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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2 / 2)

  “不用看了,”周瑜说,“就是鲁子敬让我回来的。”

  周瑜又一副云淡风轻,眼神犹如静水,说:“鲁子敬早就知道你们会降敌,所以先一步将我召回来了。”

  这一句掷地,厅内顿时哗然。张昭怒道:“周都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只有你在保全江东,我们都在卖主求荣不成?!”

  周瑜沉默半晌,而后上前一步。

  孙权从未觉得周瑜的身材如此高大,仿佛一坐在他的面前,这名亦师亦父的长辈,就只能被仰视,时光倒流回了当年,他再次成为了那个小孩。

  “瑜自小便追随孙家,”周瑜沉声道,“迄今已有三十四载,初识伯符于舒县,此处除黄盖将军、程普将军、朱治将军外,便数我跟随主公的时间最长。”

  周瑜一摆资历,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黄盖等人,亦无法出声,毕竟当年孙坚辞世后,陪伴着孙策的只有周瑜。

  “先主逝后,仲谋接任。”周瑜侧头,看着张昭,说,“昔年张公与我一同效忠主公,誓要维护江东,创出一番基业。”

  “子布兄之心,公瑾绝无异议。”说着周瑜又一抱拳,沉声说,“当年伯符仍在世时,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吴郡、江东能有今日,子布兄居功至伟,不可磨灭。”

  张昭冷哼一声,脸色这才缓和了点。

  接着,周瑜长叹一声,在孙权案前坐下,又说:“咱们还是来说说,这番基业,是否真的已经到了拱手让人的时候吧。”

  黄盖冷笑道:“拱手让人?哪怕吕布再世,亦是孙将军手下败将,占不得江东一分地去!”

  黄盖说完,拿着一杆箭,箭头朝上,插在孙权案上的壶内。

  “江东天险已失,不再是易守难攻之地。”张纮叹了口气,说,“敌我双方兵力悬殊,仅凭手中不足三万的水军,单是与荆州的十万水军一决雄雌,不智至极。”

  张纮也抽出一杆箭,箭头朝下,插|进铜壶中。

  程普喝过酒,随手一扔,将箭投进壶中,箭头朝上,当啷声响。

  “巨鹿之战楚霸王率领两万江东子弟,破釜沉舟,尚且大破强绝秦军。”程普冷冷道,“打仗,岂能以人多人少定胜负?”

  诸葛瑾取了一杆箭,缓缓走来,站在孙权面前,拱手道:“主公。”

  “各位将军,”诸葛瑾道,“有道是得人心者得天下,曹操为汉相,拥天子以令不臣。江东一地,虽是昔年破虏将军传下的基业,但究其根,溯其源,主公仍是汉臣。”

  诸葛瑾将箭放进壶内,箭头朝下,认真道:“此刻曹操携天子令前来,江东于理,确是汉臣;于情,效忠汉室乃是本分。情理之中,望主公三思。”

  韩当冷笑道:“什么汉相,不过是个篡位的贼子!拥立天子多年,为何不还都洛阳?为何不还权天子?”

  韩当一甩手,箭矢入壶,铮然作响,久久不散。

  “不错!”蒋钦冷冷道,“若天子亲来,尚有商酌余地,曹贼篡汉,万万不能降!”

  又一根箭矢入壶。

  吕范道:“各位将军如此好战,可知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一战,将如何涂炭生灵?”吕范箭矢入壶,尾羽朝上。虞翻又道:“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曹操纵能取江东,如何治理?”

  虞翻走到孙权案前,将箭矢朝下放进壶中,沉声道:“纵是降了,不过换回一个汉臣的称号,与眼下有何不同?曹操要治吴,仍需启用吴人。”

  “正是。”张昭说,“既顾全江东百姓性命,又于己无损,主公,三思。”

  张昭将他手中的最后一杆箭放进壶中。

  厅内静默,朱治终于开口道:“我亦追随破虏将军数十年。”

  昔年孙坚身边的武将,如今大都两鬓染霜,周瑜抬眼看着朱治。

  “昔年破虏将军发兵长沙,”朱治的声音掷地有声,“试问在座诸位,若先主仍在,今日他是降,还是不降?”

  话音落,朱治投箭入壶,鲁肃也起身道:“我东吴今日若降,不是称臣,而是亡国。”

  鲁肃投箭。周瑜拿着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根箭,站在孙权面前出神。

  “公瑾。”孙权说。

  周瑜拿着箭,看着案上的两个铜壶。

  “你说如果今天,你哥还在,”周瑜的声音很低,缓缓道,“他是降,还是不降?”

  孙权没有答话。周瑜沉默良久,而后道:“我一时间,竟是忘了他的长相,我怎么就一直想不起来呢?”

  “你们还记得伯符的样子吗?”周瑜朝在座文臣问道。

  张昭深吸一口气,巍然答道:“伯符……生前爱笑。”

  周瑜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是带着哀伤的意味。

  “九年了。”朱治说。

  “九年了。”周瑜的声音沙哑,答道,“我竟然连他的样子都忘了。”

  “你真的忘了?”孙权问。

  周瑜没有再回答,放下箭,转身离开。

  黄盖等人起身告辞,唯剩孙权案前,两个铜壶,一个插满了文臣们的箭矢,尾羽朝外,另一个里插满了武将的箭矢,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夕阳如血,映着滔滔江水,周瑜武袍飘扬,站在江前。

  “你还没有想好?”小乔拿着一件袍子,交给周瑜,又说,“我听他们说,今日主公面前,你说你连孙郎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周瑜答道:“我仍记得,这些年里,我又何曾忘过一天?我只是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罢了。”

  小乔叹了口气,柔声道:“周郎,要打吗?”

  “你先回去吧。”周瑜说,“夜风冷。”

  孙权顺着江风走来,周瑜与小乔同时转头,看着他在岸边孤寂的身影。

  “我去给你们暖点酒。”小乔知道周瑜和孙权有话说。

  孙权站在岸边高地上时,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你不弹琴了。”孙权说。

  “没有人听。”周瑜答道。

  两人并肩站着,周瑜又说:“你快比当年你哥还高了。”

  孙权说:“如果泉下有灵,他一定在骂我懦夫。”

  “他不会骂你,”周瑜说,“只是可惜而已。毕竟降了,我们都会是汉臣,而主公你,不会是汉臣。你若愿意为东吴做此牺牲,我敬佩你,你想战,我追随你。”

  孙权顿时愣住了。

  周瑜避开孙权的目光,望向滔滔江水。一时间孙权静默,周瑜说得不错,江东一降,文臣武将都将是汉家之臣。而孙权,却决计不可能再有今日的地位了。

  “若已想好,这就回去吧。”周瑜稍一点头,说,“若想战,便跟我来。”

  孙权在这最后的一刻,终于定了心神,周瑜却不再理会他,转身进了房内。

  小乔温着酒,周瑜在案前坐下,孙权追了进来。和风吹起纱帘,纱帘外仿佛有一个人影经过。周瑜抬头看,他们的思想在那短短瞬间里彼此交汇,仿佛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朝他说—

  公瑾,孙权与江东,托付予你了。

  “有多少胜算?”孙权问。

  “你先下决定。”周瑜沉声道,接过小乔双手端来的温酒。

  孙权一口饮尽,继而抬头看着周瑜。他知道周瑜是打算破釜沉舟一战,然而有些话,他仍忍不住要问。

  “如果败了呢?”孙权说。

  周瑜云淡风轻地说:“投江谢罪,去陪你哥。”

  小乔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自若给孙权斟上酒,继而起身,走了。

  “打。”孙权终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要打,”周瑜依旧是沉声道,“我们有五分胜算。”

  “其一:曹军远来,长途跋涉,困顿不堪,天冷粮草供应不济,且骑兵、步兵不擅水战,纵是八十万也徒劳,而我方,以逸待劳。”

  “其二:北人水土不服,晕船颠簸,必有病患。”

  “其三:曹操无水军,蔡瑁、张允二将七万治下,人心不稳。”

  “其四:韩遂足以为曹操后方之患。”

  “其五:刘备南下进公安,我们仍有盟军。”

  周瑜将手掌按在孙权的面前,五指略分,答道:“就是这五分胜算,我以三万精兵,足可破之,但需侦查。”

  鲁肃走进来,揣着袖子,笑道:“主公,你喝的这杯酒可是我的。”

  孙权说:“坐吧,子敬,我算是想明白了,这是你俩早已想好的。”

  “并未,”周瑜答道,“心有灵犀则以。来,主公。”

  周瑜亲手斟了三杯酒。三人喝了酒,鲁肃一抹嘴角,说:“刘备大军正在夏口等着渡江,送来书信。”

  “接他过来。”孙权起身道,“我去安排。”

  周瑜直到此刻,方松了一口气,说:“张昭等人,就交给主公了。”

  孙权二话不说,当夜安排好。周瑜站在江边,将布条绑上飞羽的爪子,飞羽长鸣一声,越过茫茫江水,投往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