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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民众身栖于希望之中(1 / 2)



从仙嘉殿回到水鸟阁,绯燕便冲进卧室扑倒在被子上。



「……我还以为要死了……」



「哎呀,这么辛苦的吗?」



朱虹端来温热的蜂蜜茶。绯燕一饮而尽之后,把脸埋进枕头里。



「『金闺神戯』一点屁用都没有,耳塞被拿走了,眼罩也被解开了。」



「啊?耳塞?李贵人,甚至在龙床之上都戴耳塞了吗?」



正在细细缝制幸福绢袋——象是专用于收贿的袋子——的四欲大吃了一惊。



「因为我不想听到皇上的声音啊。但是,中途就被取掉了。」



「那势必是要取掉的呀。谁会想抱着一个戴着耳塞的女人啊?」



「但是眼罩也解开了就很过分啊。明明说好可以戴眼罩的。」



起初的确是戴着的,但皇上突然说「朕想看你的眸子」,就解开了。变得一览无余的视野里顿时映出了皇帝的裸体,绯燕简直苦闷的要死。



「无论如何,你终于被皇上宠幸了,这真是太好了。托您的福我的贿赂事业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



「今日要庆祝一下!我去厨房给您做点好的!」



「啊……抱歉。你们似乎都误会了呢。我,并没能与皇上行房至最后一步。」



「诶!?那么,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绯燕将龙床之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哇——,真可怕。这与杀生何异?」



「我也这么认为呢。关于男子身体构成的书籍我也曾阅读学习过。为了不让自己有所抵抗便请求说『您也可以把我绑住,但请把我绑到最后。』……」



皇帝却对我说,不用勉强自己。



『既然你如此害怕,那朕绝不会乘人之危。』



皇帝紧紧抱住害怕的绯燕,安抚她。



「我有点开心呢。」



「有点开心!?」



「嗯。皇上,他有用我送给他的机关人偶仙女哦。起初还觉得它有些可怕,但说是看久了渐渐觉得愈发可爱了起来。在龙床之上一边听着机关人偶仙女的演奏,一边同皇上讲起仙女指尖的构造,不知何时便入睡了。」



闺中之事,如今想来,身体会变得暖融融的。即便感到害怕,也并非是因为皇帝。他几乎象是呵护着玻璃制成的花朵一样触碰绯燕。尽管如此,绯燕依旧缩成了一团,是因为她比自己所想的更为胆小。



「虽然我先前说过皇上是冷漠无情之人,但我要收回这句话。皇上他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绯燕不禁仰起头来,指尖轻触唇瓣。初次接吻,是在只有两人在的宴席之上。喝了点枣酒而微醺的绯燕,起身想回卧室,方才起身,便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下一秒,就被皇帝抱住,夺唇而上。



从在床榻之上被脱去莲花花神衣裳那刻起,绯燕心里便数次做好赴死的觉悟。



实在是极度羞耻到想被刺死。皇帝若是再举止粗暴些,这么步步推进的话,也许绯燕也无暇羞耻,可是皇帝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既然这次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那请尽快了事尽快让臣妾怀孕吧。」



「……啊,朕会努力的。」



事实上,绯燕并不想怀有身孕。这次虽然也未必中招,但她决定事后还是喝药以防万一。



(复仇未必会成功。)



若母亲的仇人如今仍旧身居高位,那么复仇之路必然危机四伏。或许会被仇家反击而灭口,抑或是弄错对象而错伤误刺。尽管我会尽力不连累李家,但毕竟此事谁也不敢保证,因此不想再多一个需要要守护之人。



「我的主子,李贵人!刀太监前来求见!」



绯燕正在朱虹伺候下用早膳,四欲便精神头十足地蹦跶进了餐厅。他昨夜明明在仙嘉殿值夜了一宿,这会儿竟还能一大清早的便如此精神。



「这么早,不知所为何事呢?」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只有那一件事啦!!」



绯燕被四欲急急地催着,往客厅走去。



刀太监三十五左右的年纪,贫农出身,被某位高级宦官挑去做了养子。宦官无法生育,因此很多都会以养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刀太监亦是如此,他十岁时便成了宦官,入内书堂修习。这些都是皇帝告诉绯燕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刀太监展开金丝卷轴,其上以极其绚丽的用色缝制庄严的五爪龙纹,以示天子威严。宣读圣旨者有如皇上,恭听圣旨时,必须速速跪拜。绯燕跪下之际,四欲与朱虹等下人们亦跪拜伏地。



「李贵人,绿发丰丽,蛾眉凰眼,雪肌织腰,芳气天香,容貌端秀,霞映宝莲。其品性资质,静淑温柔,聪慧谨慎,淡泊宽仁,实乃德容兼备之佳人。朕,册封李贵人为婉仪,赐汝希蓉殿。惟望李婉仪谨遵妇道,为六宫表率——钦此。」



「谢主隆恩。」



绯燕接过圣旨,刀太监递手搀扶,绯燕借力起身。



「恭喜李婉仪,贺喜李婉仪。」



「多谢刀公公!!」



绯燕还未来得及回礼言谢,四欲便高声感谢起来。



「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回到内监了!!去收取贿赂咯!!」



「回去?你以前也曾在内监当差吗?」



「先前一直都在。直到六年前因一起杀人事件而蒙冤,便去了直殿监。」



「啊,真是时运不济呢。」



「倒也不必同情。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朱虹轻蔑地看向正高兴地手舞足蹈的四欲。



「六年前,几名女官接连被杀。事件大多发生在深夜、人迹罕至之处,但曾有人在那附近看到过因内监。因此,被误以为是犯人而被后宫警吏逮捕。但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那里吗?那会他正同玉梅观的女道士密会完往回走呢!而且啊——」



「喂舍氏,别闲聊了。别让刀公公为难。」



四欲责备朱虹道。朱虹红着脸看向刀太监,对他说道「让公公见笑了。」



「此为皇上御赐宝物的目录,请收下。」



绯燕收下文书,其上列满了珍稀宝物。



「……那个,臣妾收下如此贵重之物,恐怕不太合适吧?我昨夜……」



「皇上甚为满意,很是欣喜,册封的位分与这些赏赐,足以证明。」



绯燕在临门一脚的紧要关头突然胆怯,此事怕是要青史留名了吧,即便如此还被册封为九嫔中的第四位婉仪,着实叫绯燕心里过意不去。但是,若是推拒圣旨又会拂了皇上的面子。看来也只好接受册封了。



「不过,『绿发丰丽,蛾眉凰眼,雪肌织腰,芳气天香,容貌端秀,霞映宝莲』,皇上竟有此等夸赞!!必定是为李贵人深深着迷啊!!」



——秀发乌黑发绿、浓密丰盈,长眉俊美,细眼清灵,柔肌赛雪,纤腰婀娜,体香氤氲,近超绝出尘,身姿裊裊,如霞映宝莲——



虽是册封妃嫔的圣旨大差不差的套话,在绯燕听来却是过分赞誉,羞愧难当。



「待希蓉殿一切布置妥当,尚宫局的宦官会来接您过去。婉仪亦属妃嫔,因此自明日起,请每日向皇太后、太皇太后请安。关于妃嫔礼仪,尚仪局会为您说明。若是有细微处不明白的,您可询问尚仪(尚仪局的长官)。」



最后还有一件事,刀太监说着递出一封书信。



「这是皇上私下给您的书信,并非圣谕敕书,因此奴才就不为您宣读了。」



绯燕接过这封被上好熏香熏染过的书信,目送刀太监离去。



她走进书房,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朝阳,看起信来。



曾几何时,朕说过你的声音如春雨细无声,如今想来,此言差矣。



朕昨夜所听到的声音,如红雨飘洒般艳丽盈润。



信上仅此两句,再无其他。怎么歪着头呢,朱虹笑问。



「嘿嘿嘿……看来皇上,对昨夜的李婉仪很是满意呢!」



「昨夜的我,是说在紧要关头丢盔弃甲忘记本职的没用宫女吗?」



绯燕羞耻地简直要郁闷死了,『金闺神戯』的秘技一个也没用上。宫女的本分就该是把皇上服侍好了,连这个都没做到真的是太难为情了。



「您别乱说。您看,这里不是写了吗。闺中娇音仿若淋湿红花的雨,哦对了,红雨一词还有红花飘散之意,所以昨夜的李婉仪婀娜娇艳的声音,是如纯洁无暇的少女在泼洒花瓣——」



「啊——啊——好了啦!知道了啦!」



绯燕慌忙打断了朱虹。一明白其中含意,她恨不得立刻炸毁这封信。



「真不知是如何美妙的夜晚啊。待会要去问问虹霖姐。」



「虹霖姐?啊啊,是你那位在敬事房当差的表姐吧。」



「她是彤史哦。昨夜,她在仙嘉殿值班,李婉仪的声音是如何动听,肯定都好好地记载下来了。」



「……等等,你说被记载下来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看来必须先让彤史闭嘴。毕竟这一整日,要是一直都在被朱虹戏弄的话,会很是苦恼。



荣太后的寝宫为秋恩宫,秋恩宫先前的女主人是孝熙皇后(至兴帝的皇后班氏)。



孝熙皇后是仁启帝的生母,光顺帝的祖母,当今圣上崇成帝的曾祖母。诸多后妃中,孝熙皇后最信赖的便是荣太后,因此驾崩时遗诏将秋恩宫赐给了荣太后。



「臣妾参见皇太后,恭请太后金安。」



绯燕抖开长袖,躬身跪拜,向宝座之上的荣太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好,平身吧。繁文缛节都免了吧。她不错呢,是吧清白?」



「臣妾惶恐,谨遵太后旨意。谢太后。」



宝座一旁的是荣太后的首席宦官历太监。



宦官净身之后会由上官起名,所起名字被称作嘲名,含有轻蔑意味。此后主子会再为他起一次名,这次所起之名被称作赐名,是美称。主子赐名一事于宦官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历太监的赐名即为清白,大抵是象征历太监品行方正的人品吧。



「李婉仪,到这儿来。我给你备好了茶水。」



从宝座上下来的荣太后握着绯燕的手让她起身,拉着她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客厅,进入了小而整洁的茶室。



「尝尝这个小点心蜜和饼,掺了薄荷进去呢。还是说你喜欢香露饼吗?杏仁糖酥饼也有哦。」



荣太后殷勤地让绯燕品尝盛放在花朵形状瓷器之上的点心。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自从当了皇太后,每天早晨都要闲出病来了。我还是皇后那会儿,不也是每日都要请早安吗?自从早安也不用请之后,就只能同太皇太后说说话,但到这会子,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新鲜话好说的了……啊,待会你也要去太皇太后的灯影宫请安的吧。」



荣太后为人和蔼可亲,是个很爱说话唠嗑的妇人。尽管已是年逾五十,但依旧很得光顺帝宠爱,因此还是那样容光焕发。



「要吃哪个?我特意多做了些,你用不着客气的。本宫从游宵那儿听说了你的事,一直都想见一见你。他可是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呢,弄得我也很想认识认识你。」



绯燕一边吃着杏仁糖酥饼,一边还要忙着回答皇太后的各种问题,比如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之类的。



「太后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您这问题跟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李婉仪可怎么接得住。」



绯燕正被问到那晚之事,正不知如何作答,幸得历太监解围。



(历太监同刀太监都是三十几岁的年纪。)



尽管两者都是绝世容貌,但同一贯冷淡的刀太监不同,历太监为人很是温和。



「啊,此话有理。你看我怎么问起闺中之事来了,是会叫人为难呢。不好意思啦李婉仪。不过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那会啊,也不是很擅长这种事呢。」



荣太后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咬了一口杏仁糖酥饼。



「我那会儿真的很辛苦呢。新婚之夜就是无法成事……」



「为何会无法成事呢?」



「因为……我啊总是中途就失去意识呢。如今想来也是个笑谈了。在成功和圭鹰合为一体之前我就晕厥过六次呢。虽然太医说我是生来如此体质,但对圭鹰殿下——太上皇真的是非常抱歉,很是羞愧,渐渐也就变得害怕侍寝了……此后也试过各种偏方,翻过野书秘卷……如此难等大雅之堂的话,你怕是不想听吧。」



「不,臣妾愿闻其详。」



竟然意外地发现了同道中人,绯燕直直地挺起了身子。



拜见过太皇太后,绯燕返回了后宫,路上正巧遇上皇帝御驾一行。同行者包括皇帝顾问官内阁大学士、刀太监等高级宦官以及在外朝服侍的女官们。



「不行,李婉仪。须得向皇上行礼问安才好。」



绯燕正转身找个隐蔽処藏起来,却被朱虹抓住了手腕。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啊。」



「同昨夜一样便可吧?」



朱虹一阵窃笑。绯燕长叹一口气,磨磨蹭蹭地走到皇帝面前。



正要跪下行礼,便被皇帝握住手,扶了起来。



「朕还没收到你的回信呢。」



「……臣妾并未写回信。」



「真是过分呢。朕可一直在等着你的回信啊。」



绯燕下巴被抬起,四目相撞,昨夜的羞耻感瞬间重又袭来。



「作为没写回信的惩罚,今夜你也来侍寝吧。」



「诶诶……!?昨天不是已经!?」



「昨日你是贵人,今日你已是婉仪了。以婉仪身份初次侍寝,想必应该很是心潮澎湃吧?」



「……出了冷汗倒是真的。」



距离实在太近了,绯燕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日光下的皇帝,一如往常地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但是,他身上的香气更是让人小鹿乱撞。也许是因为那晚看到的他的身姿和神情被再次唤起,映在眼中熊熊燃烧吧。



「你如此抗拒,真是伤人呐。」



皇帝不禁苦笑。绯燕反射性地反驳臣妾并不抗拒,又随即闭上了嘴。



「那么,今夜朕就勉为其难让你陪朕睡就好。」



皇帝温柔地抚摸着绯燕的脸颊,绯燕的心中又不可思议的雀跃了起来。



「在希蓉殿备好秋千,朕很想看你如仙女般在空中飞舞的样子,所以待会会去你那里。」



按规矩,六侍妾以下的宫人不得在仙嘉殿以外的宫殿侍寝。但是,妃嫔以上的后妃则不受此约束,皇上可以在她们自己的寝殿留宿。不过,无论在何处侍寝,彤史均会将过程如实记录下来,因此秘密也成不了秘密。



「……臣妾,不太会荡秋千。」



绯燕身手并不灵敏,因此有关身体活动的事全都不擅长。闺中之事自然也包含在内。



「朕会在背后扶着你的。」



「……臣妾怕是要吓死了。」



「嗯?这话好像昨晚也听到了呢。确实,朕对于你的……」



「在内、内阁大学士面前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言……!」



绯燕满脸通红,不住地摇头。



「戏弄你可真是有趣啊,不过朕还是留到晚上吧。」



「……今、今夜,只是陪睡,仅此而已吧?」



「啊啊,是的。如果朕能受的住你红雨般的娇声的话。」



蛊惑般的低语轻轻擦过耳边,看来先忍耐不住的那个人——绝对是绯燕。



这一日,绯燕打扮成中级宦官素燕的模样,潜入敬事房。



眼前的是十年前,负责内监事务的宦官名单。



在兴衰荣枯轮回更迭的历代王朝中,凯最为宠幸宦官。为建国立功的功臣之中有前王朝的宦官,相比于丞相,太祖更为信赖的也是宦官。



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宦官创设内书堂的人,是风流天子圣乐帝的继位者无雪帝。无雪帝在位仅三年,但内书堂却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了知书达礼、才德兼备的宦官。他们若是能通过困难的考试便可在朝为官,得到重用,因此好也罢坏也罢,宦官已成为朝政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简而言之,宦官人数众多。十年前仅仅是在内监的选拔条件之下,也有不下三百人。在这里抄写是行不通的。还是借走名册,带回去抄写之后再还回来。



名册到手之后,绯燕如同来时一般,光明正大地往门口走去,如计划中那样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但不巧的是,偏偏这个时候与旅司正撞了个正着。



「李婉仪,您作这副打扮,意欲何为?」



旅司正板起了他那张本就严肃的脸,显得越发严峻可怕起来。因为花朝节那日被旅司正见到过素燕打扮,因此绯燕还特意避开了旅司正会来敬事房的时辰,可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听说敬事房有进王朝时代的天球仪,因此过来看看。」



天球仪是能映照出星座的球体模型,绯燕的确有来看这个东西,因此不算说谎。



「那何必特意穿这身行头过来,吩咐豹太监一声不就可以了吗?」



「我很喜欢素燕这身打扮,便淘气了一下。」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妃嫔本就不应该模仿宦官。」



旅司正命几个部下将绯燕送回希蓉殿。



(旅石鼠,十年前便在司正当差了。)



宫正司的次席宦官司正,按照宦官的位阶也属内监一级。虽然可以称作是旅内监,但宫正司与其他机构不同,宫正司的宦官一般不以太监或内监等称呼,这已然成为了惯例。



不过,绯燕怀中的名册上还是有旅石鼠的名字。



(在这本名册中,究竟谁才是我的仇人?)



如虎口拔牙般引起的怒火,如今仍旧不停灼烧着绯燕的血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碧丽来希蓉殿拜访绯燕。



「绯燕!你没事吧!?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响动,发生什么了吗!?」



「我在做实验哦。书上有记载,说紫旦砂这种外来矿物与水混合,仅用星星微火即可爆炸,我就想试一试。不过好像配比出了点问题。先前的实验没能成功引爆,我就多掺了点紫旦砂进去,结果没想到引发了这么大的爆炸,差点没把整个希蓉殿炸塌。」



绯燕胡乱拍了拍烧焦的短衣。虽然因为这是做实验穿的简单衣服,所以弄脏了也不要紧,不过脸上还是沾满了灰尘,胡乱挽起的头发如今也是一团糟。



「大爆炸!?你有受伤吗!?」



「放心吧,做实验的时候我离得很远,现下火也已经扑灭了。」



从外院前头传来的清亮的口哨声愈来愈近。绯燕心想着是谁,原来是心情不错的四欲。



「呜哇,我还在想是哪个女子如此蓬头垢面地杵在这儿,定睛一瞧,这不是咱们的李婉仪吗?」



「你去哪了四欲?本来还想让你帮我一块做实验的。」



「我就是因为不想帮你做实验才出门的啊。幸好我明智,这才逃过一劫。」



「又去赌博了吧?真是的,赌博有什么好玩的,哪有做实验来得有趣啊。」



「您有挤兑别人爱好这闲工夫,还是早些把衣服换了吧。一股子糊焦味。」



现下正是杜鹃花盛开的时节。换好衣服后,绯燕带着碧丽往高台的亭子去了。两人正边吃着今早上荣太后赏赐的枣仁蒸卷,边说着话。



「昨夜……又是功亏一篑呢。」



绯燕端起茶杯掩饰着尴尬,提起了昨日侍寝的事。



「真是可惜呢。不过,总归是比上回好些了的。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成功了呢。」



碧丽一下子吞了两个蒸卷下去后开口鼓励了绯燕。



(……本来,原应是碧丽进御蒙受恩宠才对。)



绯燕不过是暂时的宠妃。侍寝之事也不过是为了皇帝能疏解情欲——但眼下看来似乎只能起反作用。虽然同碧丽说了自己与皇上之间彼此并无感情,但总觉得对她很是愧疚。



「那回之后,吴贵人可有再为难过你?」



在河滩上做实验那日,碧丽之所以未能同行,正是因为吴贵人绊倒她害她扭伤了脚。因为碧丽常在绯燕与皇上跟前,因此吴贵人心生敌意。



「她最近倒是很安分。与折贵人之事似乎定下来了。」



折贵人与背少监皆选择了为守名誉而死。



「或许是因吴贵人消停了些,苏贵人近来也是精神的很。我来这之前,苏贵人也絮絮叨叨地同我念了许久,想来也是心焦得很。」



贵人们都背负着母家的期待,家世越显赫,期待也就越沉重。



(……碧丽应该也被念家那边催得紧吧。)



李家与念家的家世地位相差无几,李家出身的绯燕都已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念家把家族未来寄托在碧丽身上也是自然。



「我说,碧丽。若是皇上心中对你并无爱意,你也会想进御吗?」



绯燕下定决心问个清楚。



「在我看来,皇上似乎对后宫众人中的谁也不打算动心,仅仅是将我们视作政治的工具罢了。但也并不能因此而说他无情,毕竟他是天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若是碧丽你不在意这些,我可以请求皇上召你侍寝。」



绯燕并未提起先前请求过一次但被皇上拒绝的事,她不想伤害碧丽。



「谢谢你,绯燕。」



碧丽苦涩的笑道。



「我很开心你为我着想,但你不用为我向皇上进言。我暂时还不想侍寝。」



「你不是爱慕皇上吗?」



「嗯,正因如此,不侍寝才比较好。至少现在我是这么想的。我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感情。若是现在侍寝,只会让我更加喜欢皇上。如此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也说不定。这可是最危险的事了,毕竟这里可是后宫啊。」



后宫是天子的花园禁地,三千株名花在其中争奇斗艳。花朵们在恶意之中生存,日日被红泪沾湿。



「入宫、侍寝、得宠,是我梦寐以求之事。然而,这不过是孩童般幼稚的梦罢了。帝王的宠爱是不会长久的。从美梦中醒来之后,等待我的将是无比漫长的独寝夜晚。」



碧丽又伸手拿起三个蒸卷,象是这蒸卷很是美味似的。



「能被九五至尊所爱恋只能靠上天眷顾。若是我六年前遇见的人不是皇太子,而只是一个与念家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平凡地成婚平凡地相夫教子,也许也能体会寻常人家的幸福。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我已经爱上了皇上,入了宫。后宫成为了我从此以后生活的地方。要想在这种地方好好活下去,断不可靠着这点爱慕之心。」



「你是要封印这份爱慕之情吗?」



「怎么可能。我会好好珍惜我的这份心意,但对皇上仅限于爱慕,绝不会将真心奉上。既然已经入了宫,总是要取得侍寝的机会怀上龙嗣的。这既是为了我的将来,也是为了我的娘家。在此之前,我必须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现在的我还过分沉溺与这份爱慕之情中,被感情所左右。只要一想到皇上,我便会涌起无限柔情,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若要侍寝,须得我足够成熟稳重才行。」



「你已经很成熟了。」



绯燕握住碧丽的手,这双手是要牢牢把握住自己未来的刚毅美人之手。



「我一点都不成熟呢,绯燕你才是一直都很成熟。连侍寝也有过几次经验了。」



「……但都未能做到最后。」



「下回一定可以的。事成之后,定要向我传授些经验啊。」



「我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老练到能向你传授经验呢……一对一的话总是很困难。若是能两人一同侍寝就好了。」



「诶!两,两人一同!?」



「是不是很好的提议?若是两人一同侍寝,紧张也好责任也好都能对半分。三人一同的话,就更能互相分担彼此协助了。不过相应地,皇上的负担也就加重了,不过他是皇上嘛,应该是不用担心。」



「李婉仪。你……没有同皇上说过方才这些话吧?」



在一旁侍候的四欲责备地瞪着绯燕。



「我说过哦。我说可否召数人一同侍寝,若是皇上的话应付三个人肯定是不在话下的,但被皇上拒绝了。我一个人实在是手忙脚乱。皇上也是,该说是意外地精力旺盛吗?闺房之中还真未曾见过如此雄风。倒不如说是……碧丽!?」



碧丽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倒下去,随从的宦官慌忙将她扶住。



「果然现在让我去侍寝还为时尚早……闺中之事稍稍想象一二便觉得要羞死了。」



碧丽靠在面容清秀的宦官手臂上,借此压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我本来是不想让你不安,所以没打算说太多的……只不过,皇上他真是,超乎想象呢。」



「超乎想象……!?比,比如说……啊,不可以再说下去了!脑子要变得奇怪了。」



碧丽做了几个深呼吸,端正了身姿。



「咱们说些别的吧。啊,说些什么好呢……啊对了,咱们聊聊宫里的一些怪事吧。近来,贵人之间兴起了一些谣传,说是春睡阁里有女子幽魂出没。」



听说幽魂总是在荡秋千。



明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怪事,碧丽却先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我还听说见过春睡阁幽灵的人,几日之内便会古怪地死去。真的很吓人呢。」



幽灵之类的鬼神之说,绯燕向来是不惧的。



(若世上真有幽灵存在,我倒很想见见父母和兄长。)



先行一步离自己而去的重要的家人,若是他们的魂魄现形与眼前,自己必定会泪流不止吧。若是能再见到深深思恋的家人,无论是何形状都全无所谓了。



不如去问问春睡阁的幽魂,如何才能见到家人的魂魄吧。



「听起来很有意思呢。不如就趁今夜,咱们去一趟春睡阁看看吧?」



「诶!?那可是幽灵啊!?看见了会惨死的哦!?」



「啊,是呢。惨死可不好。那怎么办呢?我说,四欲?对幽灵的的话,贿赂也会有用吗?」



「这我可不知道,毕竟我从来没有贿赂过幽灵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说您呐,今儿晚上皇上不是还要来希蓉殿吗?是去参观幽灵的时候吗?」



是啊。敬事房来人传过令,今夜也要侍寝。



(……为什么要召我侍寝这么多次。明明还有很多其他妃子。)



连眼罩耳塞都不让用,『金闺神戯』也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的睡颜价值千金。』



一夜过后,皇上亲吻了睡眼惺忪的绯燕。妃嫔们本应是要在天亮之前起身,服侍皇上洗漱穿衣的,绯燕却睡得迷迷糊糊地紧紧抱住皇上不肯撒手。



『如此娇憨可爱地挽留朕,真叫人不忍离开呢,不过时辰不早了,朕不得不起身了。』



甜蜜的耳语在绯燕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回响。



『臣妾可没有在留您……是因为皇上,身上太暖和了,不知不觉,就紧紧抱住了。』



皇帝离开之后,绯燕一下子便感到了不安。恐怕是贪恋肌肤之亲吧。自从失去家人之后,绯燕再也未曾被何人暖暖地裹住。



『你也很温暖哦,李婉仪。』



皇帝紧紧地抱住了绯燕。那一刻,绯燕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不能太过依赖皇上的温情……)



尽管皇上说要成为彼此的家人,也着实让绯燕很是感动,但她还是不能以身相托。



所谓天子,是最容易见异思迁之人。更何况崇成帝,是如水银一般的皇帝。



即便献出身体,也绝不能交付真心。



到天色黑透的时候,游宵驾临了希蓉殿。



「皇上御驾亲临,臣妾诚惶诚恐,不胜荣幸,特此恭迎。」



李婉仪在铺有花纹地砖的路上叩拜行礼。



接驾时,妃嫔须在外院前恭迎,下人也须一同跪拜。



「规矩做的滴水不漏呢。但朕不是特许你免去这些繁文缛节了吗?」



「臣妾既然身在后宫,就必须遵守宫中规矩。」



李婉仪举止文雅,端身挺立,面容整肃地面向皇帝说到。



这时候,看到她如此装模作样的姿态,游宵不禁嘴角轻扬。



「朕想和爱妃二人独处。」



游宵拂去飘落在李婉仪发髻上的海棠花瓣。



「闺阁之中的你,和闺阁之外的你,都很有魅力。只不过,昨晚的你,尤为可爱。」



「……这些话皇上还是等进了寝殿再说吧。」



「那,咱们赶紧进去吧。朕还想见到昨夜的你。」



平日里沉着冷静、老成自持的李婉仪,一解开衣带,立刻就变得柔弱无助。仿佛被狼盯上的白兔一般踡缩着身子,因恐惧不安而眼眶湿润,煞是可爱。游宵已经彻底沉迷于对她步步紧逼、口口蚕食的游戏之中。



「皇上,臣妾有事相求。」



进了卧室之后,李婉仪十分艰难地说到。



「明日,可否不让臣妾侍寝?」



「啊,你戴了金戒指。」



月事期间,后妃侍妾会在左手中指戴上金戒指。



「不是,那个……啊,是这只手吗?嗯嗯是的。臣妾戴了金戒指。」



「不能说谎哦,李婉仪。欺君可是大罪,要受罚的。」



后妃侍妾的月事敬事房都有记录,为了确保她们怀孕时肚子里怀的是真正的龙嗣,而非秽乱宫廷的野种。因此,若是月事造假,会被后宫警吏惩治。



「那臣妾还是实话实说吧。明日臣妾想去见一见幽灵,因此想让皇上准臣妾一夜假。」



李婉仪解释说想去看春睡阁的幽灵。



「腰部以下尽失的女鬼吗?是冻玉人吧?」



暴君灰壬帝在位时,住在春睡阁,被封为六侍妾中的第二位玉人的冻氏。她以谋逆罪论处,被施以腰斩。



「您见过春睡阁的幽灵吗?」



「没有。听说是没有下肢的女鬼,所以想到了冻玉人。」



「皇上您见过幽灵吗?」



「未曾。你见过吗?」



「臣妾也无缘得见。若是真的有幽灵存在,臣妾倒是很想见一见。」



臣妾又说了奇怪的话吧、绯燕苦笑着自嘲道。



(她是因为思念家人吧。)



李婉仪自幼父母双亡、兄长早逝。说想见幽灵其实是想和家人重聚吧。



「听那些谣言说,见到幽灵的人,数日之内便会怪死。」



「那岂不是很危险?还是别去为好。」



「但是,臣妾想去。臣妾有很多话想问她。」



「但是会有性命危险不是吗?毕竟是邪恶的冤魂,还是先让女道士除去这个邪祟吧。」



「在此之前,能否先让臣妾同她说几句话呢?臣妾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见到家人的魂灵。」



李婉仪抬头恳切地看着皇上。她眉目中露出一反常态的忧郁神色,叫人心中一动。



「朕知道了。但是,朕要陪你一同去。」



「那怎么行!如若谣言非假,那即便是皇上也是会惨死啊。」



「既然都说是谣言了,那肯定是无稽之谈。不过以防万一,可以召经验老到的女道士陪同。」



「那,皇上可以戴上眼罩,如此一来,您就看不到幽灵了。」



「你是真的很喜欢用眼罩呢。」



游宵笑着说到,李婉仪顿时柳眉倒竖。



「万一皇上您真有什么不测,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臣妾可不能让李氏一族灭族。」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明哲保身。不过,这也正是朕喜欢你的地方。」



一般身边的女人都只会说「臣妾是担心皇上」,但是李婉仪却会说真心话。



(先前她去敬事房应该也是有什么原因吧。)



旅司正曾禀告过李婉仪扮作宦官偷溜进敬事房一事。



参观天球仪大概只是表面的说辞,聪慧如她,断不会为了这种事情以身犯险,再说这不过是一件同豹太监吩咐一声就能办到的事罢了。



「朕从旅司正那里听说了,你打扮成素燕偷溜进敬事房了吗?」



李婉仪跪坐在床榻之上,游宵同她比邻而坐。



「比起敬事房,朕倒是希望你来前朝,甚至是到晓和殿才好呢。」



「真的可以吗?」



「可以哦。打扮成素燕的话就可以通行,朕会和守门侍卫打声招呼。」



「臣妾听说晓和殿内有宝船(大型船)模型,一直都想去参观一下。」



「你想看,随时都可以。只不过,你若是去晓和殿,一定要让朕瞧见你。」



臣妾遵命,李婉仪一脸认真地点头答应。



「不过,臣妾扮成素颜时,能否请您不要做些奇怪的事呢?比如,类似肢体接触,亲吻这类的事……毕竟可不能传出皇上好男风的传闻,有损皇上声誉。」



「这个朕就不敢保证了,毕竟素燕真是很可爱呢。」



(敬事房一事暂且先不追究吧。)



李婉仪一定有事隐瞒,还是暗中打探一下吧。



「皇上……」



游宵撩起她的长发吻上鬓角时,李婉仪不安地垂下睫毛。



「真的不能三人一同侍寝吗?若是三人一同,您也许会比现在更加满足呢……」



「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其实是你自己想偷懒吧?」



衣带被顺滑地解开。



「……因为臣妾是真的很疲惫。每次侍寝完的第二天,即便是白日里都累得一直在睡觉。」



「那是因为你还没适应。一旦身体适应了,就不觉得累了。」



会说好听话的人,并不只有李婉仪。



「为了让你早日适应,朕会帮你的。」



游宵夺唇而上,李婉仪紧紧握住了龙袍的衣袖。游宵很是喜欢她悬在空中无所凭依的姿势。



「……您粗暴地抱住臣妾就可以了。」



她横躺在床榻之上,目光娇柔潋滟地看着游宵。



「也可以同波业帝一般鞭打臣妾,索性给臣妾个痛快。」



「那可不行,李婉仪。朕并不是一个会让你痛快的温柔的人。」



饰有芙蓉花样的宫灯,把散开在被褥之上的青丝,照的婀娜多姿、熠熠生辉。



「朕就是喜欢这样折磨你,把你步步紧逼,叫你心乱如麻、浑身难受。」



游宵欺身压在仅剩单薄内衣的李婉仪身上,吻住她能言善辩的嘴唇。



(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无论两具身体贴的有多么紧,游宵也无法触及她内心分毫,这实在令人焦灼难耐、烦闷不悦。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怪。李婉仪说到底也不过是暂时的宠妃,只不过是为了给吴家、荣家还有朝廷一个交代,才利用她,选她承宠。把她利用完了,自会给她相应待遇,但也仅限于向同为品味过失去之人的她略示共鸣而已。



李婉仪即便不向游宵敞开心扉,也无可指摘,闺中之事也不过是彼此应尽的义务。既然并非两情相悦,又何必共享秘密。



即便如此,为何——游宵想要知道,李婉仪真正的内心。



不仅仅是这副赤身裸体的肌肤,游宵还想要触及她内心深处。想要看到没有任何隐藏,袒露一切的李绯燕。尽管深感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何其危险,但又不可抑制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您……比起波业帝更为淫虐呢。」



李婉儀痛苦地皱紧眉頭,游宵微笑着亲吻着她。



「现在才发现吗?」



游宵的吻里没有注入什么特别的力量,他知道仅凭这个,根本无法真正打开她走进她。但即便他心知肚明,被宛如饥饿感的焦急之情催逼着一般,沉浸在李婉仪柔嫩的肌肤之中。



春夜,安静祥和。金闺之中,今夜亦有红雨降落。



翌日深夜,绯燕带着皇帝一同前去春睡阁。



二人乘着带着屋顶的华轿,摇晃前行。于绯燕而言,最令人不适的,便是与皇上同乘一轿。



「气氛甚是微妙呢。」



皇帝用着让人心荡神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焚熏龙袍的龙涎香阵阵袭来,叫人沉醉,无法抵挡。



「我们都蒙着眼睛,不知今夜会是何等良宵,真是叫人期待。」



「……臣妾可没有这么期待。」



人们皆传,眼见春睡阁幽灵者数日之内便会离奇死亡,为以防万一,两人都戴上了眼罩。



本来在轿子上是可以不戴眼罩,到了春睡阁之后再戴也无妨,但是皇帝觉得有趣,便给绯燕戴上,绯燕便也给皇帝戴上。



「皇上,您是在碰哪里?」



「你的手臂啊。」



「……那里不是手臂。」



「是吗?朕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那么,这是手臂吗?」



「……不是。」



藉着眼睛被蒙住了,皇帝放肆地对绯燕摸这碰那。绯燕不禁想起了昨夜侍寝的场景,瞬间脸羞得通红。



「行房事过多有损龙体,皇上还是稍微节制些好。」



「朕可不想被向朕进言要三人共同侍寝的你这么说。」



绯燕正欲回嘴,却被他唇塞住。



(此举……应该没有特殊含义吧。)



有过一次肌肤相亲,皇帝便相较从前更为平易近人。对绯燕的触摸、亲吻,都透露着对她的爱怜。或许对于已有床第之欢的男女而言,这是颇为正常的距离,但对于仍旧不习惯肌肤之亲的绯燕来说,每次两人距离缩短时,都会害怕得把脚缩成一团。



(皇上不过是在戏弄我而已……。并不是对我抱有真情。)



赤身裸体地肌肤相亲着实可怕。唇舌相缠,彼此拥抱,都让人觉得害怕。本已下定决心绝不交付真心,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体温却总是动摇人心。



除了肉欲之外,皇上是否也对绯燕抱有别的什么感情呢?他的眼神中话语中,是否也含糊混入了哪怕一丝的爱情呢?而这段关系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如<昙花一现>般烟消云散吧?



愚不可及的希望一旦萌芽,内心便会觉得苦涩。于皇上而言,温柔的亲吻也好,甜蜜的私语也好,云雨交缠也好,都不过是梦幻泡影般的欢乐。绯燕能得圣宠,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朝政风向有所变动,成为宠妃的就会是他人。



尽管对这些心知肚明,绯燕却日益心神不宁。似是要走到无可挽回地步,她觉出了危机。



「如果你有两个人的话,那三人共同侍寝,朕倒是觉得不错。」



皇帝的指尖摩梭着她火红的脸,爱意绵绵的动作叫人胸口一紧。绯燕不想再被皇上这样抚摸,否则她就快误以为——皇上是爱她的。



「臣妾知道了。臣妾会按照自己的模样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关人偶出来。」



「朕不要机关人偶。」



皇上断然拒绝,正在这时,春睡阁到了。同行的女道士先行一步查探虚实。



「禀皇上,谣言不假。内院中的秋千之中,确能清晰看到女子的上半身,还发着幽光。」



查探而回的高龄女道士用神神叨叨的语气回禀道。她以擅长驱除邪祟而闻名,据说几次三番灭除过招灾惹祸患的恶灵。



「但是,老身却未曾察觉到妖气,驱邪灵符也没有反应。应该并非谣言所传那般,是害人性命的恶灵。」



「所以没有危险吗?」



「老身不敢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此物断非邪灵,但为何是女子的上半身,又为何会散发幽光,老身也难下定论……」



「无论如何,起码不是恶灵。看吧,朕就说谣言不实吧?」



皇上取下眼罩。



「皇上先前不也是半信半疑的来着。」



绯燕也松开了眼罩,两人下了轿辇,正要向春睡阁走去,却被女道士拦住。



「请两位主子再在此等候片刻,且让老身再去细细查探一番。」



女道士说着便重又进了春睡阁。不一会,便拿着一张长长的纸回来了。



「众人所以为的女子上半身,其实是纸上所绘画像而已。」



纸上只是只画了面容忧郁的长脸美人的上半身的等身画像而已。画上女子所梳发髻,为灰壬帝在位时时兴的一种发型。随意地将头发挽起,脖颈后的发髻自然松散地垂下几缕,煞是婀娜婉丽。



但是,让人在意的并非画中美人,而是她身上发出的光。绝非强光,而是在黑暗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幽光。



「李婉仪小心,恐怕画上有毒。」



绯燕伸出手正要触摸画像,被皇上一把握住。



「不是,这并非是毒,不过是冷光涂料而已。」



绯燕用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触摸了画像。明明是在发光,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看来光并非来自明火。



「在南方某个岛国之上,有人会专门收集一种特殊品种牡蛎的液滴,混入顔料之中制成涂料。使用了这种涂料的画作,就会在黑暗中隐隐发出幽光。」



「也就是说,只是绘画用的颜料而已吗?」



「是会发光的颜料。我小时候也曾制作过。那牡蛎很是昂贵,本是给客人的赠礼,却被我擅自使用,因此被叔母好一顿斥责。」



女道士说这幅会发光的画像是被贴于秋千绳上的。



「如此看来,就仿若是仅存上半身的美人在荡秋千的景象了。」



若是光线昏暗,那错看成是幽灵也情有可原。



「究竟是谁,又是何居心,做出此等事来,搅得后宫不宁?」



「若仅仅是恶作剧,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此处是被处以腰斩的冻玉人所住寝宫,专门跑到此处就为了制造一个恶作剧吗?



「无论如何,得先去现场确认一下。」



绯燕穿过春睡阁大门,皇帝也紧随其后。



宫中女主人不在,无人操持,内院也就被弃置荒废了。里头杂草丛生,花木枝条旁逸斜出,杂乱无章。在已然半凋的垂枝海棠下,有一架秋千。



「如此看来,确实看上去像是仅存上半身的女子坐于秋千之上。」



绯燕试着将以发光颜料绘制的画像展开于秋千之上。



「朕好像在某本书籍上看到过冻玉人似乎喜欢荡秋千。」



若画上之人真是冻玉人,那不画下半身倒也能说得通。



「难道是想藉幽灵引起骚乱……?」



绯燕歪头思索着,皇上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总觉得,我们似乎无意中成了不解风情的搅局者呢。」



「搅局?此话怎讲?」



皇上没有回答绯燕,而是对刀太监耳语了一番。刀太监点头领命,带着手下往正殿方向去了。



「好了,参观幽灵就到此为止。回去吧,李婉仪。」



「请等等。现在什么疑问都还未解决啊。」



「已经解决了。大概,藉幽灵引起骚动的目的是想让旁人远离春睡阁。关于见到春睡阁幽灵者数日之内便会离奇身亡的谣言,应该也是故意传出的。」



「若果真如此,那又为何要让人们远离春睡阁呢?」



「为了能在此处幽会。这是后宫中常有之事。宦官或女官,时而是女道士或宫女,会与他们的秘密恋人私会,地点大多选在没有主子居住的宫殿。为了幽会时不被打扰,就常常以散布耸人听闻的谣言来让旁人远离此地。」



皇上握住了绯燕的手。



「我们不要阻碍他人谈情说爱,坏人姻缘了。走吧。」



「但是……若是女官和女道士倒也另当别论,但是宫女若与恋人私会,岂不是背叛了皇上的不贞行为?」



「那是自然,的确是对朕不忠。所有宫女,都归天子所有。不过,监管宫女私通之事乃宫正司——后宫警吏之职,非朕分内之事。」



「那要将此事交由后宫警吏来查办吗……?」



「朕可没这个闲工夫什么麻烦事都掺和一脚。提醒他们注意一下便罢了。」



所以皇上这是要放过那些未曾被他注意到的不幸而孤独的宫女们吗?



「皇上如此为后宫女子着想,绯燕感恩戴德。」



绯燕把自己的手覆在了皇上的手上。



「仅仅是口头感谢可不够。若真要谢朕,等回了希蓉殿再好好感谢吧。」



「……臣妾以为房事过多有损皇上龙体康健。今夜还是请皇上回寝宫安歇吧。」



「真是无情呢。让朕来陪你应付幽灵骚动,你却毫无回礼?」



皇帝怨忿地亲吻绯燕的手,就在此时刀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他神情极为严肃,在皇上近身耳语了一番。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明显察觉到皇上神情陡然一变。



「你且先留在此处。」



皇上在刀太监的指引之下往正殿去了。绯燕察觉到怕是有事发生,便也跟着去了。正殿亦是荒芜一片,但较之内院景象好上些许。尽管屋檐蛛网悬张,殿柱残破古旧,但殿内似是被人仔细打扫过,未见尘土。



皇上冲进昏暗的走廊,急往内室而去。恐怕,他正是要往卧室而去。



(是谁正在哭泣……?)



卧室里传出啜泣之声,声音甚是绝望悲痛,清晰响亮。



「是我将她强行掠走施暴的!她并无任何罪过!」



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不对,后宫中除皇上之外再无男人,如此说来,应该是宦官。



「她此前与我全不相识。她只是被强行带来此处,受我凌辱而已。」



「此人所言是否属实,吴贵人?」



进了卧室,皇上冷冰冰地问到。绯燕停在了卧室门前。



「我才是罪人,皇上。求皇上只处罚我一人,不要迁怒于贵人。」



「你闭嘴。朕问的是吴贵人。」



冷酷之声响起,啜泣声随即戛然而止。



「回答朕,吴贵人。他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所言并非真相。」



吴贵人含泪回答,气若游丝。



「你并不是被此人强行侮辱的吗?」



「……是的。」



「不是的!是我用武力迫使她服从!她也曾奋力抵抗——」



「够了,士影。不要再用这种谎言贬低我。」



此话一出,那叫做士影的宦官立刻哑口无言。



「臣妾未曾受人侮辱。」



「那么,今夜之事是你们两厢情愿?」



「是的。」



绯燕不禁屏息。也就是说,吴贵人竟与宦官私通。



后宫之中,私通之罪等同大逆不道。若只是位阶低下的宫女,皇上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吴贵人是太皇太后的大侄女。作为有望成为皇后的候选妃子,犯下不贞之罪,绝对非同小可。



此事一旦败露,后宫势力阵营又要重新洗牌,还会牵涉到朝廷。



「奴才愿承受一切责罚,即便是就地处决,奴才也心甘情愿。」



士影崩溃地跪地求情。



「求皇上千万网开一面,饶了爱晶——吴贵人。是奴才轻佻犯上,罔顾纲常法纪,贪一时享乐,竟不知犯下此等重罪。无论如何都是奴才一人之罪,是奴才引诱欺骗了吴贵人。」



士影重重地磕头求饶,一下接着一下,苦苦哀求。



「犯罪之人仅奴才一人。无论皇上如何处置奴才都领命敬受。所以,求求皇上千万放过吴贵人。」



「你的辩白就留着对宫正司说去吧。此外,再加一条,多嘴轻言,胡乱插嘴之罪。」



皇上命刀太监将士影交给后宫警吏处置。刀太监的手下即刻便将士影带出卧室。士影他还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五官端正,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错的人是我!!吴贵人没有犯下任何罪过!!」



士影被连拖带拽地带走了,他凄惨的哀嚎控诉穿透黑暗,直击人心。



皇上走出卧室,刀太监也随行而出。提灯映照之下,龙颜平静,波澜不惊。



「李婉仪,你也有罪。居然敢抗旨跟来。」



皇上揽住绯燕腰身,温柔的笑容之下,却似乎隐藏着什么,深不可测。



「皇上一定累了吧,今晚就留在希蓉殿歇息吧。」



「嗯,就按你说的办。朕想在你的温暖之中好好休息。」



绯燕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睡在皇上身侧。天子心意实在难测,伴君如伴虎,若是轻率出言,鲁莽开口,怕是要引祸上身。



(……吴贵人,对那个宦官是真心呢。)



正如士影所宣称的那样,吴贵人完全可以说「自己是被宦官掳掠强暴」以此辩解,洗脱自己。即使情况再不利,起码也可以是应付质问的权宜之计。但是,她却说「并未被人强行侮辱」,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何等罪责,想必她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数日后,绯燕前去吴贵人所住的透景阁拜访。



现在的绯燕已跻身妃嫔之列,不过是六侍妾之一的吴贵人是无法回绝妃嫔拜访的。绯燕让旁人尽数退下,下人们也只好遵命。



「你是来嘲笑我的吧。」



屋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二人,吴贵人目光狠厉、敌意汹涌地瞪视绯燕。



尽管吴贵人脸上厚施粉黛,也无法掩盖住她哭肿的双眼。



「如今你可算是痛快了吧,你高高在上,位列妃嫔,而我即刻就要去浣衣局服役了。呵,浣衣局都算是好的了。像我这样的私通罪,罪同逆反,即便是赐死也不足为奇。」



「此事,你可有告知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