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1 / 2)



第三章「恳求的不死少女」 “Our birth(new)”



*



燃烧般的热。遭到无数羽蚁啃噬般的剧痛。冷汗。不快感。锥霞低头瞥向下半身——目前已经生长到右边膝盖。虽不晓得衣服是将形状记忆在何处,但无论是膝盖的形状还是肉的厚度,无疑都是自己的脚。可憎到蠢毙了的地步。



锥霞正身在似乎是某座森林的地方。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无法动弹。当然,「黑河可怜」也被夺走了。下半身更是不用说,正在长出被砍断的双脚。连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要掳走我?」



思列芙就站在眼前,手中拿着锥霞没能成功夺走的那把「长枪」,低头看着她,不发一语。由于护目罩般的头盔,也看不见表情。无从看出对方的意图。



「我先声明,我会锁定那把长枪,只是因为和暗曲拍明做了交易。所以就算问我目的,我也无法回答你。不过我对研究室长国没有任何情义,所以除此之外的事情,倒是都可以告诉你。」



对方会将自己带走,是为了获得资讯吧?锥霞如此推测而这么说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但是——



「我知道,你是上野锥霞。『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的持有者。」



独白般地说完,思列芙朝她的身体伸来长枪枪尖。刀刃冰冷的触感让背脊本能地颤抖——但是,枪尖没有刺进肉里,而是贴在肌肤上。思列芙划开衣服后,再以枪尖掀起布料,紧盯着底下的黑色皮革紧身衣瞧——



「真是丑陋又教人不快的祸具。厌恶得想吐。不死之身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锥霞咬住嘴唇。她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最清楚。所以,她才想设法解决。



啊啊,但是,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她错了吗?不该受到拍明恶魔般的诱惑,以为他能解决,而是该和从前一样,接受这项事实,然后跨越难关往前进吗——可是,但是,夜知他——



就在思考快要偏离正题时,思列芙说的话语将她猛然拉回现实。



「没错,你可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这样子正好。」



「什么……?」



锥霞纳闷地抬头——然后是热意。



在内部。在胸口。冰冷的东西融入温度之中,爆炸开来。坚硬的异物侵犯着自己,触碰到敏感的肉的深处、深处、深处、再深处,传来椎心刺骨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思列芙手中握着的长枪枪尖,贯穿了她的胸口。



即使想忍耐,也忍耐不了。身体不停打滚。眼泪迳自滚下。氧气、氧气、氧气。好痛。冷静下来。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但是,敌人知道自己,知道这件衣服。糟了。如果只是小伤那倒也罢,但要是对方有意彻底撕裂这件衣服——这件衣服在被破坏的同时,诅咒就会发动吧。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



会死。



「嘎!啊,哈……!」



必须移动才行。必须逃跑才行。必须战斗才行。



但是,视野里只映照出了从自己胸口溢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染红地面的光景。不知怎么回事,思列芙似乎也正从头盔底下静静地注视这一幕。



赌上自己人生的焦躁感。



然而,下一瞬间——像在嘲笑锥霞的感情般,思列芙很干脆地——



拔起长枪,让锥霞的血肉从枪尖解脱。



伤口的空白感。敞开的大洞。光是碰到空气就疼痛难当。长枪被拔出后,伤口更是大量出血。滴答滴答滴答。脚边的血泊。思列芙依然看着这一幕。



「不死者也无妨,这点已调查完毕……那就让你派上用场吧……」



怎么回事?锥霞一头雾水。



由于大量出血的缘故,视野一股作气变暗。大脑的思考回路一段段熄灭。最起码,她知道了对方无意现在破坏掉「基美史托兰提之爱」。虽不晓得对方想做什么,但看样子自己暂时还不会命丧黄泉。



(哈……那么,她到底是想做什么……?蠢……毙了……)



锥霞抱着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这么想道。



同时和往常一样死去。



*



「——以上就是至今发生的事情,报告这样的报告。有问题吗?」



起居室里弥漫着沉默。春亮、菲雅、此叶、黑绘都望着桌子,肃穆地眯着双眼。唯独虎彻带着中立的表情聆听说明,但也同样默不吭声。



恩·尹柔依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脸庞,确认没有问题后——



「那么,关于今后的发展,我还得跟室长商量。」



她起身迈步。这时,菲雅再也按捺不了般地抬起头来: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明明……明明有你这么厉害的高手在那里,为什么锥霞还会——!」



「菲雅!别再说了!」



春亮简短说道,以视线督促她看向恩·尹柔依。菲雅也在看见她的模样后,「呣咕」地噤声。春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抱歉,没事。」



「……那么失礼了,表示这样的失礼。」



一度停下脚步的恩·尹柔依,头也不回地再度迈开步伐,走出起居室——以一跛一跛,有些护着其中一只脚的走路方式。



她也不是毫发无伤。这就表示,思列芙超出预期的强大。总不能责怪恩·尹柔依吧。但是,尽管如此——



「为什么啊……班长……」



「她说是与暗曲拍明进行了交易——是和上野同学受诅咒的衣服有关的消息,表示她真的很想知道吧?」



「嗯,尽管平常看起来并不在意,但对小锥锥来说,这果然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她一直都放在心上哟。」



菲雅板着脸孔交叉手臂,嘀咕道:



「话虽如此,明明锥霞给人的感觉,像在说她已经不会再相信那家伙了啊……竟然会答应进行交易。她的心境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唉,谁知道呢。我们不是上野同学,也无从得知。」



此叶说得没错。但是,春亮还是忍不住心想,自己是不是有责任?是不是自己的行动成了某种导火线,才会动摇了锥霞的原则?



若说头绪的话——有。所以,虽不晓得真相为何,他还是悲痛欲绝。



(班长……我……)



春亮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虽感觉到了此叶她们的视线,但装作没有发现。



「你们相信刚才那个小麦色女人说的话吗?不才的记忆若是没错,那家伙是暗曲拍明的心腹吧?」



虎彻一面瞥向起居室的门口一面说道。春亮闻言抬起头说:



「那家伙——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想她没有说谎。」



「嗯哼。那么,要怎么办?」



春亮不自觉在回答的声音中用力。太过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去救班长,这还用问嘛!」



「没错,必须去找她才行!」



菲雅也一脸干劲十足地说,紧握着拳头站起身。但是,与她呈现对比,此叶非常冷静的嗓音传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有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说说看吧,乳牛女。」



「首先,我认为不能忘了,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的目的。那个叫作思列芙,隶属于骑士领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展开行动?只要不厘清这些事情,我们的行动也该小心谨慎。」



「你说得……是没错啦。」



「此外不单是骑士领,这次也和暗曲拍明有关。他的动静也是不明。」



「诚然,那个男人的行动难以预料。虽然很遗憾。」



虎彻闭着双眼颔首,「嗯嗯」地附和此叶,声音中声音了真切。



「还有——现在龙岛/龙头师团的船队还在海面上。即使现在安静不动,但也不知道他们今后会有什么行动。」



「……很遗憾地,这点不才也同意。」



边听着虎彻的附和,此叶边目不转睛地注视春亮。春亮只能反问:



「所以……?此叶,你想说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小心谨慎。慎重一点绝对不是坏事。听好了,只要不明白骑士领有什么企图——好比说,也有可能这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引出春亮。」



「那是……」



「所以!」



此叶厉声打断春亮,带着真挚的目光接着说道:



「春亮不可以离开这个家,上野同学就由我去找。」



「等……等一下!为什么?我也——」



「理由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骑士领、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我不能让春亮前往这三种混沌混杂在一起的地方。绝对!」



此叶说着,同时起身。



她依然注视着春亮,眼神真挚——不,不只是真挚。那并非是自己至今一直以来看见的,有如守护着他的姊姊般,带有着保护他的暖意视线。在她的眼神里,绽放着更加强烈,仿佛处在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闪亮耀眼的坚定意志光芒。春亮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仍是说:



「等……等一下,这样子太强势了——」



「我知道。就算你无法接受,我也不在乎。但是,我会倾尽全力让你遵从。因为这是为了春亮好。」



「哼,虽然觉得有些强势,但确实有道理。的确,同时有三方不晓得要做什么的人马在,真是教人不舒服。小心再小心也是一件好事。」



「是吗?我忘记说了,请你也不要离开屋子,菲雅。在这里保护春亮,是你和黑绘的任务。」



「你……你说什么!我现在可是满心都想去救锥霞喔!」



「哎呀,嗯,我倒是无所谓哟。」



「此叶,我知道会很危险,但我也想救班长啊。况且,人手愈多愈好吧……」



春亮这么说着直起腰时,此叶之外还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天经地义般地。



「不才会去。」



「是的,有虎彻一个人就够了。他对血的气味很敏感,也和我一样长年都待在战场上,所以搜寻气息也相当擅长吧。」



虎彻一派「包在不才身上」般点点头。见状,此叶续道:



「春亮一到外面,危险性就会增加。在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现状下,就算让菲雅她们留在你身边当作保镖,优点与缺点,优势与劣势之间的平衡,还是完全无法掌握。所以当然最好让你留在家里,以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此叶说得不容置喙。是这样吗?也许是吧。道理他明白。但尽管如此,心情上实在无法接受。



「可……可是!」



「对啊,给我等一下!」



「我会定期联络,这样子可以了吧?请不要擅自离开屋子。要是走出去,我不会原谅你们,到时就绝交。」



此叶单方面地结束对话,转身背对他们抗议的话声,悠然自若地走出起居室。虎彻也跟在她身后。春亮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力量能留住两人的脚步。



就这样,春亮三人被留在起居室里。菲雅环抱双臂,满脸不悦地用力坐下。



「真是的……竟然一个人擅自决定!可恶的乳牛女,到底想做什么!」



「菲雅,怎么办……?」



春亮求助地问。菲雅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思索,接着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春亮,嘟着嘴唇搔了搔头,最后发出叹息。



「刚才我也说过了,虽然无法接受,但那家伙说的话有道理。带着你在外走来走去很危险,的确是事实。总之,只能先听她的话了。」



「是……吗……」



「嗯,这也无可奈何呢。往好的方面想吧。用不着我们出马,说不定光靠他们两人的超级调查能力,一下子就能找到小锥锥了哟。」



「哼!不这样的话我可会很困扰。而且,等找到所在地后,我也不打算再客气。如果真需要打倒思列芙才能救出锥霞,到时候我可要卯起来消除压力!」



听着菲雅两人的话声,春亮茫然地注视着此叶走出去的起居室门口,回想着她的眼神。



有种至今从未感受过的,被她撇下的感觉。



感觉得出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无条件纵容自己的此叶。也不再是带着姊姊般的感觉,与他接触的此叶。



她变了。



对了,她说过想要改变。所以才这么做吗?这个变化起因于当时的事情——与知道她嘴唇的温度同个时候——和她的心意吗?



不明白,感觉好像两相矛盾,又好像没有。



(什……什么啊……班长现在明明身陷险境,我却在这种地方……)



春亮脸庞低垂,紧紧地握着拳头。



一如往常地——更甚于往常地。



非常冰冷的无力感,让他的背部不停打颤。



*



两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好的。那么,如果有任何消息就再麻烦您了。」



讲完电话,此叶「呼」地吐一口气。通话的对象是理事长。在他的协助下,一旦警方接到街上出现可疑人士的通报,届时也会再通知她。因为虽说掳走了锥霞,思列芙不一定就会停止随机伤人的行为。



「……完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果然很让人头痛呢……」



「村正大人。」



「怎么了吗?」



回过头,在一步后方走着的虎彻,正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这样子好吗?那个——强行逼那个小鬼……」



「这也没办法啊,我现在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喔。这时由我们两人全力搜索,才是正确行动。若要大家一边保护春亮一边找人,想两边兼顾也该有限度。」



「是。诚然,这点不才也同意。」



「你是想说,我的态度不会太强势吗?」



只见虎彻的脑袋纵向地轻点了一下。用不着思考,此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数天前,在房里说过的话。侵入春亮被窝的理由。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很温柔呢。此叶仅在心里苦笑。



「……因为我在想啊,如果一直都站在类似姊姊的立场与他接触,这也不是办法。」



她有自觉。并没有那么自恋。虽然告白了,强吻了他,但是——对他而言,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村正此叶吧。只是一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分类似姊姊,就读高中后才总算设定上与他同年。



那样一来——就无法前进。一定。



「我不要再像姊弟一样,单方面过度保护地顾虑他了。今后必须让两人的立场平起平坐。所以,即使他不愿意,我也要以对等的过度保护,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春亮因此生气或不高兴也无所谓,因为这才是所谓的对等。」



「是……虽然不才听不太懂……」



眼前人行道的信号灯变作红色。此叶停下脚步,叹气。



「呼~呜呜呜,可是……」



「可是?」



「会寂寞的事情,还是会寂寞呢——!」



她脱口说出了真心话,用力地低垂下头。



「……我也想一直和春亮在一起啊,也想和他一起行动。就只是不能这么做而已。呼~啊啊啊,呜啊——」



「村……村正大人……请小心。那个,青蛙的头可能会被您扯下来……」



猛然回神,自己正啪啪啪地拍打着身旁青蛙人偶的头部。那似乎是这间药局的装饰品。幸好没有流泻出刀气。她可不想弄坏后付钱赔偿。



自己要振作一点!她提振起精神。见信号灯变绿,最后摸了一下青蛙人偶之后,她迈出了步伐。



「……那么,提起干劲来搜索吧。视情况,或许也需要分头行动。你要好好记住街道的构造,至少不要迷路。」



「是!」



她慢慢让注意力变得敏锐。以日本刀的纤细,查探四周的气息。有异常变化吗?有人散发着杀气吗?



绝对要找到锥霞。这是大前提。也是自己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只由自己和虎彻两人去找是最佳做法——既已如此判断,就必须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就会变成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与春亮的关系,而利用了锥霞。那是耻辱,是屈辱。她会无法原谅自己吧。



这时她忽然想到。



(来救待在妮露夏琪身边的我的时候……上野同学是什么心情呢……)



最后,她想应该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情吧。自己和她,都拥有着必须笔直前进的意志,和不能逃跑的觉悟。



这一定——



就是陷入情网少女的,武士道。



「这就是所谓的……蠢毙了……吗?」



此叶模仿她的口头禅咕哝后,为了重振精神,在眼上用力。让全身变作一个感觉器官,开始为了唯一一个目的全速运转。



「请再……忍耐一下吧……上野同学……」



不自觉间,她脱口说出了近乎祈祷的话语。



*



「哈……咕,哈,啊……!」



锥霞在泥土地上扭过身子,脸颊上传来小石子的触感,同时掌握周遭的状况。现在是晚上,地点似乎是树林。还在市内吧,远处可见路灯的亮光。是公园深处的树林吗?虽然不晓得是哪座公园。



奴噗,胸口传来拔起某种东西的触感。用不着看也知道。是那把长枪。



「咕,哈啊……哈,哈哈……简直……就像尸体一样,被塞进行李箱里,然后一被放出来,就是这个吗……已经第三次了喔?」



就像尸体一样。真是蠢毙了的台词。锥霞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极尽所能地语带挖苦,朝眼前的思列芙勾起嘴角。手脚依然被绑起来,无法动弹。



头盔底下的表情没有产生变化。锥霞在内心咂嘴,同时又说了:



「真想要一点变化呢。虽说不会死,但还是会痛。虽然蠢毙了,但连我也开始腻了。啊,如果你是想观察伤口痊愈,那差不多别再用枪……」



「闭嘴。」



「我的乐趣也就只有说话了。其实你对我的祸具兴致勃勃吧?大可以老实一点。」



「侮辱、屈辱、污辱!谁兴致勃勃了!」



「咿……呀,咿哈啊——!」



思列芙突然将手指刺进胸前的伤口。血肉滋滋滋地蠢动着,正在痊愈的裂缝中刺入了异物。她粗暴地来回搅动,重复刺进刺出。弯曲手指,搔抓内部的入侵者。汁液噗溜地四溅。电灯明灭闪烁般的刺激让自己的身体前后晃动。口水擅自淌下。她不停翻滚。



「咿……哈、啊、啊、啊、啊!」



「真是可憎的祸具……!这样吗、这样吗、这样吗!就算这样子,还是会痊愈吗!」



「嗯咿!啊——咿叽,嘎哈!」



「你穿在身上的,是丑陋又难看,连偷瞄也不想的邪恶!别自不量力!」



「哈,哈啊……但是……」



锥霞像要逃开痛苦般扭过身子,像要啃着地面般,张开颤抖的嘴唇说了:



「我可是……终于知道了喔。因为我……这个的关系——你才会抓走我……伤害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处。比起像随机伤人歹徒一样……伤害其他一般民众要好……哈哈,哈。」



锥霞抱着自虐的心情这么说了。



可以听见思列芙「呣」地发出低吟。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是厌倦了玩弄她的伤口,思列芙总算拨出手指。血肉蠢动的感觉再度复活。锥霞倒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自己累积在地面凹陷处里的鲜血。



「没错——我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你说说看。」



喉咙比较滋润一点了。锥霞咽下有着血味的液体,说:



「就是你的目的。至今……从第一次随机伤人开始,又把我……放进行李箱里,带着跑来跑去,再拉到外头用长枪贯穿了三次。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随机伤了人,那么在那里也一样吧?因为这是必要的,也就是说,这是条件。」



思列芙毫无反应。锥霞早料到会如此。一个濒死的不死女人就算说了一些话,怎么可能就能戏剧性地扭转事态。所以,这些话单纯只是讥讽。只是想向她表示:我知道你不肯说出来的秘密喔,活该!



「——也就是你需要让『血液』流到『泥土地面』上吧?你在刺伤我后,都会仔细地盯着从伤口流出的鲜血。而你至今每次犯案,都是选在鲜血会渗进泥土地面的地方进行。偶然吗?蠢毙了。就算只是刚好选了毫无人烟的场所,不过这座城市可没有偏僻到那种地步。没有人烟的停车场或阴暗小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既然每次都是泥土地面,就表示是因为有这个必要——」



「原来如此。真亏你猜得到。这是奖励。」



「叽,啊啊啊!」



这次思列芙扭转着枪尖刺进大腿。不仅如此,她还直接贯穿大腿,形同将锥霞钉在地面上一般。



「在同个地方……流两次血……还真是大优待呢……」



「……」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这项行为,是什么仪式……又是什么诅咒,但我祈祷,你会徒劳无功。因为我流出的鲜血,不是回到体内,就是消失……」



「不必担心。」



思列芙更让身体重心偏往长枪。以大腿为起点,传来了全身几乎要碎成碎片的剧痛。锥霞无声地弓起身躯。



「我需要用长枪的刀刃『让泥土被鲜血弄脏』,就算之后血被擦掉也不成问题——不管鲜血基于反常的理由回到体内或是消失,结果都一样。这点已经证实过了。」



过度的疼痛让视野开始明灭闪烁,锥霞只能重复反问:



「……证实过……?」



「你以为至今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疑似不死之身吗?」



因为头盔的缘故,看不见思列芙的表情,但声音毫无起伏又平静。相对地,她又在长枪上使力。以刺着的地面为支撑点,揉捏般前后左右旋转。变得血肉模糊的肌肉织维又被卷进搅拌里,使锥霞发出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论你做了什么、或是如何推测,都没有意义。与其每次都在路边找个使其流血的倒楣鬼,再隐密地私下处理掉——带着不管流多少血,都不会耗损的容器走来走去还比较简单,就只是这样而已。闭上嘴,流血吧。你的功用只有这样。」



「啊啊,哈!咿咿咿——!」



思列芙格外用力地扭转了下长枪后,踢向锥霞满是鲜血的大腿,粗鲁地拔出枪尖。宛如故障的乐器般,锥霞的喉咙有节奏地痉挛着,发出喘息声。思列芙挥起长枪甩掉黏糊糊的鲜血后,又再低头看向她那血肉蠢动的伤口。



「简直是秽物。只有不死这个能力的,如脆弱原虫般的女人啊。」



语气中充满了侮蔑与嫌恶。这次思列芙像在对待球般,单纯地起脚踢向锥霞。一而再,再而三。



反覆袭来的疼痛、疼痛、疼痛。体内、体外、内心,全都剧痛不已。大脑的运作速度变慢,意识逐渐被泥土包覆。



这时,锥霞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思列芙停止踢她的大腿,转身朝向后方。有人来了。救兵吗?蠢毙了。怎么可能。



「——那里的骑士,你看起来很强。我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狗留孙山伊塔克。能在回龙岛(总部)的途中发现你真是幸运。请求和我交手。」



「碍眼的客人。使其永远沉默吧。」



看吧,果然。怎么可能是救兵。只是闯入者罢了。不过,如果真的能救自己,谁也无所谓,但多半不可能吧。



两人开始战斗的光景非常遥远,非常模糊,看来就像在大银幕上播放的电影。



随他们高兴吧。刚才思列芙说的话全是事实,她没有可以否定的言论。自己既无力又肮脏。所以,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忘了。明明她很清楚。明明从在研究室长国被当作东西一样反覆进行实验时起,她就承认了。却忘记了。



虽是不死之身,却比任何人都脆弱。只是一个不会死亡的,软弱的怪物。这就是自己。名为上野锥霞的女人。肮脏、不洁、恶心、可憎的存在——



(是啊……没错……)



锥霞侧躺着,眼角感受到了热意。



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因为包覆住她内心,灰暗至极点的情感,此刻——甚至不容许她让「理解」这种积极的意志浮现至大脑表层。



*



虽已决定轮流小睡一下,但不可能睡得很沉。春亮比预定时间还早很多,在日头东升前,天空开始慢慢泛白的时候醒来。来自此叶他们的联络——就只有小睡之前,收到一封写着「定期联络。没有进展,继续寻找中」的简讯而已。他想接到已经找到锥霞的电话。还没吗?快点。



春亮紧握着手机,总之先走向起居室。经过走廊,抵达起居室前头时,他忽然发现起居室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吃惊地探头看向起居室。



「什么啊……是黑绘吗?」



黑绘正一脸茫然地呆站在里头。她眨了眨眼后,说:



「哇喔,阿春,吓了我一跳。」



「只是因为你在发呆吧?你在做什么?」



一问完,黑绘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接着猛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地说:



「对了!果然我的等级提升了……因为特训的成果,终于完成了新的招式!哎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成功呢!这个真的很厉害哟!」



「啊~是是,好厉害好厉害。」



怎么,又跟平常一样吗?春亮虚脱无力地敷衍应声。经她这么一说,刚才的亮光,好像跟黑绘将治愈能力输入头发时,会瞬间发亮的那个光芒很类似。最近黑绘似乎专心一意地在为开发新招式而做特训,今天也只是在特训而已吧……仔细一瞧,她衣服的领口有些微皱,也有些歪掉。真不晓得她有多认真在进行特训。



「呣~你不相信我呢~」撇下有些不满的黑绘,春亮先走向厨房烧开水。期间,他也思考了许多事情。锥霞的事、此叶的事、崩夏的事、刚才黑绘的事。黑绘会一如既往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是她特有的体贴,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吗?春亮心想,可要帮她泡杯好喝的茶。



回到起居室后,春亮将手机当作神像般供奉在桌上,以便随时都能拿到,同时喝着茶,只能等待。为了不吵醒在小睡的菲雅,他打开电视后调低音量。地方新闻节目。有随机伤人的新闻吗?没有。



磨磨蹭蹭期间,太阳升起。这个时间,菲雅也差不多要起床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准备已经就绪。此叶、虎彻,还没吗?还没有消息吗——



然后——



「……!」



在手机「嘟」地响了第一声的瞬间,春亮就接起电话。



「喂!」



『喂~哈啰~?』



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由于慌慌张张,他根本没有时间察看荧幕显示——打来的人不是此叶,而是重要程度只有亿分之一不到的人。只让他产生了焦躁的人。



是说有事要办,从昨晚起就不在家的,自己的父亲。



『事情小加已经告诉我了,现在好像很不得了呢。』



「知道的话……就不要打来啦。我很忙。」



由于有插拨功能,即使像这样和崩夏说话,也不用担心漏接此叶他们打来的电话。但是,春亮才没有那个心情与这个通话对象开心谈天。



『是是,我接下来也会去找锥霞喔,只是想先和你说一声。我在这个镇上认识不少人,总之打算先向熟人打听消息。』



这算——一件好事吧。现在的情况,能多一个人帮忙当然最好。绝对要救出锥霞。但是,他无法坦率地道谢。



这时,崩夏突然改变话题。



『对了——我送的礼物怎么样?用了吗?』



一瞬间,春亮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慢了半拍后,才惊觉他说的是昨天的生日礼物,顿时间大动肝火。都这种时候了,他在说什么!



「现在哪有那种闲工夫!我甚至还没打开!」



『……哦,这样啊……』



崩夏回应的声音,既非失望,也非生气,更非疑惑。不知怎地——他的话声变得平静又严肃,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劝你最好打开喔。抑或者……可能就是现在才更应该要打开。也许该看看里头,然后思考。』



「啥……?」



『——打开礼物,看看里头吧,春亮。我也留了纸条吧?要怎么使用礼物,都全权交给你决定。』



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让人觉得温柔。但是,当中却存有着某种无法抵抗的真实感。就像贤者宣扬真理时说的话一般,有着绝对的确信。



像在等待自己的话语渗入春亮内心,崩夏静默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他的气息突然变得柔和,说道:



『我会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回去。拜啦。』



「啊……」



春亮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通话便单方面地宣告结束。单方面地。总是这样。这点他也不喜欢。



「……搞什么啊……」



「阿春?」



「没事,是老爸打来的。」



春亮简短回答了歪过脑袋瓜发问的黑绘,阖上手机。



但是,心头还是闷闷不乐。他知道原因。



(可恶……老是说些意味深长、莫名其妙的话……)



春亮仅犹豫了几秒钟。



随即留下黑绘,走出起居室,回到自己房间。那个放去哪里了?对了,记得就一直放在桌上。



走近桌子一看,那个盒子确实在那里。保持着春亮带着近乎拒绝接受的心情时,推开后的模样。



「真的……到底是怎样啊?」



春亮一度咬住嘴唇后,粗鲁地解开缎带,再拆开包装纸。然后,他拿起盒子的盖子——倒抽口气。



「骗人……的吧……?」



这时,背后传来「喀答」的声响。



春亮回过头,眼前站着似乎是刚小睡醒来的菲雅。



「春亮,那……是……」



她一脸呆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边。



也就是放在生日礼物盒子里的——



多达十张以上的,免罪符机关。



*



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崩夏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是真品,错不了。



在春亮房间,菲雅紧盯着排在榻榻米上的那些免罪符机关。



「可恶……不接电话,那个臭老爸……」



春亮将无人接听的手机贴在耳上,皱起脸庞。菲雅瞟了他一眼后,又转回脸庞看向免罪符机关。



一直想要的东西。寻求的东西。想收集的东西。为了抑制自己的黑暗,所需要的东西。



那样东西,现在就摆在自己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只浮现出了,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是,迷惘。也可以说是挣扎。



「菲雅……怎么办……?」



「先……等一下……」



「我当然会等,因为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不用担心,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了,我会帮忙。」



「嗯,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东酉。数过以后,这里的张数足以封印起我现在残存的几乎所有机关,只会剩下一两个吧。可是——」



菲雅紧紧握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



抬头看向春亮,说道:



「可是!『现在』装了免罪符机关的话——我在真正要为了救锥霞而出面战斗的时候,就会几乎无法使用力量。也就是说,几乎无法战斗!要是因此没办法救出锥霞的话……!」



「啊……」



春亮的眼神出现动摇,但他立刻放柔表情。



「那么,也就是要等到救出班长以后吧?」



她就在想春亮会这么说。但是,不对。根本上的问题并未解决。



菲雅摇了摇头。在眼角余光中摇晃的银色。



「没有确切的……证据……」



「咦?」



「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菲雅缓缓地吸一口气,接着说了:



「我忍不住想,假设我救了锥霞,再装上免罪符机关。再假设我所有的机关都几乎被封印起来。以后,要是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呢?下次说不定是你被掳走,也说不定是黑绘!免罪符机关一旦装上了,就无法再拆下来。我没有办法再恢复力量!要是因为,真的导致了无可挽回事态的话——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吧!」



光是想像,心跳就开始加快。语气瞬间变得强硬。



「喂,春亮,我——我真的……!」



但是,尽管如此。



她还是只能呢喃般地说出那个问题。



因为她觉得那是如肥皂泡泡般脆弱,也是非常重要的话语。



「失去战斗的力量……也没关系吗……?」



至今她也思考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得出了答案。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是——现在,解决的手段正实际带着明确的形体出现在眼前。带着截然不同的重量,带着仿佛要将自己吞噬殆尽的残暴,变作一个至今完全无法比拟的,极为迫切的问题,压在自己身上。



真奇怪。她老实地心想。



这明明是自己一直渴求的东西。一直以为只要得到它,就能获得幸福。为什么——



「总之,先暂时保留……不行吗……」



头上出现了「砰」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



是春亮手的触感。



自己在免罪符机关前蹲下,脸庞低垂。春亮走到她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脑袋瓜上,轻轻地当场坐下。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让两人保持着右肩互相触碰的位置关系。



「……我甚至不晓得,是否可以暂时保留。」



「说得也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暂时保留呢……我也是……」



春亮以想起了什么般的口吻说。



由于若要看他的表情,就涌现像是害臊,又像不甘,又像苦闷的心情——



菲雅继续坐着,窸窸窣窣地移动身子,让后背撞上春亮。春亮也扭过身子——自然地,变作了两人的背部互相靠在一起。



现在,她认为这样就好了。从彼此碰着的背部,从互相支撑的背部,感受他的体温。



「该想的事情太多了……完全……理不清头绪呢。」



「嗯……」



菲雅仰头看向天花板,懒洋洋地吐了口气。耳侧感觉到了春亮头发的触感,她想,春亮肯定也和她一样吧。



虽然心底很清楚,不可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但是——如果时间能再流逝得慢一点就好了。



怀抱着复数的理由,菲雅如此心想。



*



她至今一直都是东西,所以当然。



现在也还是东西。从今而后,大概也是吧。



痛苦。但是,那份疼痛现在有些遥远。锥霞有些事不关己,望着名为自己的肉袋破裂后,红色液体咕嘟嘟地涌出。



对方起脚踢向她后,顺势拔出枪尖。锥霞对此不感到安心,也不感到生气。只是心想:拔出来了呢。反正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回到自己体内。对于离别依依不舍也没有意义。



「……真乏味,让人提不起劲。被丑陋祸具诅咒的东西,就该丑陋地求饶才适合。」



锥霞仰头看向没有表情的头盔,真的是久违地开了口。虽然不开口也无所谓。



「抱歉啊……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你最多就只能冷嘲热讽吗?没有下贱的悲鸣吗?没有值得嘲笑的丑态吗?」



没有。倘若眼前的骑士殿下心怀期待,更是不会有。由于这个回答真的没有必要说出口,所以锥霞保持沉默。思列芙小声咂嘴。



「——充满诅咒的存在,就该有与其相称的末路。怀抱着潇洒的死心和觉悟而结束,不是受诅咒罪人可以选择的下场。」



如此嘀咕完,思列芙若有所思似地将头盔朝向地面。但是,不久过后——



「……还差一点。无妨,就告诉你吧。」



闻言,锥霞不得不跟着反问。在因贫血而昏暗的视野中,锥霞拚命抬起头,回望向思列芙的头盔。



「告诉我……什么……?」



「即是我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事,而你的鲜血又将用在什么地方。」



然后,思列芙将嘴巴凑至锥霞的耳边。



轻声地——说出了答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理解了她话语涵义的瞬间起。



锥霞便止不住地颤抖。全身的温度仿佛一股作气下降。好冷。好暗。好可怕。没错,可怕——太可怕了!



她双眼圆瞪,呼吸急促,看向思列芙。她显得有丝心满意足。



「这个,就是这种眼神。」



「你……你……你们……!」



「绝望吧,这才是适合可憎的你们。难看地哭喊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摇尾乞怜吧,这才适合可憎的你们——」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锥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起被束缚的手脚,想用身体撞向思列芙,想咬碎她的喉咙。但是,在她直起腰的瞬间——



「嘎……!」



长枪再度刺进心脏。比预期要早的,冰冷刀刃的回归。



「但是——愤怒却不应该。这只适合那些被诅咒夺走幸福的人们。」



咕噗,新的鲜血又从口中溢出。这种事怎样都好。太可怕了。她打算做的事情,无可救药地,甚至连「蠢毙了」也说不出口地,无与伦比的恐怖——



恶寒与痛苦交织下,意识几乎要断成碎片。但是,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呐喊。



为了防止那件事情发生,也只能够呐喊。



「呜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喔?」



「求求你……!与其被迫……参与那种事情,我宁愿一死……!我……我绝对不要因为我……而发生那种事……!」



「就算你死了,也只是和之前一样,拿其他人代替罢了。竟要我增加受害人,真不愧是畜生不如的下贱女人。」



思列芙看好戏般地说:



「丑陋的垂死挣扎,实在可憎。你就一边诅咒自己,一边绝望地呐喊,被我利用到最后一刻吧。这才是正确的末路。」



「……啊啊啊啊……!」



锥霞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这想死又死不了的身躯。



要是可以咬舌自尽,结束一切的话。



那一定是最吸引人的解决办法吧。



*



不知不觉间,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对菲雅来说,刚才为止的小睡时间,肯定也只是做做样子吧。



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着榻榻米上免罪符机关的存在,诅咒着迟迟不响的手机——春亮思考着许多事情,任由时间流逝。途中,黑绘曾一度过来察看情况,但看见背对背地睡得香甜的菲雅以后,便带着微笑直接离开。



太阳已经升起,窗外很明亮。平常这时间已经去学校了呢——春亮心想。



学校。如常的光景。大家都在的光景。菲雅、此叶、泰造、涡奈……锥霞。



他转过头,看向桌上。那里放有锥霞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全新围裙。带礼物过来的时候,她抱着何种心情呢?已经与拍明做了交易,决定要采取行动了吗?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明明就知道……自己真是卑鄙……)



望着邢件围裙,胸口深处便涌现了类似苦闷的感觉。身体中心似乎有什么被撼动了。振动的幅度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他想到菲雅。免罪符机关。无能为力。变得无能为力。暂时保留的功与过。



他想到此叶。被抛在原地的感觉。不同于以往的变化。逐渐改变的事物,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接受这件事后,她那探问的眼神。



振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摇晃着身体深处,对他说道:



行动吧。



「……」



春亮轻轻转身,挪开背部,让打着瞌睡的菲雅横躺在榻榻米上。他望着她的睡脸数秒钟后,往上站起,正要踏出步伐时——



「你要去……哪里?」



原本在睡觉的菲雅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臂。



她更是坐起身子,立起膝盖,抱住捉着的春亮手臂,用力揽到自己胸前。



「我果然……没办法忍耐。」



「乳牛女会生气喔。」



「嗯……就算此叶和我绝交,那可能也是无可奈何。尽管如此——我现在非做不可。非行动不可。否则的话……」



他咽下口水,接着说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自己……会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菲雅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臂,低垂着头,银色头顶似乎在微微颤抖。



「虽然我昨天那么说了……但老实说,对于乳牛女说不该让你走出屋子这件事,我也有同感。我并不是非不得已地接受了那家伙的意见——而是非常赞同,甚至她没说的话,就会变成是我开口吧。」



「菲雅……」



这时,银发突然飞扬。菲雅仰头看向他。



「我没有根据!但是……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总觉得和往常不一样。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要有个地方做错,好像就会引发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想在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就想办法解决啊。而且就算我离开了屋子,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啊。」



「问题不是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而是一旦发生就太迟了!」



「可是,班长已经被抓走了啊!」



他与眼神认真的菲雅互相对望。他知道这是毫无交集的争论。她打从心底担心自己。自己则照着自己的心情,仅依着冲动想离开屋子。预防没有根据的危险,和满足没有实际利益的一己之私。哪边才是对的?不晓得。即使目不转睛地与菲雅对视,也不知道答案。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低喃后,从全然预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回覆。



春亮和菲雅倏地感受到气息,看向房门口——



「照着你的心意去做不就好了吗!?」



一边吟吟笑着,「她」——夜知崩夏。



既无嘲讽也无错愕,一派从容自若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崩夏不知何时回来了,边感到稀奇似地左右张望,边走进春亮房间。放生日礼物时,应该也是擅自进来的吧。



「没错,照你想的去做就好了。任由感觉主宰自己也不错哟。」



崩夏以泰然自若又气定神闲的表情和态度这么说道,同时轻巧地坐往春亮的书桌,而非椅子。真是没规矩的父亲。



这时,菲雅恍然回神地站起身,指向摆在榻榻米上的免罪符机关说:



「崩夏!你总算回来了,我要求你对此发表说明!」



「这个是免罪符机关喔,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这么多张你是怎么拿到的?」



「问我怎么拿到……我也只能回答,就是很努力搜集哟。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呢~」



见父亲说得轻松自若,春亮终于再也忍无可忍,近乎怒吼地喊:



「老爸!」



菲雅吓了一跳,但崩夏只是轻扬起浅笑。



「怎么啦~?」



「够了吧?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吧。之前你也没有守约,在理事长那里向我们说明一切。现在该告诉我们了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才回来的喔。我还真是不被信任呢~」



崩夏噘起嘴说完,叹了口气。废话,他哪还有信任可言。



「刚才我的回答,也不是在敷衍了事喔。关于我是怎么取得免罪符机关……真的就只能说是努力搜集,费尽千辛万苦。像是打听消息,偷偷闯入骑士领的保管库里而取得。或是趁着骑士大人睡觉时,偷偷借走装有免罪符机关的道具而取得。虽然有时历经几番波折,才发现根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持有,但基本上就像是这样。也曾经由黑市情报屋和地下拍卖会取得喔。」



忽然间,春亮想起了以前在京都见过的供应商说过的话。「尤其最近这个又比以前更难发现到了」——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世界各地到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吗?



「难道……将我送来这里以后,你至今都不曾回来是因为……」



「嗯,就是因为我一直四处搜集免罪符机关喔。虽然理由不单是这样啦。毕竟找到你以后,是我将你送来这个家,售后服务也得确实做好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