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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花园疑案(1 / 2)





  第十八章 花园疑案

  赫尔克里·波洛先将桌上的信件叠放成整整齐齐的一摞摆在面前,接着拿起最上面那封,研究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然后拿起早餐桌上备着的专用裁纸刀从信封背面裁开,取出里面的东西。还是一个信封,小心地封着紫蜡,写有“亲启保密”的字样。

  赫尔克里·波洛蛋形脑袋上的眉毛微微一耸,嘴里嘀咕着:“别着急,这就来了!”再次拿起那把裁纸刀。这次信封里有张信纸——尖长的字迹颤巍巍的,一些字句下面还画上了重点线。

  赫尔克里·波洛打开信纸开始读信。信纸上端再次写有“亲启保密”字样。右边是地址和日期:玫瑰岸,查曼草地,巴克斯;三月二十一日。

  亲爱的波洛先生:

  是一位尊敬的老朋友把您推荐给我的,他知道我最近处于担心和痛苦之中,但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要严格保密。

  我朋友向我保证说你是个特别谨慎的人——因此我大可不必担心会有警方插手。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我目前已经忧心忡忡。当然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些日子以来我感觉自己脑子有些糊涂——因为我睡眠不好,去年冬天还患过一场重病。弄清楚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力不从心,我既没有调查手段也没有调查能力。此外,我还得再强调一下,这是一桩家庭事务,涉及微妙的关系,出于种种原因最好不要张扬。等我弄清楚事实真相,我会自己处理此事,也一定会处理好。我希望在这点上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如果您同意调查此事,那么请您按上面的地址回信告知。

  谨此

  阿米莉亚·巴罗比

  波洛重读了一遍信,他的眉毛又向上耸了耸。

  然后他将信放在一旁继续拆阅其他信件。

  十点整,他走进机要秘书莱蒙小姐的房间,她正坐在那里等待当天的工作指示。莱蒙小姐四十八岁,相貌平平,缺乏魅力,瘦骨嶙峋的样子有点惨不忍睹。她爱好整洁,这方面几乎可以和波洛本人媲美;虽然具有思考能力,但她很少思考,除非有人要求她这样去做。

  波洛将上午的邮件递给她,“小姐,请用适当的话回绝所有这些请求。”

  莱蒙小姐将这些五花八门的信件依次浏览了一遍,顺手在上面分别标出莫名其妙的记号。这些记号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完全是她自成体系的标识,比如:“劝诱”、“耳光”、“呼噜”、“简要”等等。标记好后,她向波洛点点头,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波洛递给她阿米莉亚·巴罗比的那封信。她从两重信封里抽出信,读了一遍,探询地望向波洛。

  “怎么回复,波洛先生?”她拿好铅笔,随时准备在速记簿上记下波洛的话。

  “你对那封信有什么看法吗,莱蒙小姐?”

  莱蒙小姐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里的笔,重新把信读了一遍。

  对莱蒙小姐来说,阅读信件的唯一目的是要按照雇主指示妥善回复,根本就不用开动脑筋。她的雇主很少需要她提供个人意见,通常只要她把秘书该办的事办好就行。所以当波洛这么问的时候,她有些不高兴——她差不多是架完美的秘书机器,对其他俗事毫不关心。她在生活中也有真正的兴趣,那就是发明一种完美的文件归档方法,这种方法出现后,其他文件归档方法就可以从世界上消失了。她连晚上做梦都在琢磨这样的方法。不过,正如赫尔克里·波洛所了解的那样,莱蒙小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对凡事俗务还是相当有心得的。

  “嗯?”他再次问道。

  “那位老夫人,”莱蒙小姐说道,“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

  “不错!那么你觉得是不是无风不起浪呀?”

  莱蒙小姐认为波洛已经在英伦住了这么久,足以理解那些俚语是什么意思,就没有答话,只是扫了一眼那套在一起的双重信封。

  “保密意识很强,”她说道,“什么都没透露。”

  “是的,”赫尔克里·波洛说,“我也注意到了。”

  莱蒙小姐的铅笔再次落在速记簿上等待指示。这次赫尔克里·波洛有指示了,“告诉她,如果她不能到这里来向我咨询,那么我可以在她提出的任何时间去拜访她,这是我的荣幸。不要用打字机,用手写。”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又递给她一些邮件。“这些是账单。”

  莱蒙小姐飞快地整理了一遍账单,对波洛说:“除了这两份之外都可以支付。”

  “为什么不支付这两份?没有什么不对啊。”

  “你才开始和这两家公司打交道。刚开立账户就及时付钱并不是好事,看起来像是你打算日后从他们那儿贷款似的。”

  “啊!”波洛低声说,“看来你对英国商人的认识很深刻呀,令我肃然起敬。”

  “我对他们了解得很。”莱蒙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给阿米莉亚·巴罗比小姐的回信及时写好并寄出,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赫尔克里·波洛猜想,莫非这位老夫人已经自己搞清楚了问题。令他感到有点惊讶的是,如果真是那样,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她居然没有客气地写封信来知会一声。

  过了五天,莱蒙小姐接受完早间指示后对波洛说:“我们去信的那位巴罗比小姐难怪没有给我们回信。她死了。”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地跟了一句:“哦,她死了。”说话的口气听上去不像个问题,倒像个答案。

  莱蒙小姐打开手包,取出一张剪报。“这是我在地铁里看见的,就把它撕了下来。”

  波洛心下暗暗称赞,虽然莱蒙小姐用的是“撕”这个词,但其实她是用剪刀将它整齐地剪下来的。波洛读着从《早间邮报》的“出生、死亡、婚姻”专栏里剪下来的那则通告,上面写着:“三月二十六日,阿米莉亚·简·巴罗比在查曼草地玫瑰岸猝死,享年七十三岁。特此通告,敬谢鲜花。”

  波洛读完之后,轻声嘀咕着:“猝死。”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请你记录一份口授信稿,莱蒙小姐,好吗?”

  没有落笔之前,莱蒙小姐满脑子还在琢磨文件归档方法那错综复杂的细节,听到雇主一声吩咐,她立刻收回神,迅速记录下波洛口授的内容——

  亲爱的巴罗比小姐:

  我没有从您那里收到回信,但因我星期五要去查曼草地附近,我将于那天拜访您并与您详细讨论您在信中提到的事情。

  谨此

  赫尔克里·波洛

  “请把这封信打印出来。如果立刻寄出的话,今晚可以到查曼草

  地。”

  第二天一早,黑边信封的回信就随第二趟邮件来了。

  亲爱的先生:

  来信收悉,我的姑妈巴罗比小姐已于二十六日去世,因此您所提到的事情不再重要了。

  谨此

  玛丽·德拉方丹

  波洛心中冷笑,“不再重要了……我们走着瞧吧。出发——去查曼草地。”

  玫瑰岸是一幢别墅,还真是个玫瑰盛开的地方——不是什么别墅都可以叫这个名称的。

  赫尔克里·波洛沿着小径走向前门,途中停下脚步,欣赏着两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坛。盛开的玫瑰花许诺给人们一个预期中的丰收,同样怒放的还有黄水仙、郁金香、蓝色风信子——离房屋最近的一个花坛用贝壳镶着边,但没镶全。

  波洛自言自语地说:“那则英国童谣是怎么说的来着?”

  玛丽太太,你搞错了吧,

  你的花园种的什么呀?

  种鸟蛤壳,种银铃铛,

  还有那美丽女仆排一行。

  “不见得会有一行,”他想,“但至少会有一个漂亮女仆,这个童谣就对上号了。”

  前门打开,出现了一个头戴帽子身穿围裙的小个子女仆,这位衣帽整洁的女子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波洛,不明白这个小胡子外国人为何在门前花园里大声自言自语。正如波洛所料,她颇有姿色,长着一双蓝色的圆眼睛,脸庞红润可人。

  波洛彬彬有礼地举起帽子,对她说:“请问,阿米莉亚·巴罗比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小个子女仆张开嘴,瞪大那双圆眼睛,“噢,先生,您不知道吗?她死了。死得很突然,就在星期二晚上。”

  她有点迟疑,在两种本能之间犹豫不决。第一种,是不信任外国人;第二种,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在她们这种人看来,议论一下疾病和死亡这种事情总是很有意思。

  “这太令人吃惊了,”赫尔克里·波洛言不由衷地说,“我与夫人约好今天见面。不管怎样,我可以见见住在这里的另外一位夫人。”

  小个子女仆拿不定主意,“你说的是太太吗?嗯,也许你可以见她,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见你。”

  “她会见的。”波洛说道,并递给她一张名片。

  他威严的语气起了作用。这位脸庞红润的女仆退后两步将波洛让进门,领进大厅右侧的起居室,然后就拿着名片找太太去了。

  波洛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个传统风格的起居室——米灰色粗绒墙纸,印着硕大花朵的装饰布色彩模糊,坐垫和窗帘是玫瑰红,还陈列着不少小瓷器和装饰品。屋里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也看不出主人的个性品位。

  突然间,生性敏感的波洛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急忙转过身,看到落地窗的入口处站着个女孩——身材娇小,脸色发黄,长着一头黑发,眼神充满警惕。

  她迈步走进房间,波洛对她微鞠一躬,她却突兀地喊道:“你来干什么?”

  波洛没有作声,只是耸了耸眉毛。

  “你是律师——对吗?”她英语说得不错,但没人会把她当成英国人。

  “我为什么得是律师呢,小姐?”

  女孩气愤地瞪着他。“我觉得你是,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想说她脑子有问题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早就听到过这种说法,所谓她被施加了不良影响,他们就是那么说的,是不是?但那么说不对。她就是想让我得到那笔钱,我也会得到那笔钱的。如果需要请律师,我自己也会请。钱是我的,她既然这么写,那就应该这么办。”她面容丑陋,下巴扬起,眼露凶光。

  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走进来并喊道:“卡特里娜。”

  女孩畏缩了一下,涨红了脸,嘟嘟囔囔地穿过落地窗出去了。

  波洛转身面对刚刚进屋的人,她一开口就干脆利落地稳定了局面。她语带威严,音调中略含轻视与嘲讽,但又不失礼貌修养。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屋子的主人,玛丽·德拉方丹来了。

  “是波洛先生吗?我给你写信了。你不可能没有收到我的信。”

  “啊呀,我一直不在伦敦。”

  “哦,是这样,我明白了。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拉方丹。这是我丈夫,巴罗比小姐是我姑妈。”

  德拉方丹先生进来时脚步静悄悄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他个子很高,头发花白,举止得体,看不出有什么个性,但他用手指摸下巴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不时瞟妻子一眼,显然,他很想让自己的妻子主导谈话。

  “你们现在正在悲伤之中,很遗憾我来得不是时候。”赫尔克里·波洛说。

  “这不是您的错,我明白,”德拉方丹夫人说道,“我姑妈星期二晚上去世,这事发生得非常突然。”

  “非常突然,”德拉方丹先生接道,“打击太大了。”他眼光一直注视着刚才那外国女孩走出去的落地窗。

  “对此我很抱歉,”赫尔克里·波洛说道,“那我告辞了。”

  他向门口的方向移了一步。

  “等等,”德拉方丹先生说,“你提到,你……呃……和阿米莉亚姑妈约好见面,是吗?”

  “是这样。”

  “那你也不妨和我们谈谈,”他的妻子说,“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这是个秘密,我不能泄露。”波洛说。“我是个侦探。”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德拉方丹先生正要伸手去拿一个小瓷人,却猛地碰倒了那瓷器。他的妻子则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侦探?你和我姑妈有个约会?这太令人诧异了!”她定定地望着他,“能不能解释一下,波洛先生?这……这很匪夷所思。”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字斟句酌地说:“夫人,你让我为难了。”

  “听着,”德拉方丹先生说道,“她有没有提及俄国人?”

  “俄国人?”

  “就是,你知道——就是布尔什维克,红军什么的。”

  “别胡说八道,亨利。”他的妻子说。

  德拉方丹先生立刻退缩回去,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

  玛丽·德拉方丹直视着波洛,她的眼睛很蓝——勿忘我花朵的蓝色。“如果您能对我们坦言相告,毫无保留,那么,波洛先生,我会很高兴的。我向您保证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她说。

  德拉方丹先生一脸惊愕地望着妻子,目光流露的意思显然是:“当心点,老婆,要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妻子再次用眼神克制住他。“行吗,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神情严肃地慢慢摇着头,虽然流露出遗憾之感,但仍然没有点头。“此时此地,夫人,”他说,“我想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他鞠了一躬,拿起帽子,向门口走去。玛丽·德拉方丹陪他走过大厅。在门阶上他停下来看着她。

  “我想您很喜欢您的花园,夫人?”

  “啊?是的,我在这上面花了很多时间。”

  “很美,我非常赞赏。”

  他再次鞠躬致意,然后向大门走去。当他走到门外向右转弯的时候,回头扫了一眼,眼光到处,留下两个印象——有个脸色发黄的人从一层的窗户内看着他,还有一个腰板挺直富有军人风度的男子在街道对面徘徊。

  赫尔克里·波洛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盘算。“毫无疑问,”他对自己说,“这洞里有老鼠!那么猫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他走进附近的邮局,打了两个电话,结果似乎很合他的意。接下来他转身去了查曼草地警察局,在那儿他要求会见西姆斯警督。

  西姆斯警督身材魁梧,非常热情。“是波洛先生吗?”他说,“我想就是你,局长刚打电话来谈起你,他说你会来的。到我的办公室去谈吧!”

  关上门后,警督伸手请波洛落座,自己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注视着客人,忙不迭地开始了谈话。

  “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目标,波洛先生,我们刚开始觉得情况可疑,你就找上我们了,是什么惊动了你的大驾?”

  波洛取出他收到的第一封信,递给警督。警督急切地读起来。

  “这里有情况,”他说道,“但问题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可能性太多了。可惜她说得不明确,不然会有助于我们了解情况。”

  “她要知道得很清楚就不用请我帮助调查了。”

  “你的意思是?”

  “那她就会还活着。”

  “你这么想吗?嗯……有一定道理。”

  “警督,请你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问题。是这样的,星期二晚上老夫人吃过晚饭后感觉很难受,当时的情景令人惊恐,她又是惊厥,又是痉挛的。他们叫了医生。但医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医生认为她是痉挛而死。不过,他觉得从发病到死亡的过程很蹊跷,他心存疑惑,所以推三阻四地不肯出具死亡证明。对这家人来说,这就成了个问题,只得让法医验尸,等验尸结果出来再说。我们比他们了解得更多一些。出诊医生是和法医一起做尸检的,他立刻就把解剖结果告诉了我们,果不出所料,老夫人确实是非正常死亡——她死于大剂量士的宁。”

  “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