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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1 the tender(1 / 2)



tender [tendər]



作为形容词有——1)柔软的,柔弱的,脆弱的;2)温柔的,亲切的;3)一触就痛的,敏感的;4)棘手的;5)顾虑的,害怕的;



……等含义。转为其他词性则为:



作为动词——1)给予,提供;



作为名词——1)供给,提议;2)看护人,门卫,监视者;3)补给船;4)给水车;



……等等含义,涉及用法广泛多样,释义微妙的难以翻译的词语。



1.



那是在现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宛若城堡一般的洋馆。



“嚯,真是不错。”



站在那毫不规整、犹如瓦砾堆砌而成的建筑物前,寺月恭一郎由衷地感叹道。



“会、会长您既然要大驾光临,应当容这边做好相应的准备才是……”



寺月身后站着的律师抱怨道。除了他之外,这间被封锁的宅邸周围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然后急急忙忙清理干净?所以我才会搞突然袭击来这儿。”



被称呼为会长的寺月露出微笑。他的外表看起来很是年轻,完全不像对外公开的五十二岁。搞不好会被人认为才刚三十过半。然而他是个白手起家将势力拓展至无数领域的综合企业的创始人,现在非但仍旧身居高位,更是大权独揽,是个独裁式的管理者。



“这样的事物,只有在不经人手雕琢时才见得到。”



寺月手中的手杖在空中一圈圈地画着圆弧。他的腿脚并无不方便之处,手杖只是为了装点下形象而已。



“哈……”



律师垮下脸来。他本人也只在文件里确认过这里的情况。这儿是他原雇主的家,那位不知是否孑然一身的雇主背着一大笔债务撒手人寰,而他的债主——也就是寺月,说着“让我参观下里头吧”闯了过来,手脚快到原主人的葬礼都还没来得及办。



“上着锁啊,没有备用钥匙吗。”



“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轨川先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家洋馆……他是个很古怪的人。”



“那就从窗户进去吧,警报都关闭了吧。”



“是、是的,大体上处理完了。”



听到回答的同时,寺月忽然用手杖敲了敲身边房屋的窗户。窗户在巨大的声响中碎了一地。



“呜哇!”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吓得律师缩了下身子。在此期间寺月已经从那个破洞里钻进了洋馆。



在环视了一圈馆内后,他不满地哼了一声。



“意外的普通啊,完全赶不上外面。”



“这、这里不合您的心意吗……?”



畏畏缩缩跟上来的律师问,寺月却没有回答,只是快步深入馆中,毫不客气地四下观察死者的家。



这个男人比传闻中还要来得可怕——紧随其后的律师盯着寺月的背,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是想如秃鹰般将轨川氏的遗产舔舐一空吧。这做派真是冷酷无情。



在进入某个房间后,寺月突然停下脚步。



“喂。”



被叫到的律师吓了一跳。



“是、是?”



他有些茫然地回应道。



“示意图呢,一样也没有吧?”



“是、是的——没有示意图。”



“原来如此——看来很对我胃口啊。”



寺月低声喃喃着,露出微笑。



“哈……?”



他走向房间深处。这里像是库房一样,堆放着许多纸箱。这些箱子不知道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搬进来的,上面标注着“香草精”、“蜂蜜”、“巧克力”、“果冻豆”之类的字样。房间里弥漫着分外甘甜的香气,显然纸箱的内容物与外面的标注一致。



“……?”



律师皱起眉头。轨川典助是出了名的不爱吃甜,从不吃甜食的癖好声名在外。



那么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他家里堆积如山呢。



一边走动一边用手杖不厌其烦地敲打着地板的寺月停下了脚步。



“——这里吗。”



他停步的地方空空荡荡,只看得到瓷砖地板。地毯正好在这里中断。



“……?”



怎么了?律师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时寺月冷不防地开口道。



“喂,接着没你事了。你回去吧。”



他的口气异常冷淡。



“哈?——不,可是,那个。”



“这里我买下了,债务就此抵消。其他债务人我会去谈的。你已经不再是轨川典助的遗产管理人了。”



他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



“……啊,可是,这样。”



“有意见吗?那就靠自己去找个其他买家如何?那样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真找得到。”



寺月瞥了一眼律师,对方顿时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



“好、好的!我、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



“那就赶快回事务所办手续去吧。”



寺月没有再看他一眼,视线又一次落在了地板上。律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好了,那么。”



孤身一人的寺月,再度提起手杖不停敲打起那块地面。



地面的反馈声与其他地方有着细微的差异,下面的空间很是宽阔。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天花板上的门被打开了。听到这声音,一直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呼——”地重重叹了口气。



“不行啊典助——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嗓音的音调犹如少年般高亢,身形却完全是高大的成年人模样。



“轨川典助先生已经不会再来了。”



声音从上方传来。



青年惊愕地抬起头,站在入口的螺旋阶梯上的寺月恭一郎也张大了嘴发出惊叹。



“你有张很漂亮的脸啊,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



他“唔嗯”地点着头。



“…………”



青年依旧愣在那里。



“第一次吗?”



寺月问。



“……诶?”



“我是问,你是第一次和典助先生之外的人见面吗?”



“……啊,嗯,是的。”



“我是寺月恭一郎,叫我恭一郎就行了。你的名字呢?”



“十助。轨川十助。”



他小声报上名字。



“看来语言互通,你看电视吗?”



“电视……很无聊,所以不看。”



“哦?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呢。”



“大家只会说一样的话,干相同的事。而且大家看起来分不出任何区别。太无聊了。”



“真苛刻啊。”



寺月露出愉快的微笑。



接着,他重新环视了一圈宽广的地下室。



天花板上铺设着玻璃,外界的光线可以尽情地照入这里,感受不到封闭感。里面还安置了一套足以同一流餐厅比肩的豪华厨房系统。不过这套东西像是由自己动手组装起来的零售品,很多地方的配置给人以怪异的感觉。



以及,冰箱。



这里并排摆放着足足五个巨大的冰箱。所有冰箱都在发出嗡嗡的运作声。



“讨厌外面的人吗?”



寺月问。



“…………”



青年——轨川十助再度陷入沉默。



“你怎么看待轨川典助先生?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吧。”



“……别用关这种说法。硬要说的话,算是我个人喜欢才呆在这里的。”



“外面很可怕吗?”



“…………”



十助狠狠瞪着寺月,寺月也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的……那个肤色。”



听到这句话,十助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讨厌电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



“薄荷绿。只有扮成外星人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肤色。这个世界几乎找不到你这种人的容身之处。”



“……我知道自己和大家不一样。”



“嗯。”



“还有,我也知道自己如果跑去外面,很可能会被大家用怪异的眼光看待。”



“说的不错。”



“不过无所谓。因为有典助在。典助给予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怎样的意义?”



“让我的冰淇淋能被人吃到。”



他张开带着透明般淡淡绿色的双手。



“做出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是件非常开心的事。听典助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意见也很有趣。虽然他偶尔会很严厉地批评说‘这就是把以前做过的重新做了一遍’,可正因为这样,他表达出自己的喜欢时我的心情才会格外喜悦。”



“这十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打从懂事起一直如此。从未觉得厌倦,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其他的事。典助以前给我带过书和游戏,可是和制作冰淇淋一比,其他事我一下子就腻了。因为那些并不是为了我做出来的东西。但是冰淇淋不一样。冰淇淋,是我亲手做出来的。”



“原来如此……”



寺月点了点头,十助随即问道。



“典助他,怎么了?”



“他死了。”



“…………”



十助又一次陷入沉默,脸上流露出苦涩。寺月看着他,开口道。



“死,你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吧。”



“……我明白。”



十助郁郁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我也已经完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悲伤。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消息,也或许他还未深刻领会到这番话内本质性的东西。



“完了……呢。”



“你是为了抓我去展出才来的吧。典助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保护绿色的我。我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无力地喃喃着。寺月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起发觉自己的不寻常的?”



“懂事起就发觉了。”



“你听说过任何有关你出身的事吗?”



“——没有。我大概不是典助的孩子吧,不过我一直当作是这样。”



“是吗,究竟如何呢——”



寺月走向十助,接着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的目标是冰箱。



“……?”



十助惊讶地看着寺月打开冰箱。



冰箱内部的空间全部都是制冰室,五颜六色的冰淇淋有的包装在袋子里,有的冻在盆中,将整个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典助先生在外几乎从不吃甜食。为什么会对你的冰淇淋情有独钟呢,我对此很感兴趣。”



“啊啊——”



十助微笑起来。



“理由很简单。”



“为什么?”



“因为我做的太好吃了呀。他吃过我的冰淇淋之后,觉得其他的甜食索然无味,再也无法入口了。”



十助确信无疑地这么说道。纯真的自豪在他的眼中闪耀。



“嚯——那可以让我尝一下吗?”



“稍等片刻!”



十助从坐着的沙发上蹦起来,在冰箱深处翻出一个包装袋。他用上准备好的各色道具,以干练的动作舀下一勺来,又从摆放好的餐具中选出一个将冰淇淋盛入其中。接着在上面轻轻添上一片薄荷叶。



“好了,请用!”



十助加上了根勺子,将冰淇淋递给寺月。手法十分娴熟。



“多谢,容我品尝一下。”



寺月——恐怕轨川典助过去也是这么做的——坐在桌边品味起冰淇淋。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奇之色。



“这是……!”



他又吃了一口。



十助笑嘻嘻地看着寺月的反应。



“如何?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嗯,确实如你所说。这个味道我前所未见,非常棒。”



“嘿嘿。”



十助得意地擦了擦鼻子。



接着,寺月放下勺子呼了口气,嘴角浮现出笑意。



他又一次不急不缓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里可谓是一座微型帝国,梦幻般的冰淇淋支配下的小小宇宙。轨川典助想必对这里呵护备至,为这里的壮大付出了不少心血。)



寺月再度举起勺子送入口中,回味着口中扩散开来的刺激肉欲的甘甜与冷冽。



“这是典助先生中意的口味吗?”



“诶?——啊,不是。这种对典助来说似乎刺激太强烈了。”



“——却给了我品尝吗。为什么?”



“感觉对你来说这种比较合适。”



“……确实符合我的口味,可是你是怎么做出判断的?”



“唔——”



十助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疼痛感。”



“……疼痛?什么意思。”



“你啊。看着你,胸口这儿。”



十助咚咚地拍着比心窝稍微高出一点的位置。



“有种针扎一样的轻轻刺痛的感觉。从这疼痛来看,我想你比较适合这种冰淇淋。典助也是,我每次都是针对他当时的疼痛种类来换着做不同冰淇淋的。”



“…………”



听着十助的话语,战栗感攀上寺月心头。



“……也就是说,你能将人的喜好、将精神与肉体的指向性化为体感切身感受到吗?”



“……复杂的东西我也弄不太懂,不过要说对冰淇淋的喜好的话我还是有自信的。不光是典助,你的喜好也被我猜到了吧?”



“……确实猜得不错。”



寺月低下头,目光落在冰淇淋上。



这东西现在已经不再是刚刚那仅止于好吃的食物了。现在冰淇淋在寺月眼中映出的形象,已经化为了“武器”。



他闭上眼睛,微微呼出一口气。



(本来是为了处分掉分配给轨川典助的失败作,以此充作跟统合机构合作的代价才来的,没想到会碰上这等事——说不定,足以同世界开战啊。)



他低声喃喃着。



“诶?你在说什么?”



十助没听清寺月那谜一般的话语。寺月睁开眼睛,望向十助。



“——冰淇淋还剩下不少吧?”



“当然了。”



“那就好……怎么样十助,你想不想让自己的才能公诸于世?”



“诶?”



十助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你肤色的问题,想想办法就能解决……蒙混过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有兴趣用你的冰淇淋去征服世界吗?”



“……你在耍我吗?”



十助的表情稍微有点生气。然而寺月十分平静。



“不,我很认真。”



他对着十助微微张开双手。



“总之先在我创办的企业MCE内设一个速食部吧。你来成为这个部门的统治者。”



“……?”



十助啪嗒啪嗒地眨巴着眼睛,完全没听懂寺月在说些什么。



……这便是轨川十助没落的开端。



*



老子名叫沃克机长① ,通常被人叫做机长。这个故事的说书人。



你说这名字很怪?有啥不好的。老子没来由地中意这个发音而已。虽说完全没机长那个意思就是了。嘿嘿嘿。



好了——



对我们那魔术师来说,最初遇到的人类为寺月恭一郎,属实幸运到了极点。寺月不仅在他原本会被不由分说杀害的情况下伸出援手,还为他发挥才能提供了场地。可与此同时,和寺月相遇这件事对魔术师来说,亦是深不见底的不幸。要问为何,寺月从本质上就没有未来……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性质就更恶劣了。



依老子所见,寺月自从最初就打定主意要背叛自己所属的组织。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忠诚心。也可说正是这个理由,才让他那么优秀。



正因为寺月的优秀,所以他在有关十助的报告上是那么写的:



“处分掉他很可惜。此人制作具备极强吸引力味道的才能对统合机构的<实验>极具利用价值。”



——云云。



“他生产出来的味道具备前所未见的特殊性,人脑通过味觉神经接受此类刺激后,可能会促使一直以来沉睡着的要素觉醒,产生崭新的变化。”



——等等,诸如此类。反正实际上里头究竟有没有这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危险成分,需要实验来验证,所以现阶段无法下定论。尽管这说法近乎诡辩,不过想否定也找不到资料支撑。



他的方案还算是有理有据,得到了组织的采纳。组织只要是能做的事什么都会去干。不过也暗中安排了人手负责监视。



就这样,轨川十助侥幸逃得一死,不过他本人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干的差事就是在人们身上埋设下“炸弹”。可谓是唯独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寺月此人的恶劣之处,在于自始至终都不曾告诉十助半点关于他真实身份的信息。这么干究竟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导致的结果呢,个中缘由已经无从得知了。无论如何,一直蜗居在屋内的轨川十助,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被带到了外头——



*



“先在脸上抹上这东西。”



接过寺月递过来的粉底和化妆套件,十助眨着眼睛。



“……特意准备的?”



“不,这是我自己平时拿来变装用的。”



寺月微笑起来。



“嗯……?”



十助迷迷糊糊地按照寺月的指示掩盖掉绿色的皮肤。他灵活的手指没有出现失误,完美地完成了化妆。



两人离开洋馆,坐进寺月的宝马车。车内没配司机。寺月明明家财万贯,对开车这事却亲力亲为。



“对了,你冰淇淋的味道。”



寺月对十助开口。



“在单独应对每个人的情况下你的天才毋庸置疑,但要让一群人接受的味道又如何呢?”



“什么意思?”



“如果做不到,那就无法做成速食品。速食品必须得是统一的商品,即便可以分出不同的种类,也不可能实现调料那些微妙的差异。”



“唔嗯。”



十助点点头。



“这样啊。”



“做得到吗?”



面对寺月的疑问,十助勾起嘴角。



“哼!”



他像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



“无聊的问题。”



“也就是说?”



“合大家的胃口?没那个必要。想让所有人接受这种事再简单不过。”



“嚯?怎么做?”



寺月问道。十助唰地立起食指。



“稍微偷工减料下就行了。”



他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



……这就是轨川十助荣光的开端。



译注①:Captain Walker,キャプテン·ウォーカー,出自1985年的电影疯狂麦克斯3《Mad Max Beyond Thunderdome》。电影中有一群生存在封闭绿洲,生活状态极为原始的小孩,他们视飞机残骸的已行踪不明的飞行员Captain Walker为神明与救世主,信仰着他,认为他终有一日会带领部族前往明日之地(Tomorrow Land)。以及,该电影有首插曲名为《I ain't captain walker》。



2.



“唔嗯——还可以,我觉得不错。”



试着尝了一口冰淇淋,株式会社铃邦糕点专务董事——木下繁,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怎么样,到能当商品流通的级别了吗?”



MCE派遣过来的名叫景山的男人这么说道。会议上列席的皆是铃邦糕点的董事们,每个座位的前方都摆放有MCE带来的冰淇淋。所有人都在无言地品尝。



“唔,嗯,如何呢?”



木下吃完了冰淇淋,回答却十分暧昧。他转头把问题丢给了另一个人。



“坂口常务你怎么看?”



“呃……还行吧,冰淇淋本身没什么大问题。”



坂口的回答也含糊其辞。



“不过根据资料,相应地需要的成本不低啊。这部分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坂口的发言,让场上的空气一时舒缓下来。大家终于松开了紧闭的嘴巴。



“是啊,这是个问题。”



“显然超过我们公司生产线的平均能力了,这块的调整……”



“明白。有关成本方面的诸多问题,寺月交待说‘超出部分的成本准备由这边全权负担’。”



景山回答。



“寺月会长?好吧,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对我们公司来说,这种形式的业务合作过去从未有过先例。”



木下的眼睛再度落到冰淇淋的器皿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啊,还有多的,您感兴趣的话还请尽情品尝。”



景山马上从保温包里取出碟子凑向木下,为他放上又一份冰淇淋。



“……这群家伙几个意思啊!”



十助看着记录下会议室景象的录像,不满地哼了一声。



“一句好吃都没说。搞什么呢。”



录像是由一旁放着的皮包里藏着的摄像头偷偷摸摸录制的,铃邦糕点的董事们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了下来。寺月说“拍下来让他看看会很有趣”,所以景山才不得不干出偷拍这种事。



“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不是闹着玩的。”



“话是这么说——”



十助穿着高领的针织衫,戴着丝绸手套。之所以这幅打扮,当然是为了隐藏他绿色的皮肤。只有脸的部分靠化妆遮掩住了肤色。即便对于公司的人来说,他的真实身份也属极密,所以他一直都保持着这幅装扮。



景山叹了口气。他从属于MCE的新事业开发科,突然被甩下一句“以后你就去做冰淇淋,这个人是商品内容的负责人”然后就把十助介绍给了他。现如今在不谙世事的十助手下东奔西跑,简直苦不堪言。



“哦!那个出场了?”



十助的眼中闪闪发光,画面正呈现着景山为木下端上第二个碟子的景象。



“啊……”



景山微微皱起眉头。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他不希望十助看到接下来的事,因为那只会给十助提供更多趾高气昂的资本。



然而把录像展示给十助看是来自寺月的命令。他无权在中途掐断。



画面上映照出刚把冰淇淋放入口中便张口结舌,身体宛如冻结的木下。他正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



他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在巨大的冲击下僵在那里。



十助看着这一幕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不折不扣的‘爽翻’了啊,这大叔!”



“为什么要那么做?只给木下先生额外送上一份。”



“哎呀,因为只有那大叔我之前见过照片嘛,所以才知道他的喜好。那个人的痛苦,怎么说呢,就像‘嘎吱嘎吱’那种感觉。那种类型带点酸味效果很好。”



“哈……”



十助这不成说明的说明令景山放弃了对自己困惑的探索,索性保持沉默。



归根结底,原本就是十助自己选择铃邦糕点作为冰淇淋的生产商的。市场上现有的冰淇淋他每样都要了一份品尝,之后选出的就是铃邦糕点。



他的评价是“基本功很扎实,不算出众但技术很靠谱”。之后具体的业务合作工作都是景山他们负责的。十助只需要随心所欲地下达指示即可。



(不过……要是让这家伙出席会议,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吧。)



景山看着正拍着手喜不自胜的十助叹了口气。简直跟个小孩一样。



“看他那个表情!那个‘我还要’的表情!哈哈!”



十助指着画面大笑道。景山咳嗽一声。



“……总之,对方需要进行正式的商讨,回复恐怕得等一周之后。”



他刚说完,十助忽的把头转向景山。



“……一周之后?”



“是的,说是要等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



十助问话的表情严肃无比。



“就算你问我——”



“果然不行吗?”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转眼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果然,人家看不上冰淇淋这种东西吗?”



他环抱着双手抱住膝盖,手臂近乎痉挛地颤抖着。



这架势完全不像开玩笑。他是真的在害怕。



(……这家伙,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还那么自信满满,怎么转头就变成了这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留出一定时间属于惯例,并不意味着他们打算拒绝。”



听景山说完,十助用满含怀疑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是这样吗,他们会接受吗?”



“以我个人感觉来说,呃,他们应该会接受的。”



“……是吗,那就好。”



十助的脸上依旧挂着担忧。景山一阵郁闷,尝试着改变话题。



“说起来,必须得招收点人手才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光靠你一个人负担起全部开发工作吧。有什么目标吗?”



“开发?……啊,是说制作冰淇淋吗。”



十助摇了好几下脑袋。



“这可不好说……究竟有没有人做冰淇淋能达到和我一样的水准呢。”



他一脸认真地说。大胆至极的发言,话语间却不带傲慢与狂妄。他的口气,只是在陈述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态度反而极端惹人反感。



“不用特意招和你一个水准的人,能协助你给你搭把手的员工总是有的吧。”



景山按捺着不耐烦说道。



“唔……”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十助环抱起双手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能说是目标,不过……”



“不过?”



“有个人,我想让那个人尝尝我的冰淇淋。那个人好像也在做冰淇淋还是点心什么的。”



“那个人是谁?”



“是个登过杂志的人物。看到那人的照片时感受到的疼痛,非常有趣。名字我记得是叫……楠木玲吧。”



*



……如此这般,楠木玲在故事中登场了。



这时候她还只有二十一岁,年纪轻轻却担任起料理学校的讲师。啊,自然不是打工那种。她是学校雇来装点门面的的招牌之一。所以她尽管身为讲师,一年里实际教导的学生却屈指可数。假借去外国研习的名义品尝点心,或是打着学校的旗号在各种比赛中攫取优胜,这才是她的主要工作。她从十几岁起便席卷各大点心竞赛或是冰淇淋大赛,“天才”之名广为流传。她在校长款待客人的宴会上制作的甜点和蛋糕更是好评如潮。



所以景山等人试图联系上楠木玲时,在料理学校那儿吃到了闭门羹。



“她是我们学校的宝贝,不会放她出去的。”



“别干这种横刀夺爱的事。”



……诸如此类,态度委实蛮横。景山等人深知此路不通,对十助进谏道:



“对方油盐不进啊,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听闻这消息,十助“唔——”地沉吟片刻,开口询问。



“……知道楠木玲的住所吧?”



“呃,姑且算知道,让MCE那边调查过。不过照这情况,她本人也……”



“那干脆。”



十助却对景山的话置若罔闻,接着说道。



“把冰淇淋送上她家门口如何?”



他露出无比愉悦、不怀好意的冷笑……。



“哈……”



总而言之,景山等人在十助的命令下找了个带冷冻服务的快递,把十助做的冰淇淋直接送到了楠木玲的所在地。然后,若问结果如何——



*



“——真的是这儿吗?”



楠木玲盯着站在她身边的景山的脸。



“是、是的,应该。”



景山的表情很是困扰。



两人现在正站在一栋倾颓坍塌、破烂不堪的废弃大楼前。各处的窗户都已碎裂,实在不像个能住人的地方,看上去完全就是片废墟。



“你说做出那个冰淇淋的家伙,就在这里?”



玲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大大的藏青色帽子,站着的模样让人莫名联想到蘑菇。明明有张美人的脸,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却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在耍小性子的小孩。



“呃,那个,他是个怪人,说是最好附近没人。”



景山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淌出的汗水一边回答。



“嗯。”



玲点了点头,毫不胆怯地快步走入了大楼之中。



景山也急忙跟上。



一小时前玲十分唐突地找上他们的事务所对质。



“叫那个做冰淇淋的家伙出来。”



她放话道。



“哈?”



“让他出来。”



听到他不在后,那就带我过去——玲又以浓郁的命令口吻发号施令。景山不知如何是好,给十助打电话又打不通,不得已之下只好直接带她过去。



“电梯能用吗。”



“是、是的。”



“我不喜欢爬楼梯,会无谓地耗费体力。”



玲不论说什么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用担心,电力和燃气都是通的……只不过因为这处房产原本是应该拆除的,所以没有其他的居住者而已。”



景山按下电梯按钮。



然而等待许久也不见电梯的影子,景山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没来呢。”



“……没来啊。”



电梯显示停在七层。那里除了十助占领的地盘外别无他物。



“不等了,走楼梯。”



玲说着,快步走向楼梯的方向。



“诶?可、可是刚刚……”



“等待更让人不快,还不如走上去。”



玲的声音丝毫不显焦躁,依然带着那理所当然的口吻。



“哈,唉。”



景山也跟了上去。



在两人离开十秒之后,电梯简直如同算好了时间般开始下降。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步行,但玲的脚程十分迅速,景山累死累活才跟上她的步调。尽管几乎是一路小跑上的七楼,玲却神情淡然,呼吸平缓如故。



“真的是这儿吗。”



她站在紧闭着的黑色门前,回过头去询问景山。



“没、没错,我马上叫他出来……”



就在景山将手伸向配备的门禁电话之时。



叮——两人的背后一声轻响。



显而易见,那是从楼下升上来的电梯抵达这一楼层的提示音。



“…………”



两人一起回头望去。



只见电梯门以仿佛在说着“非常抱歉”般怯生生的动作缓缓打开,接着一个人从里面蹿了出来。



“——呀初次见面!我就知道您肯定会光临寒舍的!”



看到对方的模样,景山惊得目瞪口呆。要问为什么,因为那里站着个小丑。



小丑。



丑角。



只能如此形容。



眼睛周围画着大大的心形记号,整张脸被泛白的绿色完全覆盖。这带着透明感的肤色就化妆来说显得过于富有光泽了,但鲜有人能看出这点。



“——轨、轨川先生?”



“吓了一跳吧?哈哈!”



十助挺起胸哈哈大笑。



景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十助打招呼的对象本人——楠木玲,却十分淡定。



“看来你就是轨川十助了。”



她淡淡地说,看起来对十助的打扮既不感兴趣,也没有为此迷惑。



“刚刚是你停下电梯的吧。”



“不错的运动吧?要做出美味的点心,腰腿可是很重要的。”



“那个冰淇淋是怎么做出来的?”



玲无视掉十助的发言,突兀地问道。



“啊,那个啊!”



十助环抱起双手,沉吟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是在美妙的冰淇淋的引导下来到此地的呢。”



“一点都不美妙,味道不过三流水准。”



听到玲毫不犹豫的发言,十助啊呀一声夸张地打了个趔趄。



玲无视掉十助的举止。



“——但是那个冰淇淋很奇妙。究竟用了什么?”



“嗯——唔,稍微加了点魔法呢。”



十助摆动着手掌。



“我可是魔法使哦。”



“不,你是个骗子。”



玲瞪着他。



“那里面没加砂糖,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冰淇淋。”



诶?景山也看向十助。送过去的冰淇淋他亲口尝过味道,非常甜,甜得要命。明明这么甜,里面却没用砂糖?



“能当减肥食品吃吧?”



十助微笑着说,玲却摇了摇头。



“卡路里比普通砂糖要高出太多,而且不易消化。倒不如说对健康有害。所以我才说你是个骗子,对于欺骗别人乐在其中。秘方是米吧。用了米发酵浸泡后的产物。再用盐反衬加以强调,制造出甘甜的错觉。但米是用什么手段加工的?”



听玲一口气说完,十助再度微笑起来。



“……哎呀,果然所料不差,真亏你能看穿呢。”



“那么,要来尝尝没耍鬼把戏,正正经经做出来的冰淇淋吗?”



十助为走入房间内的玲呈上各种冰淇淋,当然,依旧穿着那身小丑的装扮。



玲一言不发地每种各尝了一口。



景山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机械式地依次将各色冰淇淋送入口中。她的动作,令人难免担心那样是否真能品尝出每一种冰淇淋的味道。



很快玲全部试吃过一遍,接着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十助。



“……你脑袋正常吗?”



“这可不好说。景山,你说我正常吗?”



“呃,这个。”



景山吞吞吐吐,毫无底气。然而玲全然无视了他们俩的漫才表演,继续说了下去。



“每样都要好几万日元,这种冰淇淋是要给谁吃?”



看来她尝出了冰淇淋中使用的具体材料,并借此计算出了花费的成本多少。



“给你吃呀。至少我是为此才做的这些。”



“想拿出去卖必须经过相当程度的修改。”



“嗯,好像是吧,这块我不太懂啦。”



“哼,外行。”



玲嗤之以鼻。



“迄今为止只为有限的几个人做过冰淇淋吧。”



“可我的冰淇淋不缺少种类变化啊,你刚吃到的不过是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已。”



“所以说你太天真了。即便只做差不多的东西,只要能聚集来客人就能充作商品。光是种类丰富没什么可自豪的。绝大多数客人都分辨不出来细微的差异,试图让对方理解个中区别的这种想法,实在天真。”



“嗯哼,这就是所谓的面向大众吗。不过反正不论什么客人,只要吃过一口我的冰淇淋,必定会为之沉醉的。”



“你以为只为吃到同一种冰淇淋而来的客人有多少?绝大多数人都只会牢牢认准自己钟爱的口味。你冰淇淋的价格只会减少这类客人的数目。”



“哈哈,原来如此。”



十助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看着他的模样,景山又一次吃了一惊。



(两、两个人相谈甚欢……?)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能同十助聊天聊得如此投机。明明两人说话间都对自己极端自负,却没吵起架来,反而正常地进行着对话。



怎么形容呢……这两人似乎意气相投。



放着他们俩不管怕是会一直聊下去,于是景山畏畏缩缩地插嘴道。



“那、那个……楠木老师,您的意思是愿意同我们合作了吗?”



“我要先听过一个问题的答案才能给出答案。”



玲的视线依旧牢牢钉在十助身上。



“给我的问题吗?”



“还能有谁?”



玲看样子完全没将景山放在眼中。景山再度露出困扰的神色。



十助愉快地反问。



“好啊,是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定义‘美味’的。”



玲的问题,听起来很是模糊。



“这个问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冷冰冰的态度令谈话难以为继,十助却毫不迟疑地开口。



“唔,可是目前为止,即使我给出说明,除了恭一郎外也完全没人能理解啊。”



“说说看。”



“疼痛。人类存在疼痛。刺激痛处的话会很不舒服,但也会觉得美味。你的疼痛不知为何一片茫然,很不分明呢。”



“疼痛?那种东西,怎么判断的?”



“胸口深处有种……一跳一跳的疼痛感,然后就理解了。”



“…………”



玲露出讶异的表情盯着十助。景山显得坐立不安。



“……我,在迷茫?”



片刻之后,玲低低地问道。十助点了点头。



“要么是痛苦太过剧烈,要不然就是太迟钝了,不知道是哪边。”



光听这句话简直失礼至极,然而十助不带一点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告知。



“…………”



听完他的话,玲终于将目光从十助身上移开。



“……哪边都没错。”



她小声说道。



十助“诶?”的一声,瞪大了眼睛。



“以这种方式接受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比较与众不同。”



她这么说着,歪起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大概,比你都与众不同得多。”



“?……算了。那对你来说美味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十助反问道。可玲无视了十助,转向景山的方向。



“MCE肯为雇佣我出什么条件?”



“哈?——啊,呃,当然是竭尽所能。”



“比方说店铺的形式方案,也能由我决定吗?”



“啊——这……是的,一切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那商标的图案也可以由我提议吧?”



“哈、哈啊……您的想法是?”



景山在不祥预感的驱使下开口问道。这女人,该不会说出拿自己的脸当商标这种话吧,这样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然而玲给出的回答与他所想不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荒谬得多。



“钉刑。”



“……哈?”



“钉刑。就是把人绑在十字架或者柱子上钉起来的那个刑罚。”



楠木玲,二十一岁。这位年轻的美人,天才料理人,专业糕点师,在决定味道时纠缠于内心的意象,是“死”的刑罚。



3.



“……钉刑?有够前卫的呢。”



蝉之泽卓很好笑似地说道。



“是啊……”



景山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这里是MCE本部的咖啡屋,周围挤满了人。MCE的各个部门都共用着这个咖啡厅,用来开些简单的会议。



“叫什么来着,玲?该说那孩子真是狠得下心呢,还是说做事天马行空呢,呜呼呼。”



蝉之泽是个设计师,也是冰淇淋事业部谋求发展所需的形象战略②的顾问。他是个毋庸置疑正值壮年的男人,谈吐却女子气十足。要说他是不是个人妖,至少他还是男人装扮,而且也没像十助一样化妆打扮,也从未听说他对男人求爱过。一直保持着单身,或许只是单纯的自恋癖使然。



“那种事真行得通吗?”



相比十助和玲,景山觉得同为怪人但懂得常识的蝉之泽打起交道来要轻松得多。



“唔,常识来说太乱来了呢。”



“就是说啊……”



景山叹息道。



“可是那个女人就是咬定了这个条件不松口,不满足就不肯合作。”



“不管她不行吗?”



“轨川部长特别偏爱她……说什么她正是不可或缺的人才。那人也是个麻烦人物,会长究竟从哪儿挖出这种人来的……”



“你也真是辛苦呢。摊上这工作,有没有后悔呀?”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啊哈哈,毕竟人生就像条没有岔路的单行道。不过……冰淇淋配上钉刑,比手术台上的缝纫机还精彩呢③。”



蝉之泽偷笑起来。



“……不过意外的有趣也说不定,这种荒谬感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宣传哦。”



“事情会那么简单吗?很容易吓跑客人,这样子不行的吧?”



“反正不管什么买卖一开始顾客都会保持距离观望的。既然如此,何不在那些退缩不前的客人背后叫声‘哇啊!’吓唬吓唬他们呢?”



“这算什么?这可不是鬼屋啊。”



景山苦着张脸,满以为蝉之泽的发言只是个无聊的笑话,蝉之泽却笑了起来。



“没错,正是‘鬼屋’哦。”



他这么说道。



*



……就这样,我们那轨川十助的娱乐系统的大体方针就此决定。



流动摊贩式的冰淇淋店本身随处可见,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装饰物统统都是妖魔鬼怪。当然,商标用了个吊在倾斜十字架般的东西上的小丑。周围飘荡着幽灵。还到处描绘着狼人,以及照着吸血鬼做出来的脸色苍白的角色。当然了,这些玩意儿全都经过统一的设计,个个都搞成了可爱的卡通风格。但其中表达的意思简直一目了然,总之就是“冰淇淋冰冰凉凉,恐惧也会让人背后一凉”这种老掉牙的冷笑话。



听完这个计划,负责出资的寺月恭一郎只是笑笑说了句“干得不错”。干得可真不错啊这群混蛋。



他们刚入这一行,所以开头店铺的地盘都是从那些经营不善的超市和商城租来的。当然了,一开始根本没什么客人,大家都笑话说“什么东西,蠢爆了”。虽然成本经过楠木玲的彻底调整,但冰淇淋的价格还是比其他店要高出一截,足以让客人望而却步了。



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着好奇的客人上门,指望着他们能心血来潮冒出尝一口试试的想法,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状况……。



*



“啊,宫下,看这边。”



十七岁的竹田启司在那家冰淇淋摊位前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呀?”



他的身边,十六岁的宫下藤花正用指尖戳着悬挂在门面上的可爱的幽灵模型。用钢琴线挂住的模型在弹力的作用下摇来晃去。



“好怪哦。”



这儿雇的店员是个来打工的女高中生,她正用有些幽怨的目光盯着这两个人。



“…………”



自己在这种根本没什么客人的店里傻站着无所事事,这两人却表现得那么亲密。自己可是连男友都还没有啊。



不过,这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非常黏黏糊糊的关系。



“这个啊,是个叫蝉之泽的人设计的搭配。知道吧,那个大公司MCE里的。”



“不知道。”



“……是、是吗。总之,去看看那个人的作品不会吃亏的——我的老师总跟我这么说。”



“……学长的打工生活有够充实的,真好呢。不过学长今年已经三年级了吧,升学考怎么办。真的不上大学吗?”



“……这、这个,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哼。”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活该,别以为世间的事尽可以称心如意,柜台后的女高中生只觉得内心一阵痛快。



“总、总而言之,尝一下试试吧。”



“可是好贵啊。”



“当然是我请你了,前段时间打工的工资刚拿到手。”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宫下,你是不是生气了?”



“完全没有。”



两人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于是店员自然而然地摆出如指导手册所写般标准的清爽笑容。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她飞快地说。



“点哪个好?”



“我也不太清楚。那就……这个,巧克力薄荷。”



柜台后的店员略显惊讶,对那位女性客人有了点改观。直接点巧克力薄荷属于相当内行的选择。另外,巧克力薄荷在这家店里属于招牌产品之一,虽说还没卖出去多少。



“那我要……酸奶冰淇淋。”



“规格普通的就可以了吗?”



“嗯。”



“是用蛋筒装,还是杯子呢?”



“蛋筒。”



“请用,谢谢惠顾!”



她将冰淇淋递给两人,一边在内心期待着。



(给我大吃一惊吧……)



两人漫不经心地舔了口冰淇淋,接着目瞪口呆。



“这、这是?”



竹田愣在那里。



“太、太好吃了!”



“……真的,这冰淇淋怎么回事?”



少女也吃了一惊。



哼哼,看店的少女在心中悄悄挺了挺胸。没错,我们店的味道可不是半吊子可比的。别看现在客人稀少,要不了几天绝对会引发轰动的……!



那对男女又多点了三份冰淇淋,两人举止亲昵地笑着一起吃完。但是店员看着刚刚氛围稍显紧绷的两人能重归于好,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觉得“真是太好了”。



(自家的冰淇淋能让人幸福起来呢。)



她这么想着,稍微有些自豪。要是店里能不用这些妖魔鬼怪和标新立异的古怪玩意儿做装饰,那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那两人带着满面笑容回去了。再没有了其他客人。



“哈啊……”



店员轻轻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可就在她抬起脸时,只见刚才那对情侣的少女中途停下脚步,望向她这边。



她吓了一跳。



倒不是看到了任何值得吃惊的事物,只是那个少女的眼神,给人一种特别的……犹如针扎般锐利的感觉。



“——确实很好吃……但似乎略微触及了人的内心深处……”



那个少女低声喃喃着,她的声音与刚才别无二致,听上去却不知为何仿佛别人发出来的一样。非但如此,给人的感觉甚至不似女声。可若问究竟是怎样的声音,也只能用难以捉摸、暧昧不明来形容,就好似真真正正的妖魔鬼怪一般——



(什、什、什么啊……?)



简直宛如要同谁决出个生死般,对店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怎么回事……?!)



如果再多持续上那么一小会儿,看店的少女恐怕会发出惊叫吧。但是,这目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啊?怎么了?”



男生看向少女。



“不,没什么。”



少女的神色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两人就这样离开了。



——随着如同这两人般不经意间尝到冰淇淋的人们那儿传出的评价,其他人也产生了“那我也去吃回看看”的想法,开始逐渐造访店铺。轨川十助的冰淇淋到底没愧对那力压其他同行的质量,正以滚雪球之势不断聚起拥趸。



“哎呀,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口碑渐渐传播开来了!”



听到景山的报告,寺月恭一郎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有那种级别的味道,迟早能顺利步入正轨的。”



“蝉之泽的设计也是,在被人们接受之后开始呈现出话题性的一面了。唉,真是担心死我了。”



“那块是那个才女的功劳吧?她和十助的相性如何,有没有因为竞争意识出现过意见分歧?”



“没有,两个人似乎很合得来,简直跟双胞胎差不多。毕竟他们都把做糕点视为一切嘛,看上去相似得很。”



“原来如此……”



寺月苦笑起来。



“好吧,关系好那再好不过。不过也就仅限于现在了,反正……”



寺月说到一半,又生硬地咽下即将出口的话。



“哈?”



“……不,没什么。比起这个,我想现在和他们见个面。”



“好、好的,需要安排场地吗?”



“不必,我过去他们那边。”



“哈?可、可是。”



“反正他们又不是会因为我过去就吓得缩成一团的人物,是吧?”



他轻笑着说。景山无力反驳,只得闭上嘴巴。



*



……以我沃克机长大爷慧眼之所见,看来寺月恭一郎在这个时候,已经对等待在自己面前的命运有了清晰的预感。



*



“你以为装点用的配菜光是配色花里胡哨就行了吗!”



十助大声吼道。



“话是那么说啦,可外观也至关重要呢。”



对于他的话,蝉之泽仿佛事不关己般一脸淡定地说道。



开发新产品的厨房内,负责摆盘的蝉之泽和十助的意见出现了冲突。



一边的楠木玲说着“怎样都无所谓”,没有站在任何一边,做足了旁观者的姿态。



“可是配色应该跟着味道给人的印象来才对!”



“顾客同样追求着惊喜,意外性的演出也是重中之重呢。”



两人互不相让。



与此同时,玲正搅拌着金属盆想做出新的冰淇淋试作品。她在争吵声的陪伴下尝了一口,嘀咕着“是不是有点太浓了……”。



就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寺月恭一郎带着景山到了。



“那、那个,大家。”



景山畏畏缩缩地出声道,但谁都没看他一眼。



“我、我说,那个——”



他拼命地努力着,然而毫无效果。就在他心惊胆战起来的时候,寺月终于开了口。



“简直跟庙会一样啊。”



寺月笑着说道。所有人顿时吃了一惊,立马转向他的方向。



“——啊啊,恭一郎吗。”



十助的口吻很是随意。



“会长!您是特意赶过来的吗?”



蝉之泽没能掩饰住惊讶。



“嗯,听说你们进展顺利,就来参观一下。”



寺月环视了一圈众人。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和平时一样,但严厉的视线令人不由心底发冷。只剩十助没有反应。



“呀,楠木小姐,同您是初次见面呢。”



听到寺月的话,玲态度含糊地点点头。



“……幸会。”



她再如何目中无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寺月恭一郎。但下一句话也就只有她说得出来了。



“居然真的那么英俊,照片没经过加工呢。”



蝉之泽忍不住噗地喷了出来。景山面色发青。寺月却面不改色。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对我的夸奖吗?”



他笑着回应。



“这可不好说。男人长得好看——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夸奖呢?”



她瞟了一眼十助。“也有这种人存在”的言外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蝉之泽又一次喷了出来。十助不明所以,头顶问号歪了歪头。



“哈哈哈哈!哎呀,确实呢。”



寺月似乎对玲很是中意,心情大好地笑道。



之后五人到寺月现在住着的宾馆内的餐厅吃饭。当然,他们坐的是特等席位。



“今天值此良机,就让这里的厨师长来体会一番战栗的感受吧。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评价‘好吃好吃’的,今夜可是有精通味道好坏的人物在。”



听到寺月的话,服务员十分不以为然,于是刻意摆出一副恭敬至极的态度说着“请手下留情”低下头去。



十助坐立难安,焦躁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



玲问道。十助皱起脸来。



“这儿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餐厅啊。”



“真的是吃饭的地方吗?”



他摊开双手示意道。



餐厅装潢十分奢华,古色古香的厚重橡木桌下铺着软软的毛绒地毯,顶上还悬挂着枝形吊灯。



“什么意思?”



“有种威严感。在这种地方吃饭会对神经造成额外的负担,不利于消化吧。”



“……小孩吗你。”



“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这时寺月插话道。



“话说回来,这样有这样的好处。”



“为什么?”



“因为会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神经负担不小的人,对他们来说,这点负担没什么出奇的。”



“诶,那恭一郎也是这样吗?一直背负着压力生活?”



这实在不是一句适合拿来对综合企业体总帅讲的台词,但寺月没有笑。



“正是如此。”



他用平淡的口吻回答道。一旁的景山面色忽红忽白。



玲像是要打断话题般开口。



“装潢怎样都无所谓。问题是味道,还有……”



“料理的摆盘。”



蝉之泽做出总结。玲瞪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



她点点头。



“味道……”



十助依旧歪着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谈笑间,料理的前菜端了上来。其他人很快动手吃了起来,唯有十助磨磨蹭蹭,刀叉用的笨拙无比。他盯着大家的举动努力模仿,却怎么都难以上手。



“——啊呀!”



他怪叫着手一滑,小刀哐当一声撞到了餐盘上。



周边其他桌子的客人们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他,他本人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埋头制造着噪音。他那聚精会神的态度,简直像是在玩耍一样。



景山尴尬得无地自容,玲一脸淡然,蝉之泽微微笑着,寺月则是开口问道。



“典助先生没教过你这些餐具的使用方法吗?”



“——哎,教是有教过啦,可我忘了。”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料理送入口中。蝉之泽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哎呀,漂亮!那么,味道如何呢?”



“味道?——唔嗯,我也说不好。”



十助带着纠结的表情回答。



“……典助先生是?”



玲问。



“啊啊,典助是……”



“轨川典助,十助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十助正欲答话,却被寺月打断了。



“我也同他打过交道,是个不错的男人。”



“嗯……?”



不知为何,玲脸上的疑惑仍未消解。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在意起了十助的来历。



之后料理依次呈上,十助粗鲁地胡吃海塞,但有赖于寺月的威望,店员和其他客人谁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表露非议。



“……唔嗯,果然还是不懂。”



十助嘴里填满了焗烤海鲈馅饼,含糊不清地说。



“这些菜,算是好吃吗。”



“味道算是不错?”



玲灵巧地切下不多不少的一块吃下,一边说道。



“素材也很棒,保留了原有的风味。”



“……我不太理解,大概是因为不甜吧。”



十助的脸颊塞得满满当当,活像只猴子。



“你对专业之外的东西很不熟悉呢。”



“……唔嗯。”



十助依旧一副纠结不已的表情。



寺月凝视着苦恼的他,就仿佛在注视某种炫目的东西。很快用餐告一段落,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那么,蝉之泽。”



“是?”



蝉之泽闻声抬起头。



“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这是他的真心话。对蝉之泽来说,这是项极具意义的工作。



“和其他工作相比呢?”



“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充实的工作了。”



“是吗……那么,试试看全力以赴如何?”



寺月的口气轻描淡写,内里却能感受到他社会立场带来的沉重感。



竖着耳朵认真聆听的玲皱起眉毛。



“……那样或许也不错。”



蝉之泽的回答十分暧昧。



“实际上,我在考虑将冰淇淋部门分割出MCE。”



寺月冷不丁地说。十助满脸惊愕之色。



“恭一郎,这——”



“从MCE整体看来,冰淇淋部门与我的关联密切得不自然。考虑到同其他部门的平衡,这部分还是独立开来比较好。”



寺月无视了十助,继续说道。



“我想,到时候恐怕必须得由蝉之泽你担任新公司的董事。”



“……原来如此,您真是深谋远虑呢。”



蝉之泽微笑道。



“请容我考虑一下。”



“拜托你了。”



“…………”



景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早已从寺月那里听说过独立的事情,也认为蝉之泽必定会接下这份责任。



玲只是一言不发。



显而易见,一旦寺月的指示正式下达,她的立场也会改变。说得更直白一点,她很可能坐到企业高层的位置上。但玲的表情没有显出丝毫波动,只是静静地小口抿着放在眼前的咖啡。



“……所以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唯有十助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显然完全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无关紧要的手续罢了。”



寺月终于望向他。



“……呼。”



十助不安地问。



“应该不是在说恭一郎你会消失,这之类的话题吧?”



这问题实在太过直白,其他人都不禁惊愕地望向他。



唯独寺月本人面不改色。



“在说不管我在或不在都不会有所影响的事。”



他告诉十助。十助明显松了口气。



“什么啊,那就留下来呗。恭一郎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寂寞的。”



他大大咧咧地说。



“我、我说,你——”



玲终于插入对话。



“会长的意思,是想放开我们的自主权——”



“我是不懂太复杂的事情啦,但我知道恭一郎给了我能干活的地方。虽然我做的是给大家吃的冰淇淋,但果然还是最想做给恭一郎吃啊。”



他嘿嘿地笑着说。他那毫无心机的模样,即便是玲都无法再说出下一句话。



“荣幸之至。”



寺月点点头。



“对了!呐恭一郎,之后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啊。有秘藏的冰淇淋哦,要不要来尝尝看?”



“抱歉,待会儿还要办点事。以后再找机会吧。”



“这样啊……好可惜。”



十助的表情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沮丧。



寺月温柔地微笑着。



“我听说最近会长又要开展新业务了……”



蝉之泽说着,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嗯,之前建的大楼快完工了。我打算用这栋大楼,做点小小的事情。要是一切顺利就好了。”



寺月浮现出带着少许冷意,但换个角度来看也能解读为无畏的笑容。那笑容唯有拥有莫大自信的人方才拥有,同时也能令人感受到相反的挑战性的意味。那是个诸多要素掺杂混合而成的,复杂至极的笑容。



片刻之后宴会散场,在大堂酒廊前分别之际。



“真的,等杰作诞生我第一个送给你吃,好好期待哦。”



十助对寺月这么说道。



“嗯,我等着。”



寺月沉稳又随和地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



“呐,十助。”



他对十助说。他们远离了其他人,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在。



“怎么了?”



十助大大咧咧地反问。



“对世界,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是说……?”



“你是否有自信与世界战斗呢。”



寺月的表情严肃无比。



“什么意思?说起来,最初碰面的时候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说能让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惊叹‘真好吃’的冰淇淋的话,我肯定迟早会做出来给你看看的。”



“原来如此——嗯,这样就好。”



寺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十助被他严肃的视线吓得愣了愣,但很快又羞涩地嘿嘿笑了起来。



*



……这便是二人的诀别。寺月恭一郎在两周之后,突然谜一般死去了。



译注②:形象战略,经营学用语。企业形象与商品评价挂钩,形象与商品贩售有很深的关联。企业为构筑起商品形象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之原理,统称为形象战略。



译注③:手术台上的缝纫机,出自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的长篇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这位诗人痴迷于极端的恶,诗歌内洋溢着亵神的反叛,对二十世纪的超现实主义流派产生了极大影响。文中的这段话正来自他最具代表性的节选“美妙宛如解剖台上一架缝纫机和一把雨伞的偶然相逢”。顺带一提,类似的表现手法被称为デペイズマン(dépaysement),超现实主义的代表技法之一。意为将日常中的事物倒置于异质的环境之中,剥夺物品本身的实用性质,呈现出物与物间的奇异碰撞。



4.



古北园子原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兼做宣传的取材而已。但造型师对她说:



“啊,那家店是真的很好吃哦!让我对冰淇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



这让她有点惊讶。



园子在两年前以偶像身份出道,现如今名气不温不火,成天净接些“日本全国美食纪行”或是“街头偶遇的不错小店”之类的类似于取材记者的工作。给人的印象很不起眼,所以也很少被叫去参加联合演出。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冰淇淋有点太甜了。蛋糕之类也甜得我受不了。”



园子一边接受着发型护理一边嘟哝着。



“就当是被骗了也行,去尝尝看嘛!不过希望你别太吃惊弄出NG哟。”



造型师笑嘻嘻地说。



今天的取材对象是最近好评如潮的冰淇淋店。似乎是过了试点期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全国贩售,觉得正好可以制造点话题性,所以才选择了这家店。



园子在代步用的厢型车中化完妆,一下车,就看到店周围守着许多客人。虽说是店铺,但只是个流动摊贩式的小小店面。和往常一样,很多人叫着“是电视节目!”开始起哄。



导演和店长正在交流,于是她去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气氛却有些紧张。



“那样的话,我们无法接受取材。”



“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说话不算话的是你们那边不是吗?”



两人正在争吵。



“发生了什么?”



园子问一边的副导演。



“没什么,这家店的装饰有点恶心,或者说恐怖风对吧。”



“这么说来确实都是妖魔鬼怪呢。因为这个?”



“导演想围绕着‘为什么这种诡异的装饰会吸引客人呢?’这个主题展开,结果店员就生气了。”



“这样啊。”



“看样子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副导演抱怨道。



“既然还要等,那就到时候再叫我吧。”



园子耸了耸肩离开现场,正打算返回厢型车。



途中,园子的目光被一个坐在路边长椅上的小丑吸引了。那个小丑既没有红色的鼻头也没有大大的嘴唇,但穿着一身小丑服装,淡绿色的脸,眼睛周围描画着星星的图案。他的容貌端正精致,看起来宛如一个人偶。



不知为何,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视线中隐约带着疲惫。



园子总觉得自己无法放着他不管,于是走近他。



“你好呀!你也是那个冰淇淋店的人吗?”



他的衣服上画着和店一样的图案。



“嗯。差不多,算是有关人员吧。你是,啊啊,电视台的人吗……我听说了你们要来。”



小丑答道。但他的回答听起来心不在焉,注意力似乎完全投注在店门口聚集着的人群那边。



“打工吗?很辛苦吧。”



“不,还行吧。不过要说辛苦,确实算得上辛苦也说不定。”



他用自暴自弃的口吻这么说道。



“那个冰淇淋,为什么大家会喜欢吃呢。”



“咦?——呃,难道不是因为好吃吗?”



“觉得好吃吗?”



他说话时的模样,就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一样。



“那个……实际上,我还没尝过。”



“诶,不是因为好吃才来取材的啊。”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真是寂寞,园子这么想道。



“这样啊……我感觉兰姆葡萄应该比较适合你。”



“你懂这个?……可是我对味道太腻的有些……”



“是吗,这可说不好……不过,美味是美味,但光是美味,或许什么都成为不了。”



他梦呓般说道。



“你讨厌冰淇淋吗?”



这个问题令园子犹豫了一下。



“不,倒说不上讨厌……不过说实话,太甜的东西我有点……”



听着他平淡的口吻,园子终于把真心话说了出来。明明待会儿就要去做取材工作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说完之后,她才隐约产生了一点这样的想法。然而他丝毫不见动摇。



“原来如此……所以才是兰姆葡萄啊。”



他低声说。



“什么意思?”



“因为你讨厌甜的东西。所以——非常非常甜的食物才能戳中痛处。呼呼,和典助一个样——”



他一个人喃喃着莫名其妙的话。尽管嘴里说着意义不明的东西,感觉却不像是个可怕的人。也许是他太过温和的缘故。



“…………”



真是个奇怪的人,园子这么想道。



“那边为什么在吵架?”



他的视线投向了正在争论的导演和店员。



“啊啊,好像是这边的安排和店里的情况不太一致——”



“是吗,那就这边退一步吧。”



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



“诶?”



园子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向店员的方位,大声打了个招呼。



“这、这是,社长!”



店长一时连声音都变了调。



“不也挺好的吗,就按他们说的来拍吧。”



听着他的发言,园子瞪大眼睛。



(社、社长——)



那个小丑?



发生了什么,园子完全无法理解。



“那么,你就是轨川先生吗?”



导演问,那个人——轨川十助——点了点头。



“不论以什么样的风格拍摄都没关系。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是要让那个人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