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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国际象棋之谜(2 / 2)

  我意味深长地清了清嗓子。

  “波洛,你不觉得——”

  他马上打断了我。

  “不要思考,我的朋友,把一切都交给我。小姐,不知我能否见到您的舅舅呢?”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是的,他会见你。想必你也明白,我的工作就是先对陌生人进行一番查问。”

  她说完就消失了。我听到隔壁传来低声交谈,不一会儿,她走回来示意我们过去。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让人印象深刻。他身材高大、面容苍白,长着一对浓密的眉毛,胡子雪白,曾经经历过的饥饿和穷困让他形容枯槁。沙瓦罗诺夫博士是个很特别的人。我注意到他的头型修长得诡异。一个伟大的国际象棋大师必须拥有无与伦比的大脑,这我知道。我很容易就能理解沙瓦罗诺夫博士为何是世界上第二伟大的棋手了。

  波洛欠了欠身。

  “博士,我可以跟您单独谈谈吗?”

  沙瓦罗诺夫看向他的外甥女。

  “你先出去吧,索尼娅。”

  她顺从地走了出去。

  “好了,先生,您有什么话要说?”

  “沙瓦罗诺夫博士,您最近得到了一大笔钱财。如果您……意外死亡了,谁会继承那笔财产呢?”

  “我写了一封遗嘱,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的外甥女,索尼娅·达维罗夫。你该不会认为……”

  “我没有任何想法,但您只在外甥女年幼时见过她,任何人都有可能轻易伪装成她。”

  沙瓦罗诺夫显然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波洛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

  “这个就说到这里吧,我只是想提醒您而已。而现在我想让您做的,是向我描述一下那天晚上的比赛。”

  “你想让我怎么……描述?”

  “我虽然不下国际象棋,但还是知道这种竞技活动有许多开局的套路。开局让棋法,他们是这么说的吧?”

  沙瓦罗诺夫博士笑了笑。

  “啊!我理解了。威尔森做了个西班牙开局,那是最稳健的开局之一,经常被运用在锦标赛和单项比赛中。”

  “当惨剧发生时,你们已经下了多久?”

  “应该是在第三手或第四手的时候,威尔森突然趴倒在棋桌上,死透了。”

  波洛起身要走,随后看似随意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仿佛那一点都不重要,但我知道这是他的戏法。

  “他吃过或喝过什么东西吗?”

  “我想他应该喝过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

  “谢谢您,沙瓦罗诺夫博士。我就不打扰您了。”

  伊万等在门厅里送我们出去。波洛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

  “下面那层公寓,您知道是谁住在里面吗?”

  “是查尔斯·金韦尔爵士,他是一名议员,先生。不过最近那里连同家具一起出租了。”

  “谢谢。”

  我们走进明媚的冬日阳光中。

  “老实说,波洛,”我突然说,“我可不觉得你这次的工作跟往常一样卓越。你提的问题都太不合理了。”

  “是吗,黑斯廷斯?”波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确实心烦意乱,没错。那么换作是你,会怎么问呢?”

  我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波洛的问题,然后开始向他描述我的计划。他似乎很认真地听着。我的独白一直持续到我们快要走到家门口。

  “太棒了,太敏锐了,黑斯廷斯。”波洛说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让我先上台阶,“可是非常多余。”

  “多余!”我惊讶地大喊一声,“如果那个人是被毒杀的……”

  “啊哈!”波洛也喊了一声,猛地扑向桌上的留言条,“是贾普写的。跟我想的一样。”他把纸条递给了我。内容简明扼要。法医没发现毒药残留,也无法辨明死者的死因。

  “你瞧,”波洛说,“刚才你说的那些问题都是多余的。”

  “你早就猜到了?”

  “‘预测可能的发牌结果’。”波洛引用了我最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的桥牌问题,“我的朋友,当一个人能够成功做到这个时,就不叫猜测。”

  “别咬文嚼字啦。”我不耐烦地说,“你预见到这个了?”

  “是的。”

  “为什么?”

  波洛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来一颗白象。

  “怎么回事?”我大喊道,“你忘了把它还给沙瓦罗诺夫博士了。”

  “这你就错了,我的朋友。那颗白象现在仍在我的左边口袋里,这个小家伙是我从达维罗夫小姐好心让我查看的棋盒里拿出来的。所以你刚才说的‘它’,应该是‘它们’。”

  他特别着重了最后那个“们”字。我已经完全被搞迷糊了。

  “你想拿它做什么?”

  “啊,我只想看看它们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波洛歪着头,凝视两颗棋子。

  “不得不说,看起来确实一样。但我们不能在事实被证明前就妄加定夺。麻烦你,把我的小天平拿过来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秤了两颗棋子,随后得意扬扬地看向我。

  “我对了。你瞧,我对了。没有人能蒙骗赫尔克里·波洛!”

  他冲向电话机,然后不耐烦地等待着。

  “是贾普吗?啊!贾普,是你啊,我是赫尔克里·波洛。盯紧那个男仆,伊万,绝对不能让他逃脱你们的手掌心。是的、是的,就像我说的那样。”

  他用力地放下听筒,随即转向我。

  “你看出来了吗,黑斯廷斯?我解释给你听。威尔森不是被毒死的,是被电死的。一根细金属丝穿过了其中一颗棋子。棋桌是事先准备好的,并被放置在了地板上特定的一点。当象被放在某个特定的银色格子上时,电流就会贯穿威尔森的身体,使其当场死亡。他身上唯一的痕迹就是手上被电流烧焦的伤口——他的左手。因为他是左撇子。那张‘特殊的棋桌’是个极为精密的装置。我查看的那张棋桌只是复制品,没有一点可疑之处。谋杀发生之后,原来的棋桌马上就被替换成了现在这张。那东西是在楼下的那间公寓里运作的,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里连同家具一起出租了。不过沙瓦罗诺夫的公寓里至少有一名共犯。那女孩儿是四魔头的手下,准备用假身份继承沙瓦罗诺夫的财产。”

  “那伊万呢?”

  “我十分怀疑伊万就是那位著名的四号。”

  “什么?”

  “是的。那个人是个天才演员,他能轻松扮演任何角色。”

  我回忆起之前的案子,疯人院的看守、肉店的小伙子、温文尔雅的医生,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却完全不相像。

  “这太神奇了。”我最后说道,“一切都能对上号了。沙瓦罗诺夫察觉到了他们的阴谋,所以才如此不愿意参与那场比赛。”

  波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突然走开了,开始满屋子转悠。

  “我的朋友,你是否碰巧有一本关于国际象棋的书呢?”他突然问道。

  “我应该有一本,放在什么地方。”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我最终还是把书找了出来。我把它拿给波洛,他马上坐到椅子上,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是贾普打来的。他说伊万带着一大包东西离开了公寓。他跳上等着的出租车,然后一场追逐战开始了。他明显想甩掉追踪自己的人,最后似乎觉得自己真的甩掉了,便来到了汉普斯特德的一座无人居住的大房子里。那座房子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我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波洛。可他只是盯着我,仿佛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他把国际象棋的书递给我。

  “听听这个,我的朋友。这个叫西班牙开局,又名路易·洛佩茨开局。1 p-k4,p-k4;2 kt-kb3,k-qb3;3 b-kt5。然后就出现了黑子最佳的第三手。他有众多应法。而白子的第三手导致了季尔莫·威尔森的死亡,3 b-kt5。唯有第三手……你没有看出什么来吗?”

  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老实告诉了他。

  “黑斯廷斯,假设你坐在这张椅子上,听到大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你会想到什么?”

  “我应该会想,有人出门了。”

  “是的……但事情总是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考虑。有人出去了,有人进来了,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事情,黑斯廷斯。但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猜测,很快就会出现一些差异,让你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波洛?”

  波洛猛地站了起来。

  “意思就是,我是个三倍的大蠢材。快,快,到威斯敏斯特的公寓区。我们或许还能赶上。”

  我们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波洛对我兴奋的提问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我们冲上台阶,反复按门铃和敲门都没有回应,但仔细一听,我还是能分辨出房间里传出的虚弱呻吟。

  后来我们发现门卫处有一把万能钥匙,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诱,他总算同意使用了。

  波洛径直走向里屋,一阵氯仿似的气味扑面而来。索尼娅·达维罗夫躺在地上,手脚被捆,并被堵住了嘴巴,口鼻上还贴着一叠浸湿的药棉。波洛将药棉撕开,想办法把她弄醒。不一会儿,一名医生来了,波洛把她交给医生,然后跟我站到了一旁。房间里没有沙瓦罗诺夫博士的踪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困惑不已。

  “这意味着在两个同样的推理面前,我选择了错误的那个。你还记得我此前说过,由于沙瓦罗诺夫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外甥女,因此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假扮成索尼娅·达维罗夫吧?”

  “然后呢?”

  “嗯,当然这个假设翻过来也能成立。同样的,任何人也可以轻易地假扮成她的舅舅。”

  “什么?”

  “沙瓦罗诺夫确实在革命爆发时死了。那个假装逃脱、经历了千难万险的人,那个变化如此之大、连‘他的朋友都几乎认不出他来’的人,那个成功获得了一笔巨大遗产的人……”

  “嗯,他是谁?”

  “四号。难怪他知道索尼娅不小心听到他私底下提到‘四魔头’时会如此惊恐。可是,他又一次从我的指缝中逃脱了。他猜到我最终会得出正确的结论,于是他把老实忠厚的伊万派出去带着警方白忙活一场,用氯仿药倒了女孩,然后走出门去。现在,无疑他已经把戈斯波亚夫人留下的绝大部分遗产掌握在手中了。”

  “可是……那到底是谁要杀他?”

  “没有人要杀他。威尔森从一开始就是真正的目标。”

  “为什么?”

  “我的朋友,沙瓦罗诺夫是世界上第二伟大的国际象棋大师,可是四号有可能连国际象棋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清楚,他当然不可能在任何比赛中不露马脚。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逃避那场比赛。当他的尝试失败后,威尔森的末日就注定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现在这个伟大的沙瓦罗诺夫连象棋都不会下。威尔森很喜欢用西班牙开局,并且一定会在比赛中使用。四号把他的死亡安排在了第三手,以免引发任何复杂的情况。”

  “可是,我亲爱的波洛,”我追问道,“难道我们在跟一个疯子过招吗?我很明白你的解释,也认为你一定是对的,可是单纯为了保护自己的伪装而杀死一个人!他一定能找到更简单的方法来回避那种情况吧?他完全可以借口医生不允许他参加比赛,以免给身体造成负担。”

  波洛皱起了眉。

  “毫无疑问,黑斯廷斯,”他说,“确实有别的方法,但说服力都不够。另外,你的出发点是应该尽量避免杀人,不是吗?而对四号来说却不是这样的。我站在了他的立场上思考,这是你不可能做到的。我模拟了他的思维过程。他很享受在比赛中充当大师的感觉,他肯定事先参观过一些棋赛,以学习他的角色。他皱着眉头静坐,陷入沉思之中,他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思索绝妙的手段,与此同时也在心中兀自大笑着。他很清楚自己只能走头两手,这也是他需要知道的所有路数。同时,四号也会倾向于预测最适合自己的时间……哦,是的,黑斯廷斯,我开始理解我们的这位朋友以及他的心理了。”

  我耸耸肩。

  “好吧,我猜你是对的,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去冒一个轻易可以回避的风险。”

  “风险!”波洛嗤笑一声,“你觉得风险在哪里?难道贾普能解决这个问题吗?不。如果四号没有犯那个小小的错误,他就不会面临任何风险。”

  “他犯了什么错误?”尽管我已经能猜到答案了,但还是问了一句。

  “我的朋友,他低估了赫尔克里·波洛和他小小的灰色脑细胞。”

  波洛当然有许多美德,可谦虚却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