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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叛亲离(2 / 2)


  “不。”朱棣冷冷道:“朕原未打算赦免方孝孺。”

  云起心头一凛。

  朱棣微笑道:“如此人所请,朕要诛他十族。”

  云起打了个寒颤,道:“自古只有诛九族,哪有十族一说……”

  朱棣漫不经心道:“杀干净他的学生,凡是在他学堂中就学,挂名之人,一概杀头。”

  “皇上!万万不可!”云起骇得脸色大变,忙撩起前襟跪下,伏身道:“方孝孺桃李遍天下,此例一开,至少得死上千人——!”

  云起眼角瞥见朱棣龙靴有节奏地踏了踏,似乎在思考。

  “上千人?”朱棣语气显得十分有趣:“这么一来,朝廷便干净了……”

  “姐夫!”云起不敢抬头,额头磕了下去。

  朱棣抬脚,靴子垫在云起额头与地砖之间,云起那头便磕不下去。

  朱棣脚上轻轻使力,令云起抬头些许,不动声色道:“方孝儒的儿子失踪了?”

  御书房中,死寂般的安静。

  朱棣放下折子,提笔蘸墨,一脚仍支着云起的额头,云起不上不下的甚是尴尬。

  “国舅爷呐。”朱棣唏嘘道:“当锦衣卫辛苦,辛苦呐!还得为大臣求情。”

  云起不知该如何作答,把心一横,低声道:“皇上,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朱棣冷冷道:“姚广孝也这么说,朱权也这么说。”倏然话锋一转,道:“让郑和帮你担点事罢,一个人扛着,终究是吃不消滴——”

  说毕朱棣以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又道:“乖,起来。”

  朱棣放下笔,温暖的手指摸上云起的脸,云起只得缓缓起身。

  朱棣随口问道:“晚上要去老十七家里吃饭?”

  云起答道:“是……陛下也去?”他忽对朱棣有种难言的陌生感。

  朱棣道:“你先去,朕批完折子就来。”

  “出去!”朱棣抬手虚赶,云起哭笑不得,还想再说几句,朱棣已变了脸色,云起只得讪讪走了。

  方誉那事朱棣知道了?云起一边走一边思考,让三保帮着担点事,什么意思?

  锦衣卫大院中摆了节饭的桌子,云起回到院内,拉住涂明问道:“老跋没回家?”

  涂明笑道:“老跋?我怎不记得老跋家在这儿,禁军统领该住宫外府邸才对罢。”

  云起瞥见桌上空置了三副碗筷,便嘲道:“还嘴硬呢你们,那碗筷摆给谁的?”

  有人便笑答道:“一副你的,一副荣哥儿的,一副勤哥儿的。”

  云起不知该如何对答,又有人高声笑道:

  “云哥儿,昨天宫里不都传大统领要成亲,这贺钱多少……”

  “就饶舌吧,都给我闭了啊。”云起没好气进了房,吩咐道:“弟兄们自个吃,我有事要出宫一趟。”

  锦衣卫们一时人声鼎沸,俱是放了筷子,满脸无奈。

  “几年没和弟兄们过节了,你自己说,云哥儿……”那时便有人端着酒来敬。

  云起拗不过只得喝了,锦衣卫们逾发闹哄,挨个上来敬酒,一人一杯逼着云起都喝了,这才放他走。

  云起空腹灌酒,又是佳酿,喝得脚步虚浮,孤零零地走到皇宫外,蹲在墙角边猛吐一番,又哭了片刻,方擦了脸,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地朝街上走去。

  这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起只觉四周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时又漆黑一片。初时只以为是劳累过度产生的目眩,如今靖难之役已过了大半年,目疾发作竟是频繁起来。

  朱权于府内设宴,只摆了一张桌,四个位,客位下首坐着姚广孝,云起一进来,厅内乐声便停了。

  “云起……”

  “哎,国舅爷——”姚广孝大声招呼道。

  云起点了点头,又眯起双眼,猛摇头。

  朱权见云起脸色不好,忙上前去扶着,云起胸口难受,哇地吐了朱权一身,便醉倒下去。

  姚广孝骇道:“国舅爷这是怎么了?”

  朱权摆手示意不妨,道:“大师请自便。”说着将云起扶入内间安顿。

  云起殚精竭力地过了这许久,再撑不住,躺在朱权床上便昏昏入睡。

  朱权一见云起便知是空腹饮酒,劳累过度,忙着人点了房内安魂香,又备好热水毛巾,解开云起衣领反复揉擦,喂了块参片入口,不知过得多久,云起头疼欲裂地睁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

  朱权矮身望向窗外,道:“月上柳梢头,再歇会儿。”

  云起笑了起来,答道:“对不住,害你酒也没喝成。”

  朱权这才起身换了长袍,白衣胜雪,拉开房门,走出庭外,满园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瞬间涌了进来。

  “最近累狠了?”朱权立于院中笑道。

  云起吁了口气,答道:“心累。皇上来了么?”

  朱权道:“没有,锋儿也没来,厅内还是姚大师一人坐着,自斟自饮。”

  云起系好衣领,缓缓走出院内,是时一轮圆月当空,银光千里,群星隐曜,庭中桂花树随着清风缓缓摇摆。

  云起站在树下,探手折桂,喃喃道:“那年过节,我磨着师娘刻了根钗儿给我姐……用的就是这桂花枝的形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朱权微笑着从袖内取出一物,转身交给云起。

  云起接过那玉钗,点头道:“对,就是这根。”

  “云起。”朱权缓缓道:“我与姚大师,代这天下读书人,求你一事。”

  云起端详指间玉钗,脑中尽是已故徐雯的音容笑貌,轻声答道:“我办不到,他不是以前的姐夫了。”

  朱权忽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云起道:“去哪?”

  朱权答道:“云游四海,随处为家。”

  云起蹙眉道:“你怎么能走?当年靖难时,你与他……”

  朱权一笑道:“我等他一夜,到现在还不来。他不来,便只好我走了。”

  云起忍不住道:“定是忘了,我回宫一趟。”

  朱权又问道:“你觉得他就算来了,会按照先前所言,将江山分我一半么?”

  云起深深吸了口气,朱权又笑道:“本就没打算要他的江山,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如今想与他告个别,他也不来,倒生怕我讹他似的。”

  “长江边你求大师兄帮你个忙,我办到了,如今轮到大师兄求你帮我个忙,愿还不愿?”

  云起记起前事,便点了点头。

  朱权又道:“办完事,明日你要跟我一起走不?”

  云起一口回绝:“不了。”

  云起小声道:“师哥要娶媳妇……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成婚那夜,我不能不在。”

  朱权点头不语,把云起让进里间,亲手打开一个匣子:“这是瞒着他,从北平运来的。”

  匣子内是一袭漆黑的锦缎。朱权让云起坐在镜前,侧过头端详他的脸。

  云起明白了。

  朱权取出个小盒,道:“这也是四嫂用过的,待会不可哭,莫花了胭脂。”

  云起笑道:“不哭,过节怎能哭?”

  朱权微笑点头,以小指揉开胭脂,淡淡抹在云起脸上,又拈着唇纸,让他抿住。

  “你给你媳妇儿……也常这么描眉涂胭脂的?”云起揶揄道。

  朱权看着云起的双眼,笑了笑,取过墨笔,扯着衣袖轻轻勾勒,唏嘘道:“你们姐弟都是美人。”

  “待会知道该说什么不?”朱权又问道。

  云起闭上双眼,白皙的脸上现出胭脂所染的淡红色,睫毛在灯光下映着一层朦胧的光影。

  云起答道:“知道。”

  云起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眉,那眼,依稀便是徐雯的模样,他忍不住对镜笑道:“姐。”

  朱权按着云起肩膀的手微微一紧,云起又道:“我不为天下人做什么事,只为他做这事。”

  朱权问道:“为什么?”

  云起淡淡道:“我姐死的那天,他与她刚吵完架,这结终究得想法子解开,不能压在他心上一辈子。”

  云起上了淡妆,一头青丝如瀑,只以一根桂花玉簪挽着,全身漆黑锦服,衬得脖颈肌肤白皙似玉。

  马车在皇宫后门停下。

  “什么人!”

  云起隔着车帘递出牌子,那巡查锦衣卫正是孙韬,孙韬笑道:“云哥儿?怎出出进进的……”说着掀开车帘便要往上钻,与云起打了个照面。

  “鬼啊!!”

  孙韬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地爬下车去。

  “是我!”云起哭笑不得骂道:“别瞎嚷嚷!”

  孙韬心有余悸,看了云起一眼,又不禁直哆嗦,也不知是怕鬼还是怕徐雯,诧道:“你……云哥儿你这幅打扮……”

  云起下车,捋起袖子一叉腰,摇头晃脑道:“像不?我去吓皇上。”

  “鬼……鬼啊——!”

  “妈呀——!鬼啊!”

  “闭嘴闭嘴!是我!”云起斥道。

  云起作温柔贤淑状一路走过御花园,沿路太监宫女一见之下,登时鬼哭狼嚎,也不知多少人被吓尿了裤裆。

  “笑什么?”拓跋锋怀疑地看着孙韬。

  孙韬背倚宣武门,环臂身前,兀自好笑,答道:“老跋怎上这处来了?”

  拓跋锋反问道:“云起呢?找一晚上了,院里不见,宫里宫外都寻不着。”

  孙韬揶揄道:“老跋你要成亲了?”

  拓跋锋双眼一眯,孙韬登时打了个冷颤,只觉瞬间一股杀气袭来,哆嗦道:“云哥儿……嗯,在皇上那处,刚走不久,你现去还追得上。”

  拓跋锋再不理会孙韬,大步匆匆追赶。

  殿外两旁太监愣了神,云起比了个“嘘”的手势,交代道:“不用通传。”

  他站在寝殿门口,沉思许久,心中想着要说的话,继而推开寝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殿里没人,朱棣不知去了何处。

  云起挠了挠头,站在落地铜镜前,端详自己,忽然见到镜中映出门口的拓跋锋。

  殿外乌云蔽月,殿内空空荡荡,冷风穿堂而过。

  数日来二人俱未曾说过话,云起看拓跋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八成是在宫内找了自己许久,遂叹了口气,转过身,要与拓跋锋说话。

  拓跋锋呆呆看着云起,片刻后双膝一软,扑通跪下。

  云起:“……”

  拓跋锋哆嗦着全招了:“我……那个……大姐,娘,我真的……没打算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