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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雪怨(2 / 2)

他反击已来不及,但封锁这两掌,总是可以的。

但是燕狂徒才一缩时,已发出掌风,根本不用击出,掌劲已及胸!

高手比招,往往一招见胜负!

朱顺水大喝一声,身子向椅靠一压,向后翻去!

就在他身子往后疾翻的同时,他已中了两掌在胸前!

但是他这一下后仰,等于把所中的掌力,卸了大半!

他倒翻出去,撞在黑屏风上!

燕狂徒正要追杀,但那翘起的凳底,淬然暴射出一蓬毒针!

燕狂徒怒喝。

他的人,遇强愈强,而且越是愤怒,武功越高,他不要命的打法,曾经将所有的武林高手震呆,而公认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

他凭一口真气,直掠了过去!

毒针是用机括射出来的,射力之强,已到了每一根细微的针,皆可以穿入体内而过的力道!

燕狂徒用手往石桌一拍,这雷锋裂不开的石桌立时四分五裂。

他的人扑去,掠起一阵急凤,毒针纷纷逼落,根本射不到燕狂徒的胸膛上。

若朱顺水以跷凳发射毒针,以期将燕狂徒阻得一阻,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燕狂徒全不受阻。

他去势反而更急。

朱顺水才刚刚撞在屏风上,血气翻腾,脸色赤金,燕狂徒就到了。

他刚才的两掌,这才推了田去!

朱顺水目毗欲裂,居然叫了声:“救……”他未喊下去前,“砰砰”胸前又挨了两掌。

朱顺水的“命”字变成了血水,喷了出来,成为一团血雾!

人皆有求生本能,朱顺水尤其强烈。

他双脚在此时,居然仍能踢出,疾踢向燕狂徒的小腹去!

燕狂徒若有双腿,自然一出脚就可以封架住,但燕狂徒的腿不灵便。

旁观的萧秋水都吃了一大惊,正想要出手相助,但燕狂徒的双手,说多快便有多快,一连击中朱顺水四掌后,居然仍能闪电股下扣,抓住朱顺水一双腿胫!

这时朱顺水可以说已一败涂地,全无生机了!

就在燕狂徒全力搏杀朱顺水,低首擒抓住朱顺水一双飞腿之际,那镂镌金龙的黑屏风,骤然碎了1

有两只手,裂屏风而出!

手比常人粗大一倍有余,平凡,无奇的招式,却似铁镌一般的手!

一只手掌!一只拳头!却不偏不倚地,拳头打在燕狂徒的脸门上,手掌印在燕狂徒的胸膛上。

屏风后面居然还有人!

这宽敞的营帐里,不止朱顺水一人!

这人在出来之前,已一掌一拳,打倒了燕狂徒!

他是谁?

燕狂徒崩溃了。

他所有的内伤外伤,一齐复发。

那一掌一拳,比三十把铁锤铁凿,还要可怕!

那人的一拳一掌,击毁了燕狂徒的一生功力!

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他,究竟是谁?

燕狂徒拼尽全身最后一分力,要将朱顺水撕为两片!

但萧秋水立时将燕狂徒护走。

这时他已没办法再守约,也不能再不出手了。

那人已一步一步,自屏风内行出来,那沉甸甸的脚步声,犹如一个铁的人踱出来。

这个人布思如此周密,以三关声势之弱来造成这一伏击之正中无误,他,究竟是谁人?

任何奥秘,都有谜底;任何问题,都有答案。

幕拉开,上场的人就要现身。

无论多重要的角色,到非现身不可的时候,无论多神秘,还是要现身;否则就不是重要角色了。

一直等到幕落的时候……

屏凤旁,出现了半张脸,半张脸就比别人一张脸大。

然后又出现了半边身子,半边身子也比别人整个身子壮。

然后是手,然后是脚……

这人终于出现了。

铁一般的衣服。

铁镌一样的双手。

铁镂一般的脸容,绷紧无一丝笑容。

铁塔一样雄壮的人。

萧秋水几乎是呻吟般的叫出了一声:

“朱侠武……”

那人用铁一般无情的声音说:“我是朱侠武。朱侠武才是朱大天王。”

一刹那问,萧秋水完全明白了。明白了为何朱大天王始终能掌握院花剑庐和权力帮的战况,为何朱侠武跟左常生之役里假装拼得个两败俱伤,明白了他家人为何能逃过“权力帮”的围剿但却逃不过朱大天王的魔爪……因为朱侠武就是朱大天王!

――而父亲居然请朱侠武来助守浣花剑庐!

朱侠武之所以迟迟未发动,为的不过是“天下英雄令”,但父母亲一定瞧出了些什么,才将“天下英雄令”藏在飞檐上,引致朱大天王因得不到而痛下杀手……想到这里,萧秋水的胸膛就激烈地起伏起来。

――朱侠武既是“朱大天王”,左常生就一定是朱大天王的人,他们俩的一场两败俱伤,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居然还与胡十四、诸葛先生,并列“天下三大捕”之一!

――难怪一个擂台,就出动到朱顺水;他原来只是朱大天王派去夺“天下英雄令”的幌子而已!

朱,侠,武!

朱侠武向燕狂徒脱了一跟,冷冷地道,“楚狂人,你已完了。”

燕狂徒喘息,不能作答,朱侠武狞笑道:“燕狂徒,就算你强运功疗伤,也没有用了,我在武夷山之役,便在一旁觑出你破绽之所在,只是那时以我的武功,攻不倒你,这些年来,我就留在这一击上,你的武功却退步了……打败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燕狂徒道:“你的一拳一掌,确是打在我的罩门上……我是完了,不过你也给我内力反震,一双手已不能灵活出击……秋水,还不快去把此恶除了!”

朱侠武道:“多年来,你、我、李沉舟,鼎足三分天下,除了武当、少林等较讨厌难缠的门派外,武林中谁与我们争雄?而今三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你又让我放倒……现在只剩一个李沉舟了……凭这小子,出道还早,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让他一双手却又何妨!”

萧秋水上前一步,戟指大声道:“朱侠武,你专施奸计暗算,卑鄙无耻!”

朱侠武大笑道:“什么卑鄙?什么无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赢,总要动动脑筋,这又有什么可说的!”

左丘道亭满手是血,颤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顺水,又指着朱侠武,颤声道:

“你……你才是……朱大天王……那……他……”

朱侠武哈哈笑道:“他只是傀儡,他是人前人后所以为的‘朱大天王’:而我就是幕后策动,真正的‘朱大天王’!”

项释儒痛苦地道:“朱侠武,我听闻你为保护岳大夫人,而在浣花剑庐前为‘一洞神魔’所伤,没料你……竟然就是朱大天王!”

朱侠武大笑三声,每笑一声,如雷一震:“我曾立下毒誓,若不能成天下第一人,使不露原来身份!恶名天下播的事,不如在谋得大权后,则天下又有何人敢有微词!”

燕狂徒强忍痛楚,道:“满口胡柴!猪狗不如,哪配称人!”

朱侠武脸色一变,大步行向燕狂徒,冷如硬铁地道:“燕狂徒,你这是找死……”

忽听一人大喝道:“站住!”

朱侠武很想继续向前走,并动手杀了燕狂徒,可是这一下喝声,却凛然有威,连朱大天王如此坚强的人,也不得不停下来。

喝咤的人是萧秋水。

朱侠武高萧秋水足有一个头,这个铜浇铁铸一般的人,竟为萧秋水的气势而慑住。

――仿佛朱侠武是臣,而萧秋水是王。

萧秋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亮出他的古剑“长歌”。

这时朱侠武的心里乱成一片。这年纪轻轻的人,就象是他是主宰一般,亮剑向他走来,而他自己却该死……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因及时省悟了这点而急了起来,可是毋论怎么急手脚都似有千钩铅铁一般,举不起来。

朱大天王当然不致于怕了或服了萧秋水。但不知道这是一种极上乘的武功,便是“忘情天书”中的“君王”一诀。

萧秋水举剑齐眉,容庄神凝,剑尖凝在半空,遥指朱侠武。

――这是“王者之剑”的剑势。

朱侠武心中一直告诉自己:动手,动手啊!避开,闪开呀!可是手足偏生不听话,脑子里也昏昏沉沉起来。而这时萧秋水的剑已如箭在弦上。

就在这时,一人闯了进来,叫了一声:

“义父!”

叫唤的人是“铁龟”杭八,他恰好在此际闯了进来。他埋伏在山后,准备朱大天王杀退这些人时,再来个前后夹击,杀个清光,却见众人进帐已久,毫无动静,便进去探头一看;见萧秋水剑指朱大天王,朱大天王却毫无准备的样子,所以便叫了一声。

由于他才刚进来,萧秋水的“君王”剑势之始,他全未看到,他武功虽低微,却反而没有制碍,这一叫,朱大天王立时醒了!

萧秋水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也立时加快,疾地刺了出去1

朱大天王立即撒网。

他的铁网卷住了长剑。

“君王一剑”虽然大无畏、无可拒,但是铁网如山,罩住了剑锋。

朱侠武用力一扯,他自信以他浑厚的内力,不但能把萧秋水扯过来,而且足可以把萧秋水裂为两爿1

但他不知道这年轻人最强的也是内力。

朱大天王奋力一扯,并未能将萧秋水扯过来。

萧秋水稳如山岳。

朱大天王正想再扯,但他的双手隐隐发痛。

他击中了燕狂徒一掌,但是燕狂徒布于脸上、胸膛的内力,也反击得他双臂有七条筋络受伤,两条筋络折断!

所以他一扯未动,再扯力便衰,萧秋水已抽回宝剑。

高手相搏,又怎容得对方稍有缓迟?

萧秋水全身化作一片剑光。

只见他越舞越急,舞到最后,漫天风雪,都似一条无形的风线,串连在一起,而萧秋水成为那旋风的中心,那千百朵雪花飞舞,舒卷住人影――然而那一剑始终未出!

朱侠武只觉有一股强大的压力,铺天盖地的涌压而来,他额上隐然有汗――他现在才知道,他以为这可轻易解决的青年人,有多大的实力!

――而他双手仍在麻痹之中!

他绝未料到打倒燕狂徒后,却还遇上这等强敌!

这一下先声尽失,气已馁了。

而且他从来未见过这种武功,竟然把风雪吸舞成了他的剑招。

他当然不知道萧秋水使的就是“忘情天书”十五决中的“风流”诀。

萧秋水这一剑就是“风雪之剑”!

“风雪之剑”,终于出手!

就在这时,那借大的帐篷,似抵受不住狂风怒雪,轰然坍倒。

朱侠武拿着大帐篷就是一卷,罩向“风雪之剑”!

他手中的铁网,变成了这面宛似能罩天地的大帐,朱大天王的神威,还是难以攫夺的。

朱侠武就象一个天神,舒卷着一张能拥天地的大网,要将萧秋水包起来扔出去!

但是天地无情,却遮不住漫天风雪!

眼看萧秋水不见了,被帐篷裹住了,但又骤然间,天地间发出“丝丝”裂帛之声,萧秋水的长剑已划破布篷而出!

剑光寒。

剑光映雪。

远处山意朦胧、远水浩渺,山寨犹被白雪铺霜,但天地寂寂,朱大天王已不见。

朱侠武已走。

只留下重创的项释儒,左丘超然和燕狂徒倒在地上,纵连朱顺水,也不见了,在萧秋水力战朱大天王时,杭八已将朱顺水救走。

萧秋水居然将雄霸武林、威震中原的朱大天王打跑了。

朱大天王决定要走,有三个原因:

一,他一上来就轻敌,所以尽落下风,不走可能自讨没趣。

二,他的双手受伤在先,若再打下去,武功打了个折扣,不一定是萧秋水之敌。

三,他完全摸不清萧秋水的武功。朱侠武要出手时,早已把对方武功家底、招数背景,摸得一清二楚,没有九分九的把握,是绝不出手的。

就是这对付燕狂徒的一拳一掌,也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研究、观察、精研,一直到今天,布好了局,设计好圈套,有了八分的把握,才敢出手。

他一直以为萧秋水只是浣花剑派的一名剑手,没多大能耐,就算后来萧秋水名噪一时,连杀他要将多人,他一直也以为是“无极先丹”之助,以及八大高手的传授。

这些,他自信自己还可以轻易应付得了。

他一直不知道燕秋水的武功,竟是那么高深莫测。

因为他不知道萧秋水已学得了“忘情天书”。

朱侠武是稳重的人,反正他可以断论燕狂徒已死定了,目的已达,纵牺牲一个山寨,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刻撤退。

――等摸透了萧秋水的底子,再来跟他决一死战!

“别管我们,快追!”

燕狂徒如此喝了两声,一口鲜血似箭般吐了出来。

也因为燕狂徒的吐血,使萧秋水反而决定了折回来。

燕狂徒这时已奄奄一息;他历尽伤残,历遍数次盘肠大故,到了今日,终于日暮崎峨,无法再承受得起朱大天王处心积虑,又沉猛至斯的一击。

他此刻已骨折肺碎,只凭听觉辨识,目已不能视物。萧秋水扶起了他,觉得他不再是那叱咤风云的大魔头,反而是一位可怜的老头儿而已。

他心头一恻,只觉燕狂徒的身于微微发着抖,他才瞥觉到风雪那么大,这老人就趴在雪地上,他自己有一身武艺,不觉寒冷,但对于一个功力全被击散,命在垂危的老人来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掌力一催,将一般暖流,直送到燕狂徒体内会。

燕狂徒紧咬的牙关,终于能张开了:

燕狂徒第一句就说:

“你没想到我不可一世的燕狂徒是这般下场吧?”

萧秋水无言。他年少的时候,有过各类幻想;燕狂徒已成为神话一般的人物,他万未想到居然能在这儿为燕狂徒御敌。

燕狂徒见他没有作咎,径自道:“其实我早已想过了。无论你多有名,多厉害,到头来不过是白骨一付、黄土一坯!”

燕狂徒又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杀朱大天王?又为什么要先赴临安,阻止岳飞入京?更为什么多管闲事,要促使少林、武当交换武功?”

萧秋水黯然垂泪道:“因前辈关念天下安危……”

燕狂徒打断道:“你要这样想,也无不可,只是我的心里,还有一件秘密,说穿了,就是要了这三件事连在一起的私心。”

萧秋水这可不明白了。燕狂徒惨笑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李沉舟。”

萧秋水茫然不解:“为了李沉舟?”

燕狂徒点头道:“因为李沉舟不姓李!”

萧秋水更懵然了:“不姓李?”

燕狂徒又惨笑起来,血水自他迸裂的脸容溢出,他说:

“李沉舟不姓李,姓燕,燕狂徒的‘燕’!”

“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在这一刹那间,萧秋水的表情就似生吞了十粒连壳鸡蛋一般不可思议。

燕狂徒道:“你可以惊讶,但你不可以不信,因为这是实情。”

萧秋水不敢置信地望向燕狂徒。只见燕狂徒艰难地又道:

“不但你不相信,连李沉舟自己也无法置信。”

萧秋水诧声问:“连……连李沉舟也不知道?”

燕狂徒道:“要是他知道,又怎会率领他的兄弟,推翻了我,把我赶了下来;若他不是我的儿子,凭他当时的武功,以及我那时的武功,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权力帮”原本为燕狂徒所创,萧秋水早在数年前已听人说过了,但燕狂徒原来有意让李沉舟得逞,这事委实太令人难以置信。

燕狂徒道:“我一直要你陪着我来,便是怕万一有个不测,还有个你,把这些话告诉给李沉舟听。这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除我以外,没人知道。”

萧秋水暗中运气一催,就将暖流,源源送入燕狂徒体内,道:“不会的,燕前辈,以您的功力,只要调养,便会好的。”

燕狂徒道:“能不能好,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是男子汉、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你不必瞒我。”

萧秋水低头道:“是。”

燕狂徒又说:“我本来带你来,是希望你作个见证,而不要动手,只要将这件秘密,带口去告诉沉舟便了……岂知我这般不济,反而要你相救,逐走了朱大天王,才能保住一口气,说得这些话……”

燕狂徒苦笑一下,又说:“说也奇怪,我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死劫险难,全挺过来了,也不见有什么能禁忌得了我……只是这次出击前,总有些阴影,怕这件事从此没人知道了――我毕竟是他爹,他毕竟是我儿子啊――所以便要带一个武功不错,又必须不是朱大天王或沉舟的人,而又不当我是老邪怪的人来作见证,这便选中了你……”

萧秋水不禁问道:“你……你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李……沉舟呢?”

燕狂徒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生性狂羁,怎能有家室之累?自从他妈妈死后,我的武功,已修习至巅峰,若有旁骛,很容易走火入魔,便由得他自生自灭,只把一些基本上的武功教予了他,没料他天悟过人,不但能得我真传,还能推陈出新,自创一格,更善用人、组织,与其他名派高手,串连来伏杀我……其实这样也好,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权力帮’在我手上,组织散乱,良莠不齐,都是些游兵散勇,能成得了什么事……由他接掌,果尔不多久,便成天下第一大帮了……”

萧秋水犹疑地道,“前辈是……要我通知李……燕沉舟您是他爹爹?”

燕狂徒又咯了一口血,喘息道:“你的话,说一不二,沉舟会相信你的,就算敌人,也信你的话……也为了此点,我才选了要你来。”

萧秋水狐疑地道:“我这般说,他便会相信么?”

燕狂徒道:“他若不信,告诉他,他右脚足底有红痣三颗,他自会相信。”燕狂徒说着,长叹一声:

“那时他娘还在,他还小,我还有闲心替他洗澡:他的痣若生在左足底,再加四颗,只怕早就当上皇帝了。”说着,内息陡急,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萧秋水忙道:“前辈,您先歇歇再说……”

燕狂徒瞑目叹道:“歇不了,歇不得,一歇便没了……你也省省力气,不必将真气灌输给我了。任令多大的英雄,也免不了一死,你又何必斟不破呢。”他稍微顿了一下,积聚精力又道:

“沉舟既是我的儿子,待我重伤复原后,便想到要为他做些事儿,所以才夺‘天下英雄令’……他这个人,心高气傲,而且本领也蛮不错,若无端为他做事,他反而会不悦,所以我想替他杀了朱大天王。”

燕狂徒稍停一下,接着道:“你一定不明白何以我要杀朱大天王的了?”萧秋水点头,但不希望燕狂徒多说,而希望他多休息,燕狂徒却道:

“其实很简单,沉舟对朱大天王过于轻敌。他生平自以为从没藐视过敌手,其实则不然,一个很自负的地方往往其实就是他最大的致命伤。沉舟虽不看低人,担他把朱大天王也看得如一般人的‘高估’,但这还是,‘低估’了朱大天王的份量。你看朱侠武有名他不要,几十年来明里宁愿做个小捕头,暗里是长江七十二水道三十六分舵的幕后主持人,如此隐忍多年,所谋者大,不可不慎。”

萧秋水动容道:“那么朱大天王谋的是什么?”

燕狂徒又咯出了一口血,喘息道:“小则是领袖武林,大至于君临天下!”

萧秋水变色道:“难道他想当个‘儿皇帝’!”

燕狂徒道:“这又有何不可?他跟秦桧一朝一野,狼狈为奸,跟金人又有勾结,甚至跟鞑子也互通声息,要当个傀儡皇帝,也没什么希奇的。”

萧秋水有些恍悟了:“那前辈上少林、武当……”

燕狂徒道:“正因发现了朱大天王的阴谋非同小可,而且这人武功也防不胜防――你瞧,连我都着了他的道儿了――便要少林、武当好好维持下去,至少具有抗拒朱大天王的实力,好教沉舟不致于孤掌难鸣。”

萧秋水叹道:“前辈真是一番昔心,李帮主他真应该知晓……”

燕狂徒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娘,我只顾练功,狂热追求功名,哪曾关照过他母子俩?现在他的拜弟柳五已死,对付朱大天王,可说又少了个得力人手了。”

萧秋水道:“前辈别担心,沉舟兄待我也不错,只要他不将‘权力帮’变本加厉,胡作非为,我倒可鼎力相助……”

燕徒狂似有难言之隐:“有你相帮,自然是好,不过……”

萧秋水鲜少见这武林大豪,有吞吐之言,不禁追问道:“不过什么?”

燕狂徒道:“沉舟的个性,我是知道的,他为达到目的,不惜不择手段,我虽狂放不羁,快意恩仇,平生无过无悔,但他比我更狠!你瞧他将我掀下‘权力帮’来,便可见他的敢作敢为!但是民族大节,不可败坏……”

萧秋水眉心一紧,问:“什么大节?”

燕狂徒啼嘘道:“朱大天王卖国求荣,又害忠良,是为不耻;沉舟当不致如此!但他会认为岳元帅若被捕杀,可以造成他叛军的势力,所以一定会阻止武林同道去援岳飞,如此便是失了大节……一方面是为了岳元帅忠义过人,一方面是怕舟儿日后被人诬为残害忠良之辈,所以我第一件事,便是拦阻岳飞返京,以免岳元帅被害,以免造成沉舟一念之差的局面。可是我在关帝庙,听了岳元帅的一番活,我自惭小人心胸,劝也无益,只好希望岳元帅的命福两大,看舟儿一念之间成仁取义的造化还是造孽了。”

萧秋水呆了半晌,喃喃地重复道:“李沉舟……燕沉舟……燕沉舟……李沉舟……”

燕狂徒艰难地道:“他娘姓李。他以为自己自小没了父亲,所以恨他娘姓李。”忽又一笑道:

“我死后……武林中三大支柱,便是沉舟……朱大天王……和你……”

萧秋水少时确有想过成为天下第一人,或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之梦想,而今一旦听得这一代宗主说出来的话,却有一阵莫名的恸哀。

他说:“我看燕……帮主,矢志抗金,不会在大节关头,变了节操。”

燕狂徒脸上又有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是不会。但他跟我一样……对某些东西,还是放不开的。……他知道岳元帅死后,很容易会激发起一股力量,他先用来拖当今天子下朝,再用来抗金的……”

萧秋水喟道:“这也不能说他是错的……但是宋室覆亡后,又以何名目抗全?岳元帅死后,天下又有何人义勇抗金?”

燕狂徒惨笑道:“便是如此……我……我所能为他做的事,都已做了……可惜未能真个将朱大天王杀了……可惜……可惜未能将朱大天王杀了……”

这一代狂豪,就这样气绝而逝。他临死的时候,将一样事物交给了萧秋水,那便是“天下英雄令”。天上的雪又飘了进来,一朵一朵罩在他的须眉上,宛似一朵是怒,一朵是怨……

临安府大理狱的墙头上,忽有一人影一门而过,几个戍卒以为眼花,定睛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好生纳闷。

他们却都一齐看见了,轮廓虽蛮象个人影,但人却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所以议论纷纷起来:

“咦,是什么东西?”

“敢情是个人……”

“你,老夏,别是昨天泡妞泡花了眼你,人可以在咱‘大理狱’中来去自如么!”

“不是人,那难道是神仙……”

“不是神仙,是狐仙!”

“狐仙……”

“是晚上你一个人被窝里凉凉儿时钻了进来的狐仙儿呀。老庄!哈哈哈……”

“哦……哈哈哈……”那戍卒也恍悟“狐仙”的意思,阴阴地笑作一团。

他们却不知道在这几句谈笑间,那“狐仙”已连飞越过“大理狱”的十三个关卡,抵达了大理狱的要犯重地,正匿伏在屋顶阴影中,准备全力一搏。

他们当然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狐仙。

这人是萧秋水。

萧秋水自瞿塘峡返,将“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与“插翅难飞”左丘道亭救了出来,并助两人将折断的手骨驳上,这之后,萧秋水就决意闹临安府大理牢。

牢中有岳飞!

为救将军,义不容辞!

萧秋水此刻手心冒汗。

从大理牢入门一直闯到此处,已经历十三道重关险地,但都不足以拦阻他一分一毫,但是到了这里……

他猛抬头,这重牢的声势,可畏如山,可怖如魅,耸立在眼前,月光下,有他拖得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这儿便是近半月来,无数英雄好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闯进去的地方。

然而全皆伏尸在这块旷地上!

这么广阔的五十丈的地方,没有任一丝遮蔽的地方,这大牢里的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皆是青石板地,无一点掩盖的事物。

任何人都不能一纵十五丈。

何况那狱墙足有二十来丈高。

连萧秋水也不能。

所以他只有被人发觉。

他被发党的同时,身影暴露在月光下。

发现他的是狱墙上的守卒。

他们发现时,只见人影一闪。

这些戍卒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而且反应绝快、杀人如麻,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否则也不去被遣来这儿把守“大理狱”中的“天字第一牢”了!

可是他们从人影如此迅疾的一闪中,无法断定是不是来敌。

所以他们更聚精会神地观察,可是那“人影”,却在月色寒光中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萧秋水已施展了“忘情天书”中的“月映”法,已潜至狱墙下。

然而狱墙下也有人把守。

月色照不到此地,被些阴沉的墙影遮断了,要是墙头上的守卒能望得到,一定会发现墙下的伙伴都倒地了。

萧秋水更以“地势”法潜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了他们。

然后再“壁虎游墙”,蹑上狱墙上来。

他一面潜上墙来,一面暗自盘算着如何一举击杀数人。这些人都是高手,若一旦示警,四面八方都有援兵,如此打起来,自己脱身都甚难,何况还会打草惊蛇,以后想救岳元帅就更困难重重了……

这时只听墙上的守兵,正在对话。

“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人影……”

“哪有人影,是月影罢了,这几日来劫牢的人委实大多,咱们不免疑心生暗鬼。”一人接道。

“人哪有那么快的轻功!”一人调侃道。

另一人笑接道:“那些来劫牢的人,还不是一一死在我们的暗器下、陷阱中,象前日来的那一伙人,全给我们骗下了刀山,刺得身上噗嗤噗嗤十六八个洞透明,一身是血……昨夜来的三个,混身淋满了沸油,给火烧死了……前七八天最大帮的一批,整百人,不是一个一个喂了咱们的弓箭,掉进地窖去,尸体都焦烂不堪啦……哈哈哈,他们还敢来!”

“这些人可是吃了熊心豹胆,天天来劫牢,也真有不怕死的人!”另一人纳闷地自语道。

萧秋水心中暗忖,你们这班狗徒,当然不知什么是“临义决勇,虽死无惧”,却使这么多忠肝义胆的仁人侠士,丧命于此……

萧秋水几按捺不住,但他一念及岳飞,就硬生生压住心头的怒火。

――无论如何,先把将军救出来再说!

所以他悄悄地潜入。但是这大牢,尽是坚硬不可摧的大理石砌制的,而进出口都只有一道闸口,更可怕的是,这大牢里只有一个监房,座落在大牢中心,每一处都有高手把守,根本就无法混入。

萧秋水心中犹似有一把火在燃烧着一般:大宋皇帝竟对为他立功勋绩的将军如此轻贱,而这一整座牢的千百名武林好手,为的只是监守一个“岳元帅”,好一个岳飞!

萧秋水想到这里,心头热血贲腾,心中立下誓愿,说什么也要见岳元帅一面,说什么也要救他出来。

萧秋水施“月映”、“地势”、“风流”等法,借着一事一物,来逃过监守高手的耳目,愈渐进入了大牢。

可知这“天字第一牢”,镇守的都是第一流好手中的好手,纵是昔年燕狂徒亲至,在这唯一通道的严密监视下,也一定被发觉,只是萧秋水所学的是“忘情天书”,他正好将十五法门的与物平齐的优点发挥出来,所以一直进入了牢中的最后三层,仍未被发现。

他有时仗着守卒手中的火把摇晃,以“火延”之势,掩人眼目,闪入牢中,有时铁闸不能硬闯,他便以“师教”之势,竟随在卫队之后,进入牢去,俨然禁军教头的样子,竟让把守的人产生一种错觉,而没有喝令盘问。

但到了最后三层闸门时――过了这三层,便是岳元帅囚禁之所――他便知道少不免要硬闯了。

他一看那守闸的人,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久经磨练的一流好手,而且到了最后三道闸门,镇守的人都十分相熟,而且并不移动更替,根本就无暇可裂、无机可趁,稍一动手,足可惊动全牢,成了前后夹攻,瓮中捉鳖。

――他自己倒无所谓,怕的是失去了救岳元帅的机会!

在第三重闸口前,把守的是四个玄衣老者。这四个人纹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事实上,也没有一丝风能吹得进来。这儿根本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这四人把守在这里,萧秋水可以看出这四人的武功,足可令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而这里又无闲杂人等,连其他卫兵都没有,根本混不进去。

――这四人无疑就是江湖中人为之齿冷的秦桧手下四名近身护卫:“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大高手。

萧秋水此刻的武功,虽然高绝,但他自知尚未能在三招两式内,制住这四人。

只要这四人中任一人及时示警,要救岳元帅,可谓难上加难矣。

秦桧将自己身边的四大护卫,遣来此处监守岳飞,无疑把岳飞看得如同自己生命一般重要――即是岳飞不死,他自己便难以活命,所以才不惜置重兵于此地。

萧秋水估量情势,忽瞥见这石砌的围墙背上,有一通气小窗。

这小窗用铁枝围着,小得连头也难以塞进去,更毋庸说身体了。但是萧秋水却大喜过望。“忘情天书”中有一十五诀,其中有“土掩”一诀,这牢里大理石坚固,无法利用,但此处因枢守前后之要塞,放开一小孔,萧秋水就有办法潜进去。

在这同时,十数重监狱之外,是狱监寓邪之所,屯有重兵。狱中万一发生什么风吹草动,便在此直接调兵,在这些官家重地之外,是一片败垣残瓦,然后才是民房。在这些民房的其中一间,屋已是子夜时分,但依旧点着一盏明灯。

从窗口望过去,可以看见一群人,正聚精会神的凝视桌上,桌子上有一张手绘地图,看似围城一般,十分繁复,其中有不少处已用朱砂红笔打了记号。

这十几个人,都是背负长剑,或腰缠软剑,或手持兵器的武林中人。这些人都神色凝重,听一个鹑衣百结的人分析地图形势。

这鹑衣百结的老乞丐,正是当年在长板坡擂台下重创后影踪沓然的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

而在他身旁聚精会神听说的人,大多数是丐帮七袋、八袋的高手和武林中侠义之士,以及几个闯荡江湖数十年然都未知天高地厚,且有情有义的人。

这些人当中,正包括了一面听一面挖鼻孔的铁星月、一面听一面剔牙缝的邱南顾、正在打瞌睡的大肚和尚、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打量室中人的施月、显得凶霸霸的陈见鬼,在灯光下更显黑黄一片的李黑,还有搔着光头顶的洪华,以及一点也听不明白的胡福。

就是这一群人:

“金刀”胡福、“铁头”洪华”、“铁钉”李黑”、“阎王伸手”陈见鬼、“杂鹤”施月、大肚和尚、“铁口”邱南顾、和“屁王”铁星月!

这一干人聚在一起,又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萧秋水蹑手蹑足的,不发出半声半息地,将那铁铸也似的围墙,自那一个尚不及人头大的小孔开始,以“土掩”之法,渐渐已掘出了一个人般大的墙洞。他自己当然不须要那么大的一个洞,但为方便岳飞的进退,便素性将洞口掘大。

然后他自己闪了进去。

这最后二重的铁牢,竟然没有人把守!

――当然没有人把守了,如果有人镇守,自己掘洞让光透了进来,还会不被发觉么!

他所挖的地方在窗口之下,而窗口则在闸门的背面,那四个灰衣人全监守在门口前,他们以为那窗子人根本进不去,所以不必把守了。他们认为再高的武功也不能震破围墙而不发半点声响。

但“忘情天书”的十五法门不止是武功,而且是比武艺更精微、更高远、更活用的东西。

萧秋水以“土掩”办到了这点。

他一旦掠了进去,首先发觉里面没有人,颇感诧异。

靠近岳飞囚禁处,反而没有守军,岂不奇怪?

紧接下来他就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感觉。有一种心情,使他血液奔流加快,心脏跳动递增……好象要去见一个极伟大的人物,现在他已看到他的倒影。

这重牢里但觉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一般异凤,扑面吹来,使萧秋水提高戒备,但又不是掌风。

萧秋水接下来便有一种感觉――这里不安全。

萧秋水的感觉一向正确。

他当年便是凭着这种天赋异于常人的“感觉”,躲过康氏父子在浣花剑庐和万里桥等的剑击,此刻他又感到昔日所感受到的杀气!

他仍为了要见到岳飞,而不惜冒一切奇险,他试着探出步,突然之间,对面墙壁裂了开来,数十支弓弯,一齐射出厉箭来!

这刹那间,数十支箭射向萧秋水,换着常人,根本就无法躲得开去,但是萧秋水不但在这刹那躲开了箭矢,而且双手如密雨一般,将射出来的箭矢都抄在乎中。

箭矢是在机簧里射出来的,在如此短距离下,力道极大,萧秋水在抄住时已法去力道,这一共四十余支箭,全给萧秋水拿在手里。

萧秋水要接住箭矢,是因为不能让这些箭射空而射到了墙上!

墙的另一面就是那四名灰衣高手。

惊动这四名灰衣人倒还不成大碍,而是牢中知有人劫狱,先对岳将军不利,这是萧秋水最忌畏的。

萧秋水接下箭矢,但接不下机括“嗡嗡”的声音,萧秋冰拿住了箭,静下来聆听一会,那墙外的四人似无动静,方才又踏前一步,确定安全,又迅速踏前了几步。

就在这几步之中,又触发了机关:只听“嗤嗤”连响,顶上屋梁有数十道寒星打了下来1

萧秋水心念疾忖:好毒!他应变奇速,一见寒星上隐有蓝芒,即除去衣衫一搂,将暗器尽皆兜住。

但这时外面的四人,也有所觉了,只听一人道:“里面好象……”一人即断定道:“有人闯进来!”另一人迟疑道:“不会吧,怎闯得进去?”还有一人疾道:“进去瞧瞧再说!”

第一人又补了一句:“小心埋伏,不要自己误踩陷阱!”第四人漫声道:“我自会晓得,才不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哩!”

萧秋水听到此处,心里一动,知道如此闯下去,必定触发很多机关,对自己极为不利,而且万一让敌人察觉,有所戒备,则如何救得岳元帅,不如先将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伏,来逼问如何进入中心牢伪去路更好……

当下心意既定,已听门外钥匙触锁之声,正要掩至门边突然脚下轰隆隆连声,骤然裂开一洞,萧秋水脚下一空,他应变奇速,世所难匹,即一掌遥拍墙壁,以反挫的掌力,身形轻若薄纸,已越过深坑,如一只壁虎般,已贴到门后。

只见深坑内是明晃晃的刀山,刀尖上隐有血迹,还有类似人体内肝脏之类的东西,萧秋水知是一些踔厉敢死的侠士能人,中埋伏彼杀的遗迹,心中一阵凄酸,又一团火直烧上心腔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扇铁门“依呀”一声,已被启开,萧秋水随着门开而夹伏在壁与门间,四条人影,拦在门口,只听一人道:

哦,真的有人闯了进来!

“人呢?”另一问。

“怎么不见人?”又一人问。

“会不会是闯进去了?”最后一人问。

“要不要示警?”第一人问。

他们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他们以为有人闯了进来,但人已中伏或潜入最后一层防线去了,怎料敌人就在他们的背后……

在茅屋中那边的分派已成定局,裘无意最后长吸了一口气,就在他长吸一口气,尚未呼出来之际,他的胸膛骤然庞大起来,使他看来神光熠熠,威风凛凛,不但不象个年老乞丐,反页象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他说:“我们的计划就这样拟定,能闯进去的便闯进去,能混入去的便混入去,其他吸住敌人的人,便要战到最后一刻,负责救元帅的,使得豁了出去,负责探路的,便一定要活着出去,把所探得的雨道记下来,方便下一趟的英雄志士,援军要及时赶到,也要保持实力,都明白了没有?”

大伙儿都说:“明白了。”有的说:“是。”有的说:“谢谢裘帮主。”只有一个人道:

“明白什么?”

众人都静了下来,往那人望过去,那人本来正全神贯注在挖鼻孔的乐趣中,漫不经心一说,却见众人的眼光俱投向他来,他挖鼻孔的动作只好顿住了。这人便是铁星月。他原本正挖得好乐,忽然叫人瞧着,总不好意思再挖下去,很觉扫兴,便道:

“瞧什么?没见过挖金沙呀?”

有几人便有些动怒,胡福、李黑等忙叱骂铁星月,铁星月却依旧笑嘻嘻的不在乎,他除了萧秋水外加半个梁斗外,什么都不怕,就算玉皇大帝来,他也照样吊儿郎当,不管什么三灾六难。幸好裘无意早已熟习这于武林豪杰的禀性,于是问:

“铁老弟有哪点不懂?”

铁星月张开大口一笑道:“不是不懂,而是觉得你们在浪费时间说废话,什么计划攻陷,什么撒退妙计,说什么左翼右翼,谈什么前方后方,咱们一个月来攻了又攻,救了又救,还不是攻不进大理狱,救不出岳将军,却在死了这好多人!还议论个什么劲儿!”

此言一出,众皆大怒,七口八舌败骂起来了:“你是怕死不敢去了是吧!”他,伯死的就不要在这儿跟我们平起平坐!”“真没想到潮州屁侠胆小如鼠!“王八羔子……”等等骂个此起彼落。

却不料越骂得凶,铁星月越是高兴,他已经好久未被人如此骂过了,听来真是高兴,眯着小眼要物色一两个比较会骂的,日后要跟他比过谁骂得凶。

铁星月如此说,连他的老搭挡邱南顾都觉有气,一把揪住他道:

“如此说,你,不要跟我们去救岳元帅了?”

众人都静了下来,等着铁星月的答复。谁知铁星月呼地跳下凳来,一手揪向邱南顾的衣领,骂道:

“你长着一张嘴,净不说人话!我老铁不去?那除非是改姓邱!我是不喜欢这么一大堆计划啦、撤退啦、后援啦、保持精力啦……要拼就去拼。”他说着反手“叭”地撕开了衣襟,敞露出毛茸茸胸膛,声音犹似金铁相击,大声道:

“只能进,不准退!我们救的是岳元帅,岳爷爷他任大守重、事上忠谨、侍亲至孝、临下明察、这样子天大的好人,都要下地牢里,受煎熬昔楚,昏庸至斯,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既不生眼,咱们就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有进无退,拼了算了!”

他平时说话,总是强词夺理,但这一番说来,凛凛大义,令人神为之奋,不敢相驳。众人静了一会,裘无意道:

“铁兄弟说的是,老乞丐我指东划西,反而使大家胼手胝足,不易发挥;”他苦笑了一下又道:

“坏过,铁兄弟既知岳元帅恩深义重,这事使得慎重而行。若今日不是为岳元帅安危,不是要求照顾到众家的牺牲是否值得,你铁兄弟敢拼命的地方,我老乞丐绝不退后一步!”

邱南顾听了,热血责腾,比铁星还先说了:“裘帮主,你不退后,我邱铁口也不退后!你若战死,我也不苟活!”

裘无意抚髯哈哈大笑,众见这老少等慨慷激烈,都为之动容,静默不作声,但心底里都燃起了侠烈的火焰!只听李黑那低沉的声音道:

“裘老,您老人家调配有度,这是整体作战,决不可因个人鲁莽行动,而误大事,老钱小邱不懂事,您老别见怪,但万万不可乱了阵脚,否则救不到元帅,反而害了大家,万一搞个不好,秦孽横起心来加害岳元帅,那就糟了。”

众人听了,心下自是一寒,都觉有理,不禁凝肃起来,裘无意也正色道:

“我可曾生气了?不过李兄的话,也有道理,决不可鲁莽从事,害了元帅。”

胡福点点头道:“我们大家还是遵照裘帮主的指示行事。”

众人都说好。忽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对裘帮主的分配都了然了?”

只见说话的人高大硕壮,眉须皆自,原来是“千手剑猿”蔺俊龙。只听胡福嗫嚅答道:

“我……听不懂。”

众人都哗然。原来胡福功夫扎得稳,全靠此人勤练,他是本着“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的蛮干,而终于练得一身好本领的,但脑袋素来都比人迟钝,蔺俊龙与之相交未深,但也了解他这点,故作此问。

胡福这一答,很多人都忍俊不禁。蔺俊龙又问:“不懂你又跟?”

胡福讷讷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裘老帮主去救岳将军,这件事准没错儿……我就跟定了。”

众人听他解释,俱为这正直的人所感动。裘无意叹道:“其实我们冒死救将军,将军肯不肯出来,还是殊为难料的事哩……”

此语一出,众人又为之诧异不已。其中一人乃是湘北大豪,因慕岳飞,不情弃家来救,这人姓柴名华路,外号“急惊风”,便忍不住大声说:

“我们不借死,毁家相救,万一岳将军真的不愿出来,我们则如何是好?”

各人俱议论纷纷,大肚和尚道:“我看岳元帅不致于不出来吧?里面又冷又湿又没好东西吃,有什么好留恋的!”

陈见鬼也不服气地问道:“你说岳将军可能不肯出来,那我们不是白花心机?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裘无意叹道:“以前将军常跟我说:一日为君,终身所尊,若皇上要他死,他便不愿偷生流落于江湖……”

“杂鹤”施月奇道:“你见过岳将军……”

裘无意身旁的一位八袋弟子挺身道:“裘帮主是当年宗泽将军的部将,当然见过岳将军!”这说话的人虽年纪不大,但他素来说一无二,在武林中甚有地位,他就叫做“话不二说、招不过三”,姓万,叫加之,“话不二说”是指他言而有信,“招不过三”系指他的武功厉害,在他的手下,很少人能走得过三招的,所以名为“招不过三”,若不是因他年纪太轻,早就升为丐帮十袋的长老了。

万加之这么一说,很多人都为之动容,失声道:“那裘帮主是……”

“千手剑猿”蔺俊龙年纪较长,猛想起当年奋勇沙场,驰骋杀敌的一人,失声道:

“裘西门裘九将军?”

裘无意发出一声浩叹,捻髯道:“正是老夫。”

这下子才明白,何以一干来救岳元帅的武林好汉,这些人各有一身绝艺,互不服人,却都听命于裘无意,而且也了解了裘无意何以一介布衣,而对布阵行军之法,如此熟习;更且明白裘无意的身世,原来裘无意便是青年宗泽手下勇将,其实传言的所谓“怒动天颜”,不过是皇帝对忠臣排挤的遁词而已。

裘无意道:“我在长板坡,本就该死了,后来为一女子所救,她给了我一颗武林中人所梦寐以求的‘无极失丹’,说能医好我的伤势,不过要我答允一个条件,就是要我加入‘权力帮’,她说李沉舟很欣赏我,劝我何必固执,同样是抗金,引丐帮加入‘权力帮’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李沉舟日后图谋大举、领兵作战时,少不了借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

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有过这一段经历,但知“权力帮”已日渐式微,劝诱裘无意入帮,无疑如虎添翼,理所当然。裘无意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听后面的话,知李沉舟狼子野心,便表示宁死不允,后来李沉舟也来了,他很年轻,看了看我,就说:‘是硬骨头,不要难为他:’便嘱那红衣姑娘喂吃了药……”众人听那盖世魔王“权力帮”的帮主竟是一个如此好商量的人,都觉奇诧;裘无意有些不好意思,自嘲一笑又说了下去:

“……那是一颗‘阳极先丹’,所以吃下去,还有后果,那红衣姑娘又指示我到丹霞山去吃‘草虫’……这条老命才算保住了。”

裘无意所说的“红衣姑娘”,自然便是“红凤凰”宋明珠,她因与萧秋水丹霞山的夙缘,而发现谷中有解丹药之毒的“草虫”,这些因果关系,自是裘无意所不知的了。

众人听得他如此说,一方面暗佩裘无意光明磊落,这般狼狈的事,他也坦然相告,一方面更钦服他豪强不屈之风骨。

“不过诸位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岳将军如不肯出来,我们一齐跪地相求,誓死不走,将军最体恤部下,生怕我们被奸贼折磨凌辱,说不定看在这份儿上,跟我们一起出大理狱来。”裘无意说到达里,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已近二更,咱们该出发了!”

裘无意的轻功高,加上李黑、胡福这一于武功较好的人,先去打前锋,众人都称是、大肚和尚居然念起佛来:“阿弥陀佛,,这次不要再又徒劳无功,退了出来,那我就天天上香拜神,决不食言。”

却听一个声音道:“加我一个,会不会太多?”

众人忙抄兵器在手,纷纷准备,正要吹熄蜡烛,却见一人,冉冉自窗前升起,雪一样自的宽袍,却不是东海林公子是谁?

在出征前有此强援,众皆大喜,愉悦不已。

这时外面的雪势,已越下越大了,四周自茫茫一片,林公子飘进来时,带着浓浓的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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