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八章(2 / 2)

  克雷格被捕受审。伊娃·凯恩最初被指控为从犯,但后来指控被取消了,因为查清她自始至终完全不知情。克雷格全盘认罪,被判处死刑。

  伊娃·凯恩当时已经怀孕,离开了帕敏斯特,根据《星期日彗星报》的说法:新大陆的好心亲戚收留了她。可怜的小姑娘,年幼无知被冷血凶手诱骗,如今改名换姓,永远离开此地开始新的生活,一辈子把秘密藏在心里,对她的女儿隐瞒父亲的真实姓名。

  “我的女儿要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成长。她的生活不能被残酷的过去玷污。我发过誓。我的悲惨回忆将只属于我一人。”

  可怜的、脆弱轻信的伊娃·凯恩,这么年轻,就知晓了男人的邪恶和无耻。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某个中西部的小镇,有一位邻居眼中温文尔雅的老妇人,却有一双悲伤的眼睛……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快乐,开朗,也许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妈妈”,向她诉说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小摩擦和不如意却浑然不知她的母亲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往事?

  “哎呀呀!”赫尔克里·波洛说。接着看下一个悲剧的受害者。

  “不幸的妻子”雅尼丝·科特兰,她的不幸肯定是由于她的丈夫。报纸谨慎地提到他古怪的行径,更唤起大家的好奇心,而他的妻子遭了八年罪。“殉难的八年”,《星期日彗星报》言辞凿凿地说。后来雅尼丝交了个朋友——一个空怀理想、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他偶然间看到丈夫和妻子之间那古怪的场景,吓坏了,于是他就挺身而出殴打丈夫,出手过重,结果后者撞在尖锐的大理石壁炉的边缘上,头骨破裂。陪审团认为那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是出于义愤,没有故意杀人的意图,以误杀罪判了他五年的徒刑。

  受苦受难的雅尼丝,因为这件案子受到大众瞩目,她吓坏了,出国希望“忘记这一切”。

  “她已经忘记一切了吗?”《星期日彗星报》这样问。“但愿如此。也许在某个地方,她已是一个快乐的妻子和母亲,那些年梦魇一般默默忍受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恍如梦一场……

  “好吧,好吧。”赫尔克里·波洛说,他接着看莉莉·甘波尔——人满为患时代的悲剧产物。

  莉莉·甘波尔被她的人满为患的家庭抛弃。一位姑姑收养了她。莉莉想去看电影,姑姑说“不行”。莉莉·甘波尔顺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剁肉刀,朝姑姑砍去。姑姑虽然独断专横,却是个瘦弱的人。而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莉莉发育得不错,肌肉发达。莉莉一刀就砍死了姑姑。教养院向她敞开了大门,莉莉从此销声匿迹。

  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成年女人了,重获自由,在我们的文明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据说在她监禁和缓刑期间,行为堪称模范。难道这不正说明我们该怪罪的不是孩子,而是制度吗?在愚昧无知、贫穷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小莉莉可以说是环境的牺牲品。

  现在,在为她的不幸过失付出了代价之后,我们希望,她能幸福地生活在某处,做一个好公民,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可怜的小莉莉·甘波尔。

  波洛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自己的姑姑挥舞剁肉刀,并狠狠将其砍杀致死,绝不是一个好孩子。在这个案子里,他更同情那个姑姑。

  他接着看维拉·布莱克的故事。

  维拉·布莱克显然属于那种诸事不顺的女人。她起先交的那位男友,竟然是个杀害银行警卫、被警察通缉的劫匪。后来她嫁给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结果却发现丈夫是个为人销赃的不法分子。她的两个孩子也一样走上了歧途,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们跟着妈妈到百货公司时,经常顺手牵羊。最后,一个“好心人”登场。他为悲惨的维拉在英联邦的自治领安置了一个家。她和她的孩子们得以离开这个没落的国家。

  从那以后,新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们。终于,经过多年命运的一再打击之后,维拉的烦恼结束了。

  “我不知道,”波洛怀疑地说,“很可能她会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在邮轮上行骗的骗子!”

  他往后一靠,仔细研究四张照片。伊娃·凯恩一头乱蓬蓬的卷发遮住耳朵,戴着一顶硕大的帽子,捧着一束玫瑰花贴在耳边像拿着一个电话听筒。雅尼丝·科特兰戴着一顶钟形的帽子,扣住耳朵,一条腰带系在腰间。莉莉·甘波尔是个相貌平平的孩子,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张着嘴,样子像得了腺体肥大症而呼吸困难。维拉·布莱克就是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没什么明显的特征。

  出于某种原因,麦金蒂太太剪下了这些报道和照片。为什么?只是因为对这些故事深感兴趣吗?他认为并非如此。在她六十多年的人生里,麦金蒂太太极少收藏东西。这一点波洛从警方对她的财物记录中就可以知道。

  星期天她剪下了这篇文章,星期一她买了一瓶墨水,这说明平时从不写信的她,正打算写信。如果那是一封公务信函,她可能会找乔·伯奇帮她。因此不是公务信件。那会是什么呢?

  波洛再次审视那四张照片。

  《星期日彗星报》问,这些女人今何在?

  她们中的某一位,波洛心想,也许去年十一月就在布罗德欣尼。

  3

  直到第二天,波洛与帕梅拉霍思福小姐才秘密会面。

  霍思福小姐解释说,她无法抽出太多时间,因为她还得赶往谢菲尔德。

  霍思福小姐身材高大,嗜好烟酒,具有男子气概,看着她的样子很难想象《星期日彗星报》上那些情意绵绵的文章竟是出自她之手。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快说,快说,”霍思福小姐不耐烦地对波洛说,“我们得走了。”

  “是关于你在《星期日彗星报》上的一篇文章。去年十一月。悲剧女性系列。”

  “哦,那个系列。写得很糟糕,是不是?”

  波洛在这一点上没有表示意见。他说:

  “我专门要谈的是十一月十九日那天的文章,与犯罪有关的女人那一篇。它提到了伊娃·凯恩,维拉·布莱克,雅尼丝·科特兰和莉莉·甘波尔。”

  霍思福小姐笑了。

  “这些不幸的女人今何在?我记得。”

  “我想你的这些文章发表后,有时会收到读者来信吧?”

  “这是肯定的!有些人似乎除了写信就没事可干。有的人曾经看到凶手克雷格走在街上。有的人想告诉我‘她的人生故事,远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惨烈。’”

  “你那篇文章发表后有没有收到布罗德欣尼的麦金蒂太太的来信?”

  “我亲爱的先生,我怎么会知道?我收到的信有无数桶。我怎么能够记住一个一个具体的名字?”

  “我以为你可能还记得,”波洛说,“因为几天后麦金蒂太太被谋杀了。”

  “你是说——”霍思福小姐忘记了自己要赶去谢菲尔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麦金蒂,麦金蒂……我确实记得这个名字。被自己的房客砸烂了脑袋。但从公众的角度来看,并不是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案子。没有什么香艳性感的内容。你是说那个女人给我写信了?”

  “我想她是写信给《星期日彗星报》。”

  “都一样。信会转给我。牵涉到谋杀,她的名字会上报,我肯定会记得——”她停了下来。“想起来了,那封信不是从布罗德欣尼来的。而是从布罗德威。”

  “那么你想起来了?”

  “嗯,我不知道……但是名字……名字很可笑,是不是?麦金蒂!是的,字写得很难看,好像识字不多。要是我能想得起来就好了……但我敢肯定信是从布罗德威寄来的。”

  波洛说:“你说字写得很难看。布罗德威和布罗德欣尼——两个地名看起来很像。”

  “是的,可能是这样。毕竟,我们不大可能清楚这些乡下的奇怪地名。麦金蒂,是的。我确实记得。也许谋杀案加深了我对这个名字的印象。”

  “你记得她信中说了什么吗?”

  “跟照片有关。她知道哪里有一张和报纸上一样的照片,问我们会付她多少钱?”

  “你回信了吗?”

  “我亲爱的先生,我们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我们回了一封固定格式的信。客客气气,但都是空话。不过我们把信寄到布罗德威了,我觉得她永远也收不到。”

  “她知道哪里有一张照片……”

  波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件事。莫林·萨摩海斯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当然,她有点爱打探消息。”

  麦金蒂太太会偷听。她是个诚实的人,但她喜欢打探他人隐私。而人们总是想要隐瞒一些事——愚蠢的、无聊的往事。也许是情感的因素,也许是刻意地忽略,也许是真的不记得了。

  麦金蒂太太看到了一张老照片,后来她在《星期日彗星报》上又看到了。于是她想到能不能用它赚点钱……

  他轻快地站起来。“谢谢你,霍思福小姐。请原谅我冒昧问一下,你写的这些报道是否准确?比如说,我注意到,克雷格案的审判时间就弄错了,实际上比你写的晚一年。还有科特兰案中,我好像记得丈夫的名字是赫伯特,不是休伯特。莉莉·甘波尔的姑姑住在白金汉郡,而不是伯克希尔郡。”

  霍思福小姐挥挥手中的烟。

  “我亲爱的先生。没必要太精确。整篇文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罗曼蒂克故事的大杂烩。我只是挑拣了一些事实,然后自由发挥罢了。”

  “我还想说的是,你的女主人公的个性恐怕也与事实不符。”

  帕梅拉发出像马鸣一样的嘶嘶笑声。

  “当然不符。你以为呢?我毫不怀疑,伊娃·凯恩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娼妇,根本不是什么受伤害的小可怜。至于科特兰那个女人,为什么她默默忍受了八年的变态虐待呢?因为她丈夫有钱,而那个浪漫的小男友什么都没有。”

  “那个不幸的孩子莉莉·甘波尔呢?”

  “我可不愿意她拿着剁肉刀在我身边转悠。”

  波洛紧扣着手指关节。

  “他们离开了这个国家,去往新大陆,出国,‘去往英属自治领’,‘开始新的生活’。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后来没有再回到这个国家吧?”

  “不表示,”霍思福小姐赞同道,“现在,我真的必须走了——”

  那天晚上波洛打电话给斯彭斯。

  “我一直在想着你,波洛。你查到什么了吗?随便什么?”

  “我做了一些调查。”波洛严肃地说。

  “是吗?”

  “调查的结果是:住在布罗德欣尼的都是一群非常好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哦,我的朋友,想想看。‘非常好的人’,这恰恰就是一个杀人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