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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世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了变化。



或许是有前兆的……但他却没有察觉。那并非是因为工作忙碌,也不是家庭崩坏的关系,真要说的话,或许这只是他太习惯于平凡,所以才会忘记所谓的日常其实是多么地脆弱易碎……



“……咦?”



在他的脑海中也觉得,这声叫声还真是愚蠢。



每天早已司空见惯的早晨光景,今天应该也会出现在门的另一侧才是。一天的开始已经日复一日,不知重复了千百回,因此今天应该也会再次到来——对此他丝毫不抱持任何疑问。



他会对正在温热味噌汤、切着酱菜的妻子背影道声早安。



用遥控器打开电视,耳中听着晨间新闻。



苦笑迎接因稍嫌晚起、一副低血压倦容的女儿。



他以为那样的早晨今天也会开始,根本无法想像全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



“——嘻嘻!”



一切确实仍在眼前。



见惯的餐桌、椅子、饭碗、茶壶还有家人,都是那么熟悉。



构成他平凡早晨的所有景物样样齐全,一样也没缺少。



只不过——配置上有些奇怪而已。



“嘻嘻嘻,嘻嘻!”



那个总是在他之后才打着哈欠、一副不高兴地从房间走下楼的独生女——今天她的人却已经在饭厅里了。



只见她一只手肘撑在餐桌上,正笑着看着电视。电视画面上播出的晨间综艺节目,他完全不知好看在哪里;内容是今天的运势——B型的你要小心,就算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也该沉着应对。



“嘻嘻嘻嘻!”



女儿在一阵笑声之后——才总算发现他存在似地回过头来。



“早安,爸爸。”



女儿向他道早,而她身旁妻子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



那表情像是完全不知发生何事似的,只是张着合不拢的嘴——和盛着荷包蛋的盘子一同摆在桌上。而在那张呆滞面容的后方,妻子身体脖子以下的部位仍背对着他,面向厨房站立。那背影真的就有如往常一般,甚至右手恐怕也还在砧板上握着菜刀。



只不过……只有头是放在餐桌之上。



‘哎呀,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她的表情就像在如此诉说着。



那恐怕——就好像技巧熟练的空手道家用手刀斩飞啤酒瓶口一般——是遭人以迅捷无伦的速度斩首,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由于那道斩击太过锐利,所以才能使妻子身首异处,身体却仍维持站姿。



没错,构成他早晨风景的事物一样也不少。



只是妻子的身首分离,头被放置在餐桌上。



以及女儿不知为何竟心情愉快地在看电视。



不管是餐桌、椅子、饭碗还是茶壶,一切的一切——全都被染得血迹斑斑,让人看了怵目惊心。



明明所有的事物一样也不缺,眼前却已不是他所惯见的家了。



好似每一件事物都失去其本来的意义,置身在一个陌生的魔界般。



而在那中心——



“嘻嘻,嘻嘻嘻嘻!”



那个原本是她女儿的不明物体正笑个不停。



那笑声非常开朗,却似乎给人一种异常阴森的印象。



“你……你……?”



“嘻嘻,那声音、那张脸上让我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呢,嘻嘻!”



只见那个有着女儿容貌的不明物体,伸出右手拿起筷子,左手则是抓着餐桌上的人头。



“为……为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



难道听了理由他就能够接受吗?摆在眼前的只有无可撼动的事实。即便诉尽千言万语,也不可能改变眼前的景象。更没有丝毫误会的可能。



“嘻嘻,爸爸,我闻到爸爸身上有好浓的肾上腺素的味道呢。”



女儿说着握着筷子往下一挥。



只见筷子的前端刺进了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然后更深入地戳进眼球之内,接着女儿左右转动着手,像是挖掘般地翻转着筷子,随即将溃烂了一半的眼球连同视神经一起从眼窝中挖出。



“……”



他不断地喘息。



他感到自己心中的某样东西正逐渐崩坏,心似乎从体内分离开来,仿佛齿轮空转的感觉般让他焦躁不安。明明感到恐惧却无法逃跑,连想要大叫也发不出声音。他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存在于他脑中的常识、道理全部被粉碎得一点不剩,映在眼中的世界也像变成了一幅平板画,沦为充斥着意义不明的色彩与形状的抽象画。



“嘻嘻嘻嘻嘻!”



女儿一边笑着——一边舔着从母亲眼窝挖出的眼球。



她伸出异样尖锐的舌尖,仿佛像是确认附着在其上的血管细细地舔拭着眼球。接着像是亲吻一样,以双唇夹住眼球,将其吸入口中。她的双颊交互鼓起,宛如含着大颗的糖果,可以知道她正将从母亲挖出的眼珠,放在舌上不断转动。



细细地、固执地、非常愉快地品尝着。



“……嘻呼呼呼呼!”



啊啊,不对,这已经不是她了。



他麻痹了一半的意识告诉他: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女儿了,甚至也不是人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存在。因为她的影子——那道沐浴在自窗户照入的旭日下,清楚地刻印在墙壁上的影子一——已经明显地脱离人类的轮廓,而且还更加膨胀扩大,简直就像是……



“啊啊……”



还是说这一切全都是幻影?



是他逐渐崩坏的心,将无实体的疯狂意象勾勒成形了吗?



不明白,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只听到噗滋一声……少女将口中的眼珠嚼碎。



“嘻嘻嘻嘻,爸爸,我爱你。”



眼见披着女儿外皮的怪物舔着舌头逐渐逼近——他只能全身僵硬呆呆看着,除此之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



迎接的人如同往常一般,七点半准时前来。



“……红~莲~”



门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天真无邪,仿佛后面就要接‘我~们~去~玩~吧~’这句话似的。虽然这情况已是家常便饭,但一大早就听到这声音,还是常常会让他感到脱力。



他反射性地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恰好是七点半。



看起来温吞,却又总是精准无比。现在手表的秒针正好要通过十分之处——按门铃、呼唤他的名字,过程刚好十秒钟。而这也是一如往常的事。



红莲。



那就是他的名字,神薙红莲。



“啊……等我一下。”



“好。”



他对着门喊话,而对方也很顺从地回了一声。



这样的对应也是一如往常,不用开门确认,他大概也能想像得出声音的主人现在是怎样的模样在等他。



一定是双手提着书包、抬头挺胸,明明没有旁人在看却仍露出开朗、却又有些怯生生的笑容,那模样若是要他选一个最接近的印象来做比喻,红莲应该会回答‘就像是坐在店门前,望穿秋水般等待饲主回来的小狗’吧。



“啊……可恶。”



想像着那副模样,红莲不由得赶紧冲进盥洗室。



“……”



他站在洗脸台前——低下了头。



因为若是随意往镜中窥视,往往会见到他所不想看见的事物,对于神薙红莲这名少年来说,照镜子这种行为需要一番心理准备。



在迟疑了数秒之后……



红莲终于下定决心,将视线往上移动。



然后——



“……呜哇?”



红莲低声惊叫了一声。



镜中站着一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五官轮廓细致,给人一种中性的感觉,不过整体而言,他的容貌仍算是‘普通’的范围内。



只不过——或许是睡觉时经历无数次翻身的缘故,他现在的发型可说是惨不忍睹。由于他的头发本就不算短,因此他头发乱翘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喜剧中‘刚从爆炸现场逃出的人’一般,东翘一根、西翘一根,呈现出杂乱无章的状态。



而他前额的一撮浏海——却是宛如老人一般的白发。



当然,那并非是故意染白,而是天生就是如此的发色。由于他所就读的本来就不是校规严格的高中,因此这种程度还不至于会被生活指导老师给盯上,但还是不免引人注目,为了不会太出风头,当初他也曾经将其染黑,可是不知为何总是很快便褪色,嫌麻烦的他很快就不再染发。



他对自己的头发感到厌恶,就是这样的头发让他受到许多无谓的目光。



若是再加上翘发,那么看在他人眼中想必会更加怪异吧。



“……没办法。”



他沾了些水将头发弄湿、抹上发蜡,再以梳子梳埋头发,将翘起的头发压平。好不容易让发型终于能够见人之后,他有如一个被魔鬼班长催促的新兵,急急忙忙地赶紧刷牙盥洗,换好衣服——然后做出门前的最后确认。



瓦斯关了,水龙头关了,电灯也关了。钱包带了,手机也带了。



早餐就和平常一样,在途中的便利商店买就可以了。



最后他抓起放在玄关的书包——打开了门。



“——早安,红莲。”



这副景象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他眼前……一名少女与他所想像中的样子如出一辙,一脸微笑地在门前等待。



“早安,琴音。”



红莲如往常般向她道了早。



笛原琴音——这就是她的名字。



对红莲来说,她是十年交情的青梅竹马。



她有着一张非常惹人怜爱的脸蛋,是个美丽的少女。



然而发现这个事实的人,包含红莲在内也只占少数而已。



不知是横亘在脸部中央的胶框眼镜的关系,还是眼镜后方眨个不停的怯弱眼神的缘故,又或者是她有些少根筋的个性所致,总之虽然有张无可挑剔的姣好容貌——这少女看起来却不起眼,也没有刻意打扮来吸引他人目光。



“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的。”



琴音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像这样的对话也已成为惯例,可以说是早晨问候之后的例行公事了。



虽然时间长短不定,不过红莲总是会让前来迎接的琴音等候。并非是红莲故意要欺负她,而是不论红莲如何劝说,琴音就是执意要提早前来,每次约好时间见面,她总是会提早三十分钟到达等候,琴音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女。根据她的说法似乎是因为‘与其让对方等待,倒还不



如我来等对方,这样我的心情会比较轻松’——不过身为让她枯等的人,红莲的心情可轻松不起来。



“走吧。”



“……嗯。”



红莲锁上家门,然后便和琴音在大楼的走廊前进。



而琴音则是跟在他左后方,保持约半步的距离走着。



这就是琴音和红莲同行时的固定位置,虽然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琴音就是不与红莲并肩而行。



半步——将近三十公分的细微距离感。



即便是在走廊尽头等电梯时也是一样。



“红莲……我问你哦。”



有如呢喃般的声音掠过红莲的左耳。



“什么事?”



“你习惯学校的生活了吗?”



“……那不是同班同学会间的问题吧?”



红莲差点就忍不住要吐槽她:‘你当你是我妈吗?’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双亲的话题在他和琴音之间是禁忌。



只不过那并非是琴音的家庭有什么问题,正好相反,是琴音太过在意红莲家庭的不幸。其实对红莲而言,‘母亲会关心儿子’也只不过是他从电视或电影上得来的知识而已。



“那你又习惯了吗?”



红莲一边询问,一边与琴音走进电梯。



即使是在电梯之中,琴音依然是站在红莲身后半步的固定位置。



“我没问题呀。”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中,确实感受不出琴音不安或焦躁的情绪。



不管抱持着多么严重的问题,他的这个青梅竹马也绝不会表现在外——更别提是要她对红莲表白寻求协助,那更是不可能的事。琴音的坏习惯就是总是把烦恼放在自己心里。



这先姑且不论……



“我也没什么问题啊。”



两人一起进入附近的公立高中就读已经约有半年的时间了。



确实不只限于红莲两人,到了这个时期,其他一年级学生差不多也已逐渐习惯新环境……



不然就是潜藏的问题浮现表面的时候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红莲的学生生活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这该归功于他有记取过去的教训。只要不多管闲事,不做些引人注目的事,扮演好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平凡学生,那么就不容易惹上麻烦了。



真的是非常平稳、和平、一成不变的生活。



虽然不免枯索乏味,但那样的生活才是恰到好处。



至少红莲是这么认为。



“……琴音,我一直就有个疑问。”



红莲开口说话时,双眼漠然注视着嵌在电梯门上的玻璃窗。而琴音站在他斜后方,她的身影也映在玻璃之上。



“……什么疑问?”



“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读更好的高中吧?”



由于行为举止过于温吞的关系,有人因此看不起琴音,以为她是个傻瓜——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她的头脑非常聪明,不仅中学时的总成绩从未掉到五名以下,而且还时常拿到第一名。



那大概是因为琴音拥有超越常人的专注力和记忆力的关系吧,再加上她的个性认真勤学,因此在现行的教育制度中,她能取得优秀成绩也是非常理所当然。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却总是粗心大意,且缺少那种每个人应具备的知识——不过这个部分的缺点并不会反映在成绩上。



她老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结果就局限了她的视野。



这个特征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我的确可以读更好的高中。”



琴音的语气十分开朗。



既不感到羞怯,也不会难为情。



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就好像是人家询问她姓名,她只是据实以告而已。



“但那样就不能待在红莲身边了啊。”



“……”



经过了数秒的沉默。



只听到铃的一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旧式的铃声,电梯也已抵达一楼。红莲突然感觉受到催促般——总之他板起了脸孔故作镇静。



“那是什么意思?”



走出了电梯,红莲眯起眼睛回头面对琴音。



“你想说我很笨吗?”



“咦?不……不是的!没有那种事!我不是那个意思!”



琴音有些慌张地摇头否认。



如果她的两手是空着的,那么她应该也合摇起双手吧?可惜的是她手上还拿着书包,因此她只能更加激动地摇着头。配合着她头部的摆动——她以缎带束在脑后的长发,就好似尾巴般不停地摇摆。



“我完全没有那样想哦!”



“是啊,我是时常请琴音教我功课。”



“我没有那样想哦!真的没有那样的想法!”



“考试的分数的确也从来没有赢过琴音!”



“就说我没那样想了!”



“琴音即使是不擅长的科目,分数还是我的两倍!”



“人家明明没那个意思……”



琴音垂头丧气地在嘴里嘀咕。其实如果仔细思考一下对话的内容,红莲才是应该要感到沮丧的人才对——不过这件事先摆在一边。



“……开玩笑的啦。”



红莲苦笑道。



随后他们穿越入口大厅,走出了大楼。



放眼望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色。



就地图上的位置而言,这里勉强还算是在首都圈内……不过附近高楼建筑颇为稀少,只要视线稍微一转,随处可见杂树林和田野。时序进入晚秋,隔着转黄的树林枝叶放眼望去,另一头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在干燥的空气中显得更加清澄透明。



每一样都不是特别的景物。



不过,红莲就是喜欢悠然漫步在这平凡无奇的景色之中。



以红莲的脚程而论,他家距离学校大约是三十分钟的路程,即便是要配合身材娇小,且步伐迟缓的琴音,最多也不过要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而现在时间是七点四十二分——据他估计,就算慢慢走,也足以赶上八点半的上课时间。



“总而言之……”



今天也是个再平凡不过——一如往常的早晨。



平稳的时光日复一日,就算多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奢求,在其他人眼中只不过是普通的高中生活,红莲却感觉像在做一场不会醒的梦一般。



这样的生活不坏,真的很不错。



所以……



“我很好,没有问题。”



在今天之前都没问题,今后一定也是。



红莲这句话仿佛就像在说服自己似的。



***



所谓的组织,就性质而言——或多或少都会有拒绝外来存在的倾向。



正因为内外有别,所以才能形成一个集合体。不管那个组织在构造上对外是如何地开放,组织成员和外人之间都一定存在一条严密的界线;即便那在实质上只是名册上的一行字,或是一张身分证明,就组织这个‘容器’而言,那都是不可或缺的。要是没有那条界线,那么就会像是失去轮廓的器皿,里面所装的液体会不断向外流出,到最后将会一滴不剩。



就这层意义来说……警察这个组织可说是特别具有同伴意识。



对此,那些闯入他们职场、不请自来的民众应该都感同身受。他们当然不会笨得露骨地表现出厌恶或敌意——但每个警官都会不时地对对方这个异物提高警戒。他们也不得不如此,因为异物往往都是造成组织崩坏的原因。就如同肉体组织对刀刃或枪弹进入体内时的反应一样,像警察这种专为特定机能特殊化的组织,对外来份子的反应更是敏锐。



因此——



“——嗨,你好你好!”



走入命案鉴识现场还能一脸笑嘻嘻的表情,这个男人可说是异例中的异例。



不知该说他是胆大包天,还是单纯只是太过迟钝呢?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周围警官投向他的视线。每个人窥视他的目光都是充满怀疑,脸上表情都像是在说‘这家伙是谁啊?’,但是他似乎浑然不放在心上,迳自在围着‘禁止进入’胶条的命案现场来回走动。



而且更可疑的是——他的穿着打扮。



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和脸上的胡渣都还在容许范围内。但下面穿的是是黑色牛仔裤配白色皮夹克,手上戴着戒指、手镯等银制饰品,脸上还戴着圆形墨镜——最怪的是他夹克下穿的是功夫装。



给人的印象就好似电影或漫画中登场的贩毒商人。



虽然实际上毒贩不可能会作那种明显好记的打扮——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样的穿着竟敢跑到警察的工作现场来,这个人的精神恐怕不太正常。



更何况……这个命案现场……



在这个可说是凌虐杀人的惨案现场,这个人却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他的态度简直是在挑衅警官们的忍耐限度。照说这样绝对会惹火那些警官们的。



然而……



“原来如此,啊——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吗?哦哦,这是——原来是这样啊,啊!非常谢谢你。”



这个男人操着口音与标准语相异的腔调——那可能是关西方言——一边说着,一边在警官们之间来回走动。非但如此,他还从旁观看鉴识人员持续制作中的鉴识资料,观视那些粉碎得无法断定是几人份、甚至也无法盖上布的遗体,又或者是触摸疑似遗留物品的东西。



虽然说他也知道该戴手套,但是这样的举动——



“对不起——那边那位。”



一名年轻警官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叫住那个男人。



“你是什么人……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这里哦。”



当然,这栋小小的家用住宅周围都有警官戍守,想凑热闹的闲杂人等绝对无法闯入,不过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得到把守玄关和后门的警官放行,这个可疑的男人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话虽如此,这个男人实在不像是警方相关人员。因为愈是重视传统和规则的组织,愈是无法容忍个人主义的行动,也因此,个人风格强烈的穿着打扮很容易会遭到众人排挤,更不用说是引人侧目的古怪穿着,至少这名年轻警官从未见过哪个同僚会作这身打扮。



“啊,真是抱歉,我没有要打扰你们的意思啦。”



男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



不——那真的是名片吗?



上面虽然写有汉字,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姓名或住址,而是密密麻麻的一串,类似刻印章常用的,将旧书体更加简略后的字。甚至在空白处也画着奇妙的图案——一种既像电子线路,又像是血管分布图的纹样。



“……?……”



那警官好不容易才看懂那一行文字——上面写着‘急急如律令’。然而还来不及思考那行字的意义,他的思考就立刻有了转变。



“我是想这说不定是属于我们的工作范围,所以才进来的。”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名片收回怀中。



“是,您辛苦了。”



警官向他敬礼,并且如此说道。



对于这个男人,他已经丝毫不怀疑虑了。



“住在这个家的人全部被杀了吗?”



男人环视这间散落着大量血肉、血迹斑斑的房间,如此询问那名警官。



“极有可能是那样,但——”



年轻的警官没有感到疑虑或不安,只是机械式地回答道:



“毕竟现场是这样的状态,这究竟是几人份的遗体,至今仍是不明。”



尸体是散落在房间之中。



而且并不是呈现手、脚、头颅那样单纯的状态。



若要找个最接近的词来形容,那就是‘绞肉’。



遗体被破坏得非常彻底,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清是哪个部位,甚至不禁令人怀疑,那是否仍能称得上是尸体,因为那看上去单纯就只分得出是血、肉和骨头而已。



而理所当然,室内仍弥漫着一股猛烈的血腥味……警官们并没有一个人因反胃而将早餐全吐出来,但那并非归功于他们的经验,而是因为这幅光景实在太过脱离现实的缘故。应该说命案现场散乱的尸体若是仍看得出人类原形,才反而更令人吃不消吧。



“也就是说这里的尸块不一定包含这一家三口在内?”



“是有那种可能。”



在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确认尸体的数量。



就连想确认是否为本人,只怕都还必须进行DNA的比对,毕竟现场情况别说是指纹、网膜,甚至连想确认齿形都办不到。



“的确是那样吧。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合理,方法稍嫌笨了一点就是了。”



男人在嘴里嘀咕——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对警官说:



“哎呀——真是谢谢你的配合,那么我先告辞了。”



“是!您辛苦了。”



警官再度敬礼,目送那名男人离开。



男人向他略微回礼之后——一边向其他警官道谢,一边离开了现场。他的举止非常自然流畅,虽然那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但——



“……?”



年轻警官蓦然回过神来。



一分钟后——他已经将那可疑男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



教室里充满着熟悉的吵杂声。



现在时间八点二十五分——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教室里有八成的学生已经到齐,教室内的温度似乎也因此而上升,或许是室内外温度和湿度的差异,每一扇窗户显得有些雾濛濛。



无可无不可,也没有巨大的变化。



果然这里也和上学时的路上景色相同,一样是平凡的晚秋早晨。



“……嗯。”



看着教室中一如往常的风景,红莲一边品尝着这份小小的满足感——一边将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并且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而在距离他稍远处的座位上,可看到琴音也同样正将书包放下。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啊,嗯!”



红莲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今天和昨天相同,而明天也和今天相同。



尽管仍存在着细微缓慢的变化——基本上每天都还是平凡无奇的日子。



像这样平凡的日常生活,有的人应该会感到倦怠和焦躁吧,或许该说现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可能有大多数都是抱持这样的想法。特别是对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而言——对他们这些每天都有显著成长的人来说,生活在缺乏刺激和变化、像是被局限在框框里的环境中,会感到不自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红莲却几乎不曾有过那样的不满。



平凡就好,没事就好,普通就好。



红莲是真的这么想。



因为红莲知道平凡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不过这种事情要是说出口,除了琴音以外的同学们都会笑他是‘老头子想法’吧。



例如……



“我说神薙啊。”



这个坐在隔壁向他搭话的同学——远野谦吾就是其中之一。



他有着壮硕高大的体格,理着一个平头,是个全身上下都在主张‘我有在运动’的少年。而他的长相也完全不像是高中一年级学生,粗旷得像是一个中年大叔。



相对于长相,他的性格不知该说是平易近人呢,还是不怕生——说难听点就是爱装熟,他在同年级中也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对于至今尚未融入班级的红莲,他也常常一副熟稔的态度前来攀谈,可以说也是怪人一个。当然,那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座位相邻,比较方便聊天的缘故。



“第三节的课,你预习完了吗?”



“没有,今天不会点到我啊。”



“啊,可恶,我忘记了,我很有可能会被点到啊。”



谦吾惨叫道。



“立川那家伙可是很啰唆的啊……”



教英文的立川老师是现今少有的顽固老头,虽然因为近年时势的关系,他不太可能采取体罚,但是对于不用功的学生,他总是声色俱厉地训斥一顿,因此学生们对他都相当畏惧——而且也觉得他很烦。



“都知道是按照座号点人还不预习,你根本是自作自受。”



“你说的是没错啦,啊啊,真是的,有没有谁有预习啊?”



既然知道会点到谁,那么想当然地——在立川老师教的英语课,只要不是轮到自己,那么多数学生是根本不会预习的,至少没轮到自己也会认真预习的学生,红莲也只认识一个人而已。



“琴音或许有预习。”



应该说她十之八九肯定有预习。



“你说笛原吗?喔喔——她看起来的确是会预习的人!”



谦吾紧握拳头兴奋地说道。



“好极了,神薙,你现在马上帮我去拜托笛原,请她教我有哪些重点。”



“为什么啊,你自己去拜托她啦。”



“万一被拒绝我就无路可退了,你就体谅我一下吧。”



“但为什么是我啊?”



不过红莲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便都是同学,要向不是特别熟识的人拜托这种事情,的确是令人难以启齿。



“如果是男朋友的请求,她应该就不会拒绝了吧?”



“你才要给我搞清楚一点,我就说过我不是她男朋友了!”



即使嘴上这么说,红莲还是转身向琴音望去。



毕竟就算挨骂的人不是自己,在一旁听着立川老师的怒骂声,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光是问重点会有多管用,不过反正也只是帮他居中斡旋一下,应该也无妨吧。而且即便是谦吾亲自去拜托她,以琴音的个性应该也不会拒绝才是。



只不过——



“……?”



红莲蹙起眉头。



因为他看见他的青梅竹马似乎正为了什么困扰而在叹气。



这情况十分少见,平常的她总是很快便将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和笔记放在桌上,一副做好万全准备的模样,只等开始上课。从预习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总是以真挚的态度认真向学,是个典型的优等生。然而今天的琴音却是不停眨着眼镜之后的眼睛,注视着依然空无一物的桌面。



不……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看的并不是桌子。



她的视线射向桌子的边缘……



……落在从桌下稍微露出掉在她膝盖上的白色之物上。



“……怎么了?”



红莲起身走至琴音身侧,而谦吾也一起跟着走了过来。



“那是——”



还没有伸手去拿,红莲就知道那是何物了。



信封——那是一封信。



现在还有人用这么古典的方法,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吃惊……虽然没看过内容,不过那应该是封情书。经过妥善封存的白色信封上,可以看到以毛笔书写着‘给笛原琴音同学’的字样,琴音万分惶恐地将信封翻过来观视,背面却也没写寄信人的名字,想必是写在信中了吧。



“……红莲。”



只见琴音手足无措地回头看着红莲。



“干嘛?”



红莲的表情则是显得不悦。



话虽如此,他大概也猜得到琴音接下来要说的话。



“怎么办?”



“不……你这么问我也……”



琴音问的这句果然如他所料,而红莲只能搔着脸颊低声回答。



这时忽然——



“怎么了?”



坐在琴音斜后方的女学生出言询问。



应该是因为她也发现琴音的态度和平常不同吧。



“啊……杉崎同学。”



琴音抬起头,注视说话的那名少女。



少女的特征是一头及肩的直顺长发以及端正的五官,应该算是清爽的美人吧。或许是因为身高较高的关系,比起同年纪的少女,她更是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



她是杉崎由奈。



她和琴音是相当要好的同学,除了座位相近之外,座号也排在一起,因此有许多接触的机会,红莲时常看到她和琴音聊天。而虽然中间总是夹着琴音——红莲与由奈也有过多次交谈。



“我只是有点……困扰。”



琴音无力地笑着说道。



“什么困扰?”



“嗯……”



她语带暧昧地再度将视线移到自己的膝盖之上。



“啊——那是!”



“什么?是挑战书吗?”



站在红莲背后向前窥视的谦吾如此说道。



看到那简直像搞错了时代般以毛笔书写的文字,也难怪他会有那样的想法——但如果对象是红莲那还另当别论,然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会有人写挑战书给人畜无害的琴音吧。



“怎么可能是挑战书啦。”



由奈苦笑言道。



“这是情书,是情书啦!”



“写给笛原?”



谦吾说着回头看向红莲。



“——干嘛啦!”



红莲表情非常不悦。



他大概能猜到谦吾想说什么。



“不,我是想竟然有人写琴书给红莲的女朋友……这个人还真有种。”



谦吾无奈地说道。



然而——



“不是的。”



“不是啦!”



只听红莲与琴音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回答。



“可是……你们不是总是一起上学吗?”



连由奈也疑惑地问道。



“……你观察得很仔细嘛。”



“咦?嗯——还好啦。”



由奈似乎有些慌张地点点头。



不过红莲并没有深入思考她那个样子所代表的意义。他叹着气对她解释:



“我就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虽然从国中时就时常被人误会了,但我们只不过是青梅竹马而已,一起上学也只是因为上学的路线相同……而且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寄宿在在原家,所以有点算是从那时留下的习惯吧。话说回来……这件事应该有对杉崎说过了吧?”



“有吗?……是这样吗?”



由奈回头询问琴音。



“嗯。”



琴音则是点头承认。



“原来如此,你们同居过啊!”



“是同住!同住啦!不要使用会令人混淆的用词。”



见到谦吾眼神兴奋地叫道,红莲以不耐烦的口气纠正他。“所以说我和琴音就像是兄妹一样。”



“是那样没错。”



琴音也点头附和。



“一起上学也是很平常的事,并没什么特别啊。”



“哦?”



由奈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么——小琴,你没有男朋友啰?”



“没有啊。”



琴音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那就没问题啦,说不定对方是个帅哥哦?”



“不行的。”



她这句话也是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我——”



琴音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在红莲得到幸福之前,我是不会考虑那种事的。”



“……啥?”



由奈和谦吾皆惊讶得瞪大了眼。



“——咦?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应该跟神薙同学无关吧?”



“不,那个——”



“因为我必须要让红莲幸福。”



红莲还来不及插嘴,琴音就以坚决的语气断言道。



“……”



“……”



只见红莲单手捂着脸叹气——而由奈和谦吾则是神情讶异地盯着琴音看。



终于——



“……神薙。”



谦吾神色战栗地回头看着红莲。



“干嘛啦!”



“是下药吗!?”



“什么?”



“还是催眠术之类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对她洗脑的!?”



“我才没有!”



红莲发出吼叫。



“那笛原这是怎么回事!?”



“吵死人了,你别管那么多,给我闭嘴!”



“不!我还要说!我不能认同!你一定掌握了笛原什么把柄吧!?”



“我才没有!”



“那么其实笛原是你未来的子孙,要是你无法结婚她就会消失,是这样的设定吧?”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那么你为什么能这样抓住女人的心!如果有什么秘诀,请你务必要传授给我!”



“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五百元的话我还出得起!”



“喂!太便宜了吧!?”



见谦吾伸手要抓住他的前襟,红莲挥开他的手如此说道。



非但如此……



“那是你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偷拍下小琴的更衣照片,藉此威胁她是吗?”



……连由奈也如此追问他。



“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啊!?”



红莲受不了地呻吟着,然后伸手指向琴音说道:



“那只是这家伙擅自主张的啊!”



“所以为什么呢?你说你们的关系就像兄妹一样,难道说是这么回事吗?在你娶老婆之前,姐姐是不会结婚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嘛,差不多算是那样吧……”



红莲含糊地回答道。



要对他人说明他和琴音的关系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不——虽然要直接了当地说明并非办不到,但那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那并不是听了会感到愉快的谈话。



“真意外,小琴感觉比较像妹妹呢。”



“是……是吗?”



琴音不知为何脸红了起来。



“我——是长女呢,难道看起来不像吗?”



“对喔,我记得你好像有妹妹对吧?”



“嗯。”



琴音点点头——而这时上课的钟声刚好响起。



“……上课了,晚点再说吧。”



红莲话一说完——然后便抓着谦吾的领口,回到他们的座位去了。



其他的学生也都中断谈话,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去。而谦吾在红莲的拉扯之下,挥动双手挣扎着说道:



“啊!糟糕了!神薙,你还没有请笛原告诉我重点啊!”



听他这么一说,红莲才想起原先的目的。



“啊啊,真是的——下节下课我再帮你拜托她啦!那样应该也来得及吧?”



“喔,那就靠你了。”



一听到红莲的回答,谦吾便马上恢复镇静,兴高采烈地点头答应。不管这样是好是坏,这么少年就是会将感情露骨地表现出来,总之他这个人很容易了解,也正因为如此,红莲才能够轻松地和他做朋友。



随着上课钟声止息——教室内也充满了短暂的寂静。



如果在平时,身为班导的暮林老师这时就会走进教室,然后开始早晨的班会时间。



但是——



“……?”



学生们却是个个表情惊讶地注视着讲台上。



因为现在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的并非是暮林老师,而是训导主任——谷口老师。



谷口老师既非班导,也没有负责教授一年级的科目,他会来到一年B班的教室,可以说是很少见的光景。



“啊……”



已届高龄的谷口老师,一边从他斑白胡子下的口中发出含糊的低吟,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大大的两个字——‘自习’。



顿时一阵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嘈杂声在教室内傅开。



只听谷口老师回过头对学生们说道:



“暮林老师今天休息,所以这节课你们就自习吧。”



“——训导主任。”



只见由奈举手发言。



“暮林老师——他是生病还是怎么了吗?”



“啊……不。”



却见谷口老师一脸困惑地回答道:



“我们目前尚在确认中。”



“……”



学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尚在确认中,这也就是说——他本人事前并未向学校联络请假,但到了上课时间暮林老师都还未出现在教职员室,校方才只好决定让一年B班的第一堂课自习吧?如果校方事先知道暮林老师会缺勤,那么这堂课应该可以安排别的科目才是。



“总之你们这节课就自习吧。”



谷口训导主任的语气像是在找藉口一般,在这样告知学生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一年B班。



是突然生病或是发生意外呢?还是有其他的事要办?



教室内的吵杂声变得更加浓厚。



“暮林那家伙可是很少请假的呢。”



“感觉他最大的长处就是健康了。”



“一眼看上去他不像教国文的,反而像是体育老师呢。”



“会是出车祸了吗?”



“要是那样的话,学校应该马上就会接到联络吧。”



学生们就这样议论纷纷了一段时间——但是话题很快就转变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毕竟情报太少也难以推测,再说大多数学生对教师缺勤的理由根本毫无兴趣,想想该如何利用这突来的自由时间还比较重要。



于是教室内又再度恢复上课前那种杂乱无章的气氛。



在悠哉谈笑的学生们中——只有‘自习’那两个大字显得格外扫兴。



***



在住宅街的角落——可以看到一辆车正停在路肩。



那是一辆黑白相间的宝马迷你(MINICOOPER)。



它虽然也是所谓的进口车,但是以它的体积和外型,即使开在日本的街道上也不会显得突兀。由于那精巧的车体可以毫无困难地融入周围的风景,如果不是热爱汽车的人士,相信是不会有人对它特别注目的吧。



而在那车内——



“我们恐怕是中奖了。”



一名男人坐在驾驶座,一手拿着手机如此说道。



那是两个小时前——那个混入命案现场、戴着墨镜,身穿功夫装的人物。



车内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而在副驾驶座则有一台轻薄型笔记型电脑摊开放置其上。



只见笔记型电脑的液晶画面上正映着一名少女的照片。



而且照片并非只有一张,看起来像是四处收集而来——画面上有十几张照片,照片的大小和解析度皆各有不同。



“遇害的是四十二岁的父亲暮林隆文,以及他四十岁的妻子牧惠。两人有一个正就读国中三年级的女儿暮林恭子,十五岁。”



男子说到这里稍微喘了一口气,然后操作着电脑。



荧幕上又出现另一个——有像是重点归纳的文字列。



“暮林隆文是个高中国文老师,学校对于他的缺勤感到不对劲,因此在上午八点半过后以电话报案,正确死亡时间虽然仍需要等待警方的鉴识——不过他出家门到高中的通勤时间大约是二十分钟,所以恐怕早晨八点过后就已经被杀了吧。”



对话的内容非常残酷,可是男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却像是在聊天一般。



如果他不是刻意假装平静——那么这个话题对他而言,大概只是有如闲话家常般寻常吧。



“发现者是快递业者。送货人员在早上十点七分到访暮林家时,注意到玄关的门微微敞开,于是进而窥视屋内,却发现飞溅至玄关的血迹和血腥味,他察觉情况有异,于是报了警——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看来他除了混进鉴识中的命案现场外,另外还做了许多调查。



然而既然他说出‘警方的鉴识’,那就表示——这个男人果然不是与警方有关的人员。



但是如果没有公权力做为后盾,在今时今日的日本想要搜集个人情资,势必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依照最近的社会情势,就算流出的只是一张照片,或是一本名册,都会被视为严重的问题,因此要是没有任何后盾,即便到处去拜托恳求,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个人情资,在两、三个小时之内想要搜集到这些照片,非但是困难重重,甚至还会被人当成是可疑人物看待。



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如何得到这些情报的呢?



“警方似乎到现在仍认为散落在现场的尸块有三人份,但是就我所见,那应该只有父亲和母亲而已。之所以会将尸体彻底分解——我想可能是为了让人分不清有几人份,这是推理小说常用的手法嘛。”



如果将拼图拼成一幅画,那么缺少了哪个部分可说是一日了然。



但是拼图若是处于分散的碎片状态,那么想要确认是否有缺少——就必须要花费一番功夫将拼图实际拼出来才得以确认。而判断的人如果对这样的行为不熟悉,那就需要花费更多心力了。



反过来说——如果是见惯这种事的人,或许就会察觉到这件事……



……察觉拼图比原本该有的数量要少。



“既然没有去上学——一般应该会研判是亲子一同遭到解体了吧。是的,暮林恭子目前行踪不明。”



男人这时喘了口气——然后说道:



“犯人就是这女孩吧。”



那也就是说,这名十五岁的国中女生非但杀害了自己的双亲,而且为了让人误以为自己也一起遭到杀害——至少是为了要让警察产生这种误判,藉此延迟初期侦办的进度,于是才将遗体分解到无法辨别有几人份的状态,再将尸体撒落一地吧。



至少这名男人是如此研判的。



如果这时有人在男人旁边听到这番推论,一定会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



因为那不只是伦理观念的问题,而是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将两名大人的遗体分解至不留原形的地步,即便是使用道具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还是在短短不到两小时的时间里,那难度就更不用提了。然而那男人几乎确信那名叫做暮林恭子的人物,一定实践了那近乎不可能的行动。



“之所以故意把门敞开,是企图要伪装成遭强盗侵入吧。虽然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



一般的强盗即使会用菜刀杀死对方,也不会特地将被害人剁成碎肉,因为那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总之她杀死了双亲,应该已经……是的,是有那个可能性。那就请准备派遣〈破组〉和〈灭组〉,我这边也会尽全力搜寻暮林恭子的位置。”



男人说完便挂断手机,然后仰望车顶叹了一口气。



“好啦——要是能尽早追捕到就好了。”



***



隔着墙壁可以听见许多杂乱的声音。



学生们的说话声,教师的说话声,以及其他诸多的杂音,有时也夹杂了清脆的餐具碰撞之声。而偶尔听到的尖锐悲鸣声,大概是打翻了什么,或是弄掉了什么东西——应该就是这类理由,不管是什么,那在上课所发出的声音中算是相当独特的声音。



琴音听着背后的那些声音……一个人默默读着手上的文库本。



她一个人拉了椅子坐在走廊,在教室外等待下课。



那个样子简直像是上课中做了不该做的事,被赶出教室一般——当然实情并非那样,琴音是得到教师许可才待在这里,或者应该说是教师也不知该怎处理,只好提出折哀方案,让她待在这个位置上课。



“——这么说来,上次料理实习时,笛原同学也不在呢。’



“……”



听到这突来的一句话,琴音的双眼眨了几下。



她的眼睛虽仍看着文库本的一页,但原本追着文字的视线却停了下来。



“听说是校方免除她上料理课。”



“咦?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做料理。”



正在聊天的女学生们一定没想到,话题的当事人正听着她们的对话吧。在声音繁杂的场所时常会有这种现象,称之为鸡尾酒会效应——即便是在充满杂音的场所,人的耳朵也可以轻易捕捉到夹杂着自己名字的话语,而且琴音本来听觉就很敏锐,因此同学们的对话内容,她几乎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



“不能是指……厨艺很差?”



“那就更不能缺课了啊。”



“不是啦——是她怕火。”



“啥?又不是动物。”



……诸如此类。



听到同学们的对话,琴音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



笛原琴音是个优等生。



品行端正固然不用提——她的成绩自国中时期起,几乎每个科目都一直维持在学年前几名,然而这大部分都倚靠了她优秀的记忆力,因此像体育或美术这种实习科目,她的成绩就只能算是平平了……不过总合来看她仍是个相当优秀的学生,因此教师们也都对她颇为看重。



而这么优秀的她却有个意外的弱点。



那就是家政课和化学实验课。



只要需要使用火的课程,对她而言就是她的罩门。



因为她——害怕火。



琴音怀有与火相关的精神创伤,是肇因于她的幼年时期,而她也为这个精神问题困扰了十几年。总而言之,她就是对火恐惧,只要看到燃烧的火,哪怕只是火柴还是蜡烛,她都会没来由地心跳加速,感到呼吸困难,别说是使用火了,甚至只是勉强靠近火源,她都会昏倒过去。



对此医师也开了诊断证明。



因此需要使用瓦斯炉的家政课料理实习,以及会用到煤油灯、酒精灯这类的化学实验,校方准许她不用上课。



“……”



之后不知不觉间,琴音的话题也埋没在杂音之中,再也没听到了。



于是琴音的视线又重新回到文库本上,开始追逐着书上的文字。



不过……



“琴音——”



“……红莲。”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琴音抬头一看,只见红莲站在她的面前。



“那个……你不用上课吗?”



“我是去上厕所。”



红莲以带着些许复杂的表情说道。



他的样子既像是困扰,又像是同情,又像是在生气,在旁人眼中实在难以判断——大概就是这样的表情。而且他既不离开,也不回到教室,只是站在琴音的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那副模样——琴音认为是对自己的非难。



“对不起。”



琴音低下头向他道歉。



“那是我——是我的错。”



“我就说不是了啊!你是——”



红莲一时冲动打断琴音说———但是接下来却板着脸闭上了嘴。



想必是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他又强迫自己吞了回去吧。因为不管他们是如何了解彼此,有些话说出口只会更加刺伤对方,而红莲非常清楚这一点。



抬头看到青梅竹马这样的反应,琴音在心中悄然自语。



(红莲太温柔了。)



不管他要憎恨还是怨恨琴音,那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他却还能体贴对方。平常就像是什么都不记得般——对她的言行态度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梅竹马。



可是他不可能不在意。



“我——”



尽管开了口,红莲还是无法说下去。



终于——



“……可恶。”



只见红莲懊悔地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红莲。”



这声轻声呼唤当然没有传到他的耳里,琴音只是——目送着脚步急促、心烦意乱的他,直到红莲的身影绕过走廊的转角消失不见为止。



之后她又叹了一口气,视线再度回到文库本上﹒



然而她的目光只是从文字上一掠而过,内容完全没有进入脑中。



“……”



这时占据在她脑海里的……是火焰的红色。



而且那并非是蜡烛或火柴的火红。



而是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染红般,傲然燃烧的破灭之火——



“——小琴。”



再次听到有人叫唤,琴音抬起头看。



但这次叫她的并不是红莲。



琴音不可思议地眨着眼,注视着站在眼前的由奈。



“杉崎同学。”



“这个分给你吃。”



由奈说着将装在餐巾纸上的料理递给琴音。



那是汉堡……吧?之所以难以断定,是因为不管是面包还是馅,大概都只有四分之一的份量,也就是那是切成一口份量的汉堡,因此琴音才会一瞬间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并不是连吃用火做出来的食物都不行吧?”



“啊……嗯。”



“小琴多少也一起上课比较好吧?你负责试吃就好,请你尽情提出你的意见。”



“谢谢你。”



琴音微笑着用双手将迷你尺寸的汉堡送入口中。



她的模样仿佛像是只吃向日葵种子的松鼠,将汉堡一口咬下去——



“啊!好好吃!”



琴音既不是恭维,也不是在说场面话。



“真的吗?你不是顾虑我而不敢说真话吧?”



“不是的,是真的好吃啊。”



琴音如此极力主张。



事实上……琴音真的觉得做得很好,琴音当然也吃过知名速食店的汉堡,不过两者可说是天差地远。



因此琴音极力同她说明:



“一般说来,汉堡这种食物都会给人一种物如其名的印象,而实际上汉堡是用面包夹着汉堡肉做成的……可是我们平常吃的速食店的汉堡,都感觉不出有吃到汉堡肉的印象,但是这个吃起来……非常有在吃肉的感觉哦。”



“是吗,对啊,因为我下了一番功夫喔,看来是值得了呢。”



由奈笑着说道。



这节料理实习课似乎有给予学生相当大的决定权,想做肉料理就做肉料理,想做油炸食物就油炸食物,只要是在事先规定的范围之内,随便要做什么料里都可以。



“你好厉害喔,我——因为不能下厨,所以很佩服会做菜的人。”



“只要有心想做,小琴你也可以做菜吧?现在这个时代只要使用微波炉或电磁炉,不用看到火就可以做菜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