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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 2)


  “你完全没想到他会自杀吧?”波洛又一次发问。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先生。这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我连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里德尔看了一眼波洛,然后问斯内尔:“好了,斯内尔,我们要问的就是这些了。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了吗——比如,前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故?”

  管家站起来,摇了摇头。

  “没有,先生,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可以走了。”

  “谢谢你,先生。”

  斯内尔走到门口时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只见身着一袭富有东方韵味的橙紫色相间丝质紧身连衣裙的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走了进来。她脸色平静,姿态优雅。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里德尔上校猛地站了起来。

  夫人说道:“他们说你们想找我谈谈,所以我就来了。”

  “需要换个房间吗?待在这里一定让您十分痛苦。”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摇了摇头,坐在一把齐彭代尔式椅子上,低声说道:“哦,没关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能看得这么开真是再好不过了,夫人。我知道这件事对您的打击很大,而且——”

  夫人打断了他。

  “一开始确实很受打击,”她先表示承认,语气友好,“但其实死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那不过是个改变,你懂的。”她又补充道,“实际上,杰维斯现在就站在你左边,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里德尔上校的左边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疑惑地看着谢弗尼克-戈尔夫人。

  夫人冲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愉悦的微笑。

  “你肯定不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但对我而言,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没有区别的。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好了,不用担心我会不舒服。我一点都不痛苦。你看,一切都是命,人是逃不掉他的因缘的。一切皆有命,那面镜子也是——所有东西都是。”

  “夫人,您刚才说镜子?”波洛问道。

  夫人冲着镜子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镜子碎了。这就是象征!你知道丁尼生的诗吗?年轻时我经常读,不过从来没有意识到藏于其中的深意。”镜子开始四分五裂;夏洛特女郎惊呼:“厄运降临到了我身上。” 杰维斯就跟这里写的一样,突然被诅咒吞噬了。我认为,大部分古老的家族都有无法摆脱的诅咒……镜子碎了。他知道自己已在劫难逃!诅咒来临了!”

  “但是,夫人,打碎镜子的不是诅咒,而是一颗子弹!”

  “一回事,真的……这就是命运。”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的语气依旧甜美柔和。

  “您丈夫给了自己一枪。”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宠溺地笑了一下。

  “他那样做当然是不对的,但是杰维斯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他什么都等不了。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急不可待地快速做了个了断。就这么简单,真的。”

  里德尔上校故意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尖锐地问道:“所以您丈夫自杀您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哦,不,”后者睁大了眼睛,“没人能预见未来。杰维斯确实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他完全不同于常人,他是神祇再世。我已经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肯定早就知道了。因此他觉得日常生活中那些愚蠢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难应付了。”她的视线越过里德尔上校的肩膀,又继续道,“他正在笑呢。他一定觉得我们愚蠢透顶。我们也确实愚蠢,像天真的孩子,太把生命当回事……而生命不过是一场最大的幻觉。”

  自觉已经败下阵来的里德尔上校绝望地问:“因此您应该不知道您丈夫为什么要自杀吧?”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力量推动着我们——推着我们走……你是不会明白的。你只活在物质世界里。”

  波洛咳嗽了一声。

  “说到物质世界,夫人,您知不知道您的丈夫打算怎么处理财产?”

  “财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盯着波洛,“这我从来没想过。”语气中透出蔑视。

  波洛换了个话题。

  “您今晚几点下楼来吃晚餐的?”

  “时间?几点?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时间是无限的。”

  波洛嘟哝道:“可您丈夫是一个非常在意时间的人啊,夫人。据我所知,特别是对晚餐时间,他很在意。”

  “杰维斯这个人啊,”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又宠溺地笑了起来,“在这方面他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样能让他快乐,所以我们都从不迟到。”

  “夫人,第一声锣声响起时,您在客厅吗?”

  “不,那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还记得您下来的时候都有谁在客厅里吗?”

  “我想几乎所有人都在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含含糊糊地说,“有什么关系吗?”

  “不一定。”波洛直言不讳,“另外,您的丈夫有没有跟您提起过,他怀疑有人想要挟他?”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似乎对此问题毫无兴趣。

  “要挟?没有,我没听他说过。”

  “勒索、敲诈、诈骗——类似这种?”

  “没有、没有——我想没有……谁敢这么对他,杰维斯一定会非常气愤的。”

  “他完全没跟您提过这类事吗?”

  “没有、没有,”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摇了摇头,依旧漫不经心,“有的话我会记得的……”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晚餐前,他下楼时经过我的房间,就像往常一样往屋里看了一眼。当时女佣也在屋里,他就说了一句他要下楼了。”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提起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已经渐入佳境了,发掘出很多古老的轶事,在这方面林加德小姐功不可没。她去大英博物馆帮他查资料什么的。你知道吗,她之前帮马卡斯特勋爵写过书。她很有手段——我的意思是,她查到的资料都能拿来用,因为每个家族都有些不想重提的先人。杰维斯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林加德小姐也帮了我很多忙,帮我找到好多有关哈特谢普苏特 的资料。知道吗,我可是哈特谢普苏特的化身。”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说最后一句话时十分平静,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是亚特兰蒂斯 的女祭司。”

  里德尔上校扭了扭身子,说:“呃……呃……真有意思。好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我看我们要问的就这些了。谢谢您的配合。”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站起身,裹紧了中式长袍。

  “晚安。”她说,眼睛望向里德尔上校身后,“晚安,亲爱的杰维斯。我真希望你能过来,不过我知道你走不了。”接着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必须在这里待至少二十四小时,之后你就可以来去自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夫人离开了房间。

  里德尔上校揉了揉额头,嘟囔道:“呼。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神经质。她真的相信那些胡言乱语吗?”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只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此时她需要给自己营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以此来逃避丈夫死了这一赤裸裸的现实。”

  “我看她不是装出来的,”里德尔上校说,“她那通长篇大论里没有一个词是正常人会说的。”

  “不、不,我的朋友。雨果·特伦特先生曾随口提醒过我,混乱和傲慢的背后很可能恰好藏着真实。刚才夫人说林加德小姐很聪明,不会触及那些不受欢迎的先人时,我就感受到了她的真实。相信我,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她一点都不傻。”

  波洛站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件事情里有一些东西我不太喜欢。嗯,我一点都不喜欢。”

  里德尔好奇地看着波洛。

  “你说的是杰维斯爵士的自杀动机?”

  “自杀——自杀!告诉你吧,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根本就解释不通。谢弗尼克-戈尔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觉得自己是伟人,是至关重要的人物,是整个宇宙的中心!这样的人会选择自我毁灭吗?不可能的。他倒是更有可能去毁掉别人——那些胆敢惹恼他的蝼蚁一般的人类……他甚至有可能神圣化这种行为——必须这么做!至于摧毁自我?为什么要摧毁如此伟大的自我?”

  “你说得很对,波洛。但是现在证据确凿。门被锁了,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窗户关着且都拴上了。我知道小说里确实有这种事,不过现实生活中从没遇到过。还有别的吗?”

  “是的,还有。”波洛坐了下来,“看我,假设我现在是谢弗尼克-戈尔,我正坐在写字台旁。我下定决心要做个自我了断,因为……我们假设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会令家族名誉蒙羞的事情吧。虽然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至少说得通。

  “然后呢,我该怎么办?我扯了一张纸,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下‘对不起’。是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接着,我打开写字台的一个抽屉,拿出之前就放在那里的手枪,如果里面没有子弹的话我还会先上好子弹,然后……我就给了自己一枪吗?不,我先把椅子转了一圈——这样,然后身子又往右边靠了靠——这样,然后,我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波洛猛地站起身,转了半圈,说道:“我问你,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为什么要转椅子呢?如果说墙上挂着一幅画,那可能还说得通,比如他希望死之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一幅肖像之类的。但他对着的是窗户——确切说是窗帘,哦不,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有可能是想死前看看窗外。生前最后看看这座房子。”

  “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实际上你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八点零八分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而且窗帘肯定是拉上的。不对,肯定还有别的解释……”

  “依我看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他疯了。”

  波洛不满地摇了摇头。

  里德尔上校站起身。

  “来,我们再去问问剩下的人,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