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女之王(1 / 2)
1
意识急遽浮上。脑中的云雾散去,思考逐渐恢复。某处不断发出飕飕的风声。包住身体的空气很安稳。
「唔唔……嗯。」
琴也缓缓地睁开眼睛了。
他一瞬间厌到视野泛白。日光灯照明很刺眼,对不到焦的眼睛渐渐清晰起来。他好像睡太久醒来一样,头很重。
这里是哪里?似乎是建筑物里面,背后是毯子的触感。是在床上吗?琴也似乎被安置在某个房间躺着。
有人冲到琴也身旁,探头看他的脸。
「羽田同学,你醒来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甚至觉得怀念。
「雨宫同学……」
琴也仰望着她担心的表情,声音沙哑地说了:
「这里是……」
疲惫的手使力,坐起上半身,头有点晕,他环视室内。
四面是浅驼色的墙壁,给人整洁印象的房间。约三坪大的质朴室内,是病房吗?旁边有点滴器具。
琴也躺在一张大床上,换上睡衣。风拍打着枕边的小窗户。窗外天色昏暗,不确定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里是修道院里面。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由奈不知道是不是泛起眼泪,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
修道院……?琴也一瞬间困惑,思索起来。
记忆中断的前一刻……当时琴也拚了命在雪中朝留美华家奔驰。然后他在屋内看到的是……
「唔呜……」
头闷痛起来,琴也按住额头。
「没事吧!?」
由奈慌忙扶住琴也的背。
「我到底是……」
他悄悄地看由奈的脸,只见她静静地有如宣告般这么说了:
「……羽田同学,你之前昏迷不醒。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
琴也听了还是毫无头绪。头还很昏沉,思考无法顺利运作。
他想要下床,于是踩着地板要站起来,身体就摇晃了。
「不行,你还不能下床!」
「不要紧的——谢谢你,雨宫同学。」
由奈虽然显得很不安,但还是帮忙搀扶站不稳的琴也。
「我得回家才行……」
琴也迷迷糊糊地说道。三天没回家,母亲想必也很担心。
「我们已经联络羽田同学家,说你因为暴风雪没办法回家,要家人不必担心。至于详细情况就没说了,因为恶魔的存在必须保密……」
「暴风雪……?」
琴也看窗外。天色不仅昏暗,而且还强风不断,原来就是因为暴风雪的关系。这里是修道院的楼上吗?大雪纷飞,几乎看不见景色。甚至有种是不是来到其他国家的错觉。
「羽田同学被抬进来以后,雪势就突然增强了。目前镇上已经发布警报禁止外出。不仅交 通瘫痪,还有许多人到公民馆避难,就好像台风来袭一样。」
「这么说,暂时没办法回去了……」
琴也稍微叹气。接着突然厌到饥饿。
「总觉得……肚子饿了……」
明明没有食欲,却莫名饥饿。毕竟他昏睡了三天,也难怪会这样。
「要吃点东西吗?我请人准备清淡的东西。」
「嗯……麻烦你了……」
琴也轻轻地点头了,他现在没有心思跟由奈客气。
他跟由奈一起出房间。一开门,外面的确是修道院走廊的样子。老旧的木墙非常眼熟,五、六扇房门排成一列。
「大哥哥!」
呼唤声传来,女孩子们踩着拖鞋啪嚏啪嚏地跑过来了。菜菜实近乎飞扑地抱住琴也,泪水沾湿的脸磨蹭着他的睡衣。
「呜哇~大哥哥,太好了……」
菜菜实哭个不停。琴也轻轻地摸摸她的头。
「居然害女孩子担心……真是最差劲的男人了……」
在菜菜实身后,木乃实眼眶湿润地瞪着他说了。
「对你们两个很不好意思……」
「看样子好像醒来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动静,只见艾莉西亚从隔壁房间出来了。然后在她后面是……
「……霜月同学?」
琴也稍微睁圆眼睛。原来连实弥都聚集在这里。她跟当模特儿时不一样,戴着眼镜、头发盘在后面,显得很不起眼。
「我听说羽田同学昏迷不醒……而且……」
「而且?」
实弥仓皇摇头了。
「没、没有,没事。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思,还撑得住……托大家的福。」
「真是的,琴也同学就会给人添麻烦。谁教你老是乱来。我可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你抬回这里的。」
艾莉西亚手叉腰,口气有点像在抱怨。
「是喔……原来是艾莉西亚救我的。谢谢你。」
琴也一鞠躬道谢,艾莉西亚就无奈地轻轻叹气了。
「话说……」
琴也忽然环视周围,对着所有人问了:
「留美华呢……?」
只有留美华——只有她不见人影。
只见在场的少女表情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了,琴也提起这个名字的瞬间,她们就困窘地别开眼神。
琴也回想当时的状况,印象中他要去找留美华,冲过雪地前往她家。
之后……琴也进入洋房看到的是……
留美华瘫软的身体,与缠绕她的大量头发……
「唔……呜呜……」
琴也的头再度闷痛起来,他蹲下了。
「羽、羽田同学!」
「大哥哥!」
闷痛立刻消退,琴也扶着墙壁撑住身体。
「我、我没事……只是还有点头晕……」
「总之你现在还没康复,什么都别想。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去请人准备热食,你就吃一点吧。」
就像自己被抬进修道院一样,留美华是不是也已经获救待在某处呢——琴也希望如此。他脑袋昏沉地催眠自己。
琴也再次麻烦由奈搀扶,走下楼梯。
琴也拿回原本的衣服,换掉睡衣。他的衣服本来应该脏掉了才对,但修道院的人似乎帮他洗过,已经变得干干净净。
至于书包很不巧地还掉在外面没捡回来。
然后他到修道院二楼狭小的食堂,吃了修道院的人准备的蛋花汤和松软的面包。其他女生除了由奈之外都到别的房间去,以免吵到人。只有艾莉西亚似乎在修道院有事情要办,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走。
吃过东西填饱肚子以后,体力也恢复不少。
思路变得清晰,原本站不稳的脚也有了力气。
总算恢复平静的琴也靠着椅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好吃吗?」
坐在对面的由奈问道。
「嗯,托你们的福,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碗汤是我煮的喔。」
「原来是你做的,非常顺口,很好喝。」
「呵呵呵——谢谢。」
由奈有点害羞地微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为什么我会昏睡了整整三天呢?为什么留美华不在这里呢……
「留美华……」
琴也突然脱口喃喃自语。
「对了……!留美华她……留美华她……现在在哪里?」
「听、听我说,羽田同学!」
由奈浮现闪烁其词的笑容。
「对、对了,你要不要吃甜点?我想想……有什么好吃的呢……」
「雨宫同学,拜托告诉我!留美华到底……」
由奈这时有如失去力气般垂下了头。
「不必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家已经集思广益……所以羽田同学……你得好好休息才行……」
「一定会有办法……?到底发生什么事……?」
琴也坐立不安起来,于是冲出食堂。他跑过走廊前往一楼,听得到人声吵杂,感觉得到大人们匆忙奔走。
他下楼进入礼拜堂,发现眼熟的光景变了一个样。
以往无论何时来都静悄悄的那个地方,如今聚集了二十名以上的外国人修道士。所有人都穿着法衣,大多是生面孔。原本一排排长椅不知道收到哪里去,换成几张长桌,文件凌乱放置。
男子们三五成群,或是在桌上摊开地图,或是凝视电脑萤幕的图表,所有人无不脸色凝重。他们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根本没留意到琴也。
离琴也一段距离的祭坛附近,有个高大的男子。他是修道会的修道士长克劳斯,他正拿着连接四方形盒子的话机怒吼。
琴也在他们之中看到艾莉西亚,于是冲过去。
「艾莉西亚!」
就算琴也靠过去呼喊,艾莉西亚也没转头,她好像正在跟某人说话。
话说艾莉西亚那时候提到了『部队』……
「——所以就说了由我直接攻人!」
艾莉西亚说得很不耐烦。在她面前的人,是第一次看到的生面孔。那是一名个子很高、脸型瘦长、长相中性的男子,一头金发剃得短短的。
「你有自己的岗位吧?要是不照作战行动会很困扰。」
「我知道!我会做好分内工作!所以再借我一次『白骑士』!」
「要知道那还在调试阶段,不是可以轻易运用的东西,这次是为了弥补战力才不得已动用的——而且还听说三天前,你不也趁我抵达前擅自借用了吗?」
「那是现场判断,察觉梅尔里斯出现的人可是我。不然应变应该会更慢才对。我反倒希望你们感谢我。」
「不管怎样,上级早就预料梅尔里斯会在近日出现。所以我跟你才会来到日本,不过梅尔里斯似乎比预期还早行动就是了。」
「总之我们想救雾间同学!不会影响作战的!」
但是男子摇头了。
「救……留美华……这是怎么回事……?」
琴也杵在原地,茫然地喃喃自语了。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他的声音,艾莉西亚与男子转头了。艾莉西亚惊愕地缄口。
艾莉西亚瞥向男子,简短交谈。大概是改成德语,琴也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最后男子轻轻点头就离场了。
「留美华怎么了!告诉我,艾莉西亚!」
「羽田同学,不好意思,现在正在协议对策……」
不等艾莉西亚说完,琴也再度飞奔离开。
他冲出礼拜堂,来到修道院外面,得赶到留美华身边才行。
但是琴也才往外踏出一步,马上就杵在那里。
外面刮着举步维艰的大风雪,天色阴沉,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就连对面的建筑物看起来都像淡淡的影子,雪花猛烈打在身上。
然后修道院正面,越过好几栋街道建筑物的遥远对面,一个异样的物体耸入云霄。
那看起来像白色柱子,只见又细又白的柱子从地面伸向天空。
琴也直觉到,那根柱子耸立处,就是留美华家。
尽管在昏暗的天空下,那依然清楚地闪耀白光。
2
从礼拜堂传来修道士的喧嚣。在隔壁的小会客室,琴也坐在小沙发上,低头不动。由奈站在旁边,担心地看着他。
会客室里还有三名男子。一名是老人,是琴也也认识的修道院祭司。另一名是同样见过几次的修道士雷恩。两人站在稍远处的房门附近。
「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不舒服了吗?」
然后另一个法衣装扮、站在琴也面前的男子弯身问话。年纪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身材偏矮稍胖,长相柔和的修道士。名字是李希特冯瀠拉德。他是修道会的战士,同时也在 这间修道院负责医疗工作。
「……对。」
琴也低着头回答。
「那就好。大家都很担心喔!」
李希符不慌不忙地说了。从他的声音听起来,琴也的伤势似乎不是太严重,令人安心。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你不需要道歉。」
祭司说话了。
「不小心害你卷入事件好几次,反而是我们必须道歉才行——而且雷恩也受过你照顾。」
雷恩害羞地搔搔头。
「不过话说回来,还好你平安无事。艾莉西亚说过,要是晚了一步,就来不及了。」
「然后呢,羽田同学。」
李希特稍微压低声调,表情严肃起来。
「其实我们在你睡着时,替你做了身体检查。这是为了确认你的伤势如何——幸好并没有发现严重外伤。虽然受了许多轻伤,不过几乎都在你昏睡期间痊愈了。」
这时李希特停顿一下。
「于是我们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接触过梅尔丽莎?」
琴也不自觉拾起脸,正眼看着李希特的脸。
梅尔丽莎……留着长发、面无表情的少女。
当时琴也追着要去找留美华的她。但是被梅尔里斯阻挠,应该没靠近她才对。就连碰都碰不到。
琴也正要摇头,却有如僵住般停住了。
记忆忽然重现。
对了……这么说来,那时候在时钟台一战,要保护留美华的琴也,被梅尔丽莎变色发黑的手刺中后脑勺。
「有……一次而已……」
「然后还有一件事。之后你有没有精神衰弱的问题?比方说突然猛烈头晕,或是每晚作恶梦……」
琴也沉默地点头。
「是吗……果然没错……身体检查时,从你的身体侦测到些微恶魔反应。起初我们以为那是接触恶魔的人感染的些微污染,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消失——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扫描脑部做详细确认。结果在你脑内发现恶魔的『影子』。那跟从采集到的梅尔丽莎头发得到的恶魔反应一致。也就是说……」
李希特再次停顿,稍微吐气。表情就像宣告病名的医师。
「梅尔丽莎的一部分捕捉在羽田同学的脑部。」
李希特盯着琴也的眼睛,有如要确认他的反应。无论他害怕或是精神崩溃,李希特想必都会尽力安抚他。
然而琴也平静得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既不害怕,也没有崩溃。
恐怕就是他脑子里的梅尔丽莎的影子让他作恶梦、引起头痛或呕吐的。不等李希特说明,琴也就理解这点了。
但是琴也一点也不害怕。他没有理由害怕。
「那种事……无所谓……」
琴也有如喃喃自语般说了。不知何时拳头颤抖起来。
「嗯?」
李希持猜不到琴也这番话的意图,歪头不解。
恶梦?头痛?那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跟全身被梅尔丽莎的头发缠住的留美华比起来……
琴也正要开口时,房门打开,一名男子进来了。是刚刚跟艾莉西亚讲话的人。
「他是阿尔贝黎凡特队长。羽田同学被抬进这里的前一天,从德国的『火炬骑士团』总部连同整个部队派遣过来的。」
黎凡特跟祭司说了些悄悄话,祭司点头离开房间。临走前,他朝琴也投以要他放心的笑容,说:「你就放心地养伤。」雷恩也跟着祭司离开。
黎凡特也作势要离开。
「请问……」
琴也不自觉站起来叫住他。
黎凡特停下脚步看琴也。
「——什么事?」
「留美华她现在怎样了?她在哪里?刚刚艾莉西亚说要去救她……留美华现在被困在那根白色柱子里面吗!?」
「他是一般民众吗?」
黎凡特问李希特。
「对……不过他遇过恶魔事件好几次,也协助过我们。或许没有必要隐瞒。」
「他跟留美华有什么关系吗?」
李希特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情,瞥向琴也。
「是朋……朋友!」
由奈插嘴大喊。
「他们是同校的……朋友……不对,大概比朋友更……」
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声音愈来愈小。
但黎凡特似乎马上就理解了。他并没有投以好奇的日光,只是「唔嗯。」地瞥了琴也的脸一眼。
「虽然隐瞒魔女的资讯也是我们的任务,不过算了,我来说吧。」
他对李希特这么说完,就拾了抬下巴示意李希特回避。虽然李希特显得有些担心地看了琴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黎凡符的地位比较高,他照做了。
「我们会替你清除梅尔丽莎的『影子』的,不用害怕。」
李希特对琴也留下这句话后,关上门。
由奈还留着,她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黎凡特瞥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黎凡特重新看向琴也。
琴也从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感觉到冷酷——琴也觉得他是狐狸。黎凡特不光是长相,就连气质都教人联想到期骗人类的狐狸。
「你知道魔女琉美华吗?」
先开口的人是黎凡符。
琴也默默地点头。
自己比黎凡特还清楚留美华的事。虽然他很想这么说,但他保持沉默。
「现在魔女琉美华身边已经聚齐三个『魔女之王的资格』。『魔女之王的资格』,通称『高贵的美丽』、『崇高的知性』、『纯粹的灵魂』,那是人类精神的最佳要素,藉魔女之力纯化的结晶。
三者合而为一时,就会化为强力的存在,再也不会从这世上消失。那就是『魔女之王』,过去恶魔都急于栽培足以成为『魔女之王』容器的魔女。其中之一就是雾间留美华。而她现在终于如恶魔所愿,拥有三个『资格』,就在你也看得到的那根柱子里面——那根白柱是梅尔里斯制造出来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类似孕育『魔女之王』的子宫。」
黎凡特这时稍微沉默了。
「——你有任何疑问吗?」
「……假使留美华变成『魔女之王』的话,会变成怎样呢?」
「『魔女之王』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终极影子,无论在任何强光中都保持黑暗的柱子。比任何物质都强大的『魔女之王』将会吞噬这世上的一切。就好像——」
「黑洞……」
琴也低声说了。跟由奈说过的话一样。
黎凡特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琴也理解得很快,稍微扬起嘴角。
「没错,就是黑洞。然后被吞噬的一切都会代谢为影子。意即这个世界将会成为从影子里诞生的恶魔天下。」
琴也起了错觉,仿佛黎凡特就希望如此——但那大概是杞人忧天。琴也不想把所有人都当成像那个修道士阿尔冯斯一样的背叛者。
黎凡特看到琴也略显不安的表情,语气稍微转为温和。
「你放心。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防止那样的世界到来。作战计画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将用车辆载运部队到白柱下,从那里攻坚。我也已经请艾莉西亚协助作战,明天将会是晴朗的蓝天吧。」
虽然他是个难以摸清底细的人,但总觉得他的话可以信任。
但……琴也最想知道的事,不是那个。
「要怎么做,才能救留美华呢?」
「救她……吗……?」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够救留美华,我什么都做……」
面对激动得就快扑过来的琴也,黎凡特把手放在他肩上。
「好。我就答应你,会尽最大的努力救出留美华。」
——骗人,琴也这么直觉。跟刚才的话不一样,黎凡特现在在说谎。他知道根本无法救出 留美华,但他还是有口无心地答应琴也。
「那么我要回去参与作战了。」
黎凡特说完便背对琴也,直接快步离开房间。门轻声关上。琴也只能垂头懊恼。
「雨宫同学,我希望你老实告诉我,留美华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她是不是已经变成别种东西,变成那个什么王了……」
「雾间同学还在,这点可以确定。毕竟要是『魔女之王』诞生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才对。」
「这么说,还有机会救出留美华……」
「一定有的。」
有人敲了敲房门。由奈回答「请进」,只见艾莉西亚进来了。接着是木乃实和菜菜实,最后是实弥进来关上门。她们似乎一起探听房内的情况。
「真是的,黎凡特那家伙真是讨人厌。」
艾莉西亚愤慨地表示,然后面向琴也。
「琴也同学你也听到了吧?我也会参加这次作战。这次回日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为什么是艾莉西亚?」
「时钟台事件后,回到德国的我再度参与骑士团的研究。毕竟我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于是 我根据『杰伯沃基』开发者史黛拉博士留下的资料,尝试改造坏掉的『杰伯沃基』。」
「但是……史黛拉小姐不是也说过,那是危险的兵器吗?」
「所以我首先从消除那个缺点着手改良。我制造了类似人造恶魔的模拟恶魔,创造出让两个模拟恶魔互相监视的系统,藉此防止控制装置失控——结果不需要在装置埋入OS,便成功透过外部遥控启动了。新兵器的代号就叫做『希尔维(Sylvie)』。」
艾莉西亚稍微环视众人。只有菜菜实一脸完全听不懂的表情,含着手指拉了拉站在隔壁的姊姊袖子。
「接着我发明了新方法处理恶魔化的『影子』。这个方法不会在人类世界诞生新的恶魔,只『解体』恶魔之力。接着『解体』后,被恶魔污染的空间会利用自然治愈力『恢复』为原来的世界——我们要做的『解体』,换句话说就象是溶解冰块恢复成水那样。」
「艾莉西亚所说的作战,是要使用那个兵器吗?」
「『希尔维』已经搬进贝尔曼神学研究所,现在正在进行设置。我的任务就是操纵『希尔维』,将『魔女之王』,以及要促使『魔女之王』诞生的梅尔里斯解体。」
「这么一来,留美华她……会怎样!」
「冷、冷静一下,琴也同学,有机会救雾间同学。要启动『希尔维』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黎凡特与克劳斯的部队会攻进白柱内,攻击逐渐觉醒为『魔女之王』的魔女琉美华及梅尔里斯。这是为了尽可能减弱恶魔之力,促使『解体』确实成功。」
「那么,不能请黎凡特队长他们帮忙救出雾间同学吗?」
由奈这么说完,艾莉西亚摇摇头。
「他不会那么做的。他甚至想打倒魔女琉美华——不光是黎凡特。分头行动的克劳斯应该也是同样想法……这也难怪。别说是救人,光是小心不要被魔女琉美华杀掉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吧。虽然也考虑过由我去,但很遗憾的就像黎凡特说的一样,或许是太鲁莽了。」
艾莉西亚把脸凑向琴也,转为小声。
「但是假使有机会救雾间同学,就是那个时候。你要跟黎凡特的部队一起行动,直接到魔女琉美华身边。你是留美华同学的恋人,只能赌赌看你是否可以唤醒她的心意了。」
琴也正眼回应艾莉西亚的眼神,点了一下头。
「我也要帮忙!」
由奈激动地大喊。
「呃……我也……一起去。我想我能帮上一点忙……」
开口的人是实弥。
琴也若要一个人救出留美华,力量实在不够。拥有魔女之力的她们愿意协助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我也要……这是为了大哥哥……」
菜菜实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她内心想必很害怕。
「不,木乃实、菜菜实,我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帮忙我。」
艾莉西亚看着菜菜实与木乃实这么说。
「为了启动『希尔维』,我想要多一点魔力。」
「……我知道了。」
木乃实这么回答,与菜菜实互相点头。
「谢谢你们大家……」
琴也在少女面前鞠躬。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听好了,琴也同学。一旦救到雾间同学,就要立刻带她到柱子外面。要是待在里面,就连现在已经拥有强大魔女力量的雾间同学都会被解体。」
「没办法一救到留美华就关掉兵器吗?」
「从柱子外面怎么知道她已经获救了?所谓的柱子,换句话说就是梅尔里斯用来保护胎儿——『魔女之王』所制造出来的空间。来自外界的通讯都被阻绝。」
艾莉西亚稍微板起脸。
「当然我也无论如何都希望雾间同学得救。但在同时,阻止『魔女之王』也是我的使命。一旦准备就绪,我就会毫不迟疑地启动『希尔维』的解体程序。我希望你把这当作是救出前的倒数计时。时限是解体最快开始的时刻,下午四点——距今大约三个小时后。」
接着艾莉西亚依序看向由奈跟实弥的脸。
「你们两个也一样。拥有魔女之力的人都会受到解体的影响。虽然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但一样危险。你们要尽早脱离白柱内部——还有琴也同学。」
最后艾莉西亚笔直地看着琴也。
「体内寄宿着琉美华路维特的影子、因此有能力把人变成魔女的你也不例外。假使无法在时限前逃出来,到时候无法保证你能安然无事。」
琴也轻轻地点头,然后说了:
「我一定会带着留美华逃出来的。」
修道士已经全部聚集在礼拜堂待命。队长黎凡特站在他们正前方。
梢远处,克劳斯双手环胸,一如往常板着脸。
「伤脑筋啊。」
一得知琴也等人的行动,黎凡特就皱起眉头,露骨地摆出嫌恶表情。
「居然要我们保护一般民众,你知道这会给我们添多大的麻烦吗?这次作战本来就已经够危险了喔?」
「你完全不需要在意我们,不救我们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带我们到柱子那边就好……」
「怎么可能那么做?要是到时候变成是我眼睁睁看人送死,会影响到我升迁……」
话说到一半,黎凡符刻意清了轻喉咙掩饰。
「我希望尽可能减少作战的变数,这是为了成功。」
态度固然讨厌,不过黎凡特的主张比较有理。
「那……我就一个人走过去。」
「不行,羽用同学,在这种暴风雪中走动是很危险的。」
由奈这么说完,以哀求的眼神看着黎凡特,但黎凡特表情不变。
接着由奈看向克劳斯,克劳斯回瞥由奈。
充满威严的男子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
「黎凡特,希望你别忘了,地上部队的指挥官是我。」
「……我并没有忘记,怎么了吗?」
克劳斯无视黎凡特,对由奈说了:
「雨宫,我命令你负责后方支援。支援内容……自己想。」
由奈一瞬间浮现愣住的表情。然后终于理解意思,转为笑靥。
「谢、谢谢您!」
她面向琴也,点了一下头。琴也也点头回应。
黎凡特浮现一丝不快的表情。
克劳斯看到他的表情,浮现了挑衅的微笑。
「你别摆出那种脸。世间多的是变数。」
3
风呼啸而过。
有如身在龙卷风里般,旋风拍打脸颊,刮得头发掹烈飘扬。
留美华被安坐在人椅子十,朦咙地睁开眼睛。身上被穿上梅尔丽莎的头发织成的黑礼服。礼服边缘到处冒出头发,不停地抽动颤抖。
周围为非黑即白的影空问所支配。托住无力双手的椅子扶于经过豪华的装饰,这人概是王座吧。上座坐镇于圆形地板的中央,地板铺若令人想到大理石的黑白磁砖。
又高又细的支柱沿着地板外缘排列,简朴而神圣,犹如希腊神殿。支柱间没有墙壁,看得见广阔的白色天空。
王座正面的地板开了一个一公尺见方的洞,连接着通往楼下的阶梯。有个人——不对,有个恶魔从楼下上来了。他在留美华的正面站定,黑猫脸浮现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看着她。
「感觉如何呢,留美华?」
留美华没有回答,只有视线瞥向他。
那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梅尔里斯,但给人的印象似乎变了。口气跟以往不一样。
「你冒出黑眼圈了!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
咯咯咯——梅尔里斯笑得嘴角露出獠牙。
那还用说……留美华这么想,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她已经三天没吃没睡。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手似乎瘦了一圈。
不对,就连有没有睡都不清楚,记忆断断续续,或许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一再昏厥。
「来,留美华。你就别再固执,差不多该接纳梅尔丽莎了吧?你与梅尔丽莎的灵魂统合时,你就会成为『魔女之王』。到时候你将是我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石,成为名符其实的我等之王喔,你不觉得光荣吗?」
「…………」
留美华眯起使不上力的眼睛,瞪了梅尔里斯。
她感觉到梅尔丽莎的灵魂侵入自己的精神,感到无比厌恶。有时候思考差点被她侵犯。
但是——留美华一直抵抗,就算肉体毁灭,也休想要她接纳梅尔丽莎的灵魂!
脑中响起声音。梅尔丽莎的声音。留美华差点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心声。
「讨……讨厌死了……」
留美华张开发黏的嘴巴出声。
(你想知道……我的事吗?)
「我才不想……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
梅尔丽莎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下一瞬间,留美华的意识急速稀薄,她被拖进深沉的梦乡。
在黑暗中充满光,陌生的光景浮现。是梦,她在作梦。留美华虽然发觉这点,却无法清醒。这一定是梅尔丽莎的灵魂强迫留美华作的梦
而这就是梅尔丽莎的记忆……
◇
一九二○年代后半,地点是德国南部历史悠久的地方都市。那是一座远离首都柏林喧嚣的平静工业城镇。
时代不景气,街上充斥失业者。当时,名为国家社会主义德意志工人党的新政党引起众人瞩目。
党名通称纳粹党。
党魁阿道夫希特勒的演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渐渐将困苦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梅尔丽莎瀠伯格就出生在那样的时代、地点。父亲在银行上班,家境小康。她排行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及一个姊姊。
梅尔丽莎眼中的世界跟大家不一样。
梅尔丽莎不晓得大家眼中的世界。
但她并不觉得痛苦或寂寞。因为梅尔丽莎根本就不晓得大家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梅尔丽莎从出生就是这样厌觉世界的光景的:世界没有颜色,非黑即白,有如剪影画的世界。
不光是颜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屈折的关系,景象看起来常常是歪扭的。有时是街上的建筑物扭成奇妙的螺旋状,有时是行人宛如长腿巨人。
小时候的梅尔丽莎觉得那样奇妙的光景很有趣,拚命告诉父母自己看到的东西。今天有非常奇怪的车子开过!就像尺蠖那样,一伸一缩地前进哦!就像这样。
然而每次听到这种话,母亲就斥责梅尔丽莎。不可以说那种话,你看到的东西是错的!
等到梅尔丽莎懂事时,她终于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跟别人不一样。街上的建筑物其实是直的,车子不会伸缩。
那种世界好无趣!梅尔丽莎这么认为。所以梅尔丽莎很高兴只有自己看得到不一样的世界。
这是神只送给我一个人的礼物!
只不过她羡慕大家一件事。
那就是颜色。
世界似乎有『颜色』。红色、蓝色、黄色。据说全世界的东西都涂成各式各样不同的颜色。砖块是红的,海是蓝的,太阳是黄色的。每次在书上看到这种叙述,她就会想象那是什么样子。但不管她再怎么想象,都无法理解。
不过,她并不觉得不懂是悲伤的事。那一定就象是神的脸那样,就算不知道,它就在那里,悄悄地包住自己。
梅尔丽莎从小就有一个兴趣那就是看剪影画。梅尔丽莎不太懂普通的图或画。似乎是因为她眼中的世界跟别人不一样。但是原本就画成黑白世界的剪影画,就算是她也能够明白理解。只要剪影画剧团来到街上,她就会去看公演,跟大家一起欢笑、哭泣。
某天父母带梅尔丽莎去医院。她首先被带去眼科。
比方说,人对颜色的判断的确会因人、因色觉而有误差。但那只是比较难以区别特定颜色,跟大多数人看到的颜色并没有太大差异。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好像视力因人而异一样,每个人对色彩的感觉也多少会有落差。
另外偶尔也会有无法分辨颜色的状态。但是那也不会像梅尔丽莎这样,整个世界在眼中变成扭曲变形的剪影画。
也就是说,梅尔丽莎的情况无法以这些现象说明。
接着父母带她到别间大型国立医院。
主治医生推测,会不会是她的脑将景色判断成奇妙的形状。她接受了许多心理测验。墨水滴看起来象是什么?最近作了什么梦?每天都问这类的事。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然而梅尔丽莎描述的光景,就好像抽象画般扭曲,甚至令人联想到异世界。而且扭曲程度会随着她的心情大幅改变。心情平静时看见的景象,似乎跟其他人眼中的世界没有太大差别。换作是处于高兴或难过的兴奋状态时,眼中世界的形状就会大大改变。
某日诊疗时,梅尔丽莎将自己眼中的光景画成图,医生看了皱眉,父母看了嫌诡异。
「我没听过这种病例。」
那家医院的医生歪头这么表示。
得知没有那么容易治好后,父母开始犹豫要不要带梅尔丽莎上医院。
那时,纳粹政府制定了绝育法。为了健全『净化』德意志民族,强制遗传病患接受避孕于术,以免留下子孙。德国以外的国家也制定了类似的法律。
因为是那样的时代,所以父母想要隐瞒梅尔丽莎的事。要是被世人知道,不仅会被迫接受手术,或许还会为父亲的工作或哥哥姊姊的幸福带来不好的影响。
「听好,梅尔丽莎。绝对不可以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
母亲一再这么交待梅尔丽莎。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讲我看到的东西?」
「你认为的景色并不是真的。那是大家害怕的东西。可是其他人不知道你看得到的东西。所以只要你不讲,就不会被发现。你尽量不要跟人见面,不要讲话,静静地躲起来生活喔。」
不久战争终于爆发了。收音机每天都播报德军在国外的胜利。
梅尔丽莎成长为十五岁的少女。
接近春天的某天,梅尔丽莎到郊外的森林散步。梅尔丽莎遵守母亲的交待,不交朋友,尽量不跟别人接触,悄悄过活。
这个地方很安静,没有制造枪弹的吵杂声响,听得到小鸟啁啾。
走着走着,她发现森林里有一间小屋。
(是某个人的别墅吗?)
梅尔丽莎感兴趣地走近。那是圆木搭盖的简朴小屋。
梅尔丽莎涌起好奇心。或许是平常不与人来往的孤独,不知不觉间让她格外想念人。
梅尔丽莎站在门前敲门了。
「你好!」
……没有回应。她再敲了一次门。
「有人在吗!」
「哪位啊?」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应。
「呃……我是凑巧经过的路人。我出来散步,刚好发现了这问迷人的小屋……」
「是吗——好啊,有兴趣就请进。」
梅尔丽莎静静地开门了。门不知道是不是没装好,只能开一半。
屋子很小。有一扇小窗户,正门对面有另一道疑似后门的门。家具只有角落的小型书桌与中央的安乐椅。桌上摆着一架收音机,国营电台播放着流行音乐。
有人坐在背对着这边的安乐椅上,那个人面向另一边,看不见脸,不过年纪大概五十岁上下,似乎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绅士。
「居然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小姐的喜好真特别。」
老绅士转头。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仿佛要去参加宴会。
「哎呀呀,这位小姑娘真美。这样好吗?你的男朋友想必很寂寞吧。」
「我才没有男朋友。」
梅尔丽莎嘟着嘴。
「哈、哈、哈,抱歉失礼了。不嫌弃的话,我老人家可以陪你喔?」
梅尔丽莎绕到老绅士前面,直接坐在圆木地板上,屁股有点痛。
一只黑猫蜷缩在坐着的老绅士大腿上。它一发觉梅尔丽莎,就竖起耳朵睁开眼睛,发出「喵」的一声。然后意兴阑珊地再度闭上眼睛。
「这是你养的猫吗?」
「我替它受伤的脚包扎,结果它就擅自住下来了。不过呢,孤单一个人正好需要良伴。我甚至还希望这家伙能在我死后继承我。」
「要猫当继承人吗?」
梅尔丽莎吃吃笑了。
「我是梅尔丽莎。老爷爷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吗……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吗?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等待。」
「等待什么呢?」
「这个嘛,会是什么呢……」
老绅士不得要领的话语,听得梅尔丽莎歪头不解。
「对了!老爷爷一定是作家对吧。因为是知名的小说家,所以隐瞒名字。然后现在正在构思故事内容!」
「哈、哈、哈!」老绅士高声笑了。
「那还真是有趣呢。不过,要是读了我写的故事,这世上的人都会逃走吧。」
老绅士不肯正面回答,让梅尔丽莎鼓起腮帮子。
「小姐——假使我说我是恶魔的话,你会相信吗?」
梅尔丽莎愣了一下,然后拍手浮现笑容。
「太美妙了!那是怎样的故事?是小说新点子吗?」
「在我体内挤了许多恶魔。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无数恶魔的集合体,就是我——要是我体内的某个恶魔要报上姓名,别的恶魔就会阻挠,所以我没有名字。」
「哦……那,为什么大家要聚集起来呢?」
「因为大家都殷切地等待——等她苏醒。」
「她?……难道是以前分开的恋人!」
「恋人吗?或许的确是类似那种东西。像她那样的人,很难遇上。百年只有一次……」
梅尔丽莎以为那是恋爱故事,不知不觉间问得愈来愈起劲。
「嗳,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老绅士静静地闭上眼睛,摇着安乐椅回想:
「琉美华路维特……」
「她叫做琉美华呀……可是『等她苏醒」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像睡着的白雪公主那样呢?」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接近两百年前的事了。我在世间盛行猎巫的时期,遇见了琉美华。我被她希望卧病在床的姊姊早日康复的心意打动,引导她与恶魔缔结契约,祈祷家人幸福。遗憾的是琉美华不肯相信,也没缔结契约。尽管如此,世人却怀疑琉美华是与恶魔缔结契约的魔女。哎呀呀,人类这种生物的疑心病真重——总之,后来被抓到判死刑的琉美华为了摆脱恐惧,终于跟恶魔缔结契约,变成真正的魔女。但为时已晚,她已经被教会那帮人大卸八块,烧个精光了。」
「哎呀,真可怜……」
「那丫头真傻。当初要是早点缔结契约的话,就能够当魔女继续活命了。不过就这么失去这个女孩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收集琉美华的骨灰,修复她的身体。但是骨灰有缺,只有琉美华的头部没找到。琉美华被封印在可恨的教会深处,不让我靠近——于是我一直等待。等待有一天封印解除,取回琉美华的头。」
这时老绅士闭上嘴。故事似乎讲完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唔思,这故事或许不卖座,但是我喜欢,等出版以后我一定会买的。」
老绅士稍微笑了笑。
「怎么样?要不要看琉美华的身体?」
「哎呀!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想看看!」
梅尔丽莎开心地合起双掌。她认为这个老绅士在这个虚构故事里面,一定还藏了伏笔。
老绅士嘿咻一声站起来。腿上的黑猫跳到地板,一边发出喵声抱怨,一边走到房间角落蜷缩起来。
老绅土打开小屋的后门走到屋外。梅尔丽莎也追过去。
他们走在森林间。
阳光化们好几条线,穿过树叶缝隙洒落。
走不到五分钟,就来到堆着岩石的广场。老绅士沿着岩石绕到另一侧。梅尔丽莎满怀期待地跟过去。
一靠近岩石,就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好像放了好几天烂掉的鱼。
绕到背面一看,只见岩石堆成灶状,里头的地面挖了坑。
停下脚步注视那里的梅尔丽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灶坑里面似乎埋了东西。大部分藏在地面下,看不见整体。但是凭露出的部分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只见灶坑冒出的手无力地伸到地面。苍蝇聚集在上头。想必充满灶内的腐臭弥漫到外面。定睛仔细看,手臂根处附近有着血肉馍糊的割痕。脏兮兮的骨头冒出来。
那是脖子的断面。那具尸体被砍断头部了。
「喝!不许靠近!这些该死的苍蝇!」
老绅士把手伸进灶内,「嘘!嘘!」地赶走聚集的苍蝇。苍蝇发出嗡声飞到外面。但只要老绅士缩手,又会马上聚集过来。
「如何,她就是琉美华。很美吧?这样你愿意相信我的故事不是虚构的了吗?」
老绅士一脸得意的表情,看着梅尔丽莎。
梅尔丽莎轻轻地点头。然后直觉这么认为:这些人一定是战争的牺牲者。这个老爷爷不知道是在战争遭遇事故还是敌军,脑袋变得不正常了。至于女生大概是被人杀掉的。
但梅尔丽莎没说出口。相对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会祈祷琉美华复苏的。」
名为琉美华的尸体的确很恐怖。但在梅尔丽莎扭曲的眼中,同时却也宛如神圣的雕刻。
「知道吗?在这里看到琉美华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
临别前,老绅士在小屋前这么叮嘱梅尔丽莎。
「要是你说出来——诅咒就会立刻撕裂你的嘴。」
那听起来就象是父母管教小孩的威胁恐吓,梅尔丽莎微微地笑了。
「我绝对不会说的——要再告诉我不可思议的故事喔。」
之后梅尔丽莎几乎每天到老绅士的小屋报到。
「小姐又来了吗?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老绅士说完,梅尔丽莎这么回答:
「那也没关系!与其独处,听老爷爷讲故事比较有趣。」
老绅士微微一笑欢迎梅尔丽莎进屋,将恶魔与魔女的故事给她听。
梅尔丽莎那天听到老绅士诞生时的故事。
老绅士是这么说的:他出生于遥远的过去,从小小的『影子』开始。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影子。是人类的影子呢?还是动物的影子呢?又或者是桌子落在地板上的影子呢?总之,某天拥有意志开始蠢动的『影子』一面害怕变回普通的影子,一面寻求同伴。同样拥有微量意志的『影子』聚集起来,合为一体,渐渐增强存在。最后『影子』吸收人类的意识,得到知识,进化为更强力的存在。他知道自己是强大到人称『恶魔』的存在。
『恶魔』为了巩固自己的存在,学会招揽魔女当手下。他要魔女帮忙创造适合他们居住的世界。
老绅士将自己与各种魔女缔结契约的故事告诉梅尔丽莎。从流落街头的少女化为杀人鬼遭到处刑,到一国公主毁灭邻国。这些魔女的故事尽管残酷却也悲哀,让梅尔丽莎听得入迷。
然后老绅士表示:总有一天这些魔女的灵魂将会合而为一,诞生出创造恶魔世界的『魔女之王』。
到这时梅尔丽莎早就发觉老绅士不是作家,老绅士讲述的故事不过是他的妄想,但是无所谓。老绅士讲述的故事毫无疑问迷住了梅尔丽莎。
梅尔丽莎根据这些故事创作了剪影剧给老绅士看,当作讲故事的谢礼。她把木箱的底部拿掉包上白布幕,从背后照灯光。纸刻成的异国城堡与公主映在布幕上。
老绅士看得很高兴,有时大笑、有时掉泪。然后梅尔丽莎在心里这么决定——
我将来要成立剪影画剧团,在全国巡回公演这个故事。
战况日益激烈,起初处于优势的德军也不知何时节节败退。现在镇上每天都人心惶惶,担心苏联、英国还是美国等同盟国军会不会随时攻过来。
梅尔丽莎的父母几乎每晚都商量要不要送孩子到乡间避难。
「可是,我实在不放心把梅尔丽莎交给别人。要是被人知道那孩子的秘密……」
结果父母决定安排梅尔丽莎住院。他们认为,与其让她曝光,不如待在医院里面比较好。
之前诊疗过梅尔丽莎的国立医院医师表示欢迎。他这么说了:
「我们的医学日益进步。只要令嫒住院治疗,必定能够康复。怎么可以放着不治疗呢!只要恢复健康,令嫒就会乐意为国家奉献,感到幸福的!」
于是梅尔丽莎被送进市郊的医院。
梅尔丽莎住进了混凝土墙壁包围的昏暗狭小房间。
那间病房还住了另外三个小孩。从早到晚都念念有词的十岁男生。窝在房间角落,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的十七岁女生。双脚不能动,躺在床上的十三岁少年。
「嗳,你是从哪里来的?」
梅尔丽莎积极地找他们说话。但十岁男孩只会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叫喊,女生甚至不开口。躺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清醒的。结果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聊上话。
大约两星期后的某天,躺着的少年很难得睁开眼睛凝视天花板。
「嗳,我们来聊天嘛!」
梅尔丽莎发觉后,马上找他讲话。
「没什么好说的。」
少年喃喃地说了。
「哎呀,为什么?」
「……待在这里会被杀掉——你不知道吗?巴士会过来,载着人离开,从此一去不返。已经好几个人被带走了。这是希特勒总统的命令。」
「会被带去哪里呢?」
「不知道。不过住院前,我在之前住的镇上看到过。郊区有一间很大的旧医院,好几个人被巴士载到哪里。医院后面有焚化场,整天冒黑烟。大家都说,那里在焚烧被杀掉的病人的尸体。」
「为什么要那么做?」
「据说我们是妨碍德意志人成为健全民族的绊脚石。」
梅尔丽莎不相信——这孩子一定是得了胡言乱语的病。
结果要跟他们正常讲话似乎是不可能的。
梅尔丽莎思考后,跟护士小姐借了文具及箱子、照明用具,做了剪影剧给他们看——从那位不可思议的老绅士听来的天马行空故事。
梦想将来成立剪影画剧团的梅尔丽莎,这是她第一次公演。
只见孩子们本来有如行尸走肉的眼神稍微浮现好奇心,被剪影剧吸引。最后他们迷上剪影剧,央求梅尔丽莎讲下一个故事。
梅尔丽莎很幸福。她很庆幸自己来到医院,因为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年纪相仿的朋友。
后来剪影剧也成为医师与护士的话题,某天梅尔丽莎的主治医生拜托她务必表演。
梅尔丽莎欣喜若狂,熬夜创作了新戏码。因为医生是大人,所以普通的故事在他看来一定会很无趣,觉得是骗小孩的东西。所以得搬出压箱底故事给医生惊喜才行。
梅尔丽莎在医生面前表演剪影剧。那是老绅士讲过的故事中,最为残酷、奇妙、扭曲的故事。
看完剪影剧的医生一脸为难的表情。
「很无聊吗?」
医生慌忙展露笑容,表示「很有趣喔」。
收拾剪影画时,梅尔丽莎听到医生跟其他医生讲话。
「她似乎相信世界是扭曲的。是啊,精神状态严重恶化。治疗?已经没指望了吧。不如结束掉,这样她也比较幸福。」
梅尔丽莎听不太懂那句话的意思。她心想,那一定是在讲其他孩子。
几天后,一辆巴士来到医院。细长的车体看起来彷佛棺材。好几个孩子被叫过去。梅尔丽莎也被叫到名字。医院的人说,他们要搭巴士转到更舒适的医院去。
「等一下!我得去跟老爷爷道别!」
但医院的人不答应。面对吵个不停的梅尔丽莎,护士们强迫她上巴士。
脑海突然回想起少年说过的话。
『待在这里会被杀掉。』
那时在梅尔丽莎眼中,大人们就好像露出獠牙的吸血鬼。
梅尔丽莎在森林里奔跑,尽管脚好几次被树根绊到差点跌倒,她还是拚命地跑。
背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怒吼冲着梅尔丽莎而来。
看得见小屋了。梅尔丽莎扑向那道门,碰碰碰地猛敲。
「拜托!开门!救救我!」
门打开,老绅士采出头来。
「哦呀,小姐,好久不见了——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梅尔丽莎扑向老绅士。
「借我躲一下!有人在追我,我会被杀掉!」
看向窗外,只见两名接到医院通报的秘密国家警察(盖世太保)逐渐接近这里。
「从后门出去。」
老绅士以沉着的声音说了。梅尔丽莎点头,轻轻地打开后门,蹑手蹑脚地跑走。尽可能躲进树荫,尽可能逃得愈远愈好。
梅尔丽莎才离开,换灰绿色制服的盖世太保敲了敲小屋的正门。瘦瘦高高的年轻队员,与摇晃啤酒肚走路的中年队员一组。
「哪位啊?」
从屋内传来苍老的说话声。
「给我开门!」
小屋内传来悠闲地脚步声,门打开。一名老绅士出来,轮流看了看两名盖世太保的脸。
「真是稀客稀客,工作辛苦了。拥有这么精悍的部下,阿道夫还真是幸福。」
「你……!」
年轻职员要举枪对准老绅士,另一人制止他。
「刚刚有个女孩来这里对吧。能不能把她交给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耶?我没有女儿,长年独身。说到家人的话,你看,就是那边那只黑猫。哎呀呀,好寂寞啊。」
「少装蒜!」
「我们进屋里搜。」
中年职员说完,两人就擅自踏进小屋内。他们检查桌子底下,踢开安乐椅。
「不在这里……」
「伤脑筋啊。那张椅子是我少数的财产喔?要是弄坏了会赔偿我吗?」
年轻职员抓住老绅士的衣襟,揍他的脸颊。
老绅士摇头晃脑地倒退几步。但脸上浮现了猥琐的浅笑。
「有话好说嘛,别那么激动,年轻人。对了,来听音乐好了。」
老绅士打开桌上的收音机。沙沙的杂音响起,接着传来外国话。
「哦呀,原来现在是播报新闻的时间——如何?这是经过改造强化感度的收音机。你们知道吗?现在听到的是苏联的俄罗斯广播。喝,待我听听,哦,首都莫斯科因为接连反击而士气大振。这下看来同盟军很快就会来到这个镇了。我不会害你们,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赶快逃。」
年轻职员踢了老绅士的侧腹部。老绅士倒在地板上。原本意兴阑珊地蹲在那里的黑猫仓皇避开。
接着职员抬起靴子踩住老绅士的背,枪口抵住他的后脑勺。
「你是犹太人吗!还是同盟国的走狗!」
中年职员站在倒下的老绅士的头前面。他晃着福态的肚子,弯身俯视老绅士。
「或许是间谍,最好带回去逼供。」
年轻职员点头,拎着老绅士的后领要他站起来,铐住他的双手。
中年职员打开后门。
「我们去追丫头。」
两名盖世太保押解着老绅士,从后门来到屋外。
「喂,赶快走!」
年轻职员踢了老绅士的脚好几次,每次老绅士都故意夸张地摔跤。
最后他们来到堆着岩石的空地,石堆很不自然,大概是出自人为。
「……秘密小屋吗?给我搜。」
中年职员接管老绅士。年轻职员跑近石堆。
然后一面检视岩石表面一面绕圈。
「咿!」
他绕到背面时,喉咙紧绷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中年职员带着老绅士赶过去。有股异臭。
顺着年轻职员颤抖的手指看去,中年职员瞠大眼睛了。
只见灶状的岩石里面有具腐败的尸体。那是人类的遗体。恐怕是女性。头部不知道是不是被砍掉了,不见踪影。
中年职员把老绅士交给年轻职员后,捣着鼻子,手肘撑地,把头伸进灶内。里面充斥着惊人的腐臭。鼻子快承受不住。就连应该习惯这类经验的他,都费尽全力克制想吐的冲动。
他伸手要拖出尸体。
「别碰!」
后面传来老绅士的叫喊。
下一瞬间,有东西刺进中年职员的背。
背脊碎裂的声音响起。疼痛与麻痹笼罩全身。
最后连同意识全部消失。
总觉得无头女尸好像在眼前笑了。
那瞬间,年轻职员甚至无法掌握眼前发生什么事,只是瞠大眼睛。身体擅自发抖,动弹不得。
中年职员把头伸进灶内后,老绅士的身体随即发生异变。颈根裂开,里面看得到浊黑、不像人类的肉。不对,那或许连肉都不是。从裂缝问喷出黑雾,有东西从中央伸长固定为细长的形状,那是剑。黑剑从老绅士体内飞出,捅了中年职员的背一刀。
他的手脚痉挛,像虫一样抽搐,最后再也不会动。剑一从肉里面拔出,鲜血就如喷泉般从背部贯穿的洞飞溅而出。
沾着黏稠血浆的黑剑没回到老绅士体内,像蛇一样扭动身躯,转动剑尖指向周围。
黑剑捕捉到年轻职员的身影。
「咿!」
他要倒退,却跌坐在地。细长的脸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老绅士逼近他。
「别、别过来!你、你这怪物……!」
他拔出手枪对准老绅士。老绅士毫不退缩。他要扣下扳机,但手臂发抖,连瞄准都没办法。
似乎从小屋跟过来的黑猫仿佛把人当傻瓜般喵喵叫,在职员周围打转。
「我说你没上过战场吧?」
老绅士弯身盯着职员的眼睛看,脸上浮现狞笑。
「不对,看你的样子,似乎连尸体都没看过吧。」
「不……不要……别、别靠近……我……!」
职员扣扳机了。第一发子弹擦过老绅士的太阳穴,飞向背后。第二发击入老绅士的肩膀,第三发击入腹部。
……不对,应该说是被吸进去才对。子弹仅在老绅士的衣服造成些微焦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黑剑的剑尖挂着血滴,抵住职员的鼻尖。
「这把剑呢,是中世纪斩杀过一百个人的剑的『影子』。伤脑筋的是,至今依然渴求鲜血。它是我体内最性急的家伙。这家伙一旦大闹起来,我体内没人拿它有办法——直到鲜血消除饥渴为止。」
职员浑身打颤地摇头。
剑尖笔直盯着他的喉咙。
梅尔丽莎在森林里跌了好几次跤,衣服已经被土弄脏。
不知道跑了多远。她不小心来到相当深的地方。这里没有路,放眼望去都是杂乱的林木。
(是不是不会再追过来了呢……)
梅尔丽莎倚靠树干,平复紊乱的呼吸。然后蹲坐下来抱住膝盖。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镇上又会被抓。这次真的会被带走……杀掉。
但是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也没有钱。
(老爷爷是不是已经替我赶走那些人了呢……)
现在能够投靠的地方,就只有那位老绅士的小屋而已
这时,梅尔丽莎好像听到远处传来惨叫,吓了一跳。
(难道是……老爷爷他……?)
被盖世太保杀掉了吗?梅尔丽莎的身体发抖了。
随后,远处冒出漆黑的熊熊火柱,比森林的树还要高。
那正好是老绅士的小屋的方向——是那个岩石堆得像灶的地方。
梅尔丽莎茫然仰望,耳朵听到从天上传来轰隆声。
那是组成编队飞过市区上空的敌国轰炸机的声音。
街上陷入火海。在梅尔丽莎眼中,那就象是将建筑物吞噬殆尽的巨大黑色幽灵。那些幽灵蠢动摇曳,一步步摧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