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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第四章『超越者无所不在』



穿越后巷,一行人被带往几间仓库并列的沿海地带。不知这区域是否原本就已被废弃,完全没有半点人烟。不断受海风吹拂的数间仓库,看上去各像一幢幢鬼屋般,阴森地伫立于夜晚的黑暗中。



遵照艾莉丝的吩咐,春亮三人进入其中一间仓库。由于是深夜,视野几乎是一片漆黑,但没多久便出现了淡淡的光辉。光源就近在春亮背后——艾莉丝手持的电池式提灯。



朦胧的光线照出仓库中一片空荡荡的景象。只有一具大货柜放置在墙边,剩下的宽敞空间里,仅有寒风吹过。入口附近残留着有人没常识地在仓库里烧柴起火的痕迹,周围则堆放着毛毯等诸多杂物。看来艾莉丝至今都在这里留宿。



『总之,请你们进去那个货柜里吧。虽然空间狭窄,但只要住惯了也会很舒适。』



艾莉丝命令锥霞打开门上沉重的绞链,叫她让背上的黑绘躺进里头。手脚如同人偶般呈现固定状态的黑绘又再次开口:



『哇啊~这间套房真是不错,背后硬梆梆的冰冷钢铁触感真是棒极了。』



她茫然地语出讽刺。



接着艾莉丝从行李当中取出两副手铐,轻轻抛向锥霞。



『进去里面,然后手脚戴上那个。』



『……』



『唉呀呀,你想来杯热果汁吗?』



春亮的喉咙再次感触到冰冷的刀刃。原本皱着眉的锥霞只好露出放弃的表情。



『等等,我知道了……你看,戴好了。』



『很好。那你也——啊…咦?我只带了三副手铐啊?算了,总之请你把手铐起来。』



『混帐王八蛋……』



虽然一点也不想老实听从她的话,但春亮也还不想死。无可奈何,只好双手戴上手铐。很好——艾莉丝满意地推着春亮的背,将他也推进货柜里。货柜的面积约只有学校厕所的程度,绝对称不上宽敞,但也没狭窄到身体无法动作。除了敞开的门以外,也还能感觉到风透过缝隙吹进来,至少应该是没有窒息的危险。



『我要做点准备,请你们暂时放松休息吧。』



货柜门关上,开始听见外头喀沙喀沙的杂音。是在做什么准备?



『班长……』



『伤脑筋,事情变得蠢毙了。』



『唔叽。阿春,不要踩我的手。』



『唔喔,抱歉……怎…怎么办啊?』



『没什么怎么办啊。「黑河可怜」也没办法打开手铐,只能静待机会了——那家伙说我们是人质,应该不可能立刻把我们怎样。』



『希望如此……』



『只要一有逃离的机会,当然就不能轻易放过。那家伙是想和菲雅她们交易吧?那么我想交易的瞬间就是行动的大好时机。』



『喔喔,电影里头常看到这种情节。』



『我上次看的电影里,在那种场合下轻举妄动的人质,头被子弹射穿了。』



『黑绘,别说不言利的话啦……!』



说着说着,货柜的门又再次开了。提灯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



『准备好啰。首先先给你们礼物,请收下。』



宝特瓶滚了进来。是五瓶未拆封的矿泉水。得当心别脱水了才行呢——艾莉丝一脸和善地笑道。



『还有,这个提灯也放在这里当作是优待。反正我可以烧柴当作照明。总之就先这样——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请看这里。』



『……摄影机?』



春亮抬起头,看到艾莉丝将一个小机械拿在脸前。她看似格外开心地挥着手:



『我在秋叶原买的。不愧是日本制,机能充实,真是太棒了!』



『哼,看来能拍出愉快的家庭影片呢。是打算送给同伴当作土产吗?』



『不,这是影像讯息。她们现在应该很慌乱吧?所以我打算用这个稍微透露一点讯息给她们。我认为讲究的东西一定比较能够传达心意——啊,黑绘大人,没拍到你的脸喔!』



『人家动不了啊。阿春,帮我转一下脖子。』



一面帮忙黑绘转头,春亮尽所有力气狠狠瞪着艾莉丝。



『好,这样就好。录影开始……好啰,菲雅大人,这就是目前这边的情况。我将其题名为



「三只无力的小鹿们」。该怎么做,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如果希望这三位平安回去,请就答应和我们比布利欧家族会共同行动。我会招待您的。』



『菲雅!你应该明白吧!』



春亮不由得大叫。是啊,菲雅应该明白才对。她不会答应这条选项,不可以选择这项决定。为了解开诅咒,她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为了解开诅咒,成为人类。所以她绝对不会去这些家伙那里——



『不不不,菲雅大人并不明白。』



『什么……?』



『岂有不需经历苦难的救赎?没错,正因为需要菲雅大人的救赎,因此才特地准备了苦难。城里发生的杀人案。必须仔细思考其中含意,寻获真相——这样的苦难。可是在黑绘大人遭怀疑的状况之下,那也变得不可能了。所以我无可奈何只好在此告诉你们。因为会产生和克服苦难相同程度的戏剧性,这样也好吧。没错,克服苦难才初次得知真相——唯有像这种戏剧性发展,才能有效传达真正意义,我们是这么想的,所以平常不会轻易地挂在嘴边。』



『搞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春亮粗暴地询问,但艾莉丝却只是轻笑着摇动肩膀。



『当然是在说明关于我们——比布利欧家族会啊。』



艾莉丝缓缓张开一只手臂,仿佛看见菲雅正身处于此似地注入感情开始说明。又或者,那也是对着动弹不得的黑绘所表现出来的。



『没错,我没有撒谎。我之所以会劝诱你们,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只是想和你们一同喝茶,只是想和你们一起聊天,只是——如此希望而已…能否让我们成为你们的家人?』



春亮倒抽一口气。她的话语当中没有可疑之处。若光看话中的内容,确实和夜知家很像。春亮也同样希望和她们成为家人。但为什么——艾莉丝的话中强烈让人觉得有股寒意?



『没错,我们期望成为你们的家人。成为美好的你们的、非人类的你们的、比人类更加优越的你们的家人!没什么好困惑,没什么好犹豫。家人是给予救赎的,家人是给予爱情的,家人是给予认同的,家人是给予肯定的。所以理所当然,为了让家人得以是家人——我们坚持着唯一的单纯立场。听好啰?』



艾莉丝深吸一口气。从她身上感觉不到骄矜。



但她引以为傲般地挺起胸膛。



如此宣告:



『我们比布利欧家族会——全盘肯定所谓祸具这种存在。』



『什……!』



『全盘肯定祸具……?那是…什么意……!』



话说到一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锥霞惊觉地瞪大双眼。带趣地回望着她那样的眼神,艾莉丝继续说下去:



『没错,全盘肯定。当然对于祸具上的诅咒也不例外。』



春亮几乎快要窒息。实在太过无法理解,脑袋不禁一阵晕眩。她说什么?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们肯定诅咒,肯定孕育出像你们这样的超越者的诅咒。那不是需要勉强自己去忍耐,更非必须消除的东西。超越者就该像个超越者,像个拥有超越人类之力的存在,藉由诅咒的助力随心所欲过活也无所谓。你们有那种资格,也应该要那么做——当然,这对于正处于转变成超越者中途的祸具也一样。』



『不…不对……不对!那样绝对是错的!』



春亮回想起因诅咒所苦的菲雅、此叶、莎弗兰缇,以及过去的黑绘——希望自己再也别伤害人类,她们为此烦恼、死命忍耐的模样。



『你认为是错的,这才叫做真正的错误。无法接受自己身上的诅咒,是因为一直忍耐很痛苦对吧,菲雅大人?所以没有关系,不必忍耐也无所谓,因为你们就是那样的存在。』



『你疯了……』



锥霞紧咬着下唇说道。春亮也有同感。



『不对,让你们背负着无谓折磨的人类,以人类的理论企图束缚住超越者的人类才是错误的。家族会不做那种事。若诅咒使得你们想杀人,那么就欣然去杀人吧!若诅咒使得持有者发狂,就让他们欣然成为抱着你们磨蹭的狂人吧!而若诅咒会夺取持有者性命的话——就请他们欣然献上性命吧!』



『……一点也不高兴。至少我觉得被那样对待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黑绘面无表情地低喃。但不知艾莉丝是没听到,或者不愿听进去。



她脸上仍带着微笑,引以为傲地说道——



『若为了超越者而死,对于家族会的会员来说是一项荣誉。绝对的献身与体贴——这种家族爱觉醒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家族会的会员。虽然人数稀少,但却实际有人赞同。受祸具之赐而得救,而下定决心将往后一切献给名为祸具的超越者的人……没错,所以这次也有请他们出力帮忙。』



『……帮忙?』



春亮内心的不祥预感增强。



不能听——本能如此对他耳语。那是狂人所展现出的更强烈疯狂。要是听了,就无法再回头了。那是甚至让自己明白艾莉丝与他们决定性的相异点,令人郁闷的真相——



可是艾莉丝并没有停止发言。



她以非常、非常开心,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小孩很会玩游戏似的口吻说道:



『是的。为了戏剧性地表示出「我们肯定诅咒」,所以这次也请了几位家族会的会员献出自己。大家全都欣然地死去了喔!』



『——欣然地死去了喔!』



思考中断。



而后是理解。



一瞬间,菲雅任凭力气踢飞了起居室的餐桌。餐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飞进庭院,但那怎样都无所谓。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什么啊?那是在搞什么!』



『——请安静一点,听不见声音了。』



此叶片刻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播放着的DvD影片。只不过,手指则忙碌地拨弄着凌厉眼神上头的眼镜。



菲雅握紧拳头,非常想逃离正说着令人不快之事的女人,而将视线转向屋外。翻倒在庭院里的餐桌。天空已开始泛白——再那之后已过了数小时。原先在追赶的艾莉丝如同之前一般消失,而回到家后,发现重要的人们也消失了。至于在信箱里头发现这片DVD,则仅是约三十分钟前的事。



虽然面向庭院,但还是听得见声音。她知道非听不可。



『难道说——这就是共通点——?』



是他的声音。如今已变得让人怀念的,他的声音。



『没错,正是如此。死去的全是家族会的人——这就是答案。叫他们去美容院,只是想当作优待与提示。所谓的优待就是——反正既然要死,就把头发献给黑绘大人作为食粮。至于提示——就是让你们先看过长相。』



所有的意义全都颠倒了——菲雅顿悟。



并非来美容院的人死掉。



而只是预定将死的人去了美容院。



『……你不是将目标转移到小菲菲身上了吗?不必特地服务我吧?』



一瞥荧幕。和刚才所见相同,黑绘一动也不动。应该是被什么夺去了行动自由吧?



还没有向这家伙道歉。



『首要目标确实是改成了菲雅大人,但我还是喜欢黑绘大人,想尽可能献上家族爱——所以我不但亲自前去请您为我剪发,也转告了其他家族会员,一来到这城镇就先到黑绘大人的店里去。因为我没有订定死亡顺序,所以就让他们趁还活着时先做完能做的事。大家也都爽快地答应了呢。』



黑绘鼻子哼了一声作为感想。



『反正优待就只是优待,请不必太在意。对了,说起来还有另一个提示,我准备了能让人察觉出是家族会员的共通点——但看来没被察觉到呢。为了能够联想到我的修女服,我吩咐所有人身上都要戴着十字装饰进美容院……难度有点太高了吗?』



『!……原来如此,在确认监视录影时感觉到的异样…就是这个吗……』



锥霞不满地呻吟。啊啊……其实自己很想告诉她说『谢谢你来帮忙』……可是连道谢都还没,就马上——变成这种局面了。



『银色的十字架、发饰、包包上的钥匙圈……说起来,他们身上似乎确实戴着那些。啧,怎么会没注意到……?』



『我准备了很多类似这样的提示,但直到昨天你们甚至连死去的是美容院的客人一事都还没发现。是这个国家对于隐私权的保护很严格吗?新闻几乎都没有报导到长相。于是为了做进一步提示,我就从已剪过头发的家族会员尸体上又剪了一次头发,送到黑绘大人那里。有部分原因是我本身也想再剪一次头发就是了。』



『托你的福,害我遭到不得了的误会。』



黑绘的话让胸口一阵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让我们察觉死去的是家族会员,那又怎样?你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就跟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期望你们能自己察觉——家族会肯定诅咒,是一群能为了诅咒而死的美好集团。所以为了满足这把r食人调理法」的诅咒,我就请她们领死。而为了表示这是要传达给菲雅大人的讯息,所以就将她们弄成了箱形。我原先希望你们藉由我准备的提示解开谜题,察觉我们的行动意义,戏剧性地得知我们是这样的集团。我认为唯有这种戏剧性,唯有克服了救赎前的苦难才抵达真相,你们才能够真正实际感受到我们的美好。』



听了艾莉丝这番话,锥霞艰涩的声音划破空气:



『你所说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我问你,那个诅咒……与被害人肉体的某一部位被带走,两者之间有关吗?』



『是的,这把「食人调理法」的诅咒很单纯,就是想要把人杀了吃掉。』



『吃掉……!』



春亮哑口无言。



『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第一次使用这个……但也没有说很好吃喔?不知是否受限于报导规范,所以都不太被报导出来,这也是失败的原因之一。看来这个国家本身感觉就像无菌培养出来的,真伤脑筋。』



菲雅紧咬着下唇。遗体损毁的理由。那与黑绘吸收头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由于这个女人和比布利欧家族会太过异常——



既然明白了,答案就很简单。被那样的事情摆布,自己实在太没用,太教人看不下去,太丢脸了——令她感到愤怒。



『……好啰,菲雅大人,您了解我们家族会的立场与现在的情况了吗?如果下定结论了,那么就请到附件地图所指示的地点来。我不会叫您只能单独前来。我也同样希望戴眼镜的小姐也能成为家人,你们可以两人一起——加上黑绘大人,三人同时加入我也不介意。』



『我拒绝。没错,我拒绝。我在想的事情?就只不过是想让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你后悔……我真心想的就只有这样。』



此叶以让人不寒而颤的声音嘀咕着,拨弄眼镜的手没有停下动作。



而后影片讯息结束,画面转为黑暗。



菲雅深吸一口气。虽然和这乳牛女八字不合,但唯独现在,总觉得内心就只有一点想法完全相同。



『何时出发?』



『随时都可。』



日本刀立即回答。就算先问的人是她,自己一定也会马上给予同样答覆。



此叶站起身,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很像以前曾在夜晚的树林里见到的——带有十分残酷无情的气息。



啊啊……我懂。我懂她的心情。



自己也一样——死命地在按捺这份怒气。



真想早点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家伙身边。



但在那之前,似乎有一件必须先做的事。



必须先做个了断。



『喂,乳牛女……』



正当她开口时——



玄关一带传出巨响。仅听见一声而已。



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之后才动起脚步,冲出起居室。



仅几步便明白了声音的原因。实在出乎意料——不管就好的或坏的方面来说。



浑身是血的锥霞正倒卧在玄关。



——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之前。



艾莉丝录影完毕后,货柜的门再次关上。被留下的电池式提灯散发出朦胧的淡光,照出狭窄的空间。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唯一双脚自由的春亮站了起来。他低头瞄了依旧除了脸以外皆动弹不得的黑绘——



『黑绘,能不能让头发移动?』



『可以的话我早就做了。』



我想也是——叹了口气,春亮开始调查门边。不知是否因为风从缝隙吹了进来,比起里面还要来得冷。但那当然不是人类穿得过的缝隙,门也不像是能从里面打开。不行吗——正当他再次叹息,锥霞双脚跳着靠了过来。因为她双脚戴铐,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移动。



『夜知,门上有没有缝隙?』



『不,怎么看都没有……』



『一公分也好。只要能让「黑河可怜」通过,说不定就能从里面挪动绞链。』



『啊,对喔。』



不知是掉以轻心或者没放在眼里,艾莉丝只拿走了春亮他们的手机,并没有搜身。锥霞至今都没在她面前展现过那条皮带,而所幸现在也还缠在她的右手上。黑绘动弹不得的现在,那就是如今仅剩的武装了。



两人将脸靠近门边,调查有没有缝隙。但依旧是徒劳无功。



『不行了吗……』



『啧……真是单纯至极的密室。看来只能同样以单纯的方法对抗了。』



『怎么说?』



『只要靠单纯的破坏力,就能破坏这扇门逃离这里。』



这倒是——春亮耸耸肩。



『可是,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找也没有。这边透进来的风也很冷,回里面去吧。』



『说得……也是。』



锥霞再次跳着回到货柜深处。但就算锥霞的运动神经不错,也不可能习惯这种脚上铐着枷锁的动作。



『呜哇!』



不知她是脚滑了还是被绊住,中途摔了一跤。虽说看似没受伤,但——



『喔…喔喔……夜…夜知……』



『啊……嗯。虽然很难以启齿,那个……状态就如班长你所想的一样……』



裙子整个往上翻,露出底下的屁股——可以窥见黑色的皮革。锥霞面红耳赤地连忙想翻回裙子,但倒地又被戴上手铐,实在很难顺心动作。



『呼…呜…可恶……』



『不,那个,不必勉强,我来帮你弄好。你看。』



尽可能不去看她的屁股,帮她把裙子翻回。锥霞匍匐着往货柜深处移动。背靠着墙壁,依然红着一张脸嚷着:



『怎…怎么有这种家伙!居然把我的裙子掀起来再盖回去!』



『等等,我是有帮你盖回去,但我可没掀耶……唔喔,别那样瞪我嘛!放…放心,我只看见一下子而已,不对,其实我反倒根本没看见啊!没错,你想想嘛,跟昨天那样比起来,根本一点也——啊……』



『……!』



锥霞脸又变得更红,猛然低下头。见她那反应,春亮也感到不好意思而停下话。的确,没错……感觉那似乎是不该想起的事——



『有大人感觉的内裤、昨天那样、红着脸感到别扭的两人……这些要素所显示的答案会是什么呢?若是小菲菲或小此不知情的事,或许我得到了很强而有力的威胁把柄啰。』



『唔喔!对喔,你也在……不,没什么,真的没事。』



哦~?倒地望着这里的茫然眼光就姑且无视吧。



沉默的时光流逝了片刻。觉得稍微有点冷。不知班长会不会也觉得冷?于是看向坐在对面的锥霞。抱膝而坐的她正凝视着膝盖,看起来像在思考事情。双手环抱着脚,裙摆夹在脚踝与大腿之间,所以不该看见的东西也被遮了起来。只不过露出裙底的白皙双脚与膝盖看起来则很冷的样子。这时春亮出神地心想,若能依偎得再近一点,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吧——他慌忙摇头否定。那样很不妙。紧依在一起、肩并肩,身体相靠——这不是会让人产生许多误会吗!虽说不晓得会被谁误会。



这时候,突然——



『你……还真冷静耶。』



『——咦?是…是吗?应该很平常吧?』



『才不平常。我们可是被监禁了耶?』



『因为阿春像个老头一样啊。精神年龄已几乎是寺庙老住持的程度了。』



连黑绘也插嘴说道。那样听起来不就很像快要蒙主宠召了吗?真不高兴。



『因为挣扎也没用吧?所以只能等待了啊……啊啊,可是我想,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一定已经陷入恐慌、大吵大闹了吧?多亏有冷静的班长和黑绘在,心情才比较轻松……嗯,幸好有你们在,真是得救了。』



『……是吗?』



呵——锥霞缓和了嘴角。



而后她有些害羞地转过视线,忸忸怩怩地说:



『这点我也一样。要是你不在的话,我一定比现在更慌张吧?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冷静。所以,那个——我也…觉得有你在真是得救了……还是该说幸好有你在……』



『可是能进一步救你的人,结果还是我。』



这时候,突兀地——



冒出一个声音。



不知何时,货柜里站着一名奇异的男子。



春亮一瞬间怀疑那名身穿西装的男子是不是理事长。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声音听起来也似曾相识。但不是理事长,很明显不是。



那是个宛如狮子鬃毛般,头部长着放射状棘刺的铁面具。应该只是装饰,但正因如此才显得丑陋,蕴酿出一股看似异样祭具的氛围。眼睛、鼻子、嘴巴部位的开口形状简单,但总觉得带有某种艺术感。钝铁色的面具包覆住整个头部,仅能勉强从颈部看见细细的头发。



『——!』



『什…你是谁啊……怎么进到这里的?』



『我都没发现呢。虽然不像小此那么厉害,但明明我也还满擅长察知气息。』



三人各自表现出不同的惊讶。只有锥霞还掺杂着咬牙切齿。



『问我怎么进来的,就只是很平常地开门走进来而已。不过你们会没发现也是理所当然。这是起始于1703年死去的某个男人的怨气与愤怒的受诅咒祸具。那个男人连名字也未被赋予,也就是被当成不存在的人类,一直都戴着这个面具生活。』



手指轻轻敲响面具,男人仿佛在对头脑笨拙的学生讲解般继续说着:



『对于自身「既存在却又不存在」一事,男人只是将诅咒持续强加在这副面具上。而在男人死后,也又有立场相似的人被迫戴上了这个面具。有不得存在于世的国王私生子、不得存在的贵族与平民的混血儿、不得存在的兄妹间的纯血儿。于是面具被诅咒——变质成了「一旦戴上,存在感就会变得稀薄」的祸具。而它的名字,则是仿自起始的那个男人,被大家称为……「巴士底监狱之人」。』



果然还是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可是无法联上记忆。真奇怪。虽然认得声音,但对于语气却是未知——有这种矛盾感。



『一戴上存在感就会消失的面具……?这么说……』



『没错。确认那个主母把影带还是什么的投进了夜知家,然后我便尾随其后来到这里。之后靠的就是这个面具的忌能。若只是要开门,也能够反应出让存在感消失的效果。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而不去意识——唉呀,我说得太多了。你那认真听人说话的态度是一百分呢,夜知同学。』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哦?你还没听说啊?这样也好。我真高兴呢,锥霞,你是顾及到我的立场吧?真不愧是我的——』



『闭嘴!』



简短大叫出声。春亮哑然地看向锥霞。怎么回事?他们认识吗?如果是锥霞认识的人,这也就是说——



『没错,我是暗曲拍明﹒研究室长国的人,上野锥霞的可靠搭档,比谁都还要了解公主的男人。』



『啰…啰嗦——别说那些,先回答我!你刚才说了「主母」,难道说——』



『唉呀,她还没对你们报上姓名吗?是基于玩心而想隐瞒,还是她忘了呢……两种都有可能。算了,我就告诉你们。当然,我指的就是在外头呼呼大睡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身穿教服的莞尔」、「Ms. Fanatic」、「拥有起始之名的女人」、「第一主母」。从名字就能明白,她是家族会的始祖兼会长。』



『这还真是惊人——那就是幕后老大吗?唔呣「她原本是锁定我而来日本的,也就是说她相当看得起我啰?虽说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倒在地上听着男人说话的黑绘茫然嘀咕。



面具男对瞪着他的锥霞夸张地摊开双手。



『是啊,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叫你别跟家族会扯上关系。那群人比其他组织脆弱,比其他组织怠惰、无知——而且也比其他组织更加地疯狂。就算是研究室长国,比起骑士领或者其他组织,他们是我们更加不想招惹的对手。不能以组织的立场与他们对立。』



面具男无奈地摇头。



『更何况来的是比布利欧本人——一切疯狂源头的那个女人。一听说是她来,会发生什么也不足为奇,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室长的妹妹、公主殿下扯上关系吧?但是威胁——喔不,是忠告也白费了,结果变成这样。没想到你居然会让他看「那个」,赌得真大呢,锥霞。』



听完男人的话,又看见锥霞脸色大变,春亮瞬间顿悟。



而他自己也很难得地——一瞬间脑中沸腾。



『你……威胁班长的人就是你吗!甚至逼得她做到那种地步!』



『满分的解答。你看见了吧?有没有吓破胆呀?不觉得恶心吗?该不会兴奋了吧?有在被窝中拿出来回想吗?要是这样的话,将来可危险啰——』



『少啰嗦,别开玩笑!为什么让她做那种事?都是你害的,班长才会那么——忍耐到甚至晕倒了耶!』



『夜知……』



锥霞的眼神复杂地摇曳。她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



春亮起身靠近男子,作势要殴打他。但是!



『问我为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唔……』



春亮被揪着领子提起。面具底下的凶狠眼神几乎要射穿他。



『那么我问你,为什么她会像现在这样被监禁?为什么她手上戴着手铐?事实就是她若不与家族会扯上关系,就不会变成这样,不对吗?在我到达这里之前,要是家族会想要凌辱锥霞的话,你要怎么阻止?』



这——这……



无法反驳。什么也说不出。



『住手,放开夜知!』



『模式「混乱的忠盛」……果然还是不行。』



就这么被紧勒着脖子数秒,春亮才总算被扔开而得到解脱。他猛力地咳嗽,不由自主地泛泪。混帐,太丢脸了。



『哼,小鬼,真教人不耐烦。』



接着面具男在锥霞身边蹲下,从口袋取出一支针,开始撬弄脚镣上的钥匙孔。锥霞在极近距离下瞪着男人。半晌后脚镣解开,接着男人开始攻略手铐。喀嚓喀嚓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手铐也同样解开了——



锥霞瞬间殴向男人的腹部。



『喔……咕…哈…还真…痛……』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不许你对夜知出手。』



『我没有打他,也没有踢他耶?』



『啰嗦。下次要是敢再对他——』



这时面具男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头。



『锥霞啊,你在说些什么?』



『什…难道你……』



『我没有义务连这些家伙都救。「巴士底监狱之人」最多只能消除一位同行者的存在感,这就是极限了。』



发言的同时,响起一阵某种东西迸射的声音。春亮看见锥霞的脖子爆出一道闪光,以及男子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电击器。男子将晕厥的锥霞扛在肩上。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可别怨我啊,少年与童女。』



『我可怨得深了。快救我!作为报答,我可以让你摸。』



『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面具男静静地打开关上的门,踏入黑暗之中。



春亮不打算妨碍他,反倒希望他继续前进。就算只有锥霞也好,若逃得了的话,希望她能先逃到安全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打算抱怨。



所以——



『班长……就拜托你了。』



背后的声音让面具男略显讶异地回过头。



耸耸肩,他语带嘲讽地说:



『……真是个滥好人。明明都不晓得自己活不活得到明天了。』



没有存在感的男人,打开货柜的门,扛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就算某人看见了这景象,那名人物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觉得多少有一点不协调感。那个男人并不存在,而人类则无法感觉到不存在的东西。



当然,对于声音或气息的感觉也一样。所以她没有醒来。她对于睡眠中接近的人的气息很敏感,要是有除了面具男以外的人走进仓库,她一定马上就会察觉;但她却没醒。



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正在作梦。不知是否身旁营火传出的原始温暖以及仓库的寒冷让她忆起了故乡,又或是最近似乎能带新的家人回去使她感到放心,又或者单纯只是记忆回路的一时兴起。



没人知道答案,只是,她就是正梦见了『家』。



过去她曾经待过三个家。一是现在她的归处,现在的老旧教堂。一是自她懂事起就已在那里生活,被以编号管理的福利机构。而最后一个——



虽然是同样的建筑物,但却不是现在的家,而是过去的老旧教堂。被神父刚从福利机构领养后带去的,最差劲、最恶劣的『家』。



她正梦见那个家。



换言之,就是——片断的恶梦。



心爱的老旧教堂。从福利机构认养了好几个小孩的神父,在教堂前对她们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我要把这里当成孤儿院——如此说着真实与谎言。



艾莉丝。她的名字。被带走的时候获得的名字。『你们好歹也需要个名字嘛。那么你就是A……艾莉丝。你是B,碧安卡。你是C……』名字是依照字母顺序取的。结果和福利机构也没两样,但愚蠢的孩子们没有发现,只是一味感到欣喜。



工作——扫地、洗衣等杂务,以及不知为何需要学习对待长辈的礼仪。在机构里要是做错事就会被打屁股,但这里不一样,不会被打屁股。最不认真工作的加拉蒂亚,一天内就失去了右手全部的指甲。



大约经过了两个月,教堂开始有客人造访。大多都是打扮高尚的绅士,不知和神父在谈笑些什么,同时眼神温柔地看着孩子们工作。充满慈爱的眼神毫无虚伪,但却不知为何令她觉得作呕,很不可思议。



一天吃两餐,总是只有干面包以及没什么料的汤。但偶尔也会有别的食物,特别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简直就是豪华大餐。某天她在厨房发现了剩下的牛奶,一个人偷偷喝光,结果被神父发现而痛打一顿。甘甜的牛奶混着胃液吐了出来。『对不起,我不小心大发脾气。既然你那么想喝的话,没办法,要对大家保密喔!』之后神父温柔地笑着,指着吐散厨房一地的呕吐物如此说道:『好了,把它一滴不剩地喝光!』



爱蕾娜。孩子E。帮她剪头发、看她画画的朋友。某天她不见了。那一天,自己从窗户看见爱蕾娜被访客牵着坐进那辆车,以及笑着送行的神父。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日子,餐点都前所未有地豪华丰盛。当神父从机构领养了新的孤儿取代爱蕾娜时,自己终于领悟,这里并不是教堂而是牧场。有的只是等待出货的小母猪。



在深夜的礼拜堂,她看见神父一面仰望着挂在正面墙壁上、十分脏污的大十字架——一面在哭泣。啊啊~神啊,我犯了罪,请宽恕我。真惊人,他也会有罪恶感吗?也会有人的心吗?这世间没有纯粹的邪恶吗?



而后神父发觉她正在一旁观看,满脸泪水地紧抱住她。不断反覆着『对不起、对不起』好



一阵子——之后脸上的泪水突然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我总算发觉,你对我是最重要的,艾莉丝。所以我一直没有把你卖掉,而将你留在身边。至今让你感到寂寞了,对不起,今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啊啊,让我好好爱抚你美丽的头发,那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爱你。



……她知道,对神父来说这是忏悔,但对她来说却带来了新的绝望。



年老的神父似乎决意不让她逃跑,在十字架底下抚摸着十二岁的头发。自从爱蕾娜不见后就开始留长的头发,被神父抵在鼻子前,像吸麻药般吸闻。



茫然望着遥遥高挂的十字造型,感受着头发上丑恶的鼻息,她心想。



——神啊,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好臭,好恶心,好想吐。变态。全身起鸡皮疙瘩。好想杀了他。太可怕了。



——神啊,这是什么惩罚吗?



好想死。好痛苦。舌头舔舐头发的触感令她作呕。蠢蠢欲动的水蛭的幻想。



——神啊,为什么您不救我?



——神啊,我可以诅咒您吗?



感觉到振动。舒适的1/f摇晃。



背后有着柔软的触感。椅子——不,是座椅。引人入睡。这也难怪,因为直到刚才都在睡觉。睡觉?为什么在睡觉?自己直到刚才…都在做什……



才刚思考至此。



一下子全清醒了。



『……日村!』



『醒了啊?心情如何?』



脱下面具的日村正握着方向盘坐在驾驶席上。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令她升起杀意。



『你做什么——回去!为什么丢下夜知他们!』



『因为没有理由救他们。』



注视着车前灯锐利地侵蚀黑暗,日村嘴角一弯。



『而不用说,你就有必要救了。你是我的搭档、室长大人的妹妹、贵重祸具的持有者——也是应该要接受我的爱的女人。不管陷入怎样的窘境,像个正义英雄般赶去救你,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开什么玩笑!你刚才说了,比布利欧家族会很疯狂。把夜知留在那种女人身边,不晓得会对他做出什么……!』



『我是说过。可是与我无关。那家伙无论被比布利欧杀掉、凌虐或者侵犯都与我无关,我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就算这样,也不用只特意救我而不管他——你……你一点也不感到心痛吗!』



由于愤怒而缺氧,呼吸紊乱。



没错。那家伙才刚说过幸好有她在,结果现在却只有她在这种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厚脸皮地待在这种安全地带——



自我厌恶使得她感到晕眩作呕。早知会变成这样的话,就不那么轻易让他救出自己了,就算使出『黑河可怜』也要待在那个地方。之所以没能这么做——虽说只有一瞬间,但她却心想『这下得救了』而感到安心,全都因为自己内心的软弱。她不禁诅咒自己的大意。



『伤脑筋,怎么觉得好像在上公民与道德课啊?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一丁点也不心痛,反倒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什么……』



『比布利欧家族会。夜知家。箱型的恐祸。关系到这些东西所发生的事象本身让我很感兴趣——而加以观察就是我的工作。好啦,结果那个实验牧场里混进了一位名叫上野锥霞的VIP。该怎么办?确保vIP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吧?但这时能对已经布署好的实验牧场伸手采取什么行为吗?怎么可能!思路正常的研究者怎么可能让难得的机会泡汤?当然是尽可能不去干涉牧场本身,只取走混进实验里的异物——』



实验。观察。他究竟在想什么?明明事关那家伙的性命耶!



胸口隐隐作痛。从以前就刺在心底的棘刺,非比寻常地刺痛。



『……全都是…为了研究…吗?』



『一点也没错。我们只要将被赋予的研究课题完成就好了。』



怦通。棘刺震动。至今刻意无视的棘刺。只因为对自己不利,所以才视若无赌的棘刺。



『那样子……那样就只不过是那个男人的道具罢了。』



『当然。我们原本就像是暗曲室长的道具吧?换作别的说法,就是作为零件的齿轮。能够回答关于祸具的一切,未完成的万能机械——我们只不过是形成那万能机械的一部分。这种事情,打从以前就——』



是啊,打从以前……就很清楚。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是道具,是齿轮。



遮住双眼不去看重要的事,对于早在很久以前便注意到的棘刺视若无赌,作为一个齿轮而运转。虽然不喜欢齿轮的任务,但也并未刻意想停止动作。因为很轻松。



但是——



『……经…够……』



『嗯?』



已经再也藏不住棘刺的疼痛了。她不想隐藏。



她打从心底厌恶去矫饰疼痛。



『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因此她大叫着一拳打向仪表板。日村吓了一跳似地看向她。锥霞紧握着开始流血的拳头,倾注全身的敌意瞪着日村。



『喂,你受够了什么?』



『全部!对于这个情况,还有你、暗曲拍明,还有研究室长国也是!全都受够了!哈!随你们去,全部再也与我无关了!』



『锥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冷静一点,你现在能在这里是托谁的福?是室长吧?生活费、学费、房租呢?是谁在庇护你?而又是为什么?正因为你是研究室长国的一员,不因为是室长的妹妹,而是一名研究员。要是失去这头衔,你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谁管那么多!没错,我才管不了这些!只因为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承认研究室长国的恶毒狠心并加以谴责,令她很有快感。



而在别人面前第一次承认自己的感情也是。



『只因为这样,就连喜欢的一个男人都救不了!要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就是个搞不懂自己为何存在的道具了啊!这样子实在是无可救药地——蠢毙了!』



日村一脸惊愕地睁大了眼。锥霞扑向他的手,硬是抓住了方向盘,并使尽全身体重转动。轮胎打滑,发出激烈的磨擦声。



仅仅过了半秒,一根电线杆就映在了前挡风玻璃的正中央。



要让时速60公里的移动铁块停下来,不需要煞车。



只需要冲击就够了。



『呜……』



从撞得残破不堪、冒着烟的车里逃出来。因为门打不开,所以她便空手打破窗户。



她也是有在盘算的。四周没有人烟,意外受害的只有倒下的电线杆。只要立刻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人来找她兴师问罪。



确认了一下车子的情况。奇迹似的,车子并没漏出太多汽油,看来不必担心会起火。接着再看撞烂的车子前座,日村被安全气囊包围着晕了过去。虽然流了点血,但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外伤……虽说体内或许多少受了点伤,但她一点也不想同情日村。



老实说,其实自己伤得更重。撞上挡风玻璃的头破了,身体也处处骨折。温热的血液令她觉得恶心。不知怎么的,好像没办法保持平衡。搞不好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其实掉了一只手也说不定。



但还是得走不可。得先去找她们。



拖着疼痛的脚步开始前进。



伤口的肉在蠢动,这感觉还是一样令她厌恶。但这份厌恶也并非一无是处。毕竟——多亏于此,自己才能毫不迟疑地『赌上性命去救某人』。就算失败了,也无论几次都能重来。



『……状况就是这样。抱歉,只有我一个人……』



『不,这件事不能怪你。也就是说,你脱离了研究室长国吗?』



『应该是这样…吧……呜!』



躺在起居室椅垫上的锥霞缓缓起身。



『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几乎都痊愈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锥霞像是要确认动作般,将手掌又张又握。菲雅也一样,随时都可以出发。但她原本打算做的事情,却因锥霞的到来而被打断。首先得先把那件事做个了结才行。



『那就尽快——』



『等等,乳牛女。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眼镜后的双眸不耐烦地看向菲雅。啊啊,我知道你想早点动身,但这件事如果就此不了了之,自己也无法甘心。



『你揍我吧。』



『……啊?』



『我犯了错,怀疑黑绘。结果因为这原因——现在才会变成这样。我想做个了断。』



视线仿佛要射穿眼镜般,菲雅瞪着她说道。此叶眼神也一下子变得犀利。



『你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所以你也认真揍我,我不会抱怨。』



菲雅看见此叶缓缓眨了一下眼。



『那我就如你所愿。给我皮绷紧一点。』



『呜——』



嘴角使力,挺起胸膛。她不打算逃开视线。但当此叶高举起手,而后气势汹汹地挥下时,双眼却反射性地眯起——



捏。



『呼噫噫噫噫!妮…妮奏什谋?足奏妮喔!』



脸上的不是拳头也不是巴掌,而是手指。脸颊被狠狠地一扭。



『呼……很可惜,我能做到的惩罚就只到这里为止。剩下的应该留给黑绘本人才对,不能由我来剥夺。』



『呼…呜…妞…咪!』



脸颊任凭她使力上下拉、左右拉。还满痛的。差不多想要发牢骚时,手指才终于离开——原本一脸无奈的此叶又变回严肃的表情。



『明白吧?以前怎样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今后。』



『……我知道啦。该做什么,应该更优先什么。我会尽所有能用的事物,就算要付出一切为代价——也要夺回该夺回的事物。』



『我也有同感。只不过,让我先说一句。能够付出性命作为代价的,只有能无限再生的我而已。那家伙也不会希望回到这个家后你们都不在了……所以你们可别舍弃性命喔。也不可以自己主动跟那女人走。』



锥霞也缓缓走近。听了她的话后,此叶扬起唇角:



『我也不想死。也不打算在运动会到来前的忙碌时期,来个不开心的国外旅行。』



『当然。那个女人,艾莉丝——比布利欧是吗?我一点也不想输给她。说到底,会输的机率比乳牛女的胸部派得上用场的可能性还低。我只不过是说出决心罢了。』



『除了对于平胸能派上什么用场感到疑惑之外,其他我也颇有同感。好了,差不多了吧?若要准备什么的话,就请趁现在。』



鼻子一哼,菲雅点头表示已准备就绪。但锥霞却微微皱眉,手抵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上野?有什么事情令你在意的吗?』



『不,与其说在意……也对,准备啊…应该先把能做的全做好。给我五分钟。』



『好是好……你要准备什么?』



锥霞一手拿着手机走出起居室。菲雅对着她的背影出声,锥霞半转过头停下脚步。菲雅眼中映出的,是暧昧地望着天花板的侧脸。



『……假设夜知有「力量」的话,你们觉得那会是什么?』



『你说力量……但他只是普通人类啊。是指他不会被诅咒,还有他的无耻吗?』



『其他还有……温柔和滥好人吧。还有做菜功力?』



『呵呵,不管哪个都没错。但我觉得最大的力量就是——』



锥霞轻轻笑着,然后若有深意地说道:



『他拥有「夜知春亮的伙伴」啊。就像是我或者你们这样的。』



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澄。冰凉的海风及海潮香更加突显空气的清新。仿佛在表示保管它正是其任务,这片广大的仓库区一直以来都在静谧中维持着纯净的空气。



在锥霞的带路之下,穿过生锈的货柜山,来到仓库区深处——最靠近海的地点。才刚抵达目标仓库,甚至还不必窥伺里头的状况——



『唉呀呀,早安。题名为「朝阳色的邂逅」……我就在想你们差不多也该来了,早点起床做准备总算有了代价。』



仓库前,身穿修女服的女人正在烧柴。她悠闲地倾倒马克杯,身旁摆着那支铁槌菜刀。



『菲雅,此叶!班长怎么也来了!』



『春亮!你没事吧?』



春亮戴着手铐,被锁在仓库入口的门把上。乍看之下没有外伤。虽说早就知道艾莉丝的目的不是杀害春亮,但菲雅还是感到一丝安心。



『我也在耶?』



『黑绘也平安无事呢……只不过就像上野所说的,看起来无法动弹。』



黑绘就倒在春亮前方,看上去也没有受伤。



『唉呀呀,仔细一看,连逃掉的小姐也来了……你是人类吧?我想人质只要一位就够了,你就算特地过来我也无法招待你……有什么事吗?』



『正好相反,是我要招待你。老实放开他们,这样就只需简单招待你一下就了事。』



锥霞眼神冰冷地宣告,于是『黑河可怜』便开始从袖口流畅地伸了出来。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继续隐瞒这个了。



『唉呀,祸具……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锥霞说得对。艾莉丝——不,比布利欧。三对一,你没有胜算。只要老实投降把春亮他们还来,还可以留你一命。』



比布利欧将手中的杯子放在脚边,歪着头说道:



『唉呀?我有对你们说过那个名字吗?不,就算被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因为我想说,像我这种悠哉的人居然是家族会的会长,搞不好会让形象稍微下滑。』



就在这时。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此叶突然冲向春亮。不管怎样,只要解放人质,胜算就是自己这边的了——



『唉呀,不行喔。』



『!』



枪声。看见春亮脚边开了个小孔,此叶连忙停下脚步。开枪的比布利欧一脸抱歉地摇晃手上的枪。



『你这样我会很困扰。怎么能突然来抢奖品呢?这样犯规喔!刚才我是故意射偏的,但要是再轻举妄动,下一次就会射中啰,请留意。』



此叶紧咬着牙。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动得比子弹迅速。



菲雅往前跨出一步,露出犬齿说道:



『——话先说在前,要是敢射中的话你就死定了。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直到杀了你为止。我会动用我身上的所有知识与机能来拷间你,让你尝尽这世上的人类认定的一切耻辱,然后一根骨头也不剩地将你处刑。你给我想清楚。』



『唉呀,真可怕。呵呵,我不会射中的,只要菲雅大人肯来我这里的话。』



比布利欧呵呵轻笑,说的话与表现出的态度完全相反。没错,她不可能觉得害怕。这些家伙就是那样。只要是为了诅咒道具甚至不惜一死,就是那样的狂热信徒。



『既然你说是奖品,那么你应该也有一决胜负的打算吧?很单纯——要是我赢了,就把春亮还来;要是你赢了,我就让你带走。』



『说得也是,这样继续下去双方也不会有所交集……最近我也有点运动不足,和你们玩玩也好。可是你们一次所有人上的话,我就辛苦了,所以请一对一喔?你们就算中途要交换选手我也不介意。』



而当然——她摇动手枪。



『可不能趁战斗期间抢奖品喔。就算正在战斗,只要有一次呼吸的空档,我就可以送出子弹……别看我这样,我很擅长射击的喔!』



『——好吧。锥霞,乳牛女,由我先上,你们退下。』



『心情上实在无法接受耶……』



此叶皱眉瞪着菲雅,菲雅则静静地回她:



『那种铁槌般的单纯破坏力,你的手刀没办法相抗衡。而且能让你附身展现本质的男人现正被囚禁。锥霞的皮带也不适合正面迎战。只能靠我了吧?』



『看来似乎没办法了,此叶。』



耳朵一面听着锥霞的声音,菲雅从口袋取出魔术方块走上前。



『菲雅……』



『春亮,再忍耐一下……是说,你真是呆子,怎么会像个被因禁的公主一样咧?』



『啰…啰嗦!我也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啊!』



为了缓和紧张,她试着以平常的语气出声,而他也以平常的态度回话。



所以没问题。没什么好不安,一定马上就能回复往常那样。



『……你要当心点喔。』



『你在对谁说话?我怎么可能输给那种不知是铁槌还是长枪的怪武器。』



视线前方,艾莉丝随手拿着十字型的铁槌菜刀伫立着。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枪套,手枪正收纳其中。



『奇怪的武器是吗……我还满中意这把「食人调理法」的造型耶?因为这次是我第一次带出来,所以原本还担心不知会怎样呢。不过还满好操控的,我给它的评价很高喔。』



『食人调理法……听起来真令人生厌的名字。它的诅咒也像你留言里说的一样吧?在它因诅咒而进一步诞生意志之前想办法处理掉,或许也算是为了它着想。』



『怎么会令人生厌呢?这还是某部分人们相当垂涎的逸品耶?最先发现这个的地方,是在1900年代前半的美国——一位猎奇杀人魔的家中。他把这个藏起来不让警察找到。听说这个是他只为了调理人类所做出的道具呢。』



『哼。用铁槌敲烂人肉,再用前端的菜刀切割吗?』



『是啊。而不知是在什么机缘下,陆续传到了其他人手中。例如威斯康辛州出生的某位尼…特族,又例如密尔沃基的某位爱酒人士(注…分别影射美国50年代与80年代发生的两起疯狂杀人魔案)——而当然它也就渐渐累积了诅咒。』



一面笑着叙述,比布利欧往前踏出一步,缓缓举起那把受诅咒的食人调理法。



『所以这上头被赋予了十分超越的力量。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菲雅大人,您能够理解吗?我是如此希望的——今后你们能再受到更多、更多的诅咒,更加、更加地超越,成为超越我们所爱之人的存在!』



『怎么可能会有人——希望被诅咒啊!第十四号机关﹒搔式兽掌态「猫掌」!』



比布利欧挥动着食人调理法拉近距离。菲雅也紧握着魔术方块,将其变形成巨大耙子般的拷问道具。



食人调理法的前端,厚实的切人菜刀有如薙刀般挥出。『猫掌』勉强以钩爪挡下了攻击。然而——



『——菜刀调理﹒「乱切乱砍吧」!』



比布利欧有如歌咏般宣告的瞬间,异常现象发生了。



仅仅一瞬间——食人调理法的刀刃看起来似乎移位了。奇妙的残像。



而那残像却不知为何拥有实体。



『唔……!』



『猫掌』被弹了开来。菲雅瞪大双眼。真奇怪。



刚才那一击……确实不只有『一击』。拷问道具传来的手感,有点像是同时被砍了四、五次。拉开距离,视线往下朝钩爪瞥一眼,可以看见有好几处刀刃杂乱划过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这把人体调理器具,记忆着过去曾经实施过的行为。所以它可以在喜欢的时候将那一连串行为再现。若说要乱切乱砍,它就能忠实将乱砍人体的动作再一次重现出来——省工夫对烹饪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嘛。嗯~有点像电脑的巨集指令那样。』



『什么电脑——我才不晓得!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祸动!』



菲雅有如投手的投球动作般扭转全身,长而巨大的斧头由比布利欧头顶挥下。厚实的刀刃与刀刃,相似的两样道具发出尖声交错——



『「切丝吧」!』



一瞬间,刀刃产生了比先前更剧烈的残像。食人调理法仿佛左右两侧也并列着无数刀刃,传来了直线性的斩击手感。明明应该让对手挡住了,但不知为何自己的斧头反倒因冲击而错开。在产生致命性破绽前抽回斧头,这次改为横扫同时呐喊。



『喝啊————!』



『「切丁吧」!』



这次则是纵横无尽地闪过理应不存在的刀刃光芒。残像——或是瞬间性的多重存在。不像刀刃的出处或接触点,这些能藉由视觉情报而无意识推测出来,斧头传来了完全不同的手感。菲雅一瞬间不知该对哪里使力、该如何带过攻击——迷惘令她的斧头轻易地被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