人讨厌的话题。
回到寝室,“怪异”仍在继续发生,这一点也很可怕。
可是正因如此,圭子已经无法坦白自己的谎言了。圭子很清楚,那样绝对会让大家吃惊,绝对会让大家焦虑,绝对会让大家发火,而圭子不愿意那样。
圭子已经说不出口了。
所以圭子低着头,切断一切,将自己封闭起来。
之后留下的,是恐惧。圭子不去听周围的对话,在脑中阴沉沉地,阴沉沉地,阴沉沉地————回想昨天发生的“怪异”。
………………………………
那件事在昨天也发生了。
昨天夜里,圭子孤零零地上了床,虽然害怕黑暗,但还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梦也没做,就像睡在烂泥中一样沉。
但圭子无意间注意到,本来沉入睡眠之中的意识,不知不觉间被拖入到了冰冷的深夜中。
「唔……」
圭子连自己正在睡觉,自己已经醒了都不知道。
在冰冷的夜晚寒气,与充斥着房间的黑暗中,圭子睁开了眼睛。
寝室之内的黑暗景色在视野中展开。然后在此情此景之中,映入圭子眼中的,是黑夜中微微打开的,寝室里的壁橱门。
「………………!」
圭子发不出声音。
本来关得严严实实的壁橱,微微打开了一个口,沉淀在橱柜伸出的浓密黑暗露了出来。
圭子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东西从里头出来了。
那东西不知不觉间从壁橱里爬了出来,现在正潜藏在这个房间里,正潜藏在布满这个房间的黑暗之中。
「………………」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视屋内,却又害怕万一看到什么,随后恐惧侵占了头脑。
她想要闭上眼睛,却无法如愿。此时,圭子的眼睛,已经发现了这个屋子里的一件异常。
她看到了屋子的地板。
一个小小的,明显十分迥异的色彩浮现在黑暗中。
一个白色的,不应该在这里的东西,孤零零地倒在这里。
那是曾经从那个壁橱里消失掉的————圭子亲手制作的“童子大人”的小橡皮人偶。
…………………………
然后,圭子就这样迎来了新一天的早晨。
在文艺社的大伙谈话的时候,圭子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脚下,盯着桌子下面。
圭子的运动包就放在那里。圭子的心思一直都放在那里面的某件东西上。
「………………」
圭子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凝视着放在地上的包。
那个“人偶”,那个用偏白的浅蓝色橡皮擦削成的“人偶”就放在里面。
身为美术社员的圭子心灵手巧,就像雕刻一样将那个用于仪式的“人偶”削成了人的形状。而那个人偶曾经一度从壁橱中消失,如今又回来了。
昨天晚上,它就倒在地上,直到昏沉的晨曦照进来为止,一直和圭子相互瞪视。
到了早上,圭子战战兢兢地捡起了那个“人偶”,并和课本一起放进了包里,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拉链,飞奔出了自己的寝室。
她想要尽早将那个“人偶”从屋子里带出去。
它是一切的开端。
总之,当时她一心只想着这件事情。
然后她漫无目的在宿舍的门厅,还有校园之中到处乱转————最后带着“人偶”来到了美术室。
她现在彻彻底底地不知所措。
她不可能再把它带回房间,而且希望它尽快离开自己。圭子只顾低着头,郁郁寡欢地盯着装了“人偶”的包。
她好几次想过把它扔掉,但不知道该怎么扔才好。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个“人偶”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不想再看到“人偶”了。
其实就连打开包她都不愿意。
圭子只是一直凝视着包,但她并没有拼命地去想办法。圭子生性懦弱,心中就连一句「怎么办」都不会冒出来。
「…………」
她只是继续茫然地注视着包。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在圭子周围,大伙正聊着河童之类的话题。低着头的圭子虽然在听,但不管是视野还是头脑,都被放在脚下的那个包的事完全塞满。
放在里面的,小小的蓝白色“人偶”
现在想来确实很像河童的,从水池中捡起来的蓝白“人偶”。
从那个水池里捡起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从那个水池里——————
「………………」
圭子此时有了一个主意。
她对扔掉这个“人偶”的地点找到头绪了。
反正不能一直把人偶放在包里。在这一天结束回宿舍之前,得设法把它丢掉。
既然如此,就应该那么做。
那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当她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心中的头绪转变为确信。
——没错,这么做就行了。把从水池中来的“人偶”,再次还给那个水池就可以了。
没错,就这么办。
圭子暗下决心。要将这个“人偶”还回那个水池。将“童子大人”归还水池。
圭子感觉这个主意犹如天启。她拿定主意,不再犹豫,认为只要那么做一定就能驱赶一切,“怪异”一定就会从房间里消失。
——这么做就行了……不对,一定会行的。
运动包就放在脚下,“童子大人”的人偶就放在里面。
——要扔掉那个恶心的“人偶”。
圭子暗下决心……依旧垂着头,直直地凝视着装了“童子大人”的包。
————就在这个时候。
「……!」
圭子背脊之上猛然穿过一股恶寒。
仿佛周围温度瞬间下降的感觉,在皮肤上大面积铺开。那对现在的圭子来说是种已知的感觉,因此圭子瞬间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什么。
她全身寒毛根根倒竖,就像被人逆抚的难受感觉随之产生。
停滞的寒气就像要缠到身上来一般。
————嗖……
圭子没有想到,那种事情竟然会在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发生。可是,这确实是那间屋子里的“怪异”发生的先兆,怎么想都不觉得有错。
「…………………………!」
圭子就这样维持在低头的姿势,僵住了。
在被留海窗帘阻绝的圭子自己的世界中,只剩下脚下的包,还有周围的对话。
空气就像发生了质变一样,屋子里充满了异样的寒气,可是周围的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说着话。那些正在交谈的,被刘海挡住而看不见的人,就好像没有察觉这份异常一般,淡然地继续讨论。
那对话听起来非常苍白,非常遥远。
就在现在,声音淡然地谈论着“巫蛊”的话题。
周围那些声音,真的是之前还在周围的冲本以及文艺社员们的声音么?圭子丧失了自信。她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等回过神来,身边的人连气息都没有了,只有声音空空地回荡着,只有对话仍在继续。
圭子心中产生强烈的疏离感。
感觉就像一个人被关进了空无一人的巨大房间。
周围漫无止境的对话,在圭子的内心之中激发出强烈的不协调感。圭子感觉到,现在抬起脸的话会看不到任何人,她害怕抬起脸,也害怕听到对话。
不知不觉间,圭子被放逐到了另一个世界。
除了留在自己视野中的包和桌子还有屁股下面的椅子之外,周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充满寒气的,广阔而异样的屋子里,苍白地播放着没有说话之人的对话。圭子一个人连同这张大桌一起,被孤零零地放逐到了这个要把人逼疯的房间的正中央。
「………………」
圭子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异常的世界里低着头。
她张大双眼,目光定格在自己脚下的包上。
周围的对话渐渐变得意义不明。无法分辨含义的语言渐渐脱离人类语言的范畴,变成完全听不懂的异样语言。
「——————————」
圭子只顾在腿上握紧双手。
「——————」
「————————————」
她连眨眼都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非常巨大,俨然身处异样的时间之中。
「——————————」
被不成语言也不成声音的异界之物的“声音”包围着,圭子渐渐地丧失思考能力。然后,在这永无止尽的充满疯狂的“会议”,转变为诱导圭子意识的声音————不久在声音消失之际,圭子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异常”,她无法从那东西上移开目光。
「………………」
那是……圭子的包。
圭子放在脚下的运动包,开了一个小口。
那种开口,之前都不曾存在过。在最开始拉上拉链的时候也好,之前一直盯着包的时候也好,都慎之又慎地留意不让里面露出来。
那包应该……没有打开才对。
而且在那之后……一下都没碰过。
可是,包确确实实地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包的内侧化作黑暗,从小小的开口露了出来。
圭子凝视着包打开的黑暗。
时间的流动……停滞了。
然后下一刻————
煞白的手指从包口嚯地爬了出来。
「……!」
圭子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瞪大双眼,然后那正要张开的口中几欲迸发出惨叫…………
「……木村同学?」
「呀啊!」
「哇!」
这时圭子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禁不住发出尖叫。而武巳对圭子的尖叫产生过激反应,也跟着尖叫起来。
随后,圭子忽然恢复神智,在这个变回平常的美术室里,大伙听到两人发出的惨叫,都露出吃惊的面孔朝圭子他们注视过去。
「啊……」
圭子察觉到状况,开始手忙脚乱。武巳从旁拍了圭子的肩膀后,就露出吃惊的表情呆住不动了。
「那……那个……对不起!」
「啊,啊啊……」
圭子连忙道歉,武巳挠了挠脑袋。
「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不过,我们都谈完了,但见你好像还是一动不动,所以就……」
「对,对不起」
圭子语无伦次地辩解起来
「那个……我发了会儿呆……」
「没关系么?」
「啊,是的,我没关系」
「那就好……」
或许是因为还在担心的关系,他的脸上有几分阴霾。圭子对自己的丑态感到羞耻,同时手忙脚乱,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木村……」
冲本也用不安的眼神向圭子看了过去。
「你真的没事么?」
「我、我没事。真没事」
——拜托了,不要管我。
「我刚才在想点事情」
「哦……」
「我没事的」
冒失之后的羞耻与怕谎言暴露的紧张感,渐渐勒紧她的胸口,令她胸闷难忍,
「……我说,你是不是苦恼过度了?」
武巳这么说着,盯着圭子。
「要不要借你点小说看看?呃……就当转换心情」
「那、那个……」
「不用说了,待会我去找找,然后拿给你吧」
然后武巳只说了这些便转过身去,留下困惑的圭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现在大伙已将讲完话,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美术室。
第一节课就快开始了。
圭子打起精神,转念一想,转换心情兴许也不错,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可能只是想得太投入做了那种白日梦。
说来,刚才的感觉就跟沉溺于小说情节时的感觉十分相似,虽然在现实中却丧失了现实感。
——那一定是场白日梦。没错,完全没问题。我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圭子拿定主意,一遍遍拼命地劝说自己。
然后,她跟着开始离开的大伙一起,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包……然后奋力拉上了那个微微打开的拉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