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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2 / 2)




然而,结果那也是受到爱伦·坡在《群集的人》中所描述的徘徊伦敦街头的故事陈述者(这也算是一种侦探吧)的影响,此点在现代己成定论。那就是在爱伦·坡书中出现的大都市的孤独群众,以及其中一种“特别”形态的人——游民。爱伦·坡将之化为侦探,波特莱尔却将之视为无赖汉。在人人都可能是阴谋家的恐怖时代(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正是如此),任何人都可能扮演侦探的角色。然而波特莱尔却自诩为“观察者”,说他自己是“潜身漫游各处的帝王”。班杰明敏锐的指出,“侦探小说所隐藏的根本社会内涵,就是个人痕迹从大都市的群体中消失。”但即使同是“群体中的人”,爱伦·坡将之视为侦探,波特莱尔却将游民视为犯罪者,两着在此产生决定性的差异。



那么岛田庄司的情况又是如何呢?比方说《火刑都市》中,关于烧死的男人——群众中的一名劳工,他仅以“土屋的孤独逐渐开始呈现病态”来描述,至于追踪犯人的刑警中村,则以“中村一个人站在这些群众外”来强调。而当他写到犯人时,他们多半是平凡普通的社会成员,虽然在群众中也会感到孤独,但犯罪的动机却是远此这更强烈的执念。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三种模式和人物类型。



“群众并非游民。”班杰明说。“在群众中,采取偏执的行动,会比冷然的举措更占优势。从群众我们反而可以推知,如果自己所属的环境遭到剥夺,游民会有什么反应。”换言之,由于大多数的人都必须专注于自己的职业,结果能够在都市中徘徊的,只有那些本身己脱离社会规范的人。同时,给予群众一个灵魂,才是这些徘徊街头的游民真正关心的事。



“给予群众一个灵魂”。想到这句话的意义时,读者应该可以约略察知,包含本书在内的御手洗洁系列中,御手洗本身在这个大都市中属于哪种人,他所追查的犯人又属于哪种人,让他们犯罪的动机又是什么等等。在《占星惹祸》中消失的犯人;在《异邦骑士》中忘了自己的男人,还有找到他的御手洗……当然,本书的情况也是相同的。在前言及第二幕所引用的波特莱尔,简直就是游民犯人所发出的讯息。相对的,第三幕引用的爱伦·坡,也可视为游民侦探所做的回应。



是的,岛田庄司创造了一个两者都是游民的崭新人物类型及作品世界。



爱伦·坡是他的创作根源。法兰梭瓦·福斯卡在《推理小说的历史与技巧》一书中,将爱伦·坡所创造的推理小说中,他所发明的规则列举如下:



一、主题事件乍看之下,是不可解的谜团。



二、某一人物或多数人物——同时或连续的——由于证据乍看之下指向他,而被误认为犯人。



三、证人的证词,物质与心理上的细微观察,及以严密的方法所做出的推论,打败性急的理论。分析家不算命卜卦,他用的是推论、观察。



四、完全符合事实的破案,在事前丝毫来被预料到。



五、事件越异常,破案越容易。



六、消去所有不可解的要素后剩下的,乍看之下虽然难以相信,却是正确的答案。



爱伦·坡的这种概念,岛田庄司在《本格推理小说宣言》中也曾提及。



第一,要在一开头就显示出“具有幻想气息与强烈魅力的谜团”、“具有诗意美感的谜团”、“具有吸引力的美丽谜团”。



第二,必须具有“逻辑性”、“思考性”。



乍看之下,这两者是完全矛盾的,然而这点正足以证明爱伦·坡的伟大。爱伦·坡亲手开拓了文学的新领域——不可解的领域。换言之,他让故事朝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当然是文学本来就拥有的,描述最原始的野蛮冲动——无以名状的不安中潜伏的“恐惧”——的部分。另一个方向,则是以逻辑方法论为基础的“推理”部分。



在这里我忽然想到,直到今日,推理小说是否算是文学,仍在争论不休。然而,根据我个人浅见,在爱伦·坡的小说中,此点早已不彰自显了。



爱伦·坡的小说中涵盖了传统的文学方法,和逻辑方法这个新手段——这两种向量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单取一方,就断定是“文学”或“推理”,老实说,根本是不成熟的。



比方说纪德(AndreGidle)认为,“文学”应该是使读者与其邂逅后从内在产生变化的东西。从这个定义来说,波特莱尔因为读了爱伦·坡的诗和小说而变化,那么我们该怎么形容在波特莱尔之下的众多文学家呢?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或许是非常幼稚短浅的想法,然而我还是无法抹去这个疑问。



说到这里,最近还有年轻作家用“推理小说就是为了杀人而写的小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论调来谈论自己的作品。对这位作家来说,就算有只为了被杀而出场的人物也没关系,而且可以强词夺理的辩解,对于这种人物不一定要做人物描写。有必要才描写,但因为没必要所以不描写。照我看来,这只能说他既无写作实力,书写功力也不够,所以不写是正确的。此外,越是这种文章写得差的年轻作家,越会忘记自己的缺点,厚着脸皮说什么“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我也开始思考死亡”之类的话。文章可以反映人的内在,这点值得大家再深思。



到底是从何时、从何处,推理小说开始被这样扭曲的认定了呢?一个二十岁上下、专门写儿童推理小说的当代女作家,告诉编辑她想写安德烈·瓦克斯的巴克系列那种小说,编辑会赞同的说:“只要有想象力,你当然写得出‘那种玩意’。”



看来我的话题似乎扯偏了。闲话少说。总之,过去己有许多作家被称为爱伦·坡的继承者,今后恐怕还会出现很多这种人物吧。然而,至少在目前——如果加上这个条件的话,日本只有岛田庄司有资格被这样称呼。



“一方面以合逻辑的说明解释所有的谜团,同时又容许超逻辑的、茫然的、难以立刻接纳的说明。”法国推理作家保罗&纳尔斯杰克如此说。



“真正的推理小说必须容许双重的解释。一方是逻辑性、不充分的解释,另一方是诗意的、空泛的解释。这两者同时都有效,彼此使对方更丰富,既充满人性同时又是非人性的,也就是照应那种如魔术般实在,却又有双重意义的本质。”



应该不只我一个人,觉得这个结论也是受到爱伦·坡的双重性影响吧。而岛田庄司将这些先贤的想法,以及他们未能完成的“明日小说”,完美的展现了出来。光看《水晶金字塔》,就足以充分窥见此点。他一方面彻底保持以逻辑去解释的姿态,同时又令人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执着探究谜团的浪漫。



那既是可以用数学、科学和机械解明的逻辑,又能让读者体会到一种senseofwonder(惊异感)。就像孩提时,突然仰望星空,看到满天星光闪耀,之后领悟到星光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才传送到地球的“事实”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惊讶。



还有另一点。岛田庄司绝未忘记爱伦·坡小说中想象的统一。加斯顿·巴修拉(GastonBachelerd)在《水与梦》中也公允的指出,支配爱伦·坡诗学的意象就是垂死的母亲、沉重的水、大地之血。



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到,岛田庄司的作品中,处处皆有水的意象。其中甚至也把文明终将溺毙,这种他个人的文明论织入文中。关于这点,他一方面用纯粹的恐惧——发生杀人事件,伴随惊愕降临周遭的恐惧——另一方面用所谓成人的恐惧,也就是害怕受挫的恐惧感来加以说明。换言之,那是一种深恐文明遭到否定,世界终将灭亡的恐惧。对于这种双重的恐惧,岛田庄司和爱伦·坡及波特莱尔一样,都是用“水”来描写。



的确——如果要牵强附会的话,几乎怎么说都可以——比方说,本书中流冰馆的斜塔,枯草映着夕阳闪烁金色光辉的场景,也许是因为贺德龄(注:FriedrichHolderlin,1770-1843德国着名抒情诗人,把古典希腊诗文的形式移植到德语中。生命中的后三十六年是在精神失常下度过。)患病后被幽禁在一座黄色塔中。这对厌倦文明的人来说是最适合的居处吧。……我甚至想到这个。



虽然还有很多想写的,不过就此打住吧。



我只想再说一点,这纯粹是我多管闲事啦,不过拜托别再搞什么“推荐文”了,好吗?



如果要写出理由,又要扯上一大堆,所以这次我只是纯粹拜托各位。不过,我依然希望有一天能出现值得岛田庄司推荐的“真正”作家。即使写的是有些怪异或变形的建筑物推理小说,撇开作品内容和作者自身的态度不谈,我唯独无法忍受的,就是坚持只要没有违法就没关系这种狗屁理论的作家。



要描写怎样违法的建筑物都可以,只要是停留在纸上的真实。问题是,我希望作家能好好思考自己对推理小说抱持的态度。关于这一点,真希望师傅级的岛田庄司能教教他们。



不管怎样,岛田庄司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认为他是真正继承爱伦·坡的作家。我相信这种看法并没有错,而我将本书视为“现代的《莫格街凶杀案》”的体认也不会改变。



解说/美口苑生



一九九二年六月



《斜屋犯罪》感评



——推理精品&文学杰作



①华丽诡计



我一向以为,以岛田庄司为代表的伟大的本格派一辈作家及其后者,都一贯善于使用一个庞大华丽的核心诡计,而其他众多的花样作为辅助;与核心诡计所引起的异样,展现在读者面前,使读者感到晕眩,而在事件解决、真相大白之后,唯有赞叹与享受。这就是所谓的“岛田流”。



而这部1982年问世的《斜屋犯罪》,便使人们充分领略到了“岛田流”的魅力。为了使用核心诡计(及其引起的异样),凶手几乎动用了斜屋之中的一切(甚至不惜制造出所谓的“凶器”和其施展场所)!该诡计可谓庞大,却又十分简明,在解决的一瞬间,给人恍然大悟之感。



一切难解之谜、一切异乎寻常之事,均是核心诡计的外在表现;而一切辅助诡计、一切精彩的小伎俩,又与核心诡计化为一体,销入云雾之中。怪不得,连经验老到、推理能力不可谓不出色的警探们也无法领悟这个惊人的诡计。



当然,为了掩盖核心诡计,所“附加”的小伎俩,必定会在一定程度上暴露核心诡计。但岛田很好的处理了这一切。其中凶手即兴逃脱这一段独具匠心,显示了诡计并非十全十美,而应是不断应变的。



我想,读者在读完全书,了解这个异常诡异的华丽的诡计之后,恐怕心中也会有一些冲动,想演出这一幕“斜屋犯罪”呢!



②御手洗洁



作为天才的侦探,御手洗洁直到死了两人之后,才上场演出。而且居然一出场,就“狂妄”的说:“我已经直到了所有的真相!”不得不令读者疑惑:作者为何安排御手洗洁这么晚才出场呢?那显然是为了制造一种悬念,也为了符合御手洗洁一贯的敏锐洞察力(如果一死人,就破案,那么该多么无趣;如果死了好多人,御手洗洁才破案,那就显得御手洗洁过于无能了。《占星》也是如此,为了突出御手洗洁的天才推理能力,而让罪案避开御手洗洁生活的年代发生)。



御手洗洁上场之后,并没有马上说出真相,而是因为缺乏证据,通过布局,成功的引出的凶手,将其现形。



在《斜屋犯罪》中,御手洗洁并未改变其“演说家”“神经质”的天性,随时随地就能发表一大通长篇大论,被警方视为“奇谈邪说”。但从这些“疯言疯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御手洗洁的成竹在胸。而他的一些夸张言语,也直接反映了日本社会的现实问题,和他作为一个占星师对于世俗的看法。



御手洗洁十分尊敬凶手,甚至连最后的解说,也有一半是让凶手陈述的。而在破案之前,御手洗洁对人偶的指手画脚、穿衣戴帽,将凶杀定位一个冤魂在人偶上的附体,“愚弄”警方,令人捧腹(实际上是为了诱出凶手)。



总之,御手洗洁在本案中,本色不改,依然是天才的、神经质的、浪漫的“厕所”先生!



③批判现实



在最后的解说中评论家美口苑生认为岛田庄司是爱伦·坡的真正继承者,将推理小说写成了一部反映现实的文学小说。即将推理与批判有机的结合起来,使《斜屋犯罪》即是推理精品,又是文学杰作。



在四处弥漫的浪漫气息中,日本当代的现实问题——如拜金主义、青年迷茫、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等等——都一一露出了它们的冰山一角。而在最后的凶手解释动机时,整坐冰山便显露无遗。岛田庄司借此小说所要批判的,正是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拜金主义者。一切罪行源自于此。当然,过分追求名利造成的空虚感和与他人之间不可调和的隔阂也是岛田所关注的问题。整整四幕悲剧结束的时候,凶手和御手洗洁握手,凶手说:“好软的手。你不常劳动吧?”御手洗洁笑着说:“只要不一直握着钱,手就不会变粗。”这其中自有深意。



总之,《斜屋犯罪》是一本不可多的的推理精品,是岛田庄司无可争议的代表作,气氛神秘、浪漫;诡计宏大、奇异;人物性格鲜明,结构精巧;反映现实,触及人之本性。是一本本格上作与社会派上作的完美结合品。



若将之与《占星》一较高下的话,在诡计与推理演绎方面,《占星》要超出《斜屋》。但《斜屋》所反映的深刻社会问题,却是《占星》所不具备的。



全书基调明快、浪漫(除了凶手自白十分沉重),适合无事的您好好的消磨、享受一个下午!



向岛田老师致敬!



大智熊猫儿



2007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