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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克里特岛的公牛(2 / 2)


  他停了一下。“我醒过来,而且很快我就知道这是现实,我走到盥洗池那儿。我的嘴火辣辣的……辣得要命,又干又辣。我很渴。可我没法儿喝水,波洛先生……我咽不下去……哦,上帝啊,我喝不进水……”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嘟囔了一声。休·钱德勒接着说下去,两只手在膝盖上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的脸向前探着,半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正向他走来似的。

  “还有些东西不是梦,是我完全清醒时看到的。各种可怕的鬼怪形象,它们不怀好意地斜眼看我。有时我能够飞起来,从床上飞到天上,顺风飘荡——那些鬼怪也陪着我一起!”

  “啧!啧!”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发出了几声。

  这是一种轻微地表示不赞同的声音。

  休·钱德勒转向他。

  “哦,这是毫无疑问的,它就在我的血液里,是家族遗传的。我逃不掉的。感谢上帝,幸亏我及时发现了!赶在我和戴安娜结婚之前。如果我们生下一个孩子,并把这可怕的玩意儿传给了他!”

  他把一只手放在赫尔克里·波洛的手臂上。

  “您必须让她理解这一点。您必须告诉她,她得把我忘掉。她必须这样做。迟早,她会遇上一个合适的人。那个年轻的斯蒂夫·格林汉姆,他爱她爱极了,而且他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她跟他在一起会很幸福——也很安全。我想要她……幸福。当然,格林汉姆家日子过得比较艰难,她们家也一样,可等我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赫尔克里·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等您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休·钱德勒微微一笑,这是温柔的、招人喜欢的一笑。他说道:“有我母亲留下的钱。要知道,她继承了不少钱,并把那些钱都留给了我,而我把钱都留给了戴安娜。”

  赫尔克里·波洛往椅背上一靠,“哦”了一声。他接着说道:“可您也许会活得很久啊,钱德勒先生。”

  休·钱德勒摇了摇头,果断地说道:“不,波洛先生,我不打算活到变成一个老头儿。”

  突然他浑身一颤,身子后缩。

  “上帝啊!你看!”他瞪着波洛的肩膀后方,“那儿……就在您身边……一具骷髅……骨头还在颤动呢。它在召唤我,向我招手呢……”

  他两眼盯着阳光,瞳孔放得很大,身子忽然歪向一边,像要跌倒似的。

  接着,他转向波洛,用一种几乎孩子般的语气说道:“您……什么也没看见吗?”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

  休·钱德勒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不太在乎这些幻觉。我害怕的是那些血。我房间里的血迹——在我的衣服上……我们以前有一只鹦鹉,有一天早晨它在我的房间里,喉咙被割断了……而我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剃刀,沾满了血!”

  他向波洛靠得更近了些。

  “就在最近,还有些动物被杀死了。”他小声说道,“哪儿都有……村子里……外面的原野上。绵羊、小羊羔,还有一条柯利牧羊犬。父亲夜里把我锁起来,可有时……有时……早上房门却是开着的。我一定有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可我又不知道把它藏在哪儿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干那些事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附在我身上……控制着我……把我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一个嗜血而又不能喝水的狂暴的怪物……”

  他用双手捂住了脸。

  过了一会儿,波洛问道:“我仍然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去看一下医生?”

  休·钱德勒摇了摇头,说道:“您真的不明白吗?就身体而言,我很健壮,健壮得跟一头公牛一样。我可能会活很多年……很多年——但是被关着!我无法面对这种处境!不如干脆一了百了……您知道,有的是办法。一起意外事故,擦枪的时候……诸如此类的。戴安娜会理解的……我宁愿自己寻求解脱!”

  他挑衅似的望着波洛,后者却没有回应他的挑战。波洛反而温和地问道:“您平时吃什么喝什么呢?”

  休·钱德勒把脑袋朝后一仰,大笑着喊道:“消化不良引起的噩梦吗?您想的是这个?”

  波洛仅仅温和地重复道:“您平时吃什么喝什么呢?”

  “跟大家的完全一样。”

  “没服用什么特殊的药品?胶囊、药片什么的?”

  “老天,没有。您真以为那些所谓特效药能治好我的病吗?”他嘲笑般地引述道,“你怎能医治那病态的心灵?’”

  赫尔克里·波洛淡淡地说道:“我倒想试试。你们家里有人患眼病吗?”

  休·钱德勒瞪着他,说道:“父亲的眼睛给他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他经常到一位眼科医生那里去治疗。”

  “唔!”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道,“弗洛比舍上校,我想,他在印度待过很长时间吧?”

  “是的,他以前在印度驻军。他很喜欢印度……经常谈起印度,说起当地的传统、风物什么的。”

  波洛又低声“唔”了一声。

  接着他说道:“我发现你把下巴划破了。”

  休扬了扬手。

  “是的,挺大一个口子。有一天我刮胡子的时候父亲突然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您知道的,这些日子我一直有点紧张。而且我的下巴和脖子上起了些疹子,刮起胡子来有点费劲。”

  波洛说道:“您应该用点剃须膏。”

  “哦,用了,乔治叔叔给了我一管。”

  他突然笑了起来。

  “咱们俩就像是女人们在美容院里聊天。润肤露啦、剃须膏啦、特效药啦、眼病啦,这些都有什么关系?您究竟打算干什么,波洛先生?”

  波洛平静地说道:“我在为戴安娜·玛伯里竭尽所能。”

  休的情绪一下子变了,脸色严肃认真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波洛的手臂上。

  “好的,请您尽力帮助她。告诉她必须忘掉一切,告诉她不必再抱什么希望……告诉她我跟您说的一些事……告诉她——哦,告诉她看在上帝的分上离我远点儿!这是她现在可以为我做的唯一的事了。躲开我!努力忘掉一切吧!”

  5

  “您有勇气吗,小姐?巨大的勇气?您将会非常需要。”

  戴安娜尖声喊道:“这么说是真的了。是真的吗?他真的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我没有资格说:‘这个人疯了。这个人神志正常。’”

  她走近他。“钱德勒海军上将认为休疯了。乔治·弗洛比舍认为他疯了。休自己也认为自己疯了……”

  波洛望着她问:“那您呢,小姐?”

  “我?我说他没有疯!所以我才……”

  她停了下来。

  “所以您才来找我?”

  “是的。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来找您,对吧?”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这正是我一直在想的事,小姐!”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斯蒂夫·格林汉姆是谁?”

  她瞪大了眼睛。

  “斯蒂夫·格林汉姆?哦,他……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抓住了他的手臂。

  “您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啊?您在想什么啊?您光是站在那里,摩挲您的小胡子,在阳光下眨巴眼,可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您叫我担心……担心极了。您为什么要让我担心?”

  “也许,”波洛说道,“因为我自己也在担心。”

  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瞪大了,抬头望着他。她悄声说道:“您在担心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抓一个杀人犯要比制止一起谋杀容易得多。”

  她惊叫道:“谋杀?请不要这么说!”

  “不管怎样,”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我这么说了。”

  他的语气变了,语速很快,而且近乎下命令。

  “小姐,今天晚上您和我必须在赖德庄园过夜。我就指望您去安排好这件事了,您能办到吗?”

  “我……嗯……我想可以。可是为什么?”

  “因为时间紧迫。您跟我说过您有勇气,现在来证明这一点吧。按我的要求去做,别再问为什么。”

  她一声不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幢房子。他听到她在书房里跟那三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他走上宽大的楼梯,楼上没有任何人。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休·钱德勒的房间。屋角那儿有个带冷热水龙头的固定式盥洗池,盥洗池上方的一个玻璃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赫尔克里·波洛迅速而灵巧地翻查起来……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完了要做的事。他又下楼来到大厅,这时戴安娜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满脸通红,一脸执拗的表情。

  “行了。”她说道。

  之后钱德勒海军上将把波洛拉进书房,关上门。他说道:“听我说,波洛先生,我不喜欢这样。”

  “您不喜欢什么,钱德勒海军上将?”

  “戴安娜刚才说她坚持要和您留在这儿过夜。我并不是不好客——”

  “这不是好客不好客的问题。”

  “我说了,我不想表现得不好客。可是,坦率地讲,我不喜欢这样,波洛先生。我……我不需要这样。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说吧,我想做一个试验。”

  “什么样的试验?”

  “对不起,现在不便奉告……”

  “听我说,波洛先生,首先我并没邀请您到我这里来——”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钱德勒海军上将,请相信我,我非常理解并欣赏您的想法,我来这里仅仅是因为一个深陷爱情的姑娘提出的固执要求。您告诉了我一些事,弗洛比舍上校告诉了我一些事,休本人也告诉了我一些事。现在……我要亲自去观察一下。”

  “可是您要观察什么呢?我跟您说,这里没有什么可观察的!我每天晚上都把休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仅此而已。”

  “可是……有时候……他告诉我说,第二天早上门并没有锁上?”

  “什么?”

  “您没发现门锁被打开了吗?”

  钱德勒皱起了眉头。

  “我一直以为是乔治打开了门锁——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把钥匙放在哪儿了?就插在锁孔里吗?”

  “不,我把它放在外面的那个柜子上。我,或者乔治,或者韦特斯——那个男仆,早上从那里拿钥匙。我们对韦特斯说这是因为休有梦游症……我敢说他知道得更多一些,不过他是个忠诚的仆人,跟了我不少年了。”

  “还有别的钥匙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可以另配一把啊。”

  “可是谁会去——”

  “您儿子认为他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藏了一把,可他清醒时却不知道在哪儿。”

  弗洛比舍上校从房间远处说道:“我不喜欢这样,查尔斯……那个姑娘——”

  钱德勒海军上将连忙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那个姑娘绝不能和你一起留在这儿过夜。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就自己来住吧。”

  波洛问道:“您为什么不让玛伯里小姐今天晚上也住在这里呢?”

  弗洛比舍低沉地说道:“太冒险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停了下来。

  波洛说道:“休是十分爱她的……”

  钱德勒嚷道:“这就是为什么不行!该死的,伙计,有个疯子在,一切都颠三倒四、乱作一团。休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戴安娜绝不能到这里来。”

  “这一点,”波洛说道,“得由戴安娜自己来决定。”

  他走出书房。戴安娜已经坐在外面的汽车里等他了,她喊道:“我们去取一下晚上要用的东西,晚饭前就回来。”

  他们俩驾车驶出长长的车道。波洛把刚才跟上将和弗洛比舍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她。她轻蔑地笑道:“他们认为休会伤害我吗?”

  作为答复,波洛问她能否在村里的药房停一下,他说他忘了带牙刷。

  药房就在村里那条宁静的大街的正中间。戴安娜坐在车里等,她觉得赫尔克里·波洛买把牙刷花的时间可真长……

  6

  在布置着笨重的伊丽莎白时代橡木家具的宽敞房间里,波洛坐着等。除了等待,没有什么可做的事。该做的安排都做好了。

  临近清晨时,事情发生了。

  波洛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拉开门闩,打开了房门。外面的过道里有两个人影——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海军上将的脸色严肃而冷峻,弗洛比舍上校的身体不断地抽动颤抖着。

  钱德勒简洁地说道:“您跟我们一道来好吗,波洛先生?”

  一个人影蜷缩成一团,躺在戴安娜卧室门前。亮光照亮了一头凌乱的浅棕色头发——休·钱德勒躺在那里,还在打呼噜。他穿着睡袍和拖鞋,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闪亮的尖刀。那把刀并不是通体闪亮,上面有些地方沾着一块块发亮的红斑。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惊叫一声。“上帝啊!”

  弗洛比舍立刻说道:“她没事儿。他没有碰她。”他又大声叫道,“戴安娜!是我们!让我们进去!”

  波洛听见上将在低声嘟囔。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一阵拉开门闩的声音过后,门打开了,戴安娜站在那里,面如死灰。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出了什么事?刚才有人……想要进来……我听见了响声……那人在摸索着门……门把手……乱抓门板……哦!太可怕了……像是一头野兽……”

  弗洛比舍紧跟着说道:“幸亏你把门锁上了!”

  “波洛先生让我把门锁上的。”

  波洛说道:“抬起他来,搬到里面去吧。”

  两个中年男人弯腰把那个失去了知觉的年轻人抬了起来。他们走过戴安娜时,她屏住了呼吸,几乎透不过气来。

  “休?是休吗?他手上……那是什么?”

  休·钱德勒的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棕红色的东西。

  戴安娜喘着气问:“那是血吗?”

  波洛向两个男人投去探询的一瞥。上将点了点头,说道:“不是人血,感谢上帝!是一只猫的!我在楼下的大厅里发现了,喉咙被割开了。然后他肯定就到这儿来了……”

  “这儿?”戴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惊恐,“来找我吗?”

  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动了动,嘟囔了几句。其他人望着他,不知所措。休·钱德勒坐了起来,眨着眼睛。

  “哈罗,”他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

  他停了下来,盯着还紧握在手中的那把刀。

  他的声音缓慢而又低沉,他问道:“我干了什么?”

  他把他们挨个儿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缩在墙边的戴安娜身上。他轻声问道:“我袭击了戴安娜?”

  他的父亲摇了摇头。休说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知道!”

  他们告诉了他——极不情愿、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坚持让他们说出全部情况。

  窗外,太阳徐徐升起。赫尔克里·波洛拉开一扇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

  休·钱德勒神情镇定,语气平稳。

  他说道:“我明白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微笑着伸了个懒腰,用非常自然的语气说道:“美妙的早晨,不是吗?我想去树林里转转,看能不能打只野兔。”

  他走出房间,留下其他人在身后呆呆地望着他。

  接着上将要跟出去,弗洛比舍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查尔斯,别去。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怜的小鬼。”

  戴安娜扑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钱德勒海军上将颤巍巍地说道:“你说得对,乔治……你说得对,我明白。这孩子有种……”

  弗洛比舍也声音嘶哑地说道:“他是个男子汉……”

  沉默了片刻,钱德勒突然问道:“该死的,那个天杀的外国佬到哪儿去了?”

  7

  枪械室里,休·钱德勒从架子上取下属于他的那把枪,正在装填子弹,这时赫尔克里·波洛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赫尔克里·波洛只说了一个词,但是用一种奇怪的命令式的口吻说的。

  “不要!”

  休·钱德勒盯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把手拿开!别管闲事!这将会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告诉你,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赫尔克里·波洛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词。

  “不要!”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要不是戴安娜碰巧把门锁上了,我就把她的喉咙割断了——她的喉咙!就用那把刀!”

  “我不认为会发生那种事。你不会杀玛伯里小姐的。”

  “可我杀了那只猫,对不对?”

  “不,你没有杀那只猫。你也没有杀那只鹦鹉,没有杀那些羊。”

  休瞪大了眼睛看着波洛,问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咱们俩谁也没疯。”

  就在这时,钱德勒海军上将和弗洛比舍上校走了进来。戴安娜也跟在他们后面。

  休·钱德勒用微弱、茫然的声音说道:“这家伙说我没疯……”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的神志完全、彻底的正常。”

  休狂笑起来。是通常人们认为只有疯子才会发出的那种笑声。

  “真他妈可笑!割断羊和其他动物的喉咙也算神志正常,是吗?我杀死那只鹦鹉时神志完全正常,是吗?还有今晚杀死那只猫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吗?”

  “我跟你说过了,你没有杀那些羊……或是那只鹦鹉……或是那只猫。”

  “那是谁干的呢?”

  “是某个一心一意想证明你疯了的人。事发的每一次你都被下了很大剂量的安眠药,然后那个人再往你手里放一把沾着血的尖刀或剃刀。是别人在你的洗手池里洗了沾满鲜血的手。”

  “可这是为什么?”

  “就是为了让你做我刚才制止你要去做的那件事。”

  休目瞪口呆。波洛转身面向弗洛比舍上校。

  “弗洛比舍上校,您曾在印度生活多年,您有没有遇到过使用药物让人变疯的案例?”

  弗洛比舍上校表情一亮,说道:“我自己从来没遇到过,倒是经常听说。曼陀罗会把人逼疯。”

  “没错。虽说不完全一样,但曼陀罗的有效成分很接近生物碱阿托品——后者是从颠茄或龙葵中提取出来的。颠茄制剂是很普通的药,而若为了治疗眼病,硫酸阿托品也可以随便开出来。把处方复制多份,到不同的地方买药,很容易搞到大量毒药却不会引起怀疑。从这些药物中可以提取出生物碱,然后再把它注入……比如说……剃须膏里。外敷时会引起皮疹,这样一来,剃须时就会很容易割伤皮肤,毒剂就会不断渗入血液,引发特定的症状——口干舌燥、吞咽困难、幻觉、重影——实际上就是钱德勒先生出现过的所有症状。”

  他又转身,对那个年轻人说道:“为了消除我内心的最后一点怀疑,我告诉你,这并不是假设而是事实。你的剃须膏里被注入了很大剂量的硫酸阿托品,我取了点样本,化过验了。”

  休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他问道:“这是谁干的?为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这就是我一到这里就在研究的事。我在寻找谋杀的动机。戴安娜·玛伯里在你死后可以得到经济实惠,但我并没有认真考虑她——”

  休·钱德勒脱口而出:“我也希望你没那样做!”

  “我设想了另一个可能的动机。永恒的三角关系: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弗洛比舍上校爱你母亲,但钱德勒海军上将娶了她。”

  钱德勒海军上将喊道:“乔治?乔治!我不会相信的!”

  休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您的意思是,怨恨会转移到——儿子身上?”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在某种情况下,确实可能。”

  弗洛比舍喊道:“这纯粹是一派谎言!别相信他,查尔斯。”

  钱德勒从他身旁躲开,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曼陀罗……印度——对,我明白了……我们从来没怀疑过毒药,家族里有精神病史,所以我们不会去想……”

  “没错!”赫尔克里·波洛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家族中有精神病史。一个疯子……一心想要报复……狡猾……就像疯子们那样,隐瞒自己的疯病很多年。”他转身面对弗洛比舍,“上帝啊,你肯定早就知道,你肯定早就怀疑过,休是你的儿子,对吧?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呢?”

  弗洛比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还时不时咽唾沫。

  “我原本并不知道。我不能确定……是这样的,有一次卡罗琳来找我……她被什么事吓坏了——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我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我……我们失去了理智。之后,我立刻就走了——只能那样做,我们俩都明白,必须隐瞒下去。我……嗯,我怀疑过,可我不敢肯定。卡罗琳从来也没说过什么向我暗示休是我的儿子的话。随后这……这一连串疯病出现了,我觉得这倒把问题解决了。”

  波洛说道:“是啊,这倒把问题解决了!你没看出这个孩子往前探脑袋、皱眉头的那种神态——都是从你那儿遗传过来的。可查尔斯·钱德勒看出来了。好多年前就看出来了,并且从他妻子那里了解到了真相。我想她当时怕的是他,他已经开始显露出了疯病的迹象,这驱使她投入了你的怀抱——她一直爱的是你。查尔斯·钱德勒便开始了报复。他的妻子死于一次划船意外。他跟她单独去划船,他完全知道那起事故是怎么发生的。然后他又把仇恨集中在这个姓了他的姓却不是他的儿子的孩子身上。你讲的那些印度故事给了他这个曼陀罗中毒的主意。得把休慢慢逼疯,把他逼到绝望自杀的境地。那种嗜血的疯狂是钱德勒海军上将的而不是休的。是查尔斯·钱德勒被疯狂驱使,在旷野里割断羊的喉咙,但却是休为此受到惩罚!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吗?钱德勒海军上将坚决反对他儿子去看医生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休本人不愿看医生倒是很自然。可是作为他的父亲!也许有治疗方法可以救他的儿子啊——他有上百种理由应当听取医生的意见。可他都拒绝了,绝不允许任何医生为休·钱德勒看病——以免医生发现休的神志完全正常!”

  休十分平静地说道:“神志正常……我真的神志正常吗?”

  他向戴安娜迈近一步。

  弗洛比舍声音嘶哑地说道:“你当然神志正常,我们家族里没有那种缺陷!”

  戴安娜说道:“休……”

  钱德勒海军上将拾起休那把枪,说道:“全都是胡说八道!我要去转转,看能不能猎一只野兔……”

  弗洛比舍向前走去,赫尔克里·波洛拦住了他。波洛说道:“你自己刚刚说过……这是最好的办法……”

  休和戴安娜已经从屋里走了出去。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比利时人,注视着钱德勒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穿过花园,走进树林。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枪响……