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静流姐与赫夜姬(1 / 2)
The Red Moon
1.
记得有一天——静流姐喃喃说出这句奇怪的话来。
「我不太喜欢月亮,因为曾经有过不好的回忆。」
之所以会回想起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看到一颗圆圆的月亮悬挂在我的头顶。那时候太阳尚未完全下山,因此月亮朦胧地高挂在黄昏的天空上是一幅相当奇特的景象。
我在这样的景色中,往山下的城镇移动。今天由于检查的关系,我没能见到静流姐。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这种经验了,不过每碰上一次,我都一样——不对,我总是变得比上一次还要担心,心情始终无法平复。每次听到「今天无法会面」,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苦闷。
(不过——看到月亮会想起来的回忆……)
真的有那种跟月亮相关的回忆吗?我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接着猛然想到……
(对了……说到静流姐的回忆……)
那会不会是我所不知道的、发生在静流姐住院之前的事呢?至少我不知道静流姐有过任何跟月亮有关的不愉快经验,而且我也不认为在医院里会发生那种状况……顶多也只能透过窗户抬头观看月亮。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可、可是……那个回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突然感到忐忑不安。我不太清楚是因为月光看起来让人感觉十分妖媚、还是我的记忆显得模棱两可的关系。
静流姐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口吻提起那件事的呢……还有,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别回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形成一道疯狂旋转的漩涡,我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跑去。
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似的,只见月光在天色逐渐昏暗的天空愈来愈强烈了——
*
后来以『赫夜姬事件』广为人知的那起奇妙事件是在黄昏的竹林中揭幕的。
「啊~真是够了,开什么玩笑啊——」
满腹牢骚如此抱怨的,是一个专攻生物学的研究所学生。据说那个时候他正忙着摘取研究室实验中需要用到的香菇。平时只要走进竹林便俯拾皆是的香菇今天数量偏偏十分稀少,找了许久始终摘不到需要的份量,让他忍不住失去了耐性。
可是眼见天色都暗下来了,不打道回府也不行。更何况自己也没带手电筒出来,那附近当然也没有路灯之类的设施。
助教八成又要发脾气了吧?就在他感到厌烦不已之际,突然注意到了那个。
「……嗯?」
有一股很难形容的奇怪味道随着微风飘来。
深邃的竹林里本来就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不知该说是青草味还是直扑鼻腔的刺激味,总之跟一般人对大自然清新空气的印象有一段相当大的落差。闻起来相当强烈。或许有人会将它称之为舒畅的香气吧。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是如此讨喜的味道。甚至有一种如果在这种地方待太久,会跟强力胶吸太多,脑筋变得怪怪的一样的感觉。
即便如此,那一天闻到的味道却比平时还要更加强烈。
(而且……好像有股油味……?)
空气中存在着一股感觉跟植物的味道不同、有些类似机械工厂的那种感觉。此外,还有类似铁的味道。
「…………」
他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篮子。采到的香菇份量连预定的一半也没有,不管了,还是先回去好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就在此时,四周冷不防响起了一阵异常的声音。
叽咿咿咿——
那是竹子摇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响。每当竹子被强风吹到摇动起来时,便可以听见这样的声音。可是,理当会伴随着这个声音一起听见的呼啸风声却没有响起。
会不会是有人在摇晃竹子呢?可是如果是这样,那怎么会没有竹叶互相摩擦的喀沙喀沙声响。只有竹子吱吱嘎嘎摇动的声响被抽出来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请问——有谁在吗?」
他试着拉开嗓门呼喊。那个声音就像是被吸进深邃竹林里一样逐渐消失。
没有人响应,那个声响也中断了。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所以决定前往传来声音的地方瞧一瞧,味道愈来愈浓烈了。味道的源头会是声音响起的原因吗?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呢——就在他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穿过茂密竹子的隙缝间时,那个东西的全貌便一览无遗地呈现出来。
「——咦?」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脱线的声音。惊讶或是惊声尖叫这一类的反应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因为眼前的那个东西实在太过怪异了,以致于他在一瞬间还没有搞懂那是什么。
有个人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女人。因为一头黑色的长发颓然垂下,而且脸孔清楚地朝着他的方向。
可是,那名女性却动也不动。身体明明是倾斜的,但双脚却没有站在地面上。
她的身体浮在半空中——有某个东西刺穿了她的胸口正中央附近的位置。
那是被斜劈的竹子前端。同样的东西也刺穿了她的肩膀和腰部。共计有三支竹枪刺穿了那名女性的身体,而且——将她串刺在半空中。
那名女性的身体宛如公开展示般,被地面长出来的竹子抬到人的腰部附近的高度。
「…………」
这时他才终于搞清楚那是什么味道。那不仅是血腥味,同时也是肉腐烂的臭味。
「呜、呜哇、呜哇哇哇——」
他在看了这幅怪异的景象之后即刻采取的行动,也带来了社会上强烈的批判与与关心。
他随手丢下装了香菇的篮子,接着——掏出手机,用附带的照相功能拍下了这幅情景。他连想都没想,这样的行动几乎完全是出自反射动作。
拍完之后他原本想将画面用简讯寄出去,可是这里收不到讯号。他这才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但是,这起事件中最为奇妙的局面在后来发生了。
接获报案的警方赶到了现场,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理当在现场的尸体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情形就宛如被人在竹子里发现,而且没多久便回到月世界,自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赫夜姬一般——
*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起静流姐应该会很有兴趣的事件,不过碍于她的检查还没结束,所以我们又没办法碰面了。
「是、是这样子喔——」
就在我唉声叹气正想打道回府的时候,从楼上下来的医生叫住了我。
「啊啊,小夜——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好啊——」
我觉得有点困惑。毕竟以前从来没看过医生大费周章地下楼露面过。
「那我们去那边的茶水间坐坐吧。」
在医生的建议之下,我被带往位在医院一楼内部的大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还有这种地方。
虽然说是茶水间,但那里却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采自助式的形式供应各式咖啡与茶水。此外还摆设了几部自动贩卖机,看起来似乎不收费的样子。
尽管设备完善,这空荡荡的宽广空间除了我们以外不见其它人影。
「红茶可以吗?也有果汁——」
「无、无所谓,我喝什么都好。」
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下了医生递给我的杯子。
其实我比较想坐在角落的座位,偏偏医生挑了大厅正中央的桌子,我只好无奈地在那里就坐。
「我要跟你谈的不是别的,就是她的事。」
「静、静流姐她怎么了?是状况不好吗?」
我紧张地反问。
「不,并不是发现了什么激烈的变化那种问题。」
医生一如往常给了个模糊不清的答案。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我倒是第一次耳闻。
「呃——到今天为止,你很勤跑这间医院对吧?」
医生问了我这个奇怪的问题,他想表达什么呢?
「请问您的意思是?」
「听好了喔——我只是在假设,万一她有一天转到其它的设施去,你会怎么办?」
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咦?」
「即使她搬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你还是愿意继续去探望她吗?喔……不,我这不是在强迫你的意思。」
医生是以平静的口吻在跟我说话,但我却愈来愈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
「和你会面,有助于使她那容易陷入不安定状态的病情稳定下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使从心理治疗的层面来看,你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无比重要的。不过,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吧?」
「……呃,那个……」
我整个人都混乱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静流姐她……即将离开……
「……这里、是吗?」
我说的这句话在自己的耳朵里听来感觉非常地遥远。彷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一样。
「事情还没定案就是了。是有人表示,或许她该转到更为完善的疗养设施去。即使继续住在这里症状也无法获得大幅度的改善,不过病情也没有继续恶化,所以也有人认为不要转院比较好啦。」
「……更完善的设施……比如说——」
国外之类的吗?为了动高难度的心脏手术而前往国外医院这种例子我也曾经略有耳闻。
「不,那也还没有决定。实际上,设备比我们这里还要齐全的地方并不多喔——现在的问题在于她该不该去特殊方面的设施。毕竟她的病例受到许多人的瞩目。」
「…………」
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至今从未思考过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其它的人在关心静流姐的问题这件事。不过,她一直住在这种医院的个人病房,所以铁定有在负担那笔费用的出资者……只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
我甚至连静流姐是打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
我噤口不语,医生像是在缓颊似的温柔说道:
「事情尚未拍板定案,而且我也还没跟本人提起。你只要先大概知道一下就可以了。」
这名医生真的不会让心情波动显露在声音上呢,我又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这一天我便直接回家了,直到三天后才又再度前往医院。
这次我既没有被请回家,也没有被医生叫住,而是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病房。
但是——一站到那扇白色的房门前,我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抖个不停。
我不晓得见到她的脸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好?该怎么办?我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下一秒我已经在敲门了,感觉就好像受到了吸引一样。没错,彷佛像在说我不能不和她见面一样——
「请进。」
她那和平常没有两样的声音传了回来,我打开房门。
「午安,静流姐。」
「欢迎你来,小夜。」
我的声音或许有在颤抖,不过静流姐的笑容还是和过去一样。
2.
……在这起事件中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当然就是最初发现的研究生。警方怀疑这或许是该名学生的卑劣恶作剧行为,因为到处都找不到那具关键性的尸体。而且那一带虽然是一片宽广的竹林,不过却是私有土地,四周全被高耸的栅栏包围住。要越过栅栏快速搬运尸体是很困难的事——不对,如果说犯人是等到尸体被研究生发现才跑来将尸体从竹子上拔起再搬走——这种情况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毕竟警方一接获报案立刻就赶到现场。况且数字照片要合成也不是问题。
……可是,这个疑虑在搜集到残留在现场的大量血液确实属于人类之后就消失了,而且也立即当作正式的致死案件来进行搜查,之后的发展十分迅速。被害者的身份也在找到尸体之前便锁定了。因为那张照片清楚拍下了她的脸部——结果,因为缺乏不在场证明而被列为嫌疑犯的的,正是被害者的丈夫。该名女性死者已婚,而且婚姻生活充满了虚伪与矫饰。
不过,唯独尸体至今为止仍是下落不明……
*
「……呃,该名女性被害者的全名为野坂丽奈,似乎还满有名的样子。」
「真的吗?有名?是怎么样的有名法呢?是指常常上电视的那种吗?」
「唔,她过去好像上过几次电视没错。似乎是顶着美容造型师教主那一类的头衔……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大略说明了一下事件之后,开口询问静流姐「你有没有兴趣」。静流姐一听马上回答「只要是小夜为我调查的事件,我全部都有兴趣」。于是,我便依照惯例跟她聊起事件的内容。气氛真的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所以才被称为赫夜姬?因为是受大家欢迎的人物?」
静流姐以有些坏心眼的口吻说着。
「我想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啦……大概是因为她是在竹林里被发现的缘故吧。况且——」
「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吗?事件是发生在几天前的?」
「我想想——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十天了……」
「因为是在我闭关休养期间发生的,所以差不多有这么久吧。」
静流姐的语气显得一派轻松。我闻言心头一惊。
「那、那个……静流姐——」
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不过,这个时候静流姐正在浏览其中一份数据。
「——所以说,就连象样的痕迹也还没有找到啰?警方打算透过集中讯问的方式得到尸体藏匿在何处的情报。然后——这名嫌犯是毫不费工夫就抓到的吗?」
结果反而是我被她抢得了先机。
「呃、呃……嗯,大概是吧。因为在查出发现尸体是确有其事的隔天,电视新闻就在报导已经逮捕到嫌犯了……」
「不对,小夜。这不是逮捕。」
静流姐摇了摇头。
「我看那只是以重要关系人的身分自愿到案说明的规格来处理吧。正式的逮捕状应该还没下来才对。」
「啊,是这样子吗?」
「毕竟状况证据可说是少之又少……不过拘留期限已经结束了。即使目前仍是处在证据不够充分的状态下,我看警方应该还是会想办法申请逮捕吧……为了要让嫌犯在那之前自白,现在八成连老命都拚上了。」
静流姐口若悬河地说出了艰涩的词汇。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状况如何,不过可以理解现在大概是即使抓到嫌犯,在谜底解开之前也无法将他定罪吧。
「不过,尸体会藏在哪里呢?」
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事件才会毫无进展。
「嗯~」
静流姐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这让我好讶异。原来她也有想不通而感到困惑的时候啊?
「看来材料严重不足呢!」
她喃喃嘟哝着。
「啊,还需要更多的数据吗?」
「不是的,这全是因为社会的焦点全放在极端的地方,完全没触及到关键的重点所造成的结果喔。尽是写一些于事无补的东西。」
静流姐说完,随手将其中一本杂志扔到了床上。
「就算去收集到份量比这些多出一倍的报章杂志,我看当中也没人有那个企图心去触及到重点吧……真是伤脑筋耶。去探究被害者生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静流姐唉一声叹了口气。
「对、对不起。」
我一慌,忍不住就开口赔罪了。
「为什么小夜要向我道歉呢?」
静流姐仰起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
「你真的很奇怪耶。放心啦,就算其它人有不对的地方,小夜也没有哪里不对呀。」
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这么说。
不过,随即又一脸严肃地表示:
「这名嫌犯身上有诸多问题点呢……至少他似乎不怎么受到大众的同情。」
「嗯、嗯。实际上,他经手不少黑心生意的事情已经渐渐浮上台面,还有……」
「美容造型师是吗?根据这些报导,就是强迫爱慕虚荣的客人接受不可能实现的难题,要他们借钱买下高价的服装和宝石、甚至是房子或公寓嘛。」
静流姐用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杂志的封面几下。
「和身为共同经营者的丈夫一起大赚黑心钱的这段期间,两人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直到丈夫外遇的事情曝光,两人的关系才宣告破局,进而演变成一出离婚请求损害赔偿之类的闹剧。接着,妻子又在这时候死亡,也难怪大家会对丈夫起疑了。不仅如此,现在还扯出人寿保险尚未解约的事情等等——虽然这些事情都交代得很详细,不过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
静流姐的语气听起来明明就酸溜溜的,可是她的声音是那么的透明清澈,顿时让我陷入一种好似在聆听朗诵诗词般的错觉。
「会无关紧要吗?」
我觉得动机还挺明确的呀。
「你认为动机很充分?」
静流姐彷佛瞬间就看穿我的心思似的向我询问。我只得「嗯、嗯」地点头称是。
可是,静流姐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和现实所发生的事情相较,动机这种东西以检讨对象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她如此说道。
「这起事件不但异常又不自然。因为发生的是被判断为不可能的状况,所以才必须从哪里着眼才行——光凭可疑这种理由便不由分说断定犯人的做法有待商榷吧。」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就算我再怎么勉强自己,还是无法以从容的态度认真思考这次的事件。只要看着静流姐,我的心思就会转到医生跟我说的事情上,以致于脑袋无法正常运转。但是为了跟静流姐对谈,我还是得逼自己思考才行。
「呃,意思也就是说……静流姐认为那个嫌犯并不是犯人啰?」
「因为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资料嘛。大家一开始就一口咬定『这家伙很可疑』,以致于有关他是怎么下手的检证可以说等同于零喔。根本没有用来思考『他应该办得到这种事』的材料嘛。」
「唔……」
「感觉就只是旁人在吵吵闹闹地制造骚动而已,这种现象也莫名给人一种『赫夜姬』的感觉呢。」
「赫夜姬是那样子的故事吗?」
「哎呀——」
静流姐对我无心的话语有了反应。
「不然小夜你觉得那是一篇怎样的故事呢?」
她笑眯眯地问我。
3.
「咦?」
被她这么反问,我吓了一跳。
现在的我,只觉得所谓的赫夜姬不过是一篇在描述公主回到月世界消失不见的故事而已。
「……呃,那个是……」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一篇在讲从竹子出生的赫夜姬的故事,你认为那个『竹子』为什么会是竹子呢?」
静流姐温柔地点点头,像是要让话题比较容易发挥似的向我询问。
「嗯……大概是因为身边都是那种东西吧?」
我绞尽脑汁试着回答。
「是呀。例如竹子工艺品,对古代的人来说竹子是随手可得的工艺材料,可以肯定竹子是关系匪浅的东西。不过有此一说喔——之所以是竹子,乃是有其积极的理由存在的。」
「是说有非竹子不可的理由?因为竹子是中空之类的吗?」
我随口举了个例子。静流姐双手合十轻轻拍了一下手。
「没错,没错。小夜果然厉害,还是一样神算呢。」
静流姐还是跟平时一样,因为荒谬的推测而夸奖我。
「哪有,那并不是什么——」
她无视我的否定,继续说了下去:
「竹子这种东西里头是空心的对吧。那可是一块为了让非现实的东西出现而不可或缺的空间喔。正因为空洞,神秘才会寄宿在其中,这是自古以来恒久不变的事实。其它像是瓜啊壶啊之类的东西也都有类似的故事。理由都一样,全都是因为中心的部分是空洞的关系喔。当人类向某种东西寻求梦想的时候,那里无论如何都需要可以塞入想象的虚无喔。」
「梦想?」
「对,就是梦想。民间传说基本上就是梦想的故事,更何况赫夜姬登场的竹取物语是日本最古老的说话文学。」
「啊啊,我以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不过,不是神话比较古老吗?」
「不是神话,是物语。而且是写成了文字的『书』喔。竹取物语是某人为了娱乐他人而写下的日本最古老的『虚构内容』。和类似传说、神话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不一样,竹取物语里面明确地含有『这是虚构』的意思存在喔,只不过现在已经查不出来那到底是谁写的了。而且现在留传下来的也不是原创的版本了。」
「呃,也就是所谓的抄写本吗?就是看书照着抄写里面的内容。」
「没错,而且也无从得知这样的过程被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后来才被额外添加上去的内容恐怕也不少吧。不过,我想基本上应该还是大同小异才对。」
「也是啦,毕竟内容还挺单纯的……」
我才刚说出口,静流姐就笑得有些诡异地询问。
「单纯?怎么个单纯法?」
那很明显就是在调侃我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
「就是从月亮降临的公主频频向前来示爱的男人提出不可能达成的难题,然后——」
结果自己却消失不见了。
「看来赫夜姬这个人还满坏心眼的嘛。」
静流姐咯咯笑着。
「她这个人就是迂回不直接,尽是向人提出不可能达到的要求,又总是把其它人给要得团团转——但是若要谈到她的内心,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嗯,有可能喔……」
「小夜,你认为赫夜姬要怎么写?」
她朝我丢了一个像是猜谜的问题,我愣住了。
「咦?这、这……不就是平假名吗(かぐや姬)?」
「嗯嗯,平假名的写法在现代算是一般常见的吧。可是,在以前的书上也有人写作『赫夜姬』喔。」
静流姐将赤这个字两个并排在一起,简洁明了地为我说明那个复杂的汉字。
「红色的?」
「不对,这个『赫』字在现代应该是强烈发光的意思。就像光辉闪耀的事物,赫夜姬一词含有光辉闪耀的公主之意喔。」
静流姐不改其本色,就连那种让人很疑惑怎么会知道的冷知识都了解得十分透彻。总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光——」
「没错。这么比喻好了,这就跟『光源氏』是一样的喔。在古时候的日本,凡是伟大、完美的事物都会被比喻成光。光这种东西是没办法直视的对吧?不是有句话说太美丽的事物是看不到的——所以当中其实根本一无所有也说不定。」
静流姐静静地点点头。
「赫夜姬是人们的憧憬、同时也是寄托了梦想的崇高存在。但那单纯只是因为发光的缘故,至于那个光里面有什么东西存在,并没有人真正感到关心——尽管有可能是空虚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成为人们投射梦想的对象也说不定吧。至于能否真的变成自己的东西,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陈述着。我听着那个声音的同时,突然感觉到胸腔有一股热意。
「——不对。」
接着,便自然而然地脱口反驳了。
「不对——才不是,不应该是那样的。」
「咦?」
静流姐愣住了,她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可是,话语却不受控制地接连从我的嘴里说了出来。
「不对——没那回事。才不是空无一物——不可能是那样子的……!」
「小夜……?」
「我、我、我的梦想并不是空虚的。我才没有在投影到没意义的事物上。没错、一定——」
说着说着,我才发现。
我竟然哭了。
泪水从我的双眼夺眶而出。源源不绝的泪水不断从眼睛里面涌出,宛如瀑布一般。我猜自己的脸大概早已哭花了吧。不过,我丝毫不在意自己哭成了泪人儿。
「我的梦想一定会成真的,没道理不会实现。因为、因为——」
我所寄托的梦想、我所祈祷的愿望——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终有一天可以在晴朗的太阳底下一边欢笑、一边神采飞扬地奔跑,不论到时候我有没有陪伴在她的身旁都无所谓——如果那只是一个既空虚又无常的愿望,那么这个世上便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事物——我真的这么认为。
「因为……!」
即使我低声沉吟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静流姐依然一脸温柔的表情。接着,她开口用安祥的口吻说了:
「小夜……你是不是听医生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