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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第74节(2 / 2)


  晴柔抿唇浅笑,“看着人很正直模样,言谈也诚恳。”

  肃柔又问:“可说定了什么时候过礼?”

  晴柔道:“祖母的意思是不必三书六礼了,彼此先处上几回,要是好,直接请期就是了。”

  肃柔说也好,“多相处一阵子,人品怎么样也就看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又和赫连颂打探,“荀三郎怎么看三妹妹?”

  赫连颂笑道:“没见过姑娘的汉子,问他心里怎么想,他已经开始琢磨过礼要准备什么东西了。我看这桩婚事是妥了,祖母和叔父念他长辈远在海州,打算一切从简,我也觉得,只要小夫妻能正经过日子,何必拘泥于那些俗礼。”

  肃柔靠着车围子,长出了一口气,“这阵子好忙,几个妹妹接连出阁,又遇上晴柔和黎家那件事,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可是说完却没有听见赫连颂应话,转头看他,他正襟危坐着,雕花门上泄露进来的灯光照亮他的眉眼,他正色道:“我与官家,已经好久没有商讨过军事了,今日他留我探析河湟布兵,提起表妹封诰,我从他字里行间听出来,表妹之所以能封硕人,未必不是看着你的面子。”

  肃柔怔了下,说实话外命妇四阶九等,十二万两就能换来一个四等硕人,着实出人意料。可官家有意和他提及,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存心要令他们夫妻生嫌隙吗!上回召见她,分明知道消息会传进赫连颂耳朵里,今日又这样,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官人……”她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会不高兴吗?”

  赫连颂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他愿意赏就让他赏,把家中姐妹一个个都封一等诰命,我们岂不是赚了!只是……”他蹙了蹙眉,偏过头看向她,“我担心稚娘的孩子就算平安落地,他能放我回陇右,未必轻易让你跟我一起走。”

  肃柔沉默下来,半晌道:“如果不能一起走,你就一个人回去,先接掌了陇右要紧。”

  他不说话了,探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过了好久,久到她以为他会两难的时候,听见他低低的嗓音,“要走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吧,我倒要看看,官家究竟作何选择。”

  第99章

  肃柔轻叹了口气,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赫连颂身份尴尬,处境也尴尬,并不因他在上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能让这种现状得到缓解。只是他多年善于经营,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突兀,才有了今日人前的显贵。

  然而他的根在陇右,朝廷也借他牵制陇右,以前他年少,可以暂且得过且过,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矛盾就逐渐凸显出来。

  其实肃柔很想对他说,如果当真只能走一个,自己带着稚娘和孩子留在上京也不打紧,可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眸里满是坚定,她就知道自己若是再自以为是地成全他,便是对他满腔热忱的侮辱。所以她没有再说话,温顺地偎在他肩头,他自有他的打算,自己只要紧跟他的步调就好。

  他偏过头,蹭了蹭她的额角,有些凄怆地说:“我讨厌现在的局面,因为深感无能为力。这些年虽然看上去风光,但手上没有自己的亲军,但凡我有办法,大可来一场兵谏……可惜没有机会,官家和朝廷,都不会容一个质子手上有实权。”

  他的苦闷她都知道,拍了拍他的手道:“你的天地不在上京,你也没有颠覆这江山社稷的念头,所以才会觉得处处掣肘,这是人之常情啊。我倒觉得眼下不宜躁动,反而要愈发心平气和,不去违逆官家,让他觉得已经驯化了你,才能放心让你回去接掌陇右。”

  赫连颂苦笑了下,“还是帝王多疑啊,其实陇右若是想作乱,我这几年大可招兵买马,经营势力。再极端些,我出入大内和艮岳还少吗,擒贼先擒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官家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可是越臣服,越让他心存顾忌,我如今真有些闹不清他的想法了……”说着垂眼看了看她,打趣道,“难不成真是因为你吗?”

  肃柔“去”了声,“别胡诌,这种话说出来好听么?你们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你非要把我抬举成香饽饽,那也太看得起我了。”

  后来的话自然是天南地北了,不再囿于朝中动向,也不再纠结于官家什么时候松口放他们回陇右。赫连颂命竹柏绕个大圈子,往州桥夜市上跑了一圈,虽没有下车,但坐在车内也能买到小食和小玩意儿,两个人直逛到戌末,才返回嗣王府。

  到家却听见一个消息,说稚娘扭了腰,吓了肃柔一大跳。忙赶到横汾院看,人在床上躺着,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起身的时候有些费劲,肃柔便让她躺着,自己站在床前和她说话。

  稚娘绘声绘色描述给她听,“风吹开窗户,碰倒了书案上的花瓶,我看那花瓶要掉下来了,着急伸手去捞,一不小心就扭伤了腰。郎主和女君不必担心,先前闫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小事一桩,养两日就会好的。”

  一旁的赫连颂蹙眉,“花瓶打碎就打碎了,犯不着因一个花器伤筋动骨。”

  稚娘讪讪道是,“当时一着急,就没顾上,往后一定小心。”

  肃柔看她的肚子,真是大得像面锣一样,已经不能仰天躺着了,只能侧身,把这大肚子搁在床铺上。

  算算时间,说是三月里生,但实则已经快到临盆的时候了。自己早就安排好了产婆,和接生的亲信女使婆子,赫连颂那头也令暗哨做好了偷龙转凤的准备,只等她发作起来,就将新出生的男婴安排在府里。

  “这阵子我忙,没顾得上你,接下来我就不出府了,万一你要生,我好随时照应你。”肃柔和声道,“既然大夫说不要紧,也不需大惊小怪,好好作养就行了。回头从我跟前调两个妥帖的仆妇过来,让她们仔细伺候你,你要什么,或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应都别忍着,立刻打发人来告诉我。”

  稚娘点头说好,又从枕边翻找,翻出一顶新做的老虎帽来,“女君你看,这个做得好不好?”

  她们又去讨论帽子了,女孩子的话题赫连颂插不上嘴,便默默从房里退了出来,站在木柞的廊子上,仰首望西面天际那弯细细的上弦月。

  云彩慢条斯理地缓缓流淌过,遮挡住大片的星辉,短暂的晦暗过后,又重新闪现一片璀璨,他的人生,应当也是如此吧!

  负手长叹,夜半时分还能呼气成云,但枝头的新绿已经蓬勃开始生长。院子里的海棠树也发了芽,在灯火偶尔照得见的地方,展现出一种枯朽与新生交替的,奇异的美。

  肃柔从里间走了出来,说稚娘已经睡下了,“回去吧。”

  两个人走出小院,回到上房,赫连颂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面脱下罩衣,一面道:“这番筹谋,最后也不知能不能见成效,我怕官家继续拖延,单凭我们这头使劲,恐怕没什么用处。昨日我已经往陇右送了密信,陇右这些年过于太平了,这样反倒不利于我回去。我知道那几位叔父一向觊觎爹爹的位置,莫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容他们掀起些声势来,一旦官家得知那头内乱,他就坐不住,毕竟都护府换了统帅,我对陇右的牵制,也就彻底失效了。”

  肃柔迟疑了下,“这样……可是太冒险了?放火容易灭火难,万一他们结成了同盟,父亲又有病在身……”

  赫连颂高深地望了她一眼,“先前病是真病,着实吓着我了,但真实情况并没有传入上京那么严重。前阵子我接了哨户传来的家书,据说病势已经痊愈了,但对外仍旧称病,连那几位叔父都蒙在鼓里。爹爹很重手足之情,这些年对他们私下的小动作一直隐忍,如今到了要换回我的时候,牺牲几个不安分的宵小,也在所不惜。”

  肃柔有些回不过神来,心道政局之诡谲,果然不是她能参透的。里头一环套着一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若不是他告诉她实情,她真以为公爹已经风烛残年了。如今这样安排,一则催逼朝廷,二则也清理门户。陇右离上京万里之遥,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及时,或许叛乱平定时,送进上京的八百里加急,正是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

  所以现在可做的就是等着,等待陇右兵变的消息传入上京。

  肃柔依旧在内宅安稳度日,这几日不时去看一看稚娘,两个人坐在廊庑底下晒太阳。稚娘让她看自己的肚子,快要足月的孩子在里面翻江倒海,隔着一层皮肉,这里顶起一块,那里又顶起一块,看着真让人觉得惊心。

  肃柔问她,“疼吗?”

  稚娘说不疼,“就是有些累赘。以前翻墙过院如履平地,何至于接个花瓶就到腰,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肃柔说再忍忍,“孩子落地就好了。”顿了顿又问她,“你想你那郎子吗?”

  稚娘笑道:“怎么能不想呢,可我们这种人已经习惯思念了,从来也不指望长相厮守,只要偶尔见上一面就好。上回王爷去幽州,我不是出门相送了吗,那时恰好见了一面。”

  肃柔问:“他是王爷身边禁卫?”

  稚娘说不是,“哨户散布在城中各处,开澡堂的、卖杂货的、编草席的,甚至还有寺庙中的沙弥,大多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日有个担着担子,从巷子里走过的,不知王妃留意没有,就是那人。”

  肃柔茫然摇头,“我只忙着送别王爷,没有留意旁人。”心下也感慨,这上京城中处处有暗涌,自己活在日光之下,看见的也都是表象,没曾想不见天日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担负重任,隐姓埋名的人。

  稚娘提起自己的丈夫,脸上有幸福的神情,垂首道:“匆匆一面就够了,他知道我在府里不会吃亏,比一直在商队迎来送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