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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为有爱(2 / 2)


我想在附近找个自动贩卖机给里伽子买点喝的东西,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丢下她一个人。



当我开始琢磨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个女人从走廊前方距离我们十米左右的双开门隔断里走了出来。



隔断那边的走廊看起来依旧没有尽头的样子。我真搞不清楚这里的重病房和诊室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的马上注意到我和里伽子,于是像蹬着拖鞋一样向我们走过来,带着某种香水的味道。



听到好朋友出事匆忙赶过来,是应该不会有时间喷香水的。大概她平时有喷香水的习惯,才会带着这么明显的味道吧。



素面朝天的她看上去更加疲惫。因此美香的这位朋友虽然和她是高中同学,可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随身的连衣裙外面随便披了件外套,看来是非常担心自己的好朋友。



里伽子,你朋友吗?



嗖地一下子站起来的里伽子似乎是像对对方的问话作出肯定回答,可却未能顺利的发出声音,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莫非就是美香说的那个孩子?



一边说着,那个女人安西把脸转向我这边。我匆忙站起身,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美香告诉我,本来想告诉里伽子自己怀孕的事情才特意把她约出来吃饭的,可没想到里伽子带着男朋友,才没能告诉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你?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那次在意大利饭馆看似普通的聚餐背后还隐藏着美香这么重大的秘密。



和里伽子的父亲一起生活,连是否过户还没有决定就怀孕了。美香是想亲自把这件事情告诉里伽子啊。大概觉得这种事情比起父女,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才是。



世间十有八九不如意,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无所知的我面对安西,别说是礼节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安西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转向里伽子。



如果真的是可以称得上男朋友的人,倒也没关系。美香可是非常在意呢!她刚才和我说,可能这件事情对里伽子你的打击可能太大了,还说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被一个正在打点滴的人这么批评,我可真是没面子啊!



对不起



里伽子道了歉,似乎是找不到别的什么可以说的话。



安西的口吻怎么听都像是在责备里伽子,而且似乎还带着指责我这个男朋友的意思。可是里伽子似乎什么也没听出来,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莫非是我太敏感了?



医生说正式的检查要等到明天。国立医院和私人医院就是不一样,这种时候也不通融一下。竟然还和我说不会危及性命,真是没有同情心。



里伽子一直看着地面,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医生刚才让我回去,不过交涉了半天总算是同意让我留下来陪床了。你可以回去了,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里伽子依旧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除了点头,其他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一样。



我之所以能够压住心中不断涌上的怒火,大概是为了里伽子吧。所以面对安西这么刻薄的话,我也不可能仅仅是低着头。在这里、这个时候发火,果然是不太好的。



转身准备离去的安西似乎又想起什么事,再次回到我们面前。捋了捋头发后,安西叹了口气,开口说: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正处在敏感期,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美香头上。明明还有你的母亲在,却和美香交往的伊东难道没有错吗?要责备就去责备他好了,全都怪在美香身上不是很不公平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明白这点不是吗?



里伽子再次开始点头,完全处于一种机械状态。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涌上我的大脑。我的忍耐到此为止了。



我认为这个女人刚刚跨越了她不该跨越的界限。至少跨越了我的界限。我绝不能容忍。就算之后被里伽子骂也好,因此和她绝交也好我都一定要说。这种冲动的感觉此前似乎只有过一次。虽然我当时没能马上想起是哪次。



总之我是攥紧了拳头义愤填膺地说的。



我说大妈,适可而止吧!别说的那么好听,好像你很伟大似的!小心说太多了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



下意识从嘴里冒出来的,是浓重的土佐方言。自己说出来的话竟然如此地忠实于内心的真实想法。



安西大妈似乎终于察觉到我骂的对象是自己了。虽然察觉到了,可是能够真正理解、明白的单词实在是少得可怜,所以一时间她呆若木鸡。



如果自己骂的话无法传达给对方,那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赶紧纠正了自己的措辞。



那个,里伽子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也马上赶到美香的住处并进行了应急处理,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自然知道美香很难受,也很担心。刚才的话难道你不能等到美香和里伽子都冷静下来后再说吗?难道就一定要现在讲不可么?



大概是有意注意刺激的措辞,这次竟然变成这样。在这种状况下,在自己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刻,竟然还能说出这么绅士、这么彬彬有礼的话。真是悲哀啊。



你!美香才刚刚流产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都真是可怜,我真是



那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原先戾气十足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这时,靠在我身上的里伽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拓,别说了,里伽子就这样抓着我的手腕,再次哭了起来。就好像无法承受争吵所带来的伤害一样,浑身颤抖,声音哽咽。



把她弄哭的,应该是我吧。我忽然非常泄气,可还是把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毕竟我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虽然不太明白自己的这种心理,但总觉得要哭的话,就以后再哭好了。绝不能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哭。软弱的一面怎么能让她看见呢!



现在的孩子真是说不通。根本不理解别人的痛苦,明明不是靠自己生活,还站出来好像自己很美香的这位朋友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眼里泛着泪光,紧咬看嘴唇停顿了一小会儿后转身离去,再次消失在那道隔断后。



我握着里伽子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气,在脑中不断地想。



这个人真的是把美香视作自己的好朋友,非常关心她呢。所以才能够体会美香的痛苦吧,而且只有真正的好朋友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因此,会迁怒于里伽子也是人之常情。



里伽子,我们回去吧。



里伽子抓着我的胳膊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个像是缠在一起的木头,慢慢地挪向门卫所在的紧急出口。



雨依旧下着,而且比先前更大了。正当我们准备走出医院的时候,门口的门卫叫住了我。



刚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回来留下了雨伞,给你。



一边说,门卫一边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一把湿漉漉的伞。



我撑起雨伞,和一直抓着我胳膊不放的里伽子一同走出医院的正门。当我门正要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时,一辆停在暗处的汽车突然打了车灯。



是田坂的二手小车。



砰地打开车门跳下来的,果然是田坂。他冒着瓢泼大雨冲我喊:这么大的雨,大概很难叫到出租车。所以我们就干脆留下来等你们了。快上车吧!



说着田坂就冲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雨伞,搂着里伽子把她推进汽车后排的座位。我也赶快小跑了几步钻进了汽车。



在汽车发动的一刻,田坂目视前方问我:她家在哪里?你知道么?



那个我刚要向前探身给田坂指路,坐在旁边的里伽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猜,她是想告诉我她并不想回自己的公寓吧。我这才想到,里伽子的公寓应该还保持着此前给我打电话时的状态。今晚可能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所以我小声告诉田坂,麻烦他把我们送回我的公寓。里伽子听到后默不做声。



汽车在雨中飞快地行驶,几乎没有遇到过红灯。中途,田坂递给我一罐冰镇体饮和一罐热咖啡。



之前我怕会熬到天亮,所以买来以防万一。热咖啡给她喝吧。年纪长的人办事就是稳妥。能够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经验才是真正的成年人。就像田坂一样。



里伽子接过罐装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小声地嘟囔着什么。我赶紧把耳朵贴过去,什么?怎么了?就好像在听一个马上就要去世的病人的临终遗言一样。



里伽子似乎是有点在意前排的两个男人,所以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说,很好喝而已。



正在开车的北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举动让里伽子更加窘迫,低着头轻轻地瞄了我一眼。



尽管如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公寓保持着我出门时的样子。我一进门,就走进浴室把平时不怎么用的澡盆里放满热水。明天就算有邻居来抗议也无所谓了。



我把一条干净的浴巾递给里伽子,示意她赶紧去泡泡澡,里伽子竟然乖乖地走进浴室了。看来今天晚上无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看着里伽子穿看衣服走进浴室,我猜想脱下来的衣服一定是放在马桶上了吧。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脱衣服,一定很难受吧。可是没办法,我的条件就是这么简陋。



趁里伽子洗澡的这段时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了换洗的床单。因为换洗床单我都是和其他要洗的东西一起拿到投币洗衣机里洗,所以床单都是皱皱巴巴的。凑合吧,我只有这些而已。



在我整理床单的同时,我拼命地思考,竟然奇迹般想起自己有一身粗布睡衣。人类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就会对脑海里所有的记忆进行总动员。



那是今年春天和妈妈一起来东京的时候,妈妈在我的公寓住了整整四天。当时发现没有准备睡衣,所以妈妈就和我说:



以后我可能还会过来,而且敦说不定来东京玩的时候也会住在你这里,准备一件男女兼用的睡衣比较好。



所以就特意找到这种比较厚的、有些像浴衣的睡衣。妈妈走后,我把这件睡衣和其他衣服一起拿到洗衣店清洗后,就一直放在衣箱里收着。



我把睡衣和一件开身的毛坎肩放在浴室门前,冲着里面大声地喊:干净的衣服我放在门口了,你过来拿吧。我会站在窗户旁边!然后赶紧走到房间的角落,把头抵在了墙上。



不一会儿,我察觉到身后浴室的门被打开。一阵寂静后,我终于清楚地听见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过过看,门前的睡衣和毛坎肩已经不见了。我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但是刚才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现在终于放下了。



茫然地望着床对面的关着的电视,我忽然发现录像机竟然还开着。于是我赶紧拿起遥控器倒带。正当我准备把已经倒好的录影带从录像机里取出来的时候,里伽子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粗布睡衣外套着毛坎肩。东京的确还是挺冷的,没想到这种古老的东西现在能派上用场。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体饮,连同感冒药一并递给里伽子。里伽子马上仰头把胶囊吞进肚子里。



下车的时候,那个北原曾经特意叮嘱过我。



那个女孩大概消耗了不少体力,回去后让她赶紧睡。你有没有感冒药或者治头疼的药?如果有的话就给她吃点,她赶紧睡觉吧。这种虚弱的时候脑子多半不清醒,还是不要和她说太多的好。有什么事情都等她恢复体力后再说。



恢复体力?的确像是运动员说的话。里伽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原一概不清楚,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出里伽子十分疲惫。的确,这个时候睡觉是最好的办法。



那个录像带,是那种东西?



里伽子来到房间坐在床边上时问。哭过后红肿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那盘录像带。



她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对此很反感,只是非常单纯地从男生联想到那种录像带而已。



不是!是朋友拍的家庭录影带,讲他祖母的



一边说我一边回想起,此前曾经和里伽子说过关于水沼健太的事情。那个祖母以及和祖母恋爱的老爷爷的故事,里伽子也知道。



是那个朱丽叶祖母的录影带,一个叫水沼的家伙拍的。你看么?



里伽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觉得她这种反应,与其说是想看,倒不如说是今天晚上不会说出任何否定的语言。人真的会遇到这种时候。不想接触任何否定的、或者说是反面的东西,只想碰触亲切的、温暖的东西。



我决定让里伽子看看那盘借来的祖母的生日录影带,因为这一段比较短,很快就能看完,这样里伽子就能早点体息。



我从冰箱里抱来三罐啤酒,坐在了里伽子身旁。里伽子接过一罐后没看一眼就摸到拉环打开了啤酒。



我按下了遥控器的播放键。画面上出现的是熟悉的字幕祖母的生日,很快,雪祖母就出现在画面上了。



里伽子躬着背,把胳膊肘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电视机。呆呆地看着录影带中播放的一切。雪祖母开心的笑容,老人们谈论的家长里短。



终于,老人们五音不全的歌声再次响起。每当这时,我的眼眶都会湿润。



这次也不例外,我的鼻头一酸,眼睛就再次涅润了。可是我马上意识到身旁的里伽子,所以赶紧忍住。不知何时,里伽子已经把啤酒罐放在了地板上,并不断地抹着眼泪。就好像个孩子在揉眼睛里的沙子一样。



这个,真不错。很厉害。里伽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说。这个时候的她不论看什么都会哭不是么?尽管明白这个道理,我还是非常高兴地嗯了一声。如果非要哭的话,比起因为悲伤的事情哭,还是看了雪祖母的生日录影带感动而泣好。好多了。



因为有爱吧。



说完后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自然,有点不真实,赶紧斜眼偷偷观察里伽子的反应。可是里伽子却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说:



没错!因为有爱!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水沼,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吧。如果告诉他,那个任性的女孩看了你的录影带后感动得哭了,他对里伽子的评价也一定会改变吧。



这段录影只有短短三分钟。我正倒带子的时候。里伽子忽然认真地问我:



喂,拓。之后的路,我真的能走好么?







上次和美香吃过饭后,爸爸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美香杯孕了爸爸一直站在美香那边帮她说话,教育我不要再任性。我预料到如果美香有了小孩,事情一定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妈妈和贡都在高知,我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说着说着,里伽子又像一个被批评了的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她的确是累了。有一点小事都会哭。我沉默不语。



想到自己是一个人,晚上就会寂寞到想哭因为哭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当时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他们就会非常开心,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本来想告诉里伽子别胡说了,可真那么说了,不知道里伽子会不会哭得更厉害,现在她好像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了。



刚才的录影带里充满了爱。我似乎对谁都没有爱,无论是美香还是爸爸那个,水沼,为什么能把祖母拍得那么好呢?是我自己少了些什么么?



少些什么?是什么?



比如温柔待人,或者理解别人这样的



是那个搞料理的女人这么说的?



里伽子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定我的话。我忽然觉得那个人简直就像圣德太子一样。



叫了救护车,然后马上给里伽子打电话让她去美香的住处,然后赶到医院和医生交涉留在那里陪床。之后又对里伽子说三道四。说实话,在我骂她之前,我真的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看来之后我也不会再喜欢上这个人了。



话虽如此,但在夜里美香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不是住在附近的里伽子,而是住在远处的安西。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了美香,安西心疼到落泪,说明她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可是里伽子也非常地努力。作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里伽子能够毫不犹豫地赶到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身边,还帮助她进行应急处理,这非常难得。况且和救护车一起赶到医院的,也是里伽子而不是那个人。



里伽子说过,她看到血后想吐。而且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还是会恶心得空呕。尽管如此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此前一直没有好感的美香负责到底不是吗?现在还要因为这个人责备自己。



这种事情绝对没有!



里伽子已经做了她该做的事情。今晚,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坚信这一点。必须要现在说。明天后天都不行。就是现在。最合适的人就是美香或者她爸爸,可是这两个人都不在。



那么只好我代替他们说。



里伽子,今天做得很好,尽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对吧?



里伽子低着头没出声。我毫不在意,继续说:



里伽子今晚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么?我当时也是马上就赶过去了。我很高兴哦!



高兴?



对。只要你叫我,我一定去,就算你只是觉得我是个好使唤的人也没关系。这个时候你能想起我,我很开心。里伽子也一定能够亲切待人的哦!



是么



嗯。里伽子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如果要是有,一定是大家都缺少的东西。那个安西是因为对美香有爱,对里伽子你没有才会那样的。



里伽子无力地笑了笑那是没办法的



对,是没办法。我也一样。我对里伽子有爱,但是目前对那个人没有。我们不可能对每个人都有爱的,虽然都有的话最好。所以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觉吧。



里伽子恍恍忽忽地点点头,钻进了换好床单的被子里。我一直开着浴室的灯,而且没有把房间的门关严,这样房间里至少不是一片漆黑。



我在床边铺了三个垫子,拿出了备用毛毯给自己打了一张地铺,就关上了大灯。房间顿时黑了下来。



喂,拓床上传来里伽子还有些哽咽的声音。这种时候思维会变得非常敏捷,我想自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触动里伽子的某根脆弱的神经。还是小心为妙。



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草率的嗯?了一声了。我真是个笨蛋。



你真的觉得我做得很好?真的觉得我干的不错?



嗯,里伽子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真的想站在世界中心大声宣誓。可现在是夜里,我只能小声地说。黑暗中,我听见里伽子哭泣的声音。



谢谢。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对我这样说。



你让我说多少次都行。



一次就够了。里伽子破涕为笑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在黑暗中渐渐睡去了。



至少是希望能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